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T叔叔的习庄问答,很有意思。

不知道在同学心目中,《庄子》是一个怎么样的学门?

我觉得,在这个业界,庄学一般很容易被拿来打高大上的「大师牌」,好像这是一种优雅脱俗的人生哲学,看著其中名为「逍遥」的潇洒不羁的心境,令人神往,并且能陶治你的心性、拉高你的心灵……。

我当然不能否定这些,我也觉得《庄子》是一门很了不起的学问。

只不过,我是把它当工具书来使用,当练功秘笈来练它。对我而言,练了才发现:真的很难练;有效,但很难练。

而且练的过程,也一点都没有超然出尘的感觉,也没有「自己有道家修养」的良好自我感觉,十九年来就只是不断地发觉自己破功破功再破功。可是,以我的经验而言,唯有如此硬地去苦练,才会有这功法该有的效果,也就是感知力和表现力的进步、情绪的减少。

不如此「地味」(日文,『接地气』之意)地、踏踏实实的做,流于某种名流雅士的清谈或「心境欣赏」的时候,几乎没办法长功力。

而相信,同学也看得来,我这个《庄子》的练法,也没有一点美丽好看的华丽大招,都是日常生活中每一件微不足道的琐事。

对我而言,庄子说的那四字「每下愈况」(愈往低处找,才愈看得到真相),在这个业界,真是如烫伤般地扎扎实实地有痛觉──

一个人的我执只要够多,就会自然觉得自我感觉良好,而判定自己的心境「真是高」,诚如庄子所说的「夫随其成心而师之……愚者与有焉」(狂信崇拜自己的心,这连笨蛋也做得到),但是,这些高来高去的高人们,在庄子所真正在意的「低处」,这些日常生活的琐碎细节,几乎没有一个人曾经练过一秒钟《庄子》。自然,这样的人,承认事实的能力就很值得怀疑了。

人不能承认事实,另外一个副作用,就是:会有烦恼、会有情绪。因为左右脑的信息不能统合的时候,人体内的化学环境,就是会呈现出情绪的不舒服。

而这种的不舒服、心乱、心烦,又是不能靠什么静坐练功之类的方法而得到疗癒(止观)的,因为是不同向度的事件。(当然,也有些人,很不承认事实,他坚信的事,很多都是『世界上根本没这回事』的,但是,他却也是心中舒舒坦坦,没有情绪。这种的状态,是左脑已经把右脑切除了、解离掉了,也就没有情绪了。)

我觉得,我的练《庄子》的练法,可能对很多人来讲,都不太够高大上了。而且,练了之后,也不会被人看得起。

在此我稍微说明一下:如果你的人生目标,是被人「看得起」,那庄子的道家,你真的是不要碰比较好。因为,《庄子》的训练的成果之中,并不包含「被人尊敬」这个内容。

因为,如果你真的认真实践了,真的有办法削少自己的我执了,「逼格降低」是必然同比例发生的结果。而一旦你的逼格降低了,你週遭人的我执一定会嗅得出来。而觉得你这个人变得「好欺负」了,而自动、半无意识地,开始踩你、欺负你。这是真练《庄子》,必然会有的副作用。

所以大部分的人,都喜欢端高自己的逼格,用权威角色去镇压别人。在我执做成的社会,的确是这种方法比较通行、比较有效。逼格高的人,容易恼羞而爆怒而记恨而报复,自然,别人的我执,就会晓得你这坨我执惹不得,还是听你的话、合你的意比较轻鬆。这整件事,讲白一点,现在你要混出个什么被人尊敬崇拜的结果来,就是得靠「魔力」就对了啦。

但是,庄子心法,却不是练魔力,而是练心力的。练心力,逼格降低了,别人的我执或说逼格,对你的「戒心」就会降低,而为所欲为地发作。

所以,在我的身边,倒是常常会发生这样的现象:大陆同学远道而来找我上课,他自己也可能觉得是来跟大师学习的,可是到了我身边,或者是吃一顿饭都变成是我在打下手,负责端碗补筷子帮大家结帐再大叫「一个人摊多少钱」,再不然就是把我晾在餐厅门口站半个钟头晒著大太阳排队领号码牌他自己迟到四十分钟姗姗而来……你说他是多故意地要来踩我显威风,也倒也不见得,但是我执只要一遇到逼格比它低的东西,就是自动化地、半无意识、无可抑制地,忍不住想要踩踩看!更何况今天让你踩的是师长之辈,那是更加的有快感。

而我身边的助教,对我之随便,爱怎样就怎样的程度,在这裡先不一一列举好了(这些例子用在讲第五篇时比较切题),总之是外人很难想像的夸张。因为当我的逼格比我的助教低的时候,连助教的我执都没有办法不踩我,就是会具象化出这种现象。2009年时我的逼格低过小黄的时候,画面就变成我是黄老板的秘书一样,什么相关单位找他找不到,都是打给我,让我处理;而2015年我的逼格低过丁助教的时候,自然就会变成大陆同学来台湾,要买信灵香,微信丁助教,丁助教不理,后来变成我去人家旅馆送货的状态。

我想,或许就是因为会有这种现象,所以我的一些同业,都不能放下逼格──怕被学生、员工欺负死?──而无论如何都要扛高自己的逼格、修练出更多的魔力,来跟学生这一堆又一堆的我执坨坨拼了?

而这个什么气功也好中医也好身心灵业界也好,是不是也可以说,就是大师多到变成烂大街的款,总称「逼格业界」就可以了?

──多说这些,还是要逐客用的,因为,有些学生来报名,是因为他本来就是在混这个逼格业界的。而他想习得一些什么传统文化、什么道家之类的东西,真心说来,也是为了能够在朋友圈中更撑高自己的逼格──当然你会美其名曰「心灵境界的修养」啦,这我们都明白,土豆和洋芋而已嘛──可是,我这边卖的,就不是这种高高在上的「修养」,而是手忙脚乱的「苦练」,并且,练得愈真,逼格愈少,愈被人瞧不起,愈被人踩,对于跑错场的消费者而言,真真是踩到地雷店啦!

当然你可能想问啦!既然逼格低了,会被人欺负被人踩,你干嘛还要练这个东西呢?(像我妈就是唯恐逼格不够高的人,看我这儿子,就总是觉得我是疯的……)

对我来讲,这是「最优先顺位」下的不得不然,如果我的最优先顺位是感知力要好,要看到事实真相的话,我就没有可能选择逼格这个东西。因为逼格一高,你身边的人,对你就只会说你爱听的东西,很多真心话不会告诉你,甚至连臭脸都不敢摆给你看了。这样的话,我感知真相的范围,会缺损掉一大块。

再者,逼格低的人,有逼格低的活法;逼格愈低的人,求人的时候,人家就比较容易答应你的请求,所以「甜头」还是很多的。

有一次在一个不通风的公共温泉我偷抽烟,被一位老先生骂:「你怎么这个样子!这裡空气不流通,别人都被你熏到啦!」我怯怯地说:「那……你让我抽,好不好?」他马上就爽朗地大吼:「好!你抽吧!」好像温泉是他家开的一样。连这种摆明是我理亏我犯法的时候都这样,那你就可以想像,我在逛街买东西的时候,创造出来的实相有多妖怪了。水往低处流,你真的就是低处的时候,虽无名,却有「实」地,非常佔便宜。

更何况是被别人冤枉而瞧不起的时候,如果能够欣然接受这种「自然现象」,又可以消去自己的面子,排除掉意识中属于羞耻心的有毒念波,对身心能量又有好处,说来是没什么吃亏的。

不过,我的这种没什么美丽度的《庄子》练法,是不是同学们也能感觉得出来:这个练法虽然很笨,但是,并不能说是简单,毋宁说是「其实很难练」才对!

一句话衝出口时,自己也没意识到……或者已经吵上了,不如就辩到底吵到赢了再反省……或者想反省,也找不到真相,想想也觉得「还是我对」就算了……再不然就是变成我执的奴隶,成了一个内心只有光只有爱的人,理直气壮地「我这是为你好」,指导棋就这样乱对别人捅过去……

总之,你不练,你可以清清爽爽地觉得自己心境好高;你真练的话,才会感觉得到:来自不实念波的垂死挣扎,「辩论衝动」(是非之心)这个东西,是多么地黏缠猛爆顽强……

但是,如果我的最优先顺位,真的是心力,那么,即使我的职业是律师,依然是可以做到不辩论的。律师大辩而特辩,那可能是美国肥皂剧的演法,现在在台湾,律师和起诉的检察官,也不是真的就是那么誓不两立的敌方,大家比较像是跳舞的舞伴,儘量都是造桥给对方过,这样彼此也舒服些。大约就是让证据(事实)自己说话,法官大人你看著办得了。

而如果是公司开会,那往往就是大家一起喷发我执的造业工厂。不如就:开会不要去参加,有了决议也不要理它就好了,反正是我执做的嘛。

如果真的不得不开会,那就得照〈齐物论〉的心法来开,说明书可以参考柯维的《第三选择》:採取发言权杖的方式,甲讲完了意见之后,乙要先重複一遍甲讲的内容,要令甲觉得「对方真的有完全懂得我的想法、站在我的立场明白我的感受!」发言权杖才能交给乙,这时乙才有发表意见的权力。

这个开会方法,是我到目前为止,觉得最接近在练〈齐物论〉丧我法的做法,我用起来,也觉得,这样子的开会,才可以让它产生比较接近灵魂的呼唤的结果──到底,人与人之间,如果要在智能上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集体综效,就必须以最大的同理心当作互动的平台才有可能──若不如此,如果陷入了我执的辩论模式,就会变成彼此在扯对方后腿,互相在消灭对方的生命能。

我常说,练《庄子》,如果要作为一门心理学的技术,姑且或可称之为「承认事实疗癒法」。往往,我们在没有开始练《庄子》以前,不会发现,自己是如何被一大堆催眠指令控制,多么是活在谎言做成的幻境之中。

有一对夫妻朋友,常常在「沟通」,对对方表达自己的想法、感受,而往往,可能是先生这一方比较强势一点,话多些,对他太太多说,多解释了很多自己的意见。

有一天,我有点听不下去了,跟这位朋友说:「如果你有足够的勇气面对Ugly Truth,丑恶的真相,你可以在你每次说完一堆话之后,请你太太複述一遍给你听。如果你敢这么做,我猜,你会发现:你表达的意见,她都理解成别的意思了,三年来都这样。你根本是在跟一个不存在的人结了婚,只是你不想看到这个事实。」

所以说,都不要说公司开会了,如果你有面对真相的勇气,就找你靠近的亲人来试试,说不定,蛮有机会发现:原来天地间自始至终就是只有你孑然一人,所谓「亲」人,幻象而已?

然而,即使你要练,我觉得,我现在像打地鼠游戏一样在对付的,日常生活中琐琐碎碎这裡那裡冒出来一下的辩论衝动,要一次都克制住,对初学者而言,也大约办不到,而就算行为上硬得忍住了,以你现有的智能(练久了智能会慢慢够用,但现在大概还不足),也不见得有力道真的找到对的真相,承认事实而使辩论衝动消失……

但是,我顶多只能包容你到这个程度:「我了解,对你而言,很不容易,很辛苦。」对这件事给予同理心的支持;但是,标淮不能放得更宽鬆了,再宽鬆就不叫作练《庄子》了。不是硬得做到,就等于没在练。

当然我也晓得,有很多人是可以在听课或读书之间咀嚼《庄子》优美的文学造境、吸收其哲学的内涵拓展自己的心灵视野什么的……但这些「陶冶」,讲白了,就是把一个戴森Dyson吸尘器的说明书读了又读:觉得这台机器真是设计感十足,好精美呀!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开机打扫过房间。

而这些有学无练之人,自然就把传统文化的这些东西拿去投资在逼格上、在朋友圈中,展现「我比你更懂」的优越姿势;都不要说我执变重、感知力变糟,无能承认事实导致心情差、烦恼多的副作用了,说不定在这裡就已经解离掉了。

喜好《庄子》的前辈们,曾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你真的读懂了《庄子》,就会发现,什么事,都有出路。」

这句话,我不能说我真懂了,我也不能说我有了《庄子》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但,这「消除辩论衝动,削掉是非之心」的〈齐物论〉的「丧我」心法,就这样十几年来毛手毛脚地练到今天,庄子心法的「使用前」和「使用后」,我的确可以感觉到:即使是一样的外在处境,我的感受,和没练之前,是不一样的。

而,会有这种不一样,最重要的一点,是「是非心」一旦练化了,我内部的相反的、「矛盾」的信念群开始互相融解、互相支援,而这件事带来的好处,就很有性价比。

也就是「解除矛盾」的能力,是在生活各方面令人可以跃进(advance)的重要基盘。如果用五行的语言来说,就是风木、勾芒、曲直,相反对立的元素得以调和、支援彼此(事实上,艺术领域的「美」的定义,也是相反对立的元素得以调和;比和说:又巧又拙、又空寂又丰盛……)

举一个反面的例子作参考基淮,一个是非心、辩论心很重的人做例子,比如说就你妈好了:

如果有人夸奖她什么、她就大力反驳:「我不过就是个乡下来的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但如果有人小看了她,她也会大怒:「老娘我是何等人岂堪你这般轻贱!」所以对她好也不行、坏也不行。

而吃个馆子,吃贵了,她说怎么花那么多钱好浪费;吃便宜了,她又说这家又不营养又不卫生;反正是吃哪家她也有话讲。

吃少两口被说:「你这样营养怎么够!」饱餐一顿被骂:「你这样会肥死!」

如果是你对她的态度,你都随她,她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自己一点主见都没有……」但如果你真告诉她你想怎样了,她又要说:「你真的确定是你要的吗?要不要再想想,我看你果然还是有点智障还是少出主意为妙……」

又或者是,跟你说:「妈妈是你的好朋友,不是吗?跟好朋友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不是吗?」等你信以为真,把真正的想法跟她分享了,她又痛骂:「小孩子怎么可以这样跟长辈讲话!」反正都很矛盾就对了。

而除非是少数非常幸运的孩子,不然的话,现在地球上大部分的人,来自原生家庭的基础设定值,一开始就是这种大左脑型的矛盾式设定,心力、生命能,都是卡到的,从一开始,一个人变成「幸福」的能力,或者说本能,就被封印掉九成。

我们的初始设定值、意识中的这些程式设定,往往就是矛盾得要宕机一样的「怎么样都不行」,令人寸步难行,这样,你如何能活得舒服?

在小学校,要求你科科都要考得好,没有爱的科目,更要花力去搞,把你养成了一个如此「兼爱」之人;等到谈恋爱结婚了,又要求你要「专情」、要忠贞不二,这不是很让人宕机吗?

