夏日,随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罗马尼亚。这是一次令人难忘的旅行,置身于不同的国度、种族和文化之中,我兴致盎然地关注一路的所见所闻,每天以日记的形式将它们记录和保存下来。这里曾是米沃什所说的“另一个欧洲”,八九巨变之后又试图进入欧美主流,它作为一个小国的尴…
唐卡的中篇小说《丰盛与静默》(原载《延河》2013年5期),如同一幅当代仕女图,工笔而细腻地描绘了两个在高等院校读研的女孩,她们的生命状态与命运。如小说简洁而明晰的开篇所写的:“林多,清瘦,矜持,是个安静的女子。苏红雪,丰满,挺拔,是个热烈的女子。一…
我的眼前又一次浮现那座小小的石人雕像的影子,历史的风尘磨蚀掉了一些记忆的痕迹,你的面容渐渐模糊,唯有那双眼睛深深的嵌入历史的深处,圆睁怒目。清晰地注视着远方,你对什么还眷恋不舍,那双眼眸之中一定留驻着一段美丽而沧桑的历史影像,我试图解读,可是我多么渺…

夏日,随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罗马尼亚。这是一次令人难忘的旅行,置身于不同的国度、种族和文化之中,我兴致盎然地关注一路的所见所闻,每天以日记的形式将它们记录和保存下来。这里曾是米沃什所说的“另一个欧洲”,八九巨变之后又试图进入欧美主流,它作为一个小国的尴尬与艰难转型中呈现的活力并存,而它对文明的向往,自身传统与文化的魅力,是我最感兴趣的。特别是与一批作家、诗人的相识、交流,心与心的沟通可谓“超过语言的边界”,令人想起陶渊明的诗句:“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我的尼康相机“消灭”了十五个胶卷,我带回了葡萄酒、巧克力、圣像画和诗人们赠送的诗集,带回了美好而珍贵的记忆。
5月27日 星期二 晴 布加勒斯特
经过十个小时的漫长飞行,我们乘坐的罗马尼亚航空公司的“空中客车”于布加勒斯特时间凌晨四时降落在罗奥托佩尼机场。此时,布加勒斯特仍在沉睡之中,而北京已是上午九点了。两地时差为五小时。
中国驻罗马尼亚大使馆文化参赞袁学先生和罗马尼亚作家协会秘书柳吉尼亚小姐来机场接我们。柳吉尼亚小姐个子真高啊,从头到脚看她一眼要花好几秒钟。我后来注意到她的鼻子也是高而小巧,每次喝水时,鼻尖快要淹在水中了。
我们下榻于凯旋饭店(HOTEL TRLUMF)。这里曾是罗共中央招待所,如今归私人经营。上个世纪初的德式红砖建筑,有一种古朴而庄重的风格。我们每人住一个单间,房间朴素而整洁,带一个很大的阳台。在阳台上,可以看到绿树掩映的大片别墅区。阳台下有几株高大的核桃树和桑树。在布加勒斯特的几天,我注意到青色的核桃每天都在变大,而白桑葚熟透了,不停地掉落,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果泥。
寂静中传来鸟鸣,犹如一个清晨的合唱队。布谷鸟的叫声遥相呼应,狗吠声也是此起彼伏。我打开全部的门窗,清新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我有点怀疑自己是住在郊外了。然而这里是真正的城区——布加勒斯特北区。走廊地毯上,几个彻夜狂欢的青年人在翻跟头、玩耍,他们显然是喝醉了。坐了一整夜的飞机,同伴们都在休息,我决定独自上街逛逛。