日本漫画家吉永史有一本漫画叫《我亲爱的女儿们》,裡面有一个故事,讲一个个性超好的女孩,怎么谈恋爱都谈不起来,到最后遇到一个真的和她契合得不了得了的好男人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秉持的人生观是「对人的爱,一定要平等无偏私」,而只爱一个人,是违背自己原则的做法,于是就毅然出家了!──这样的故事主角,虽然奇葩,但反而是爽快。但一般人在面对自己内部的矛盾令指时,多半是拉拉扯扯,如陷泥沼的。

在我的业界,最常看到的矛盾,就是:口口声声说要「养生」的人,他的人格指令,却又是「奋发」得不得了的。你要养身体,就是得身闲心闲,可是你又觉得人不能活得这么废人,一定要上进做出点成就出来……总是不能就好好安心养著。到最后往往是身体没了,然后事业也没了。矛盾的指令相杀,把彼此都灭了。

庄子说的「无用之用」,有一个例子是说:你要把这一样艺道到练到登峰造极,别的事情,你就得没有爱、没有兴趣才行。现在的人受的教育,受的指令,就是「什么都好重要」,人情世故也要顾、社会面子也要顾、繁殖后代也要顾……短短一生,那么多花样得分力气去搞,那真是注定要一事无成了。达人,在某种程度而言,是后天修成的自闭症,很多事情他是冷冷地没什么反应的,只「痴」他最有爱的那一点。如果作不出「对自己诚实」的取捨,人生会搞得很矛盾的。

而许多人,都在被自己的矛盾指令恶整,而不自觉。

而你内在矛盾了,你眼中的外在世界,也就会变得令你非常不满: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对于一个辩论心、是非心很重的人而言,这个世界是再怎样努力也难合其意的,A也不行,B也不行,不A不B更不行!可是偏偏他自己又没有那个观照的能力发现自己是如此之「刁」(听说在大陆,这种『难合其意』的状态是称作『矫情』?英文的high-maintenance),什么事情他都有某个角度可以觉得那「不对」,总之是怎样都不行,而他因为这样的设定值,都觉得是别人错了,所以久而久之,他也就自然形成了一种「原来这世界上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是笨蛋!」的世界观,而孤高又悲情地觉得自己被这个太过低级的世界亏待了,说是「愤世嫉俗」或许也没那么表面化,但总之就是随著时间的流逝,心中的怨气继续累积。

有一次郭秘书和一个他的朋友逛街到我家附近,和我打声招呼,于是就糊里糊涂变成一起吃晚饭的状态,在我家旁边的美式餐厅吃了。郭秘书的这个朋友,年纪倒是轻,在我眼中就还是个小伙子。而这个小伙子,辩论的习性,高到很爆表,我手臂上的刺青几个甲骨文,他都还认不出来是哪几个字的前题下,就直接说:「我看你刺那几个字是有写错字!」

而因为这孩子穷嘛,一顿饭均摊下来,一个人台币三百多块的程度,对我而言也是小钱,我就跟郭秘书说:「你朋友今天也没心理淮备要吃到这个价位的,也是被我们拖下水,不如就我们俩请他算了。」这孩子听到了,脸整个臭掉,看来是觉得我瞧不起他,大受羞辱,愤而向我吼了:「这个钱!我付我的份!没问题的!」可是,当他真的掏钱时,那一副心头如刀割、如滴血的德性,我也真觉得:何必如此逞强嘛。

以这么一个单一事件而言,似乎,仅是一个不幸的偶发事件,但是,又过了一两年,偶尔和郭秘书聊著聊著想起这个人,郭秘书说:「对这个人,两年看下来,真的会觉得,能量的世界是有所谓『天谴』的呢,那种『选A炸死人、选B也炸死人』的两难状况,就是如此不可思议地,以不自然的高频率,密集地让这个人撞上!动不动就把他气得要死。真是个人业障个人担,别人想救也救不到……」

是非心,或者说辩论衝动,现在的人,有时候年纪小小,就已养成了蛮扎实的「功底」,形成了这种头脑结构设定,就很容易变成:你不理他、逗他开心,他就感到「无聊」;你去理他、照顾他呵护他,他又会嫌你「烦」,好像来来去去的心情就都是无聊、烦、无聊、烦……,这样子的人生质感,就好像只能一直打电动、一直看电视来掩蔽这种情绪基调了。

我这样讲,也是在自夸啦:最近,如果有人问我我的「专长」,我大约都是说:「住院、坐牢。」和十年前说自己的专长是「语文」差很大。不过,我也是在这些年来,觉得,《庄子》练得久了,我的人生中,「无聊」和「烦」的状况的确是逐年降低,一整天就算呆呆的没事干也挺舒服的,这,是不是可以说,就比一般人更适合坐牢或住院了呢?

有一次,一位阿姨──我妈的朋友──听到我讲一句话:「我从早到晚,就算什么事都不做,就看著天花板,呼吸,也蛮开心的。」这位阿姨跟我妈说:「你儿子好可怜哦,人生这么空虚!」但是,反过来说,如果有一个人把自己的一整天都用大小事情塞得满满,只是因为若不如此做,就会无聊、就会烦闷,那么,这种所谓充实,本质上也不见得有多健康。

我虽然是不积极地在大搞什么东西的状态,但我觉得,人生实相真是心灵的投影,我愈是不怕无聊、不会无聊,其实反而我的人生是更加地「不无聊」,每天都觉得有新鲜事让我大开眼界,有趣得很。

而想来之所以会这么有趣,可能是因为,人生的实相,是被信念限制住的,信念愈硬,实相愈不可能改变。但丧我法练得久了,信念系统是到处都有断裂、散架、鬆脱的部分,于是不一样的新实相,就会很容易从笼子的破口处偷偷溜进来,而让我不断地体验到新鲜的事情。

但,果是我执硬掉的人,他的实相就也是硬掉的,太阳底下无新鲜事,每个明天都和今天差不多,混过一天是一天,这样子的人生,也就真的会令人感到「好无聊」啦。

辩论心强化到人生都被「无聊」及「烦」的情绪污染,或者说,别人讨你好你也不高兴、不理你你也不高兴的状态,如果用〈齐物论〉中庄子的讲法,就是这颗心已经「老」掉了。这种我执已经发硬的状况,即使这个人的肉体年龄还很年轻,但心理年龄,都要归于「老」类。而事实上,心理年龄已经老掉的年轻人,他的肉体状况,也往往会呈现出中老年人才会有的虚损状况,这并不只是一个纯心理的事件,身心都一起「暮气」了。

而,这样子「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血也」(他的心的老的程度,就像嘴被缝起来一样什么都吃不进去)的人,他的不舒服的情绪(无聊加烦),大约就会使他平时在转动的念头,像是这样:「这事有这么值得炫耀吗?这个人自我感觉也未免太良好了吧……这东西有这么好吃吗?反应这么激烈是演哪齣啊……打扮这个样子是急著勾引谁呀?饿了多久啦浪女……」他的我执,总之就会使他居高临下地,把能否定的价值都否定掉。这一方面,是在端高逼格;另一方面,也是在自我合理化他「无聊」的情绪:这个世界,果然是很乏味。

而如果是一个练了〈庄子.齐物论〉丧我法的人呢?能够得到的好处,一方面是心情舒服,不无聊不烦,人生有趣;另一方面,是非心打鬆、软化之后,就没有那种黑白对立的道德观,于是在我们内在,本来是对立的元素,就会得到变成朋友而帮助彼此的机会,也就是唯物辩证法的「正+反=合」,矛与盾结合出更高一个维度的视角,形成能够看出事物结构的「俯瞰力」。

举一个很微不足道的例子好了,好比说,如果是一个不曾练过《庄子》的我;如果我今天想要钢琴比赛拿冠军,就又会觉得「哎,要练琴,好累哦!」就变成又想练琴,又不想练琴,矛盾兮兮地拉来扯去,结果,练琴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活受罪,到最后没得奖,又再痛哭一场。

但是,如果是一个练过《庄子》,把是非心练小了的我,就会明白(这是一种感受上的明白,不是想明白,而是情绪的波动就是不一样),练琴和比赛比赢,不是对立的选项,你想赢,就是会需要「多练」这个助力来帮你赢,当然,即使如此,练琴还是很累、很辛苦、很不舒服,让人很想偷懒的,它并没有因为你练《庄子》而变得舒服,练过《庄子》的不同之处,只是你的感受的基盘,对于支付「苦练」而买「赢」的这个交易,是甘心的,所以纵使辛苦纵使累,整个来讲,因为「甘心」,所以变成了一个美好的事件。

就如同愿意放弃掉一大半的事业来把身体养好,你明白『休息』和『把事业做好』并不是对立的选项。

说来微不足道的「甘心」,不练《庄子》到这个程度,就是不会有,而无法有这种心情,你就无法理所当然地接受「便宜的代价就是食材差些」这种理所当然的「交易」。而对世界,说白了就是矫情的刁难: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而无论怎样都要留下不高兴的记忆。

如果是一个没练过庄子的我,要开一家店什么的,若是遇到别人的反对意见「现在不景气,生意不好做啊!」、「你真的能招到那么多的生意,来撑住店租成本吗?」,通常,我的我执就会「恼羞」而不高兴了,于是就会把这些意见当成敌人,试图驳倒这些意见。

但是,如果〈齐物论〉练得顺手了,对这些意见,就不会起敌对感,而会认真考量这些反对意见所提及的问题要如何对处,才能真的照顾好自己想做的事。对于练了丧我法的人,反对意见,只是提供我一个机会,去找到自己的盲点,是助力,不是阻力。

而在日常生活的种种小事之中,练到习惯接纳反对的意见之后,我们内部的,本来是矛盾对立的人生观,也会开始渐渐地以互补的方式彼此融合,而形成更高维度的视角,一种更柔软、却更强大的能量。

而在我而言,到了这些年,有时会忽然觉得:《庄子》第六篇写的那些「真人的条件」,好比说「又温柔又残忍」之类的陈述,自己也开始明白了。因为,在练基本功的过程裡,我也渐渐发现:「怎么这一两年,我的人生观,开始变成『残忍为慈爱之本』这样的诡异设定?」

也就是说,这一两年来,我变得很敢对人好(这话自己说好像自我感觉太良好了?)──而这件事,其实是约2013年的时候,受到我在北京有钱有权有势的朋友的启发:这些后台很够硬的友人,对我好的程度,是好到有把我吓到;但后来我就有点感觉到:人家「敢」对你这么好,是因为他不怕你反过来害他,如果你要对不起他还是怎样,一巴掌拍死你就好。

我的话,倒是没有足够的名利权势拍死谁,只是,忽然明白了,爱,也是需要「敢」这个名曰勇气的东西的。于是,说不上报复,但如果对一个人好,好到我快要觉得被人辜负了,心灵要受创伤以前,就马上停下来,甚至把对方扔下,这样我也不致于心情受伤。

当我学会了立刻决绝地把人丢掉的「残忍」之后,我才变得比较敢去「对人好」的;所以说,乍看之下是对立的「残忍」和「慈爱」这两者,在《庄子》练久了之后,在我的内部,就不但不是对立的选项,反而是互相帮助彼此的东西了。没有得到残忍的「权利」,很难放胆去爱。

……小岔个题,自己自从活得如此「残忍」之后,人生真的舒服很多,所谓长养「阳明燥金之气」的原则,大约就是,整个人活成像一段「大肠(金气最纯的腑)」:不管你昨天吃进来的是价值几千块的牛排,现在已经变成大便了,就爽爽快快把它痾掉了。而类比到人事,大约就是:对于某人某物,甚至是事业,不管之前投注了多少爱、多少心血,现在已经不美味了,就可以丢掉止损了。

但如果是一般人黑白对立型的道德观,往往就会活得很累了:当一个人觉得「爱是对的,残忍是错的」的时候,一个人就会勉强自己对人好,即使被辜负了,感到无奈、受伤了,但是在他的观念中,还是觉得「人应该」慈爱,「不可以」残忍,这样撑著拖下去,累积的负能量就会很惊人。

贫富贵贱,亦是一种很讽刺的存在。可能是我自己身上有这种奇怪的催眠指令吧……?我钱一多,就会很容易出事。在我的经验值,好像手边的閒钱,最好不要超过人民币六万,超过了就总是有些灾难。当然,会算命的朋友、或是香港的命理大师杨天命哥哥,也都说我比较是条「穷命」,有钱不得。如果说对于某些人来说,手边没个几百万觉得没有安全感;那我就是相反,手边超过六万就超不安心的,完全失去安全感!一个「财库」如此之小的我,有次一个朋友看了我的命盘,还蛮同情地跟我说:「你很可怜,一辈子都不会有钱。」

可是,假设命理之说可信,手头上一副烂牌,到底要怎麽打,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价值完成呢?

我发现:就当作是某种「负面心想事成大法」好了,我怕变得有钱,所以,钱就儘量少赚,赚的钱深怕超过了六万的部分会招来不幸,所以好用力地,多于六万的部分都要赶快花掉,不敢留在身边。而这些行为,都是「怕有钱」会有的代偿行为,「行为是最最强而有力的冥想」,我的一举一动,都是怕钱太多的人会有的行为,所以,就会启动负面心想事成大法,让你「怕」的事情成真……于是,我好「怕」的这个「钱」,就一直来找我,然后我又慌慌张张地把它花掉──名符其实就是「被钱追著跑」的噩运漩涡:一年出国玩好多次,都不敢工作了,都一直玩,然后钱还又变多了!真是谁惨得过我……或者说,谁爽得过我?

拼命争取曝光机会,那是红不起来的小牌明星会有的行为;戴个墨镜口罩,头低低地躲著躲著的怂样,那才是超级巨星的范儿啊。

我这个人是穷到骨子裡了,所以就变成贵气得要命,什麽有利可图的赚钱机会来纠缠我了,我就吓得赶快让他跪安了。别人是为了争取获利的机会,不得不跟一些不够有爱的人「周旋」,因为这样才能有人脉、关系;而我,看谁不顺眼一眯眯,就可以整条脉连肩膀都一起剁掉,还不止割腕而已。

所以,站在我的立场,就无法不觉得:「贫贱」和「富贵」,真的是不一样的东西吗?

而且,事实上来看,我常常觉得自己工作蛮愉快的,钱也够花,要我自命「成功、有钱」似乎是可以了。可是,和我一样教书的同业,或者教学能力也未必比我好,但是人气之旺度、赚到钱的量,那是我的十倍、百倍以上,如此客观的一比较之下,不也显得我真是「好贫穷、好失败」了吗?其实是一样的我的生活,但,连我自己都觉得,要怎麽看待它,好像都可以。

群众喜欢英雄式的偶像、群众需要崇拜的对象,所以 ,你如果要把生意做大,钱赚多多,给群众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做出个大师、女神男神的形象,自是成就名利的捷径。

但是,有一次某个朋友跟我提及某位生意比我做得大很多的成功人士时,我不经意地脱口而出:「我没本事像他那麽『贱』啊!」

当然你可以说,我是吃不著葡萄说葡萄酸的在讲吃醋话,但我这话也有真心的部分:对我而言,扮演那些大师圣人男女神形象,来满足群众的胃口,实在是太「媚俗」了,我真不想拉下身段去讨好那些「需要偶像的崇拜者」。如果「大师牌」本质便是如此媚俗,那就等于是在看他人脸色过活,那就是贱。所以,万人之上的位置,果真是在万人之上吗?还是,他其实是一个在看万人脸色、讨好万人眼光的公僕呢?「被很多人崇拜」是贵气吗?本质上都好难说。

崇拜者有什麽好?我上次衝刺班之后,有不少同学还持续和小胡助教以微信连络著,讨论临床的种种,小胡跟我说:「这些同学中,有些人是你的崇拜者,这些崇拜者,医术几乎都是歪掉的!」

从前有部日本漫画叫《死神》,裡面的大反派蓝染队长说过一句我数年来不曾一时或忘的台词:「崇拜,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感情!」所谓的崇拜者,就是无法理解你的人;理解你的知己,没有办法崇拜你。我是喜欢「理解者」的人,所以看到崇拜者就讨厌,助教也是,每次看到有报名的人自称「JT叔叔的狂热粉丝」,就在考虑「是不是要拉黑这个人……」。

崇拜的情绪,背后的信念是「他好强,我不行」,这样的信念指,会催眠这个崇拜者,害他怎麽学都学不成。对一个教书的人而言,这种「学而不会」的消费者,最是拿出去丢人的活广告了。更何况把你当大师的人,出去就会喜欢拿你的言论乱轰别人,帮你作足负面宣传、树敌无数。再有没有比狂信徒更能搞死大师的东西了。

那如果一个人身边,环绕著千千万万的粉丝,对我来讲,那是何等绝望的寂寞感啊;等于是成千上万不懂他的人在乱搞他!这样一种处境,可以称为成功吗?是我的话就想去死了。

所以,在道家的想法就认为,成功的本质,往往也包含著失败的一面。如果这两个面向都看到的话,就会觉得:成不成功,都无所谓;作自己喜欢成为的人,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乐在其中,就好了。

当然,人的我执、逼格,总是喜欢踩在他人之上的,所以,会想向上奋斗、会想赢过别人。但是,对于这种我执向上的奋斗,庄子在〈齐物论〉中淡淡地点了一句:「朝三暮四」,反正是给猴子一天七个橡果,早上拿到四个,下午就只有三个,赢了这一头,就输了那一头;这裡打凹进去,那裡就凸出来。

有次遇见一个很爱逼小孩读书的妈妈,对我说:「怎麽能不逼!输给别人岂不是要被人瞧不起?」

这倒让我想起,我小时候,邻居李家的小孩廷廷(我是谭家的小孩中中),有一次廷廷的妈妈对我继母炫耀他们家廷廷的功课有多好多好,我继母觉得我输人了她没面子,回来跟我发脾气泄愤:「……你没看见李妈妈那什麽嘴脸!一脸小人得志嚣张得意的贱相!」真是有趣啊,小孩功课赢了,反而要被我继母看成是如此不堪的贱妇一枚;事实上是充分地被人讨厌了。这种名利场中的胜利、或者说我执的胜利,本质上真的是胜利吗?

我看同学之中有人颇有些教主病的,遇到个也不是很熟的同学,就什麽五行命理涛涛不绝地乱轰人家,显摆得不亦乐乎,看来他的我执是挺乐的了。可是他却没有看到我在一旁所看到的:听他轰炸的那位同学,根本就是不好意思翻脸、强忍著痛苦在奉陪的表情。想必日后若在路上远远望见,一定马上绕路躲开免得又被逮住洗脑……这种踩人、赢人,事实上只是让你更被讨厌;但你的我执,就是不肯承认这个事实呀。

而反过来说,我的爸爸,对付廷廷的爸爸李伯伯,就是另一种招术:李伯伯在官场上是力求上进之人,在升官之路上,简直是神阻杀神、佛阻杀佛,勾心斗角得一塌糊涂,可是在他满天下的仇家之中,就只有我爸爸,他当作是亲兄弟一样疼爱得不得了。因为我爸爸从不同他争,反而是故意事事输他、让他。于是李伯伯杀到院长的位子了,就拉拔我爸爸当副院长……我爸就是这样让李伯伯去衝锋陷阵杀人放火,他悠悠閒閒逛在后面捡现成的。我爸爸跟我说:「人要学会吃明亏啊,不肯吃明亏的人,就要吃暗亏萝;而暗亏,可是比明亏,难吃太多、太多了哟……」

我这也不是在说我爸爸的招术比较好还是比较毒的问题啦,讲这「朝三暮四」,只是要说,你会制止不了自己的辩论,一直企图要「讲赢」别人,是因为你「误以为」你这样就是赢,可是你没有看到,讲赢的一方、逼格踩过对方的一方,其实是被讨厌的一方,还是有吃亏的部分。如果你真的能够承认「这样会被别人讨厌」的事实,就不会那麽想赢了,甚至再贼一点毒一点,就会像我爸爸那样,以「求败」为「得爱」之上策了。

又或者说,老子喜欢说的,柔弱的价值。从某个角度来说,我虽然不享受生病的不舒服;却是一个很喜欢生病的人。因为,我或者是我的朋友何律师,大约都发现:自己接到的案子,如果是会结果不好的,几乎是在一接手做上之后,就会生病!──这种形式的生病,似乎是潜在意识轻轻拉你一把的善意。

那如果你是一个修鍊有成的养生狂人,或是意志力坚毅不拔的超级猛者,都撑得住、都不会病,得以一意孤行地一条岔路走到底,这样的无敌铁金钢,真的叫作好吗?不敢说是绝对,但多病之人,反而活得比较长寿的例子,也还蛮多的。如果以「正反合」的角度而言,不如就依老子的看法:柔弱不是坚强的敌人,反而是真正的坚强必须的养份。

而庄子也说,笼子裡喂得饱饱养得肥肥的肉鸡,真的比在荒野中求生的野鸡更是好鸡吗?现今美食的角度,好像也是觉得,野一点的鸡滋补些。

「好命」的价值,看在游戏机外的玩家眼中,是不是有可能反而觉得:「这个游戏好难玩、好无聊。」这不定就下线算了?到底哪一种命,对灵魂人而言,是可以获利最多的呢?

练庄子的〈齐物论〉,最基本的体现,就是看一件事情的角度会变得不只一面,而角度多了,渐渐思考的维度也会拉高,而形成「俯瞰力」,或者说「灵魂人的视点」。

有一次,李辛老师的太太孙皓笑话我:「我们家李辛啊,看人从不去看坏的一面,一隻孔雀,李辛就是在正面观赏孔雀开屏的美;而JT叔叔呢,就硬是要绕到后面去,看孔雀的屁股怎麽拉屎!」

因为,和他们相处,李辛不管说什麽,JT叔叔都自备一本出国观光用的「常用句翻译手册」一样,李辛介绍某人,说:「这位女士是一位侠女。」JT就说:「李辛老师在说她是混黑道的女流氓!小心小心!」李辛说:「这个人个性,就像个天真烂漫的孩童……」JT说:「李辛在提醒我:这人没规矩、很会乱来……嗯,以后防著点儿!」新年新希望,李辛写两个字:「无碍」,JT说:「帅哦!『挡我者死』?你够种!」弄得他们夫妻哭笑不得。

我是一个比正常人都更会去看到人事物的缺点、黑暗面、邪恶面的人,我看事情的角度,我身边的人往往是受不了的。像我妈会觉得:「我们大人明明是爱你的啊!为什麽你会理解成那样?你这孩子内心到底有多黑暗啊?」或者是小黄助教之前跟我工作一阵子,也是撑不住:「叔叔,你这个人,就麽不能够相信人家只是单纯地喜欢你、对你好,并没有什麽阴谋,这种单纯的事实吗?你就真的如此做不到信赖他人、接受别人的善意吗?」

照理说,这样子的一个JT,应该是一个极端愤世嫉俗的反社会人格(antisocial personality disorder),甚或是一个更严重的sociopath(良知泯灭、毫无同理心的蹂躏者)才对。

可是,我其实常常觉得世界很美好,没有不神圣的事物,并且很容易感到事事值得感谢(当然,这并不代表我不会整人、不会蹂躏人,这些坏事,我也很爱做的)。

反而是那些只有单一「善」的面向,比我「光明」很多,会去「爱人、信任他人、包容他人」的人,三天两头气得要死、甚至恨人久久。这些情绪,我都没有。

如果我「只有这一个视角」,我恐怕真的会被我所看到的世界气死。但是,因为我还有「别的视角」在支持我,才让我可以放心探进地狱的深渊,钻研邪恶心理学。

而这也不是什麽多深奥的事情。

我只是单纯地这样觉得:我喜欢把心力练强。这个嗜好,就像肌肉狂喜欢练健身一样。而要练肌肉,有哑铃之类的训练器材帮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世上儘管有如此多混帐王八蛋到极点之人、有许多丑陋邪恶之事,但看在肌肉狂的眼中,只是觉得:这个世界真是设备完善到极点、令人感动到想哭的豪华健身中心啊!走到哪裡,都备有各种精巧高段数的机材,让你可以拿来练肌肉!

如果这个世界,对我而言,是如此的一种让灵魂进步的、功能性的存在,那所有的邪恶,站在练肌肉的立场,就都是值得感谢的、神圣的存在了──四字熟语叫「四大皆空」,地水火风四大元素,都是要回归形而上的世界(空)的存在,这世界上的各种人事物的现象,也都只是帮助我们向上迈进的辅具罢了,有什麽好跟人呕气的呢?

有时听某个朋友的血泪陈辞:「某某人被叛我,伤得我多深……」之类之类的种种感受,我都觉得:我明白那是一种什麽感觉,但这种感觉,我没有。因为在结构设定上,我产生不了这种情绪。

你想,恨,是一种什麽样的感觉?恨,比较像是:你曾经被一个人搞到、伤到过,而你觉得,如果之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你有可能还会被他再一次搞到伤到痛到,所以怀著这种「还会再被他伤害」的恐惧,每想到这个人,心裡就又再抽一下、怒一下。

那,同样的伤害,放在我身上,我真是挤不出那些血啊泪啊的,顶多只会想:「哗噢~!这台训练机的级数Level设定得真是太高了,玩两下居然折断骨头勒!算了,先养养伤,这台机,等以后我练得好一点了,再来挑战它!……等我啊!」我的情绪只能到这个程度就停了,你叫我这样怎麽恨得起来?

当然,我玩到骨折的经验也是多了,所以,每面对一台新机,对它的难度指示说明书,当然会先看仔细一点,免得又耍笨──是这样的动机,成就了我的邪恶心理学,不是恨意。

被人搞、被人捅、被人陷害、被人辜负、被人背叛、被人冤枉、被人藐视这种事情,你会遇到我也会遇到,客观而言,我也没有比你更好命。但是,同样遇到这些事情,除了物质性的肉体受伤或金钱损失之外,主观的心理层面,我就没什麽「释放悲伤、肯定自己、接纳光和爱……」之类被疗癒的需要了。

你晓得,这个年头,疗癒产业好赚钱的哟!但,在我的视角,就无法不觉得:受伤是虚幻的,疗癒也是虚幻的,整件事彷彿是空气产业;当然,赚到的钱是真钞,并非空气就是了。

某个角度而言,「童年心理创伤」之类的东西是存在的,但是,童年心理创伤的本质,是被固置了的程式设定,也就是某些极端偏离事实的世界观,庄子基本功练久了,多方面的视角会支援进来,世界观被撑大之后,能如实看待这个世界和自己了,童年创伤也就化解了。技术点在于:你能不能争取到脑中产生儿童脑才有的脑波δ(delta)波和θ(theta)波,让脑子处于「可以重设」的状态,要做到这件事,我个人是觉得庄子基本功算是好用的,但别家有别家的做法,可能也有效果的,倒也不需要一概否定。

曾经有一个大陆的朋友,像审犯人一样问我:「你有在打坐吗?」我说没。她很不屑地甩我一句:「不修静坐,你怎麽到得了『止观』呢?」我没回嘴。

不过,相信读者也看得出来,也就是练练庄子基本功,如前述这样,视角维度变多了,情绪起不来了,心要烦也烦不了,自然也就是处在止观的状态了。我倒是至今仍感到茫然的是:这个到达止观的ABCD简易操作流程之中,究竟,是哪个地方,适合插进「静坐」这个步骤啊?到底是我外行,可能哪裡加这一码,效率还可以提高吧……?

〈齐物论〉的训练,先练「不辩」,不辩了之后,就会开始有同理心,感受得到对方的立场和感受,看到对方的立场和感受,也就是不同视角都有了,就会真的不会想要辩论了。庄子说「辩」是「不见」做的。(我有个体会:身体好的时候,懒得辩论,觉得浪费美好时光,身体不好的时候,辩论冲动加强了百倍。)

但,当人还不能两边的视角都具备时,辩论之心就是停不下来,就是会去说服别人加入自己这一方。

最近听到有谁劝家人要看中医、别去看西医,我觉得这感觉好熟悉,但又好像很陌生……想来多久多久以前,我也曾有过这样的立场和坚持,但曾几何时,这种事情,变得对我而言,都无所谓了。

什麽事情都有两面:中医伟大,伟大的东西就深奥,深奥的东西就是玄学,玄学就是「出了错你也不晓得错在哪裡」的高来高去东西,高来高去的东西就令人无法信赖。而这位病人要的,是可信赖、可理解的东西,低级一点、受罪一点没关系。这样的立场,我现在就觉得合情合理,没有想萝嗦什麽的衝动。

更何况,辩论心痛恨未知,死亡对人类而言是最大的未知,所以人类痛恨死亡,且为了遮住这个大未知而创造了宗教。但练了〈齐物论〉,对未知的恐惧减低了之后,对死亡也就没什麽特别不舒服的感觉,谁要先走一步,好像也可以……我连劝谁把病治一治、把身体养一养的衝动都没有了,哪裡还会去管你要看的是中医还是西医?

现在的中医狂,有很多人很痛恨让小孩多打预防针。但前两年看一集美剧,说是有一个妈妈,因为亲戚的孩子打了疫苗,整个健康都毁了,就怕这样会害了孩子,于是伙同附近的妈妈们,联合拜託那裡的医生开假证明,其实没注射,但谎称针都打了。结果几年之后,那个学区的孩子出国玩一趟回来,带了病原体,那一个学区整个变疫区!

这种事,你说怎麽好?庄子是说「都好」。

我们这儿的老同学琬惠姊是更高招:「我就让别的妈妈都带孩子去打,但就我的孩子不打,反正没别的孩子可以传染给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打也没关系了。」

主要是,这一类事情,不管你选哪一边,都有各自需要承担的后果、风险,看得到「因果」就可以评估、作选择,倒是可以不必论「是非」。

这是一个相对的世界,不是绝对的世界,庄子说的「都可以」的事情,在我练《庄子》的经验而言,我觉得那些就是「不必花力气去搞它」的事情。

练出了心力,情绪变少,幸福指数提高了,那才是庄子所认为的「绝对」的向度上的好。其他相对的事情,无妨冷淡处理,什麽党派什麽信仰什麽主义之类的事,就不必太计较。

人都有自己喜欢坚持的主义、立场。

敌对的原素,本质上就是会呼唤它所压抑掉、逃避掉的另一面,逃到天涯海角,还是路上撞到!所以庄子说,不如一开始就让它的矛盾彼此融合算了,这样比较省能源。

藉著〈齐物论〉的训练,让相反对立的元素得以调和,自己内部的矛盾减少之后,人生就自然变得阻抗比较小,「油耗」降低,做什麽都会比较容易前进,有一种鬆柔自由的感觉。

如果不把庄子基本功老老实实练到这裡,我们意识的设定,就会是前面所说的,选A有不满意,选B也不满意,人生的满意度就是上不来,而对别人而言,你这个人也相当之难搞难伺候(high-maintenance等于bitchy,简称『欠揍』)。

这个「正+反=合」的,调和对立的视角,而让自己的心理结构,得以更提升一个维度的庄子技法,如果要用近代哲学来说,其实就是黑格尔的唯物辩证法──说不定大陆同学比较熟悉的是次一个世代的马克思唯物论?──第一世代唯物辩证法的创作者黑格尔,基本上是神学家,本身可说是「超级大唯心」,而他的唯物主义,目标是:如何在这个唯有「物」的世界,辩证出超越于物的,更高的存在(上帝)。

也就是说,庄子〈齐物论〉的基盘,其实就是「唯物论」;基于这一点,当我的工作范围,开始接触到大陆同学的时候,其实会挑起我相当高的「兴趣」,因为,这一群新的客户,基本功架,和台湾人的设定是很不一样的。大部分的台湾人,基本设定就是纯唯心的,而这,在练《庄子》,不是优势,反而是弱势,庄子心法的起手势,其实比较偏于唯物论这边,唯心是练出来之后的东西,是结果,不是方法。