饭店前面是一条笔直的林荫大道,偶尔有车辆驶过,显得空旷而宁静。天渐渐亮了,街上出现了遛狗的老人、收集垃圾的清洁工、结伴去上早班的漂亮女士。这条街是布加勒斯特的使馆区。美国大使馆前,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在来回走动,他们不远处,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不停地跳跃、觅食。看来,连最胆小的麻雀也一点不害怕警察。出饭店向右走五六百米就是凯旋门,造型与巴黎凯旋门十分相似。这是罗马尼亚人为纪念二战中死难的军人和平民修建的。在清晨的寂静氛围中,这座大理石建筑看上去有点孤独、凄冷,几只鸽子穿越拱门飞来飞去,也许它们与人类同样懂得凯旋与和平的重要。
罗马尼亚作家协会的欢迎午宴在尼克雷什蒂餐厅(Nicoresti)举行。这是一家别致的地下餐厅,四壁装饰着饮酒主题的木雕画,还有麋鹿、黑羊、锦鸡的标本。作协主席欧金·乌力卡罗、副主席尼古拉·伯列班、书记处书记扬·弗洛拉和财务总长米哈依频频举杯,共同欢迎中国作家代表团的来访。
乌力卡罗是新当选的罗马尼亚作协主席,是一位精明强干的组织者和领导者。在罗马尼亚,作协不是政府部门,资金完全靠自筹,仅在某些项目上与政府进行合作。乌力卡罗上任后,重点解决作家的生活困难问题,开办了作家特供店、作协系列书店,受到普遍欢迎。东欧巨变后,各国作协纷纷解散,唯有罗马尼亚作协一枝独秀,乌力卡罗是功不可没的。他的一番话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通过我们的工作,使罗马尼亚文学成为全体人们的财富。官员总是走马灯式的,唯有作家和文学是代代相传的。”
副主席尼古拉·伯列班是罗马尼亚最重要的小说家,科学院院士,《当代人》杂志主编。齐奥塞斯库时期曾担任中央委员,因不满齐的专制统治辞去中央委员,流亡法国二十年,1989年回国。伯列班用“我不喜欢军事大国,但喜欢文化大国。”这句话表达了对中国的友好。他曾于去年访问中国,回国后写了《中国模式》一文,赞扬了中国近二十年来发生的重大变化。
扬·弗洛拉是一位诗人,已出版十二部诗集。他出生于塞尔维亚,因皮肤黑,自称是“吉普赛人”。扬书记的酒量令人佩服,一次能喝三公斤葡萄酒。即使喝得再多,也是一副稳稳当当、满脸微笑的样子,十足的骑士派头。中国作家代表团十天的访问,他全程陪同,与大家结下了深厚友谊。
财务总长米哈依热情幽默,席间滔滔不绝,大开玩笑。他不停地给我们代表团的两位女士喂牛排和肉卷,得了一个“饲养员”的外号。两位女士被他喂得快走不动路了,以至于后来每次见他都有“恐惧感”。
午餐共喝了五种酒:李子酒、白葡萄酒、红葡萄酒、啤酒和苦杏仁酒。丹增团长说,他到过数十个国家,罗马尼亚葡萄酒是最好喝的。午餐持续了数小时,稍事休息又转移到作家协会的露天餐厅继续战斗。午餐紧接着晚餐,看来我们的胃要在罗马尼亚经历巨大考验了。
今天,我们在餐桌上花去了整整八个小时。还有,我们一下飞机就变成了“百万富翁”——罗马尼亚作协给代表团每人发了一百万列伊(LEI,罗马尼亚货币)的零花钱。但是,这样的“百万富翁”随时面临着破产,一百万列伊相当于三十美元,也就是两百多元人民币。
5月30日 星期五 雨 锡那亚
去锡那亚是看布兰城堡和佩列士皇宫,南喀尔巴阡山两处著名的古建筑。
一整天都下着绵绵细雨。在雨中旅行别有一番情趣。多瑙河平原是一个绿色的海洋,汽车行驶在天边无际的绿色中,车窗外看不到一寸裸露的土地。远山是绿的,原野是绿的,庄稼是绿的,只有麦田开始泛出成熟的黄。在雨雾笼罩下,无边的风景看上去有点朦胧,像一幅幅印象派的经典画作。雨水在树叶和草尖上跳动、滴落,闪着白银的亮光。