所以,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基于这个意识基底的设定值,我其实是很「看好」大陆同学练《庄子》的,因为这个基础设定,会比较好上手。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我又很不看好大陆同学练《庄子》。因为,〈齐物论〉的基本要求,是「不知为不知」,承认自己不知道,甚至,承认自己有很多事情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这是练《庄子》心法,最重要的立足点,不踩在这个点上,无法开始。

可是,大陆的同学,却往往被训练成一种最不能练《庄子》的状态,就是「很会自我脑内补完」,简称脑补,不晓得的事,甚至连「发现自己不知道的机会」都没有,完全就自己自动化地、无意识地,乱捏造一段剧情剪接进去,而整个过程,都做得太习惯了,乃至于大部分的时候,连「自己在捏造」这件事情都没有办法发现到。

这样子,以练《庄子》而言,就是完全绝望了。所以,如果是这种情况的人,我是觉得,《庄子》这个学门,也不必沾惹了,反正也练不了。

……再回到唯物主义的话题。

我时常会觉得,自己没有练《庄子》以前,很容易自我陶醉地觉得:我是一个很超然于物外、很「心灵」的人;可是,练了庄子十几年之后,我反而觉得,自己像是个唯物论的信奉者。因为,发现这世上,的的确确,有很多事情,是依循著唯物主义的路数在走的,心灵并不总是可以超然于物之外,而是严重受「物」的世界所掌控的。

好比说,我一直以来,很懒得出门,后来买了一台很好骑的机车之后,因为去哪裡都很方便,所以就老爱出门这裡那裡走走了。也就是,我这个人的本质(さが,nature),究竟是一个「老爱闭在家的宅男」,还是一个「老爱往外跑的好动份子」,居然是一台机车决定的吗?又或者说,本来我是一个很懒得洗衣服的人,衣服总是堆很多天;可是有一次看《Jobs传》,觉得他家那个超贵的德国牌的洗衣机好像不错,加上2016年中有庄子课的收入进来急著要散财,就买了一台那个牌子的洗衣机(后来还是有一点后悔,因为又发现日立牌差不多功能的只要三分之一的价钱),看著那洗衣机中的衣服,彷彿相当快乐地在滚动著,觉得颇有那麽一些些快感,于是之后就变得三天两头都在洗衣服;整个人像转了性一样。

有一本对我而言算是对我人生影响最大的前五名之内的书,叫作《阻力最小之路》,裡面提到,在某些「结构」的地形上,「意志力」是无效的。而在《庄子裡面》,表达类似的意见的,有一个小故事,叫作「庄子不庭」(庄子心情不好),大约是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黄雀身后又有大鸟要捕黄雀,庄子看到了就忍不住想捕大鸟,结果就被人以为是要偷瓜而被瓜农追打……当人陷入某些结构时,心境、或是意志力,往往是无效的。

又好比说,我从前在社区大学兼过课,那时一个老师一晚的时薪大约台两千,而学员的学费大约台币两百不到,也就是说,如果能收到十几个学生,扣掉老师的薪水之后,大概还有一点馀额可以供应社大的经成本,但少于这个人数,就是社大贴钱栽培扶持这位老师了;可是,一旦这个老师的人气度高到二三十个人以上,他就会觉得:好像分去养社大的钱有点太多了,而自己羽翼也长丰了,自然就会考虑不要再在社大教课,而独立出去做自己的生意就好。

于是,在这个固定的薪资设定上,这个社区大学,就会变成:不成气候的老师来此寄生,功力有成的老师退而求去,愈强的老师,愈是留不下来。儘管这位老师「也很想」对这个栽培他的社区大学「讲义气」,但敌不过结构的流向,最后还是会走,而让社大的经营方,感到被「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苦情。谁想当坏人?都没有。但这个结构,就是会做出这种情绪──这是「唯物」的结果,「想讲义气、想向善」的意志力在这结构中是无效的。

用《阻力最小之路》的作者举的例子来说的话,就是:一个结构是叫作脚踏车的东西,并不能因为你很拼命地用力地去骑它就能让它飞起来,因为它的结构不叫作直升机,你再多加马力也不是这麽一回事。

JT叔叔的习庄问答,很有意思。

我觉得,庄子基本功练得愈久,我愈会有意识地去看到所谓「唯物主义的结果」,而不轻易地信赖自己的意志力和心境。

也就是说,在初初开始练《庄子》的时候,意志力(will power)这种蛮力是是很需要的,硬得不辩论、硬得找真相让辩论衝动消失;以及第二招的练法,有情绪的时候,硬地不允许自己乱发脾气,还要逼自己反过来向世界求助:「我是什麽地方搞错了?」这要花多大的力气去硬拗,才拗得赢自己的爱面子之心、而承认自己有可能搞错?这些,如果你有认真练过庄子心法,就会知道有多花力气。

可是,一旦从这意志力的蛮力之中,练出了我们要的心力:感知力(perception)为主的意识心(consciousness)的时候,这个感知力、意识力,反而是不会很喜欢动用「意志力」这种蛮力、拙力。而是用俯瞰力去观照这种种结构,而明晰地「选择」不涉入某些唯物主义的结果。

好比说,天威助教的妹夫的爸爸,在上海的一个小区,教左邻右舍书法,这位老人家,在书法家的业界算是够辈份、底气足,教得好、收费也不贵,于是,自然是生意也很好,钱,只要他肯赚就有(以上这种故事情节好像在说废话……)。

不过,如果我们把这位老先生看作是一个参考基准(reference),而假设,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小区,有一个资历、辈份比较浅的年轻人,对书法很有热爱,也想教书法,而这位年轻些的老师,原本在大企业做的时候是薪资很贵的菁英份子,而辞了公司教书法,因为仍是在大有可为的青壮年,所以,可能他的学费定价,也就比前一个例子的老先生贵了一些。

结果,第二个例子中的年轻些的老师,是活成一个什麽样子呢?很奇怪,他就是会自然而然地变成一个「端著活」的人,可能在他的微信朋友圈,就会时不时地甩出几粒心灵鸡汤块:「这某某仁波切的书与大家共享共勉之……」「做人就是要如何如何……」「最近天气变了记得什麽什麽不要吃……」总地来看,你会觉得,这位年轻老师,似乎是无意识地在害怕「别人不把他当号人物」,好像这些琐琐碎碎的仙风道骨悲天悯人的言行,都有一个共同指向性:想要说服别人瞧得起他。

而如此总是紧张兮兮不得放鬆一定要端高自己逼格的这位年轻老师,他,还不见得真的知道另位那位老先生的存在;但是,很奇妙地,自然而然就会变成这样,彷彿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之中,本身就内建著这种自动比价的机制!

那麽,这位年轻的老师,他时时刻刻都要「说服」别人相信他,这,不就等于完全无法练《庄子》的〈齐物论〉心法了吗?即使他是一个热心向上的好人,在这样的结构中,他的意志力,是不足以令他做到「不说服别人」的;意志力赢不了结构张力(structural tension)。

这一种停不下来的自我吹捧、说服别人的努力状态,用我的话来说,就是「陷入了唯物主义的结果」。

基于这样的事例,也会让我不得不考虑:我自己的生意要如何做,才能让我自己,可以得到一个「不会想去说服他人相信我」的结构?

我记得,从前2014年有机会在大陆工作的时候,帮我接洽大陆工作的小黄助教曾发过一篇博文,大约是在说「为什麽JT叔叔的课值得来上现场课」,也就是在说服别人来上我的课了。而之所以需要说服,我事后再想,觉得,在大陆的中医老师的学费行情,大部分,都相当偏贵,不是人人上得起的。而我比别的老师更不妙的一点,是我的课的各类盗版已是满坑满谷,这种趋近免费就可以入手的资料,如果消费者想省几个钱,将就一下看免费视频也就算了。

中医教学的市场,不同调性的老师各自有合得来的学生,是别人的,我想抢也抢不走,且反之亦然。对我的教书而言,最大的威胁,并不是来自别家老师,而是来自于我自己的盗版。而大陆那个中医课定价的行情,在对上我的盗版的时候,结构上就会让人无法不去说服人,一定会花那麽多力气来作宣传,因为事实上会输给免费盗版。

于是乎,2015年之后,我再重新思考学费的定价时,就老老实实订在一个我认为「即使是有盗版视频可看,还是会肯花点小钱来听现场」的价位。

只不过,碰巧,这个令我得以在我的盗版环伺下存活的价位,和其他老师的价位相比,实在是便宜很多,于是,就形成了一个蛮恶搞的企业形象:收得再贵的老师,教《伤寒论》的情报密度,也无法比我高;而教得再烂的老师,也无法比我更便宜(本就教得不好的老师,若是降低价位,反而更会给人一种便宜没好货的印象,所以他不敢降,要用价位来撑面子)。

也就是变成:我不是赢一头,而是赢两头;比教学密度也是我赢,比便宜也是我赢──简直像是存心来蹂躏别家老师一样(还是要说:事实上是蹂躏不到,家家都有各自的铁粉的)。而且我的行销方式,也是别人山寨不了的,因为我的目标是「钱不能多」,别人是唯恐名利不够,基盘就是相反的,怎麽山寨?

但也只有在这样「唯物」的事实上,所形成的结构,才能真的让我脑袋空空鬆鬆,完全没有机会动到「说服别人来上我的课」的念头;变成像前面说的教书法的老先生一样,就算想说服人,也做不了这种事;「结构」无论如何都会让你在这裡停下来。

这种结构,反过来说,则是:无「实」之人,就是必须争「名」,卖的是身为上班族的自己也好、卖的是什麽东西也好,当商品的本质不足以为自己说话时,卖家自捧自讚之辞,自然就会无日无之。

处在这种结构之下,你如果说你要练《庄子》,不要说服别人,那是不可能做到的──结构上不允许你做到。

所以,如果我发现我自己是一个陷入如此状态,而需要不断说服他人相信我的价值的上班族,要怎麽办呢?站在承认事实、要练《庄子》的立场,就这麽办:直接请老板减我薪水。或许减到七折六折的时候,我会忽然发现:「咦?我现在怎麽不会再想要说服别人认可我了?」性价比到达平衝时,「结构」会让你停下来。如果你是淘宝网上的卖家也一样,商品降价到某个点,消费者完全可以接受这个性价比的时候,你就会忽然发现:自己不需要再说服别人购买了。

当然,这个做法,你乍看之下,可能会觉得:「神经病呀这是?哪有人敢跟老板要求减薪的?表明了是在说自己不行、不值钱嘛!」但是,我的课,面对这许许多多的老板(消费者)们,不就硬是大陆价的三万六降回台湾产地价的三千五了吗?而且还常加打大折扣!

如果我可以做到,为什麽你不能做到?可能只是之前没人这麽搞过,并非不可以这麽搞。而且我这麽搞了之后,的确收入变多很多,而且更重要的是活得好轻鬆!搞不好你这麽搞过一次之后,你的老板觉得:「这个人是多麽地有自知之明、多麽地有风骨!」反而之后你的升迁一路平步青云也说不定哩?

2014年在大陆开课的时候,小黄助教给开课单位出了一策,好像是提前报名打九五折什麽的吧,这事情被林糊糊骂:「真是作贱自己!叔叔,我为你感到不值。文化,是『无价』的耶!你听过爱玛仕的包包跳楼大拍卖的吗?」

事实上,在当时那个情境下,林糊糊说得没错:降价打九五折,是卖不出去的人会有的行为,是负面心想事成大法。

但,降价十倍,那是不缺钱的人会有的行为,可能反而是正面心想事成大法了(我身边的丁助教和莹莹曾经『更不要钱』过,但那是『完全不需要用钱的死人』才会有的行为,所以后来遭报应了……)。

不过以练《庄子》而言,重点也不是什麽正面负面心想事成大法,而是「承认事实疗癒法」。你承认自己的「真材实力是如何」的事实,依据这个事实定出价比刚刚好的价位的时候,你的人生就可以免于无可自拔的「说服他人」。因为这种的说服,本质上也是一种欺骗──想骗别人、以及自己,相信你比「真正的你」更好。

──我想,谁都是如此幻想著的吧,希望自己是更好、更优秀的人……但是,要练《庄子》,就必须这种梦境、谎言中醒过来,如实地接受现在就是这个样子的自己,才有可能开始的。

也就是说,在向父母争取什麽支持、尊重之前,如果能够承认「自己其实也不是很可靠、也没那麽厉害、更加是不符合他们的价值观,他们信不过我是理所当然……」这些事实,我就不会想要「说服」他们信任我、支持我。

练《庄子》的重点是在于如何消去「想说服别人相信我」的衝动,而不是要设法博取他人的尊重和信赖。

一般身心灵业界,「你要接受自己!拥抱不完美的自己!」像是一个充满温情、教你要自恋兮兮的口号一样。但以事实而言,你真的「有种」承认自己的现状,主动请老板减你的薪水了,或是有勇气看到「我这样的家伙,爸妈不认同我才是自然现象」,这才算是接受自己了哦。接受自己,是很残酷的,并不温情的。

世上的真相,对一个我执做的头脑而言,总是ugly truth,丑恶的事实居多,很少有会感觉成美丽的吧。

但,在这种残酷之中,还是有温暖的一面,就是:如此习惯承认事实之后,人才会「真」,才会开始学会「对自己诚实」。

我觉得,在我拖得非常漫长,而屡屡破功的十几年丧我法练习之中,有一件事,是现在回头来看,会觉得很不可思议的:过去的那些年,我曾经和别人意见不合,而花力气沟通、说服的过程中,为什麽那时候的我,会看不见这麽一个至为简易的事实「我根本不可能喜欢上这个人,我不享受和这个人互动的所有时间,我和这个人待在同一个空间会不舒服,这个合作对象根本就不是我要的──并且,这种感觉是互相的,对方也是同样的不舒服」?

前文也提到了,我们常常是受习惯的制约而不自觉,正是这种「遇到困难不要轻言放弃」的习惯或观念,让我们丢失了基础的生物本能(这类被社会制约排挤而封印到冷宫的部分,老子统称『谷神玄牝』),一般动物如果被踩到了,第一目标一定是赶快逃──或许蛇是例外,先咬对方──可是,在这些回忆中的我,为什麽却都不会想到要逃?为什麽被磨得又累又痛,还要选择更用力地跟它磨下去?

这些这些,现在的我回头看,就觉得:那个时候的我,真的还做不到「对自己诚实」。

以最小的事情作例子:在饭局上和某个人聊著,不太认同他说的,就多发表了两句自己的看法──为什麽我在那个当下,不能发现「我并不享受跟他讲话」这个更基本的事实?而还要去跟他多讲两句话,来更加降低我的幸福指数?

或许是因为,我的「自我」是谎言做的,它会骗你说:「努力,才会有好结果。」可是,事实上却是:与根本不适合的对方勉强合作(『合作』包括恋爱、婚姻),只会把困难越搞越大。

也就是说,三次元世界物质世界的肉体人,相信的是:「努力解决问题,把问题解决掉了,就没问题了。」但能量世界的灵魂人,看到的却是:「你把能量贯注在问题上,就会在你的实相(reality)中具象化(manifest)出更多的问题。」

也有很多人,他之所以会一直活在惨烈的磨合相辩之中,不能像我说的「发挥生物本能,不舒服就掉头就走」,原因是情感上的;他觉得,这麽做,他会失去对方的爱。

但是,有没有可能,这个「被爱」的想法,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实念波?

如果要我平实地说,做一个某个别人会爱的人,如果代价是变成了一个你完全不会喜欢的自己,那是牺牲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幸福去换取不到百分之一的幸福。

人能做自己,幸福感是很高的;但人被别人爱,幸福感恐怕并不如一般人想像中的高。人如果喜欢上「被爱」的感觉,而又顺利地得到爱,很多人都是一下就被宠坏,high-maintenance,难搞难伺候,脾气坏得一塌糊涂,好像说不上幸福感了。

我如果做一个完全合乎我妈的意的乖孩子,而得到了妈妈的爱,我估计我大概二十五岁之前就跳楼自杀了;我现在完全不听我妈的话,我妈被我搞到完全不能爱我,我倒是过得超开心的。如果你问我:「失去母爱,你不受伤吗?」我倒是想,如果这个「母」字的定义是「全世界最想要我死、最想把我消灭掉的人」……好像有点……怎麽办?伤不起来耶,没什麽损失感。

没有学会对自己诚实的人,会觉得:来自他人的认同和爱,是如此之巨大和重要。但,真的诚实作自己了之后,就会觉得:别人爱不爱我、认不认同我,都无所谓了──个性设定基盘不一样的人,本来就不会彼此认同、很难相爱的;挣扎或不挣扎,到最后都是得不到爱的,所以就……不挣扎了。

我过去,曾经在工作上跟人沟通又沟通,想要把状况控制成合我的意,而如果有哪些人是沟通不了不听劝的,我就会又犯到更多条庄子的规矩,去和他上司讲他坏话来挑拨离间之类。

但,这一切的挣扎和努力,现在再回头看,都觉得好可悲:

因为,事实上,业务上的沟通,目前我觉得十分有效果的一句话是:「我发现你并不是我想要的合作对象,我们……还是不要合作好了。」这都不必我教了,美剧不也是动不动就有这种剧情,用「别家公司挖我过去」来逼老板加薪(我倒不是在耍这种以退为进的手段,是真的就不合作了)。

承认对方不是我想要的人,事情就结束了。可能一般人会觉得:「你这麽挑,那没有人肯跟你合作怎麽办?」这事情,有两个相关事实,可以承认一下:

一、我真的需要合作对象吗?这十年是一个极端「个体户化」的年代,你作为一个手艺人开个淘宝店,往往比卖命给企业赚得更多。

二、一个生意能安稳经营,必须具备「独一无二,无法被取代之点」,不是品质最好,就是最便宜;不然就是一个街区总会有水管漏水的,水电工不能没有;再不然就是兼卖人情味、心灵谘商等等额外服务。如果你没有这个「独品」级的卖点,那你就会满街都是竞争对手,你没有办法不说服你的客户购买。

有一位朋友,做业务(sales)的,他跟我说:「我在工作,没有可能不去说服我的客户啊!」其实,基于前述原则,你的客户,如果还需要你去「说服」,这整件事就不对头了。

我做生意,并没有「说服」别人来买我的商品,就只是挂个招牌说是卖这个,「告知」一下,生意就这麽做了。如果有这麽一天,我发现自己需要「说服」别人来购买我的东西的时候,就代表消费者的需求已经转移了:或许是中医热潮退了,或许是经济不景气大家没钱上这种课,也有可能是同一门课,有别的老师教得比我更合学生胃口的。

但,无论是什麽理由也好,对于练《庄子》的我而言,说服式的行销是唯一不可的选项。甚至如果说到第四篇的练法「无迁令、无劝成」的话,庄子是不赞成人去「解决问题」的,因为,解决问题,会让人瞎掉,而看不见更大的结构是哪边早就已经歪掉了。

如果是有老师同样的科目教得比我好,那很简单,生意就收掉不做就是,我可以改行去串念珠什麽的,设计能量石念珠我还蛮有把握独霸业界的,再不然回老本行做翻译都好。等有一天我教得比别人性价比高了,再回头做也不妨。

总之,让事实说话就好,而事实上,事实也不必说话,大音希声。

照《庄子》第四篇的心法,如果公司出了问题,千万不要去救!要让问题腐烂到骨头都露出来的程度,你才会看得见是什麽结构造成了这个问题。承认了背后的结构本身,问题就会消失。

比如说那个做业务的朋友,他们公司是布料中盘商,但现在消费者愈来愈可以直接向生产者以更低价购得同品质的商品,个体户化的年代,市场变成不需要中盘商了,这是大结构的事实。可是他的上司,只看到业绩下滑的「问题」,想要解决问题,逼著业务员要更加努力说服客户购买,甚至早上开早会时开始要呼励志口号啦。

如果是练《庄子》的「承认事实疗癒法」的人,看到大市场如此转移,就会晓得,客户购买率下降,是自然现象,根本就「没有问题」。面对事实,儘快收摊止损,投资别的事业,愈早抽身愈好。

也就是说,大部分的「问题」,都是我们哪裡搞错了。在庄子的眼中,很可能根本世上就不存在这麽多问题。没搞错的事,就是「道法自然」的自然现象,既是自然现象,就不必去花力气搞它了:

从前我在社区大学教日文的时候,有一位同学跟我提出问题,说我上週讲的,他到这週就忘了。我问:「每週上完课到下次上课之间,你有複习超过十五分钟吗?」他说没有。我说:「我每次上课两个多钟头讲一大堆东西,你回去複习时间连十五分钟都不到,所以忘了;这,怎麽听,也是自然现象啊。你说的,听起来一点问题也没有呀!哪裡有什麽不合情理的地方吗?自然现象,就不必拿来跟我闹了吧?」当人真的「看得到」自然现象的时候,心中通常淡淡然一句「跪安吧你」就平静无波了。

有朋友跟我说:「我在外面有了女朋友被我太太发现了,她气得在家一直给我脸色看,又过了几天,看我愈来愈不顺眼,带著小孩回娘家,跟我说她要离婚,怎麽办呀?我好惨啊!」或者是:「我老婆在外面偷人,我气不过给了她一巴掌,她现在不但要离婚还告我伤害,要敲我一大笔钱,怎麽办呀?我好惨啊!」像这一类的,怎麽想都是自然现象,我看不出哪裡有问题,自然也没有意见可以给了;你可以跪安啦。

但如果,你没有承认事实的习惯,在工作场合、在家庭,就会每次都觉得「哪有可能不去说服别人?」而不停地辩论下去,我执一直增加,心力一直减弱,于是就更加无能承认事实。

在工作场合,很多人会动到辩论。关于这个话题,有一次,我问天威(天威的正职是检事官,调查、起诉犯人的):「你在工作场合,会动到辩论、说服吗?」

天威说:「还是会哦。」

我问:「什麽时候会需要说服人?」

他说:「比如说会劝犯人:你现在就乖乖认罪,可以判得轻一些……之类的。」

我问:「你在劝他的时候,你舒服吗?」

天威说:「不能算舒服吧,多少还是动到交感神经,增加压力、降低免疫力……」

我问:「那如果你就硬著头皮做到完全不说服对方,会怎麽样呢?」

他说:「如果他不好好认罪,等到证据齐全,他无可抵赖时,就会判得比较重。」

我问:「这种刁民,判得重一点,你会不开心吗?」

天威说:「不会哦。说不定判得轻了,我反而觉得不过瘾哩。」

我说:「那不就结了?结论是,不跟他辩,让他自己把坑挖大一点搞死自己,也是蛮让自己开心的选项,就像猫在玩弄老鼠一样。之所以做不到,只是因为不忍心,多情,觉得这样整人有罪恶感;但其实,你是婊死他,自己还比较开心的?」

天威:「都说到『有罪恶感的快乐』这份儿上了,那还真是不必劝人了,让他们燃烧自己的业障,变成紫气送给我吧。」

在家庭中,对自己亲近的人,我们会忍不住去劝东劝西,而当对方不听劝、不受教时,你就会觉得这样有「问题」了。如此看来,别人的问题,根本就是你捏造的嘛:重点不是他本人觉得怎样,而是你不爽了。

之所以在庄子会觉得「没有问题」,是因为,事实是,一个人要好起来,必须靠他自己去除不实念波、提升心力,才有可能。你作为一个别人,劝东劝西的,给一堆意见,以身理而言是动到交感神经打坏彼此的免疫力,以心理而言是又去多激惹出更多的辩论来增加我执、破坏心力。完全就是帮倒忙。

看到教主病的人谈个恋爱,也是惨到都不忍心看,这个男的这裡那裡什麽事都要唸都要管,这样搞下去,被唸唸唸的这个女朋友,心智健全的当场就甩了你,心智不够健康、自我评价低落的,就忍著忍著,慢慢把那些不舒服都解离成Passive-aggression(消极性的攻击)模式,然后这男的就娶到了一个Passive-aggressive的宝贝,馀生就活在日日如同被凌处死的无间道之中。

如果能够承认事实,一开始就承认「我们两个合不来,你不是我要的」,不要交往,哪有那麽多磨难?

工作亦然:如果你真的要告诉我:「我在工作的场合,就是没有办法不辩论!不可能!」那我也真的(『真的』也是强调性的字眼,改成『或许』好了)要吿诉你:「你现在做的工作,说不定真的不是你灵魂的呼唤,不然大宇宙不会这样子搞你。」

所以,都是没有承认上述的事实,你在家常才敢那麽喜欢劝人。是我的话就做不起这种事。

我现在是:如果我会需要常常「讲」一个助教,我就会把这助教开除。如果我发现自己常常在「劝」某个朋友,我就会「冷处理」地暂时不跟他往来(等于是跟他绝交了)。讲也好劝也好,都会动到自己的辩论心;而会这样一直去讲人家,事实上是:我有被他搞到。

前面提到第四篇的「无迁令、无劝成」,简而言之,就是「不妥协自己的初衷,但也不要求别人合我的意」。而在实践上,我的经验是:助教也好朋友也好,多少是有些什麽地方虐到我了,而我不敢承认「他不是我要的人」这个残忍的真相,才会抓住他讲之又讲的。

可是,唯有真的在行为上都硬得做到不劝、不讲了,我才会真的肯承认「受到这样的对待,不是我要的」这个事实,不然,只要一动到控制,我的我执也是很狡滑的,就是会去相信「这个人有可能变得更好」、「这个人其实没那麽糟」的幻象。然后,就会被自己的这个幻想、这个不实念波控制住,而停不了地一直跟对方纠缠下去。

当然,在家庭中,要不劝家人,对大部分的人而言都是很难的,因为人会「多情」,会不忍心看著他坏下去。

但是,事实是:多情也没有用,人不会被「劝」到去爱自己的心;爱自己的心力是心向内的事,听你的劝是心向外的事,内外不相及,彼此之间,并不互相支援的。萝嗦没有用,这个事实,谁都晓得,但也谁都不承认──行为上不承认──即使我自己是教《庄子》的人,也常常不小心会犯到这条,但事后回想,总是会心痛,觉得花了那麽多生命力去劝一个别人,结果都是枉然,生命力都被自己浪费掉了。

不过,或许也是因为在家常之中,也听说过所谓「劝到他听你的话」的情况,让这些多情的人,对「说服人」这件事,难以放弃希望。

可是,你有没有靠近一点去仔细观察,那个被说服的人,是基于什麽理由而「受教」的?

「这样下去不行、会很惨。」这种动机如何?用罪恶感去恐吓成功。「你这样不用功别的小朋友都会瞧不起你哟!」用羞耻心、面子去恐吓成功?全部都是加强更大的我执去盖过较小的我执,这样子被说服成功的人,Passive-aggression会被增强到很夸张,什麽时候来个「我没有这个意思」又在你料想不到的地方给你捅一刀。

对家人的担心,大家都喜欢说:「我是爱你、关心你,才担心你啊!」堂而皇之美化自己的说服、辩论。事实上那种的担心,念波的波长,和「爱」的波长差得太远了。那种的担心,本质是罪恶感。因为你的小孩如果出了什麽状况,你的罪恶感会说:「看!小孩变成这样,都是你这个做妈的责任!你这做妈的真该死!死了还该下地狱!」是这种「自责」调性的自虐念波,在让人「担心」的。家人间的「多情」,大多属这一类。不过,反正人的自我是我执做的嘛,总之就一定要自我合理化,说自己是「因为爱」就对了。

而正是因为当今这种充满「担心」的父母之爱,大多情况,本质上就是罪恶感的念波,所以,又会导向另一层级的的问题,那就是:罪恶感的念波,作为一种我执,它本身的指向性,就是要消灭自己或对方的心中之神。

也就是说,即使作父母的并没有「看得出子女的灵魂呼唤是什麽」的神通力,并且自己本人也觉得是出于一片好心,但通常,会黏缠到让人觉得有「控制狂」调调的父母之爱,几乎都是为了「消灭子女的灵魂的呼唤」而动用的我执的暴力。

所以,我常觉得,除非是很特殊的情况:本愿就是要成为钢琴家或武术家的灵魂,特地挑上这种变态父母来投胎,逼自己苦练;不然的话,以一般论,控制狂式的父母之爱,你听了他们的话,通常都会折损到右脑的功能、削弱心中之神,变得对自己更不诚实、降低心力。

本质上是毒电波的东西,冠上「父母之爱」这种冠冕堂皇的名称,强迫人不可以反对、一定要吃下去,问题就变得很麻烦了。

而且,这种念波,以结果论,又对小孩的身体健康特别不好,愈是自以为「爱」地担心这个那个,小孩就被你毒得身体愈坏。

其实我并不主张人「应该」、「一定要」爱别人,我个人是觉得,先让自己过好,自然就会有快乐可以分享给别人。不够快乐的人,还要他去爱别人,感觉好惨,自己都不够吃了,还要分人?但如果一个人真的快乐了,这种人,自己比较有「快乐」的经验值,看起来也可靠些。

然而这个世界上,却往往是:愈不快乐的人,愈喜欢劝人;或者说,愈会审判别人(是非心)。这不就好像是,愈不会英文的人,愈想要当英文老师教别人英文。自己都还没学会幸福的人,吿诉别人「你这样才会幸福」,别人也会觉得「您的教诲」好可疑吧?

我看过的朋友之中,教小孩最不费力的一种人,就是:过得比小孩快乐的父母。小孩的念波辨识能力其实很敏锐的,你的念波比他快乐,他就会想听你的话;如果你根本就比他不快乐,多多少少,他的直觉会觉得:「这个人的话听不得!会拉低我人生的幸福水平!」

不管麽说,无论我们是如何地希望世界更美好、如何地希望自己能帮助对方好起来,如果是我,就不敢用「犯规」的方式进行,也就是说,我不会用「劝」的。

我的想法比较会是:「一定是我自己还不够快乐,或是我的快乐并不是他想要的那一种,所以他对我的意见没兴趣。」然后,我会先努力让自己更快乐(这也不是一下子做得到的,也得好几年的苦练)再说。

我常说:「人对世界最大的贡献,就是自己的快乐。」这,听起来好像是在合理化自己的自私和任性。但是,要对别人的幸福有所帮助,如果自己不够快乐,就真是没本钱、没底气;一旦努力去爱别人,多半是落到两败俱伤的结果。我想,这个事实,我们也是需要承认的。

最近两年,有一位大陆的同学,练《庄子》练得蛮认真的,我看了也觉得惊奇:「你这个人,从来也不是省油的灯,也算是很会『逆上』之人,怎麽可能,我说的话,你竟会乖乖照著做呢?你有那麽温驯听话的吗?」

他说:「如果是你要我『听你的话』练《庄子》,我想我也是不会听从。但是,作为一个Reference,参考标准,你这人实在太可气了,让人无法不『羡慕嫉妒恨』呀!钱也够花、无事可烦、週休七日……这些,我也想要嘛!」

所以,果然,能说服别人的,不在于我的说服力,甚至不在于我的权威性、正确性,也不是我以理服人或以德服人,而在于我,是不是拥有值得人恨得牙痒痒的幸福指数而已;重要的是,我能如此地被人恨、被人讨厌!