经过了一座座美丽的小村庄,造型各异的东正教堂总是村庄里的最高建筑。山近了,出现了成片的橡树、山毛榉和针叶林。南喀尔巴阡山平均海拔不到八百米,最高峰摩尔多韦亚峰也只有两千五百四十四米,它舒缓、平和地起伏,横亘于罗马尼亚腹地,隔开了多瑙河平原和古老的特兰西瓦尼亚地区。 布兰城堡建于1377年,当时欧洲大陆刚刚结束了一场四处蔓延的可怕的黑死病。这座典型中世纪风格的石头城堡坐落在一个军事要塞和重要的商道上,用来阻挡蛮族的入侵,并向途经的商队征收关税。在十九世纪以前,布兰城堡主要发挥着海关的功能,1947年废除君主制后辟为博物馆。它看上去小巧而坚固,内部结构却十分复杂,布满了密室、暗道、为弓箭手准备的木回廊。院子里有一口井,可以保证常年供水自给自足。最大的一个厅里铺着两张巨大的熊皮,连着张大嘴巴的完好的熊头,好像它们随时会跃起,发出吓人的咆哮。
关于两只黑熊的故事,特别是无头骑士和幽灵出没的传说,给布兰城堡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当地农民至今还保留一种习俗,新年来临之前在家门口洒动物的血,以阻止鬼怪的入侵。
佩列士皇宫位于群山中一个更为幽僻的所在。它属于罗马尼亚历史上第一位国王卡洛尔一世。他原是德国王室的一位亲王,1866年应邀来到罗马尼亚,治理国内的政治纷争和腐败现象,是一位贤明的君主,深受人民爱戴。
皇宫的修建花了整整四十年的时间,直到1914年才正式完工。它一半设计为皇宫,另一半是博物馆。国王每星期来这里一次,平时对外开放,普通老百姓可随意进去参观,有时还能看到国王在办公、王子在玩耍呢。它的开放性、庄重典雅又不失温暖明丽的格调,截然不同于东方皇宫的幽闭和阴森。内部装饰极其考究和精美,融合了德国、意大利、西班牙、土耳其等国的建筑风格。兵器厅荟萃了中世纪欧洲各国的兵器,盔甲、弓、剑、土耳其弯刀等。书房里摆着莎士比亚、雨果、伏尔泰、马克·吐温的精装书籍,都是一百年前的印刷品。走廊里一面五米高的大镜子,历经百年而不变形,还能把人照得漂亮些。一座法式小剧院,餐厅可同时容纳三十六人就餐。此外,还有佛罗伦萨厅、威尼斯厅、土耳其厅、摩尔人厅等,大多供社交之用。
我最感兴趣的是文学沙龙厅。它宽敞明亮,里面摆着龙凤图案的中国香炉和明代的花瓶。凝重的柚木桌椅据说是一家三代工匠花了整整一百年时间雕刻成的。八扇彩绘玻璃屏风上画着格林兄弟的童话故事。沙龙的主人是卡洛尔一世国王的妻子伊丽莎白皇后,她定期举行沙龙活动,邀请全国最有才华的作家、诗人、画家、音乐家来这里,共同探讨文学、艺术和未来。她是一位艺术的庇护者,乔治·埃耐斯库正是在她的资助下踏上音乐之路的,后来成为罗马尼亚历史上最著名的音乐家。
书房里有一幅伊丽莎白皇后的画像,娴静,优雅,美丽。皇后本人就是一位画家,文学沙龙厅里有她三幅出色的油画作品:《春》、《夏》、《秋》。皇后的意思是:因为有了文学,这里没有冬天。
伊丽莎白皇后原名卡门·希尔娃,意思是“森林之诗”。
6月1日 星期日 晴 黑海
早晨五点钟起床看日出。
海面大雾。月亮还高高留在天空,像一片薄薄的锡箔贴在右上方。五点半,雾散去。太阳已升出海面,但被天边厚厚的云墙遮挡着。晨曦似血,染红了散淡的流云。我知道太阳在挣扎,在努力,我必须耐心等候。但等待变得漫长,因为海边的气温很低,冻得人瑟瑟发抖。六点钟,太阳终于冲出了云墙,一只磅礴的金盘腾空而起,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将它阻挡。阳光,大面积撒在海上,银光闪闪,令人目眩。我的身体一下子暖和过来了。但我的眼睛已无法承受它。
一天无事。散步。看海,看风景。听涛声、鸟鸣,松球和樱桃落地的声音。
晚上吃烤全羊,味道比新疆的要差一些,可能是缺了一味孜然的缘故。二十多人的聚会,葡萄酒敞开供应,一大罐一大罐的上,几乎喝干了一只橡木桶。气氛变得热烈起来。语言不通的人相互交谈着,夹杂着汉语、罗马尼亚语、英语和大量的手势。我的朋友、《世界文学》副主编、正在康斯坦萨中国领事馆挂职的高兴带来了三位女诗人:尤丽娅、艾米丽和阿美丽娅,一起加入了豪饮的行列。前两位擅长写爱情诗,分别向我赠送了诗集《半裸的爱》和《角落里的花朵》。我很喜欢阿美丽娅,她长得小巧玲珑,十分可爱。我在《世界文学》上读过她的诗,其中有“孤独正数点着我迈向上帝的步子”这样的佳句。她是一位神学硕士,在康斯坦萨大学当法语讲师。阿美丽娅想听我用汉语朗诵诗作,我向她背诵了自己的短诗《一个地区》,高兴进行了翻译。
两位吉普赛人歌手弹着手风琴,唱起了一首又一首好听的民歌。我请阿美丽娅跳舞,一支舞曲之后,将她抱回到座位上。这一有点出格的举动显然感染了大家,大家手拉手,围着圈,跳起了“垫子舞”。一位罗马尼亚老太太用餐巾套住我的脖子,将我牵到舞圈内,用餐巾做垫子,请我跪下,她也跪着,亲吻我的脸颊。然后将餐巾交给我,由我去套“意中人”。如此反复进行了下去。这个游戏很有趣,十分好玩,大家玩得很疯,纷纷参与进来。
这个晚上,我们的脸颊被罗马尼亚妇女亲得湿漉漉的。
6月2日 星期一 晴 康斯坦萨
去康斯坦萨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这座海港城市的前身是公元前七世纪希腊人建立的托米斯城。罗马人的统治长达七个世纪。与当地达契亚人融合,产生了新的民族——罗马尼亚族。公元六世纪至十五世纪,这个地区先后遭受哥特人、匈奴人、阿瓦尔人、土耳其人的入侵,城市一度衰落成只有两千人的小村庄。康斯坦萨历史博物馆保留的海神、酒神和雅典娜女神像有着典型的希腊罗马风格。猛犸牙和北极熊头骨的出土,说明这个地区曾经十分寒冷。作为耶稣十二使徒的传教区之一,基督教于公元四世纪就传入这个地区。
历史博物馆前是罗马诗人奥维德的青铜塑像,面向大海,陷入沉思。因为底座很高,看上去诗人仿佛漫步在云间。公元前8年,奥维德因在《爱的艺术》一书中宣扬性爱、享乐、放纵,被奥古斯都大帝流放到托米斯。据说这还和他与奥古斯都孙女的丑闻有关。当时的托米斯城十分荒凉,奥维德常常坐在海边,长时间眺望大海,盼着奥古斯都宽恕他,派船来接他返回故乡。但他的等待化为泡影,在凄楚、孤独和忧伤中,诗人于公元18年在此郁郁而终。
流放期间,奥维德著有《哀歌》五卷、《黑海零简》四卷,手稿现今保存在康斯坦萨历史博物馆内。 黑海历来是诗人的流放地。1820年,被沙皇压力山大一世流放到南俄黑海地区(基希尼奥夫)的普希金写下了长诗《致奥维德》,其中有这样的句子——
你把祖邦受到驱逐的众神
带到这里,你把骨灰留在这里;
你凄凉的悲泣为此地赢得声誉。
返回“海王星创作之家”的路上参观圣玛利修道院。修道院建于1928年,原先没有教堂,1950年从西部特兰西瓦尼亚地区迁入一座褐色的木教堂。教堂的黑色与修女服的黑色十分和谐。而它内部的壁画,不管是宗教主题还是世俗主题的,均呈现出罗马尼亚西部农民画质朴粗犷的特征。遇到一位赤足游荡、满脸胡须的圣愚(东正教中为了基督的愚痴和狂信苦行的圣人),他由这座修道院供养。
圣玛利亚修道院有一名神甫、四十三位修女,她们靠出售圣像画、《圣经》和宗教纪念品的微薄收入养活自己。修女们的画室宽敞明亮,画架上有好几幅未完成的圣母像和基督受难像。画室的门上贴有纸条,上面写这样一句话:“我是一扇门,好人哪,请不要摔打我!”