我常说,我和别家老师是「异质性商品」,而这句话我想表达的,并不是指我教得更好、或者更清高不要钱之类的事情,这些都还是「同质」的向度。

我真正和别的老师本质上的不同,是在于,如果你把别家某老师的教诲全部加到一起,你会发现,到最后会总结成大大的三个字「你应该」:不可以吃什麽啦、你必须养生啦、什麽什麽不正确而怎样怎样才是对的啦……之类之类的条条框框就浮盪于其间。而手中执掌著这对与错的判断权的,自然是这位超级权威角色的某大教主其绝对正确性啦。

而我的话,比较是追求「科学正确」的东西,如果一件事百分之百是事实的,无需强调;不确定是不是事实的,就更不需要强调了。

至于「应该」与否,那是道德上的价值判断,于我而言,就没有那麽绝对,属于「都可以」的范畴。比如说你如果要北京的交通状况改善,要限制行车量也可以,要修法成「从今天起,撞死人一律不罚」说不定也会出奇的有效,都可以。

科学正确的头脑,兴趣是关注在「因果」上的:做了什麽选择,会有什麽后果,这个,我会审慎评估;而对因果热衷的人,对「是非」就会变得没有需求,因为道德上的「是非」往往参杂著不实念波的谎言设定,做好人、做孝子,并不一定如它所承诺的那样必定能得到快乐和幸福。在因果上说不通的是是非非,实在太多太多了,科学不正确的道德是非,到底还是「谎言」。

我虽然自己是如此喜欢《庄子》所教的种种,但我并不会认为你「应该」练《庄子》。因为,一方面也是很难练;一方面也是以很多人的现状,根本不可能做到。更何况,说不定有人这一世的灵魂呼唤,就是要来跟多人多吵架的;有的人的灵魂呼唤,就是要变成一个解离的父母,来当他小孩练肌肉的运动器材;又或者有的人就是来这世上生大病、重病,学习接受他人的爱之类的……很多因果之事,对我而言也属不可知的未知。当我有那麽多的「不知道」的时候,我就没有办法轻易地去判断谁「应该」如何,因为我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

「应该」多了,你犯到那些「应该」的时候,自然会产生我是「错的、不对的」的自责感受,也就是製造出了罪恶感的念波。一个所谓「养生修心」的派系,如果一开始就是一种产生罪恶感的设计,是不是可以说,其实就是假货了?因为这走不到「健康、快乐」这条终点线的。

但是,在《圣经》的童话故事,人类就是因为吃了「是非之果」,以为(这当然就是『搞错』了)自己就是上帝(司是非之谓),产生了人工的罪恶感和羞耻心、遮蔽了心中的上帝的存在,所以被丢出乐园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齐物论〉也可以说是极端的基督教心法:教人如何把是非之果吐掉,重回失乐园的技术。而一般般的基督徒,缺失了这块核心技法,最关键处的是非之果吐不掉,结果就由得是非心作祟,大搞特搞出一堆不相干的花招了。

辩论衝动的念波是无所不在的,而且有的极之隐约,不晓得读者会不会有过这种经验:有个朋友跟你说:「我跟你讲一件很有趣的事哦……」故事还没讲出口,他自己还先笑场,忍不住「噗嗤」了一下,等他「哎哈哈、哦呵呵……」地把事件说完了,你却觉得不怎麽有趣──这个说的人的右脑,其实是知道的,知道自己讲的故事根本就不够有趣。但他的我执,在这种时候就会代偿出辩论衝动,赶快抢在前头先强调它「有趣」,甚至半无意识地自己先笑一下,好像怕没人鼓掌,罐头笑声先备一下──这,虽然轻微,但也的的确确是一种「想要说服别人」的辩论衝动使然。

这样的情况,如果你真的要把《庄子》第二篇的丧我法练透,自己在日常生活中的这一类小细节,也都要意识到才行。

不知道你会不会常有这样的感觉?对于别人的批评,会很难放下:被人责怪了,会一直难过;被人夸奖了,会好几天都一再回想起来,在心中偷笑一下(尤其是当这责怪或批评是来自你心目中的权威角色的时候)?如果会有这种情况,是不是可以说,你在意识形态上,其实就是一个「奴性」很重的人了;不管事实上你的社会位阶有多高。

而会有这种现象,表示,一个人的意识之中,「罪恶感」这个波长的念波佔的比例偏高了,所以,情绪会一直被「惩罚」这个主题黏住。

有一部分的这种人,并不是都在战战兢兢地在害怕他人的否定,而是反过来「邪恶外部化」投射,自己就扮演审判者的角色,随时,有意无意地,都在注意到别人做错了什麽,而会觉得对方「应该受到处罚」才对,而当对方没有遭到处罚、或更广义的「报应」的时候,这个人就会觉得心裡不能坦然。

因为,即使他自己也不想做这麽一个喜欢批判他人的人,他的意识态上的设定,「人应该如何如何」的道德指令偏多的时候,也会使他「没有办法不成为」一个居高临下的审判者般的角色──不管他的社会地位多低贱。

一旦形成了这种意识设定,有的人也不喜欢这样的感觉,甚至也会对自己说:「不要这麽在意他人的眼光啊!」可是,想要不在意,还是会在意。

人要真的不在意一件事情,需要意识之中没有和那件事同类频率的念波,才能够不起共鸣,光是鼓励自己看开,是没有什麽用的。会在意,就代表意识已被同质的念波主导了。

「支离其德」庄子说:「打残你的道德。」

这种情绪的源头,是你自己裡面种种「对的」「人应该怎样」的道德设定。

那麽,你或许会想问了:没有了道德,那不是就变成很糟糕的坏人了吗?

如果一个人有天然的同理心,其实,对他人,就是会能够理解、能够尊重,说坏也坏不到哪裡去。

但是,这件事情,本质上的矛盾是在于:这个世代的人类文明,总是习惯于,以人工的罪恶感(也就是道德指令)去取代天然的同理心。

于是,我们也都可以看到:一个愈是道德指令严明的人,站在对方的立场,体恤、理解他人感受的能力,也就愈为智障。这也是庄子说的「均亡羊」理论:为了你觉得对的理由,而丢失了心中之真、心中之天、心中之神──或者说右脑承认事实的功能。

所以,首先,以支离其德的角度而言,人的「正确的观念」所形成的道德的自我,是最喜欢去压 制、去消灭「灵魂真我的声音」的我执兵器。因为灵魂真我也代表了万物共享的意识海洋,灵魂真我被破坏了,天然的同理心也就消减了。

我自己採取的支离其德的练习,简称「长紫气」,也就是GP值(Guilty Pleasure有罪恶感的快乐)的集点活动。

我自己的经验是:多做「有罪恶感,但会比较快乐的选择」,几年下来,我对他人的同理心,反而是稳定地在进步;并不像一般人想像的「愈来愈任性、不把别人当人」。

这是因为,当你没有道德可以去审判对方的时候,你除了好奇、理解、尊重对方之外,也有没别的选项了。

罪恶感,甚至羞耻心,本身就是一种「不实念波(简称『我执』)」,是人的自我(ego)坨坨想要消灭灵魂的呼唤时会发射的飞弹。

比如说,有些人因为学业、事业竞争输人,而有罪恶感,但那时候,说不定他的灵魂呼唤其实是:「拜託你赶快去休息!你再这样下去,后半生的健康全都赔掉了!而且养成了累积压力的习惯,你自己、以及跟你有接触的人,能量都会被污染!」

又或者,有的人因为没有常和父母通电话而有罪恶感,这时候,他的灵魂呼唤有可能是:「你的父母情绪上对你的执著已经很重了,你还这样一直去撩拨他!你最好出国去躲个一年半年啦,让他们的人生少了你,他们才有机会学会过好自己的生活啊。」

有的人对吃什麽东西会肥有罪恶感,但或许那时你的身体根本是在惨叫著:「拜託给我胆固醇,我的神经已经瘦得快断掉了!拜託给我吃甜食,我需要脑内吗啡!」

基本原则是:如果你的灵魂呼唤「没有」要和这个人谈恋爱,而你发现自己不够爱对方的时候,你就会有罪恶感。如果你的灵魂呼唤是「要去爱他」,而你却甩了对方,反而会甩得理直气壮的(我执要干什麽都是理直气壮的),但不快乐,人会又怒又虚,但一直跟人强调你这麽做是多有道理。

比如说,小孩事实上根本就不需要你去担心操心的时候,你最会觉得「自己非要去好好担心操心才算是有良心的好父母」而被罪恶感虐得乱七八糟的。

总之我执就一向是「压根儿没有这麽一回事」的事,闹得最凶。所以才会有人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所以才会有人说「家家有本难唸的经,你不去唸就没经」。

而「罪恶感」的念波,累积成习惯了,通常都还会恶化成更低一级的「羞耻心」的念波。羞耻的念波,在日常生活中的发作方式,一个是「紧张」(非常非常在意他人的看法,所以深怕自己有一点点不完美,但事实上是不可能完美,所以很焦虑);另一个是「面子」,绝对不能允许自己被人瞧不起。而心情上被紧张和面子支配惯了的人,往往对待他人的态度,就会出现「控制狂(control freak)」的倾向。也就是说,当我执的力道只到达罪恶感的级数时,我执全心全意要用罪恶感的「自以为非」来消灭的,是自己的心中之神、灵魂的呼唤;但到达了羞耻心的级数时,就会被「爱面子」的紧张兮兮所支配,而更要去消灭别人的心中之神了。所以,偶而会听人说:「你的爸爸妈妈这样也是为你好啊,他们也是没有恶意的……」这种话时,都觉得很没有意思:控制狂性格的人,他的控制狂是有清楚的目的指向「一定要消灭对方的心中之神」的,这,是最纯粹的恶意才对吧?但是这样子的人,他本人,因为我执的力道已太强了,我执就一定会如此相信:「我这是出自爱呀!是善意啊!」如此感觉不到自己的恶意,那也就是人格解离了。

之所以「支离其德」,我又称之为「长紫气」,是因为人的基因双螺旋,本身也像蓄电池一样,可以贮存波长为380纳米的光,这种光在可见光边缘,有些人看不到,有些人可以把它看成紫色。中国人说「紫气东来」的Dawn Purple(黎明紫),天亮之前,有人看到的天空是全黑,有人看到的是紫色的。

这种撑住基因不要坏掉而变成癌细胞的重要能量,每当人的罪恶感打伤心中之神的时候,就会被挤掉一些些。挤掉太多了,人就会非常容易得癌。而这种紫气,却不能藉由运动养生或气功的修练而取得;因为是不同向度的事件。

于是,气功练得很勤,全身气饱劲足之人,如果他的为人,就是那种门规教条一大堆、总在约束别人的说教大王,有时反而长癌长得乱七八糟的。

自以为怕生病,每天战战兢兢地作著运动的人,偶而满怀罪恶感地偷懒一天而不做,说不定偷懒的这一次反而比较防癌。因为,要把失去的紫气吸收回来,需要藉由「有罪恶感的快乐」。

有人听我说这个,就说:「那我就多多做有罪恶感的坏事就对了!」

这是话没听仔细吧?我说的是「有罪恶感,但快乐」的选择。有很多情况,比如说说谎骗人、打人、脚踏几条船、情绪爆炸一拍两散式的大闹一场,人在其中,你并不快乐;这种的,即使会有罪恶感,也没有用。

道家的训练,如果用旧约圣经的比喻,就是:人原本的状态,是喜欢性爱,而没有罪感的;但人吃了是非之果之后,对性爱产生了羞耻心,于是上帝就觉得人坏掉了,把人丢出乐园。人的「原罪」,是让罪恶感和羞耻心取代了心中之神。如何吐掉是非之果(左脑),而吃回生命之果(右脑)的技法,可以说是道家训练的本质。而换一个说法,也就是新约圣经中,耶稣不断地在大声疾呼的一个主题:「我们要去除人工的罪恶感,回复天然的同理心!」

或者再换一个角度,用《庄子》第六篇的观点来看,那会很像是「赛斯资料」的最后一层修练,价值完成疗癒法的论点:「宇宙间的万生万物基本的设定,就是在互相帮助彼此的,愈能爱自己的人,往往结果会有愈多的爱可以分享给别人。因此,当人类可以脱离罪恶感的掌控,而全力自私的时候,往往结果会对他人最有帮助──也就是说,尽到了这个个体最大的价值完成(无论是扮演善良或邪恶的角色)──因此,如果你还没有办法对世界、对他人有帮助,往往问题是在于,你还不够自私。」

再回到一开始的主题,如果你是一个很会在意他人看法的人,经过我前面的说明,是不是也能明白:这不是一个叫人「不要执著,要看开」就可以轻鬆解决的事件。中间需要修练的量是很大的。

况且,我前面讲的,也不会真的有用。因为,支离其德,是《庄子》第四篇几招主要技法的其中之一,而第四篇的技法,最好是四五招都同时一起做到的时候,才会比较产生效果;但,如果不是第二篇、第三篇的基本功练得很熟的人,基本上没有「力气」(或说脑容量)同时做到这四五招。

所以路途还远,不用急,承认「没法子立刻做到」的事实,心裡也会好过一些。

不过哩,话又说回来,我见过不少人,是一下子就做得到的。

这些天才,是本来就我执极重,不把人当人看的极傲之人。遇到别人的指责,只要更加「解离(左脑直接把右脑承认事实的能力杀死)」一点点,不管别人是有如何的真才实力或有事实根据,他都不必承认,爱把对方看得多垃圾就看得多垃圾,这样,也就不在意了。

我的课堂,就连助教到都在希嘘:「难怪世上解离之人多,因为,练庄子好难,而直接解离太容易了。」

到底,情绪,是左脑偏离事实时,「专门用来承认事实的」右脑所发出的惨叫声(遁天倍情)。把右脑直接打死,也就没情绪了。问:

你教的庄子第一招:不辩论。我照你说的做了,想辩论时候硬地忍了下来;但是,这么做了,憋得很难受,而且心裡也很鬱闷,这样子练,真的会对心有好处吗?

答:

我说的第一招,你这样子只练了一半呀!

这一招的重点是在于:人会想要辩论、说服别人,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庄子称之为「不见」,这个部分,我们必须要找到那个我们没有承认的重要事实,而去承认它,把「不见」的那一片重要的拼图补齐了,左右脑的情报统合了,那个想要辩论、想要说服别人相信我的衝动,才会消失──这也才算庄子心法第一招,完整地练到一次。

只是忍住不辩,却没有去找事实,这不算是真的在练《庄子》。

说来这都不是初学者才会犯的错误了,在我身边的老助教、老同学,也常常是什么事不高兴了,就臭著一张脸对我,他们是「忍住不跟我辩」没错,但他们不辩的理由可能只是:「哼!反正讲了也讲不过叔叔!不讲算了!」但是他们也没有接著积极地去找到真相,而让自己裡面的辩论衝动消失掉;心情还是几个礼拜、几个月地一直烂在那裡。

──这样子,表面上好像也是《庄子》的爱好者,但其实什么都没有练到。

然而,我会说:「一开始,先在『行为上』要忍住不辩。」还是有理由的;因为,如果你不能很警觉地发现、并且立即制止自己的辩论行为,通常就连继续往下练完这一招的机会都没有了。

而且,除非是非常明显地在跟谁辩论,吵了几个钟头,不然,我觉得大部分的人,其实并不会真的很「意识到」自己在试图说服别人:

好比说,我自己在博客(部落格)什么的,发表一篇文章之前,通常都会检查一遍,把文章中所有的「强调字」拿掉,顺便自己作一次反省。

像是「绝对」、「一定」、「保证」之类的强调字,或者是对别人说教的「你应该」、「你必须」、「你不可以」什么什么的,一旦讲出了这样的字句,我也会看得出来这个文章的作者,是想要「说服」读者的了。

而当文章的作者是我本人的时候,我也就会去细想:我认为人「应该」少吃水果,这真的是绝对对的吗?以一个比较严谨的科学正确的立场来想,凡事只要有一个例外,就是伪科学,更何况有很多例外的时候,你还要强调,把它当作是「绝对」的天条一样,那就是讲的人自己要发疯了。所以,如果天底下的确「有」人天天吃水果而身体好好的,我怎么还会有「底气」叫人要少吃水果呢?