6月3日 星期三 晴 巴克乌、雅西
今天行程六百公里。
从黑海到雅西,向西北方向行驶,中间要穿越一望无际的平原、波浪般起伏的丘陵地带、不计其数的村庄。一路上可以看到挖土豆的农民、牧羊人、晒太阳的奶牛、羊群。许多水泥电线杆的顶端筑了鸟巢,像戴了一顶土耳其帽子。仙鹤静静地站在上面,如同消瘦的圆柱修士。
宗教气氛是越来越浓了,成为路途上的一个鲜明特征。从城镇到乡村,看不到一座建筑风格雷同的教堂,东正教堂圆顶的柔和亲切和天主教堂的直冲云霄交替出现。公路两旁时见亭子里的圣母画像和十字架上的基督塑像,这里为了悼念死于车祸的人,祈愿他们的灵魂早日升天。罗马尼亚大多数人信仰东正教,扬·弗洛拉书记说:“如果没有宗教,这个国家1989年之后可能崩溃了。是宗教维系了混乱时期的道德和秩序。”
中午在巴克乌县乔治·阿博斯图国际文化交流中心就餐。这原是齐奥塞斯库的一处别墅。交流中心有一个露天雕塑园,汇集了法国、波兰、西班牙、意大利等欧洲国家的现代派雕塑作品。大部分作品晦涩抽象,极具先锋意味,有些作品看上去有一种未完成感。
进入雅西已近黄昏,夕阳为这座历史文化名城抹上了一层生动柔和的色彩。雅西坐落在七个山坡上,三十多万人口的城市拥有三百座教堂。其地理环境与罗马相似,而它在罗马尼亚的地位相当于古城西安在中国的分量。最著名的圣尼古拉教堂正在维修中,我们未能前去参观。但我们下榻的地平线饭店(HOTEL ORIZONT)前面就有两座令人惊叹的漂亮建筑——哥特式风格的市文化宫和外墙绘有壁画的斯特凡大公教堂。在黑海时,高兴就告诉我:“雅西淡淡的文化氛围令人留恋和陶醉。”
雅西作协分会在植物园露天餐厅为我们举行欢迎晚宴。恰好艺术学院毕业班的学生在这里聚会。一进餐厅就繁花似锦,美女如云,把我们的眼睛点亮了。在蓝蜡烛的烛光下,我见识了有着“睫毛浓密的甜蜜眼睛”(爱明内斯库诗句)的真正的美人。作协分会的乌里赛先生说:“雅西出产美女和美酒,因而也出产诗人。”
我们吃了牛排、烤鱼、奶油肚条汤,喝了威士忌和葡萄酒。最使我高兴的是见到了两位心仪已久的大胡子诗人——卢西安·瓦西里乌和卡西安·斯皮里东。卢西安是雅西罗马尼亚文学馆馆长,卡西安是《文学对话》杂志主编。前者有一双孩子气的蓝眼睛,说话低声细语,语调中带着一点磁性和忧伤;后者有一副果断、坚毅、不露声色的表情,像一位精力充沛的革命者和活动家。
在餐桌上,卢西安观察了我半天,然后说:“沈,我非常喜欢你,就像见到了亲兄弟一样。”卢西安的话很令我感动。不论在哪个时代,哪个国家,诗人与诗人的心总是想通的,他们用直觉就能把对方辨认出来。我记得卢西安的一首诗《一切继续》,只有短短的四行,却十分出色:“完美、肉感的忧伤呦,/流亡中,我同你一起入眠——/一切将继续存在,/包括左手和右手的战争。”卢西安去年到过云南,十分迷恋这个秀丽的南方省份,回来后出版了一本游记《在中国干杯》,每个章节都以一位中国姑娘的名字命名,刘丽、张燕、王芳什么的。
我送给卢西安一盒中华牌香烟,他马上赠我一盒罗马尼亚烟。看到我在喝白葡萄酒,卢西安说:“在罗马尼亚,长胡子的人要喝红葡萄酒。”于是我改喝红的。三个胡子诗人频频干杯,服务员跑过来跑过去,都来不及斟酒。卢西安共喝了三瓶红葡萄酒。