同类的事情,信宗教也有人信得走火入魔,我就不会说人「应该」有宗教信仰;练功作运动也有练坏的,那我也不会叫人「应该」作运动了……就这么检查再检查,看看自己讲的,如果的确就是事实,那也不需要用到强调句,因为不需要说服别人相信。如果不确定是不是绝对的事实,我就写「这是我的假说、推测……」、「不晓得事情有没有可能是这样……」,老老实实认帐就好,这样子用化骨绵掌先打过一轮,把所有的硬骨头都拍碎以后才发出去的一篇软绵绵烂瘫瘫的文章,你觉得会没有力道吗?

我想,说不定是相反呢?我的文章跟别人很「用力」地在写的文章相比,通常比较容易吸收、更能煽惑人、而发挥影响力的哦?

因为这个道理极之简单:你用「强调」、「应该」的方法去规戒别人,你动的是交感神经,对方「接」的时候也不得不用交感神经,不甘心被你说教压迫的防备心(defensiveness)之类的阻抗,一开始就必然在那裡了,如何能够心平气和地去接纳你的意见呢?

所以有一次,我和一个狂热推广中医的朋友说:「你们这些中医狂,努力叫人要信中医、爱中医,一万个人加起来的力道,也比不过我一个人。因为,只有我没有在要求别人相信我。」那种用蛮力的搞法,只会让原本不接受的人,被激惹得更讨厌它,根本就是负面心想事成大法的范本。

当你说你喜欢庄子,想实践《庄子》,我也会想反问:「你是玩真的吗?」

如果你是当真要练,那你日常生活中琐琐碎碎地在劝人、说服人、纠正人,说话强调自己的意见……这些这些,就要全部鍊化掉,这才是真的要练《庄子》的玩家,不然都当你是来耍假的。

我想,这些庄子的规矩,很多人是天天犯、时时刻刻都在犯,并且,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犯这些规呢。

而如果你意识到了,却还是怎样都克制不了自己变成这个样子,还是会想、会去劝别人接受你的意见,在诸多你可能尚未发现的事实之中,是不是可以先试著承认这一条:「用造成对方压力的方式去说服别人,通常,都只是造成反效果」?

至少这一条事实先承认了,也可以少犯到一点点吧?

而有些时候,人的辩论根本就已经是自动化了,自己不但管不了,也意识不到。

比如说有一个同学有在卖天门冬酒的,有买的人喝了抱怨:「这么酸,都没有酒味,你这是酿成醋了吧?」他想都不想就一句话顶回去:「醋也有醋的效果呀!」

又好比说有一位我庄子班的老同学,朋友夸她婚姻幸福,她瞬间就回:「没有啦!我是没有挑人的条件才嫁到这一个……」急急否定,这样其实也带著辩论的味道了。(寺庙里的道士或者和尚看人很有一套,就是觉得自己活得不好的人,会喜欢抢话。)

我问这位同学:「如果你就答『我也觉得我运气真的很好!』感觉会怎样?」她说:「咦?如果这样答的话,好像自己裡面会比较放鬆耶。」其实一句话的往来,有千千万万种不同版本的可能性,但在庄子的心法,就比较是「与人争柔」的原则,如何可以不要顶来顶去,用最鬆柔的方式来接,比较会是庄子要的。

像是这些在日常生活中的小细节,我对于同学们实践庄子心法,都一直有一种怀疑:你真的会在这些小细节上都留意到,而好好去实践《庄子》吗?如果这些小地方你自己都没有发现,或是发现了也随便发作,那就等于没在练《庄子》了。

并且,练《庄子》,很多时候,是人「根本没有这个习惯」。

有一个老同学,在她工作的单位是中间管理职,有一天她上面的老板说带大家去吃大餐,她的下属就有点不好意思,稍作推託:「主任,还是你一个人去跟老板吃吧,其实老板是比较喜欢你,我们也只是顺便沾光,有些不好意思……」这位主任就说:「没关系嘛!就一起去嘛!反正老板也是可以报公帐的……」说服了一大堆。

我听了这件事,跟她说:「你没有发现,你在『说服』你的下属吗?」她说:「老师,如果你没提,我是真没发现呢!可是,这是『人之常情』呀,如果不这么说,我还能怎么说呢?」

我说:「如果你不辩论地说:『哦?那好吧,我一个人去跟老板吃饭萝,掰掰!』这样可以吗?」

她想一想说:「好像……也可以耶,只是从来没有这么讲的习惯,不然下次再有机会,我再试试好了。」

当然,有些「人之常情」,是可以不必拿来练《庄子》的,比如说公公婆婆塞压岁钱给孙儿:「婆婆给你的!你就收下!」不用讲:「压岁钱,你要吗?」一副存心不给一样。走上前去说:「老师,这个我来提!」也是直接做就是了,如果还问:「老师,需要我帮你拿吗?」那是摆明了不想帮提嘛。「这顿饭我请!你们不要抢付帐!」也属这一类,不必拿来练《庄子》的「人之常情」。

但,除了这些之外,与人相处,要练《庄子》的话,就不必向人强调任何事才对。

或者你会问:「如果是公司属下做错了,我也不能讲他吗?」

我个人是这样子:如果我的助教做事情,做的不是我要的,第一次,我会向他说明:「我要的是怎样怎样,不是你做的这样这样。」他如果还继续做出不是我要的东西,那我就直接让他离职。因为我承认「这个人提供的工作成果不是我要的」的这个事实。这样子,我不必劝人、教人、说服人。

小时候我妈妈教我:「对付不良商家,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再也不买他的东西了;不是写信去抱怨、给意见!」在我后来的人生中,常常觉得:果然是这样!你继续抓著对方讲,对方的我执就会知道你捨不下他,有峙无恐,几乎都不会改的。

当然,我这么说,恐怕同学会很为难了,觉得以自己的处境,做不起这种事。但,这在我而言,有两点:

一、到底,对我而言,何者为「最优先顺位」?对我而言,练《庄子》、长心力,就是最优先顺位,所以若有别的事情扛到这件事的时候,我「练《庄子》」这件事不会让步。

但是对很多别人而言,即使他口口声声说他喜欢庄子的道家,要练《庄子》,要增强心力,但其实他人生基盘的设定值,以及在他实际的行为,这件事真的不是第一顺位!

有一次我的徒儿大庭在背后这样批评天威助教(大庭会批评天威,也不是他真的多热爱庄子的达人学,多半是因为被天威介绍去吃了地雷店,食怨所致):「同样是看起来都在偷懒、都在吃喝玩乐,JT是有『芯』的,可是天威就没有『芯』了。」

日本人说的这个「芯」字,或者中文勉强可以译为「核」(hard-core)吧;但有些微妙的语感还是不太到位就是了。这个「核」,如果要我来解释,就是,我的人生,做到庄子说的「不辩论,并且找到事实消灭掉辩论衝动」是第一顺位,或者再单纯一点,「心力」是第一顺位。

所以,如果我要回一封信,就会坐得好好的仔仔细细地回,不会像天威那样在日理万机的百忙之中微信上随便丢一句话的那种回法;或是在饭局上乱七八糟讲大一堆,整个过程都很无意识,基本上是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的状态。

我是希望(『希望』,代表自己现在还不能完全做到)时时刻刻都能够把自己的心力照顾好。这件事是第一顺位。

所以,在我而言,事情总是很单纯:如果某个合作方是需要「说服」的,我就中止合作关系,损失多少钱我也认赔,因为练《庄子》是第一顺位,那几十万几百万不是。

如果有哪个同学,是继续相处下去,我会变成不得不「讲他」的,我就把他拉黑。因为再教下去,会变成一直在跟这个人辩论、去「说服」他承认自己的缺点什么的。

我的单纯是在于:一旦最优先顺位是设定成这样,我没有别的选择,也只能这样,所以人生不烦。没有「自由」,所以不烦。

但是,我想,很多的别人,就不见得有设定得这么硬了。

之前有大陆的同学,跟我抱怨天威助教。说是2015年八月的中医课堂,我讲到厥阴病体质的人,气色往往是带一点猪肝色的暗红;而我讲了之后,天威每见到那个同学一次,就要叮咛她一次:「你的脸色是暗红色的哟!」那位同学说:「天威说了一次,我也听到了,可是,他就是『不记得』他讲过了,每次下一堂课再遇到,他就要再讲我一次,到后来我都逃回大陆了,有一次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个心理测验的东西,那个测验我说我选的是橘红色,连这样子,天威都还要在下面补一枪:『你的脸色是猪肝红的哟!』到底有完没完啊?」

我后来问了天威:「你在一直追著人家讲的时候,没有觉得自己是在试图说服对方吗?」天威说:「做的当时没有觉得,你现在再提起来,我才觉得其实有。」我说:「人家说你追著她一次又一次地讲,你是真的不记得这话你已经跟她讲过了吗?」天威说:「真忘了。」──当然,这也不全然是在讲最优先顺位的问题了,天威这多少是有点解离型的KY(空気を読めない,不会读空气),把人家女同学逼得要跳崖一样,自己也觉得「我没有这个意思」。

不过,我提这个,是想说:练《庄子》(也不只是庄子,几乎一切的身心灵的训练都是这样)最初始、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心向内」,也就是时时刻刻,自己感知力的探照灯,都是用力观照著自己的。这一点没有的话,后面的都没得可说了。

庄子说的「心中之天/心中之真」,在医家的语言,叫「心中之神」,而这个心中之神的有无,郭秘书的一位有在作心理临床辅导的老师是如此形容:「心中之神少掉或没有掉的人,他的眼光就是『向外涣散』的,他的感知力,几乎都没有在向内观照自己的部分,而只有对外的:看别人脸色、感觉别人喜不喜欢自己之类的……」

练《庄子》是要干什么?增加心力,来长养心中之天、心中之神,不是吗?你目标是心中之天、心中之神,可是你一开始就完全把自己对内的感知力关掉了,把心中之神先打灭再说,这,能说你是要练《庄子》吗?

而且这种事,真的是只要稍微有一点「无意识」,我们就会很容易犯到。有一次大陆同学来,天威对一位同学很用力地推荐他去康乐意包子店买包子吃,我随后跟天威说:「你刚刚好用力在说服别人呢。」他也才一愣:「噢,讲的时候自己也没发现。」

我在台湾这边庄子班的老同学,有的时候会讥嘲大陆来的同学:「大陆同学,都是神人来著,我在台湾,觉得庄子基本功难练无比,无论努力了多少年,辩论衝动都还是很难化去。但是这些大陆同学,都说,随便听听你的录音,就『什么都想通了』!」

这个讥嘲,当然不见得对所有人适用,但是,我之亲眼所见,这样的人真的好多!在我面前得意扬扬地自我宣称:「我这个人最庄子了,我天生就是庄子!」然后别人说什么意见他不喜欢的,他半秒钟都不想,就一句话顶回去,根本是辩论衝动已经完全自动化、一碰就爆的状态,只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感知力」都关机了,所有自己犯规的部分都感觉不到,所以,就以为自己「修成正果」了。作为一个旁观者,都已经脸上要很挂黑线了;而作为他的庄子教练,真不是「苦笑」二字足以形容的啊。

而这种「没有注意到」的,都还算是学习庄子之路上毛病小的,更糟糕的,还有代偿、还有解离。那种状况的人,要走到能够开始练《庄子》的起跑点「之前」的那一段心魔大战,过不过得了,都仍是难上加难,趋近于不可能。但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最容易觉得自己什么都练成了……不过,这也不关我的事了,看到了,我也只是把他拉黑就是,也没力气和意愿去搞了。

所以,心力、心向内、心中之神,是不是我们人生价值上的第一顺位,这是能不能把庄子练得起来的基本条件。而且就算你自以为你有把心的重要性放在第一顺位,你在日常生活中的时时刻刻,真的有把爱惜、长养自己的心力,「实际」上放在第一顺位吗?这也依然是值得怀疑的(因为『实际上』都在破功、都没有在练的情况还是佔大多数)。

所以,我自己教庄子、或者是来听课的同学看起来也是来学庄子的,但整件事情,我都觉得,很可能是空气事业,大部分的同学,可能在生活小地方处处破功,心力终究是练不上来的。

而第二点,就是,人在想要做到「不辩」时,总是会找到「不得不辩」的正当理由,但是在我比较长久练《庄子》的观察而言,就会发现,这些所谓「理由」,在事实上,往往是站不住脚的,其实是不实念波。

好比说,好些年来,在练习做到不辩论这件事情上,对我而言,特别会忍不住犯规的情况,有一个是:当朋友误会、冤枉我的时候。

2012年有一次、2014年底有一次,大约都是某位朋友,听了某个别人讲了我的坏话,而那个坏话的内容,又刚好不是事实,有点像是捏造了来挑拨离间用的。这两次,我都没忍住不辩,而还是向对方「解释」了:「我并没有说过这话,没发生过这种事……」之类的。

其实,不相干的外人,比如说网路上有人讲我什么东西,即使是偏离事实到错得离谱的程度,我一向是不看也不理的。但,这两下会破功,主要是因为,被挑拨离间的当事人都是我的「朋友」,我对「失去一个朋友」这件事,会「捨不得」。可是,奇妙的是,这两个在当时是朋友的人,到后来都变得愈来愈奇怪,几乎是逼到我像逃难一样地把他们拉黑的程度(不说『绝交』,因为绝交多少还带点吵架摊牌的调调,我是连吵架的动力都没有了,只想逃得愈远愈好)!

这时候再回想那时候犯《庄子》的规,去「解释」、去挽回和这某个朋友的友情,就觉得冤死了!白白折损了练《庄子》的功力,换回来这么一大烂摊的业障!

别人被挑拨离间而变成讨厌我甚至敌对我,在那个短瞬间的当下,我们我执做的「自我」会解释为「有所损失」、「有所伤害」,所以怎样都会捨不得。但,几次以后,我再回头重新评估这一类事件,就会觉得,很可能自己在那个当时,是大大地搞错了;说不定真正在能量的世界发生的事情是:

这条缘份,走到这个时点,已经差不多能量要坏掉了、要变成孽缘了,当能量开始坏掉了的时候,自然就会具象化出一些烂烂的事情,而让这条瓜藤顺顺地烂断掉,「有人挑拨离间」这种事情,说不定就是大宇宙好心帮我断捨离的剪刀,结果我自己的我执无法承认(我执本来就是『不承认事实』做的)这个更高维度的善意,人家帮你把垃圾拿去丢掉,你偏又去抢回来抱著,这样辜负大宇宙的善意,多少总是会遭点报应的。

当然,我的「自我」也可以抬扛,说:这种事情,我事前怎么能预知呢!这种在未来才出现结果的事实,谁能够承认得了?

不过,即使如此,我觉得,身为《庄子》的实践者,其实,一年一年下来,多少也能承认到一件事,就是:只要会动到辩论衝动,想要说服别人,自己的想法裡面就一定有哪裡搞错了,掺杂了我执!