晚餐结束,卢西安摇摇晃晃站起来,搂着我的肩膀,向餐厅服务员反复介绍:“My friend,My friend。”(我的朋友,我的朋友)
在布加勒斯特,我学会了两句罗马尼亚语——“浮卢玛兹”(你真美)、“瑙劳克”(干杯)。今天在植物园餐厅,全给用上了。
6月4日 星期三 晴 雅西
如果说雅西是罗马尼亚的雅典,是一座文化与信仰之城的话,伯格尔庄园和《文学对话》杂志则是罗马尼亚文学的圣地。
伯格尔庄园就是罗马尼亚文学馆的所在地。坐落在一个山坡上,闹中取静,环境幽美。一百五十年前,诗人瓦西里·伯格尔修建了这座私人庄园,很快成为一个文学聚会中心。庄园里有两株高大的樱桃树,爱明内斯库、客良格、卡拉·加列等重要作家的半身塑像。连它的作家餐厅也别具一格:教堂风格的高背椅,旧报纸和老照片装饰的墙壁,餐具、烟缸、烛台上印着《文学对话》的内容和伯格尔的头像。当年,爱明内斯库和文友们常在此聚会、豪饮,朗诵诗作,畅谈文学。
说起《文学对话》杂志,卡西安·斯皮里东开始兴奋起来,他带我们参观了编辑部,一幅二十世纪初的老地图和历任杂志主编的照片尤其引人瞩目。卡西安打开一瓶葡萄酒,请我们共饮一杯。作为十九世纪著名的文学社团“青春社”的机关刊物,《文学对话》的创刊标志着罗马尼亚现代文学的发端。一百三十多年来,它一直保持了锐意进取的办刊风貌,引领文学潮流,推举文学新人,重点刊发新颖独见的文艺批评和现代派诗作。 今天是世界杯足球赛中国队与哥斯达黎加队的比赛,扬·弗洛拉是一位球迷,一路上都在谈论世界杯,他信心十足地告诉我们:“预测中国队能赢!”文学馆特意搬来一台大彩电,还准备了两瓶庆贺用的香槟酒。这场球实在令人不能看,几分钟之内中国队的大门被哥斯达黎加队连进两球。大家哄然散去,散步的散步,聊天的聊天,摘樱桃的摘樱桃去了。香槟酒我们是喝不上了,而且从这个中午开始,直到我们离开罗马尼亚去摩尔多瓦,扬书记再也闭口不谈足球了。
晚上在文学馆举办“中国文学之夜”活动,共有三十位为当地的诗人、作家、汉学家、记者参加。气氛相当热烈,大家都站着说话。我朗诵了即兴创作的《雅西》一诗——
夏日如此明媚,丘陵波浪般起伏
无边的绿色在涌动
阳光是对雅西的祝福
祝福她的城市、乡村、土地和人民
直到葡萄园溢出芬芳的美酒
从一座教堂到另一座教堂
祈祷的钟声越过低矮的山岗
群鸟飞过,上帝的灵闪闪发光
从一株樱桃树到另一株樱桃树
盛开的雅西美人,一双明眸增加天空的蓝
她们的芳名被微风和诗篇带向远方
越过语言的边界
来到诗人卢西安和卡西安的家乡
在雅西的七个山坡上,我是一名美的俘虏
也许是丁超教授的出色翻译,也许是我赞美了雅西姑娘,这首诗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6月5日 星期四 阴有雨 苏恰瓦
今天是在罗马尼亚的最后一天。天阴沉沉的,下着阵雨,仿佛在渲染一种依依惜别之情。
在苏恰瓦市内参观了布科维纳历史博物馆,里面有一间蜡像馆,栩栩如生展现了1475年斯特凡大公抵御土耳其人入侵的历史性场面。斯特凡执政(1457——1504年)的摩尔多瓦公国,是罗马尼亚历史上最辉煌的时代。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曾放映过《斯特凡大公》这部电影。郊外就是摩尔多瓦公国的古都城遗址,一座坚固的石头城堡。斯特凡执政五十年,最后死于这座城堡内。一条干涸的护城河环绕着城堡,唯一进入的通道是一座摇摇晃晃的木桥。历经五个多世纪的沧桑,风蚀雨淋,城堡的上部除了教堂的三角尖顶外都已坍塌,但它的石头底基看上去仍是坚不可摧。
从都城遗址眺望苏恰瓦市全景,城市几乎被绿色淹没了,两座教堂的尖顶直刺天空。
苏恰瓦最吸引人的是奥伯齐纳山区的六座修道院,它们以教堂精美的壁画著称,被列入联合国世界文化保护遗产。我们冒雨参观了其中的一座——沃洛内兹修道院。
修道院的教堂不大,看上去孤单、矮小,有点寒伧。但当你走近,认真欣赏外墙和内壁上精美绚丽的壁画之后,你会领受一次震撼和洗礼。你离开,教堂会在你心中变得出奇的高大,远远大于它自身的几倍、数十倍。
看护教堂的修女艾琳娜是一位作家、博士,她说,壁画的主题叫“沃洛内兹的蓝”。外墙壁画以蓝色为主调,用植物和矿物颜料绘制,暴露在空气中近六个世纪而不褪色,只有北墙上的壁画,因长年的风雨吹袭,看上去有些模糊。艾琳娜所说的蓝色主题分宗教主题和世俗主题,圣母、圣徒及圣像崇拜是最主要的内容,体现了东正教直觉、谦逊、神人合一的宗教现实主义传统。世俗主题主要表现为一些农耕、渔猎的场面,并加入了神话色彩和大胆想象。外墙圆柱上还绘有柏拉图、亚里斯多德等古希腊哲学家的肖像,说明东正教既崇拜圣愚,又敬重智者。
有趣的是教堂内部壁画以金色为主调,给人一种辉煌的幻觉感。当外墙上的蓝色一点点融入天空的蓝,金色却点亮了它的内部,一座教堂就变成了圣徒澄明而伟大的内心。沃洛内兹教堂壁画达到的艺术水准完全可以和敦煌莫高窟壁画相媲美,体现了虔诚感、表现手法和想象力的极致。在偶像崇拜这一点上,东正教与佛教也是相通的。也许,反对偶像崇拜的人自有他们的道理,但“如果教堂中没有表示圣徒在场的圣像,那么在这样的教堂中是多么令人空虚和孤独啊!我们的灵魂也将和这些裸露的墙壁一样变得苍白和贫乏”。(C·H·布加科夫:《东正教——教会学说概要》)
东正教徒在呼唤最神圣的耶稣之名的同时,也呼唤最甜蜜的玛利亚之名。童贞女玛利亚被认为是开在全人类之树上的天堂之花。圣像画上,圣母总是和幼小的圣子画在一起。沃洛内兹教堂的穹顶有一幅壁画:圣母抱着年幼的圣子,住在一个巨大的光环中,六位有翼天使围着光环飞翔。长久注视这幅壁画,你会产生一种幻觉,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渐渐脱离地面,而你的灵魂受到召唤,向着圣母的光环飞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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