同学不要以为说我练《庄子》练了二十年,基本功已经都练成了,事实上是愈练,才愈发现自己这裡那裡破功犯规的地方是何其之多!之前是因为感知力还不好,还没有认真观察自己,才没有「发现」自己在破功。

我这两三年,「我想说服别人」和「我搞错了」这两者,几乎是已非常精淮地,直接就可以画上等号。

比如说2015年头的时候,有一次和莹莹、老同学琬惠姊一起逛在街上,看到店内比较深处的某一件运动衫,我说:「那件女装……」

莹莹说:「那件是男装啦。」r> 我说:「不可能吧?那衣服……」

莹莹懒得跟我争了,说:「我进店裡去问他一下。」就走进店裡去了。

站在门外的我,就一转头开始想「拉拢」第三者的琬惠姊:「那件衣服的肩线的那个削法,怎么可能是男装?男装的版子,肩膀不可能打得那么窄的啦……」

讲到这裡,我心裡也是憷然而惊惕,因为,我也很清楚地我在「用力说服」琬惠姐;并且,我和莹莹意见相左,关一起散步的琬惠姊什么事?我却强力地表现出了「要琬惠姊站在我这一国」的言行,那也是我执才会有的特徵(所以你爸妈和你意见相左的时候,如果什么姑姑阿姨之类的会来帮著说『你爸妈也是爱你的呀你要听他们的话呀』的时候,几乎可以确定你的爸妈的意见是纯我执,目的是要消灭你心中之神)。

当我才觉得不妙时,莹莹从店裡走出来:「问过了,是男装。」

也就是说,人的我执,其实是有强烈的「逃避事实」的倾向;莹莹的看法和事实相同,所以她没有要跟我辩下去的衝动,直接就去进店裡去确认事实了;而我的想法是不符合事实的、是我执,所以我就没有办法挣脱这个我执的力道,主动去确认事实,而要停留在「没有」事实的状态,站在店门外,找尽理由地试图去「说服」一个无辜的琬惠姊。

我练《庄子》到现在,跟别人大长篇的吵架或争论,大约已都不会搞了,但是,日常生活中,却依然时时刻刻会发现自己在破功:

比如说,2015到2016年间,我比较有机会出门时託天威的机车载,有时候,对于走哪条路,我们的意见会不一样,但是,渐渐地,我们也会摸索出这样一个通则:谁的意见比较「强硬」,多半那就是错的。

多讲这些琐碎的例子,是要说:即使我们不知道真相,或是自认为知道真相,但一旦有说服别人的衝动存在,就一定是有哪裡「搞错了」,这是我一个练了十几二十年的人的经验之谈。

当我劝别人,而感到「自己想说服他」的欲望的时候,事后再找事实,往往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打算听我的话,或接受我的意见。

正是因为对方不会接受,而你的我执不承认「对方不会接受」的事实,而发作成强大的辩论衝动,于是,基于我执的这种机制,多少中医狂在饭局间硬要说服别人相信中医、臣服中医,而闹到割袍断义的结局。

──当然,中医狂的另一大块辩论衝动的来源,是他所认知的中医种种,根本就有搞错了的部分;世界观不符合事实的时候,人就会变成很爱传教的宗教狂信者。

基督教比(从前的)佛教爱传教,摩门教、法轮功、中医养生教又比基督教爱传教,某某教是你不信就宰了你……

又或者,人会忍不住「据理力争」,可能是觉得,自己是有理、正确的一方,当然是要赢才对。但,其实,这可能也是「你搞错了」;我的实际人生,常常经验到的事实是:天下最硬的道理,就是「不讲道理」;无理取闹的人才是最强,你完全动不了他。

理亏又怎样,讲不赢你又怎么,对方只要祭出「冥顽不灵、不讲理」这绝活儿,到最后,还不是你折在他手上。

到了最近,我根本就自己也情愿当不讲理的一方了:上课拉黑同学,我根本不管你有错没错、是你错还是我错,反正我看你觉得我有疲倦感,我就拉黑你,你再有道理也是哑巴吃黄连,不能跟我萝嗦什么。

在此事实之下,世上哪有什么「以理服人」、「以德服人」这种事呢?对方不要服的时候,你以什么也是没用啊。

所以,对我而言,先搞清楚对方想不想「服」比较重要吧?还没跟他讲呢,就已经有脸色给我看了,这种的又何必浪费力气去萝嗦呢?

并且,往往,人人都觉得是天经地义的「正确」的事情,你仔细想想,说不定还会发现:其实那也是不实念波!

比如说2013年去徐哥哥的厚朴学堂讲到这个主题的时候,那裡的教务长问我:「我会想『说服』我太太早点睡,不要熬夜打电动,这,不是为她身体好吗?这种想要说服对方的情形,也是我执吗?」

我觉得这真是好问题,我说:

「人什么时候会病、什么时人会死,真的是我们的表面意可以影响得了的吗?如果我们把人生想像成『灵魂在这个地球上扮演某个角色、破关、累积分数,然后带著赚到的分数回到另一个世界去』的过程,是不是,有可能你太太的灵魂,会喜欢在这果子最肥美的时候採收,这样养分最好?放得更久了,营养价值可能还下滑哦。如果你太太的灵魂,是觉得这颗果子是六十几岁时採收最好,是不是身体拖拖混混到六十几岁时报废就很刚好?你逼得她把身体养到更好、养到能活到一百岁那么健康,是不是灵魂的世界要採收她的时候,就只好让她出车祸了?」(肥美果子指的是积累到最多的幸福感)

各种「正确」的人生观、道德观、宗教观,你庄子心法练一阵之后,真是会觉得:样样可疑。

教书这种事,做了这些年,不想成精也不得不成精,课堂上坐著些彼此脑波不对盘的人,真是教的人、学的人,都会感到十分之不适,已经没办法用那种「你钱到就好,魂没到也无所谓」的自我安慰话矇混过去。

一般而言,做个博客、微信群什麽的,理所当然的效果会是:多助长些人气、多拉点生意;但实话实说,我对这种事情真的没办法有兴趣──

主要是,我生活在台湾,日子实在是过得很好,就算我很用力地花钱享受,一个月也不见得花得完八千块人民币,那麽,要赚到这麽一点钱,其实我已经几乎不必工作了,一个星期教书两个到四个小时就好了。而整个广大的祖国市场,对我来讲都是「多出来的」,也不知道要它来干什麽。

你想嘛,事业做大,是为了什麽?为了过好日子吗?那我每天都已经是在过好日子了。多做事,反而是拉低了我的生活水平。(我有一个事业做得很成功的好朋友,他的口头禅是:『现在对我而言最大的奢侈品,是时间!』那,我很够奢侈,我很有时间。)

之前有大陆的同学,来台湾上课之后,跟我说:「之前看你在大陆教书,开课单位对你是百般呵护、百般礼遇,你都还是一副不爽不爽的样子;那时候我们坐台下都在想啊:『这个人到底有多骄纵啊?』结果来台湾亲眼看到你怎麽过日子,才发现:果真有这麽骄纵!」

即使是很有钱有地位的大陆人所过的生活, 以我们台湾小老百姓的感觉来比较,的好像还算是「在过苦日子」。不是钱多少的问题,而是我们这裡本来就比较舒服。

那麽,如果说是为了事业成功了,会有成就感、会有好心情呢?

这种理由,对我也是无效。因为我现在心情就很好,并不需要靠事业上的成就来帮助我心情更好。

总之,所有奋斗的理由,并我来说几乎都不存在了。

那麽,如果还要接几单大陆同学的生意,目的到底何在?我自己问自己,也甚是茫然。

当然,我觉得教书这份工作,本身是有快感的,不为了事业成就,我也算是爱做。但是,教书是一个互动性的活动,遇到对盘的同学,做得就开心;遇到不对盘的,就是不舒服。

我们台湾这裡最近出了一本健身减肥书,那做作者说:「你练身体、减肥的理由,是越肤浅越好!我要减肥是为了想把妹,身材好了,妹也把到了,成了我老婆,现在小孩都生了!」

我也想对大陆的中医粉丝说呀:「学中医的理由,也是越肤浅越好!」

你为什麽要学中医?当然就是贪个方便嘛,不会这些,有些什麽状况就得去医院挂号排队等,花的时间、折腾都多;如果自己会了,随手抓两包药就解决,实在省事很多。

这样的理由,就很够了。而只是学个技术,为什麽学中医的学费,在祖国会比学英文,多了十倍甚至几十倍呢?为什麽会有消费者甘心付这个钱呢?我也是大惑不解。

在我而言,中医,并没有比英文、日文更难啊(我自己的本业是做语文的,我真的是这麽觉得)。在我所处的地方,我教中医就是一般补习班语文老师的行情,也收不到更贵去。学生评价老师,也就是看这个人英文教得好不好而已,并没有把英文老师当圣人来崇拜。

事实上也是,我过去教过的同学,我觉得学习成果非常好的,几乎都是和中医圈没有一点瓜葛的局外人:就理所然地照《伤寒论》说的开开药,也理所当然地医术就练出来了。哪像现在祖国中医圈的这些狂粉丝,砸大钱一个一个大师这样嫖过去,医术还是差到不可思议。但是,不是中医的粉丝,对这一个学门没有狂情与崇拜,只是想学个技术的人,依我过去的经验,就觉得,都很好教。

首先,在我的常识,是觉得祖国中医教学市场的价位,高得是颇不正常。总觉得,这种打著「文化是无价的」这块招牌硬是吊高的价位(事实上是,无价的东西,再多钱也是买不到的,贵也枉然。『花大钱买文化』的行径本身,就更加证明你就是土豪。),在消费者学精明之后,终就是会垮掉的。

话说我们台北这边,有一家叫「康乐意」的包子铺,可以说他们家的菜包,是方圆百里内做得最好吃,而且是最便宜的。好吃又便宜,当然日日是门口排了大队人等著买啦。我就曾在店头听那店员小姐咬喝著:「你!现在就来排著干什麽?去去去!找个地方去转转!十点半再回来!……你!十点四十五分再回来!你!十一点再回来!……你、你……你……就不用再回来了!」

也就是说,性价比能高到这种程度,你就可以不必「服务」任何人。这,倒是一种很不错的感觉。就像美国西南航空公司,什麽服务都省略,上了飞机自己找位子,反正只负责把你从A地点送到B地点不坠机就好了,省下的钱回馈顾客,全国最低价,你有什麽屁也不用放了。

这,我喜欢。

「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钱者,贱也;钱收得多了,面对伟大的消费者时,反而处处掣肘。

2013年我在台湾开新课,一开始来了130个人,我很诚恳地讲了三堂课,也就是《修道病》这本书的内容,学生就退班到只剩不足80人,这样子快速刷掉一轮,留下的同学,真的很好教。但这种事情,就是收得钱不贵,赶起人来才不心痛;如果一个教室只十来个人,每个人都交了好几万,做起来恐怕就会卡卡的了。

我对于所谓「不对盘的学生」,定义是有一点严苛的。比如说,在台湾这边,跟我最对盘的学生,其中有一个共通的重要特质,是「不用功」。因为上课听了懂了,下课药就会开了,所以不需要用功。

所以,会「努力用功」的学生,对我而言,就已经是不对盘的客户了。

在我的班上,如果有同学觉得听不懂,甚至有别的自以为用功的同学,拉著这些跟不上的同学作什麽课后複习、共同笔记什麽的花招,那已经是完全的悲剧了。需要自己或别人来督促你,就证明其实你对这个课程是不够爱的,只是说不定你没有立刻发现这个事实而已。

而我也最不喜欢班上有同学对别的同学的学习状况有什麽意见、甚至是乱下指导棋。

我2014年在大陆的三个班都冒出这种热心过度的同学变成地下班长,把大半个班都挟持了,所以我也就趁著病倒,把那三个班都灭了。那些怕别人跟不上,帮助别人『更用功』的热心同学,以结果论,其实是在逼那同学退班。

──这也是大陆才有的奇迹;我在台湾的学生都是自己听自己的,没人在理别人的。

反观国内的许多「中医控」,自许为中医狂热圣斗士,却没有发觉到,其实他要的,并不是医术。(※注:『控』字为日本人对complex的缩音,意为某某『情结』,压抑情绪而代偿出来的狂情,如恋母控、罗莉控等。)

那你可能会问:中医控不要中医,那要的是什麽?

我的答案很简单,他要的,是:觉得自己很有文化、很有修行、很有心灵境界的一种,高人一等的,肥大的自我感觉。

然而,技术,却无法给人高人一等的幻觉──就像我现在不会开车,若我学会开车了,也不会觉得自己变成了更伟大的人。

而医术,到底是技术,养不肥人的自我。技术需要的养分是承认事实的感知力,自我需要的养分是感觉良好的幻象,两者是截然不同频率的脑波。

我的课堂教的是医术,如果坐进了中医控,彼此就真觉得是踩到屎啦。

中医控,是一种什麽样的生物呢?我们姑且来听听某位「中医控的朋友」的真情告白吧:

我有一个朋友,他是个中医控。

有这样一个朋友在身边,其实人生真是多了很多……疲倦感。

或许可以说,现在的很多大陆人,学中医也好,练功修道家也好,甚至写个书法、学泡茶也好,很多人一开始的动机,都不是因为真心有兴趣,而是为了他的自我想要更肥大、在他人眼中更有面子,所以去学一些能拿来显摆的东西,而学了之后,也的确是真没辜负,就动不动对人开示说法,劝人行善修行养生,享受当教主的乐趣了。

这整件事的基础机制,最简单的说法是这样:人在不够快乐、而又无法使自己快乐的时候,就会想用自我肥大(也就是良好的自我感觉)来「代偿」这些痛苦。用一种自恋式的伟大自形象来对抗他实际人生的不快乐:用教主病的发作、对他人乱戳指导棋、开示一番,来彰显自己的高人一等。

「躁/鬱」两极化,内在那两坨「自卑至极的自我」与「高人一等的自我」乱打成一团。

面对自己的坏心情时有多麽卑微无助,对别人泼撒他的心灵感悟或是他的教主名言佳句的时候就有多麽大的优越感(或是说一种自恋式的狂情complex)。

矮冬瓜才想要长高;只有至为俗恶之人,才会想当脱俗的高人。

在大陆,中医狂是真不少。但,我看著这个画面,心中总是有一个大问号:为什麽你们那麽用力说中医多好多好、拼命在推广中医、劝人要看中医、歌颂这个那个神医……可是,自己却不把医术学好呢?口口声声说要爱中医、要救中医……不如先爱一爱、救一下自己的医术吧!

推广中医文化,大搞社会改革、向大众鼓吹或推销、动辄来个千人万人动员的誓师大会,都是很空虚荒芜的。我个人以为,实际的做法,就是一个一个的个人,把自己的医术搞好。这样,「中医大业」就完成了。

反过来说,有那麽多时间去推文、劝人、去叫嚣爱中医……把这些时间分一小半来学医术,医术也都会学得很好了呀。但是,为什麽却不呢?

老实说,在祖国的中医圈,我常不知道大家是把中医当成什麽东西了,一沾上中医,唐装也就算了,居然还穿到那种斜襟的汉服去了,甚至手持念珠、弹古琴、谈佛论道的,一派「我好有修」的大师风范……但是!但是!医术咧?医术咧?医术烂成那样,为什麽还有脸做这样的cosplay扮大师呢?人家一伸手叫你把脉叫你医,不是马上就被拆穿了吗?医术乃伎巧之流,是专业技术类,像修车的工人、厨师一样,真才实力才是本质。

本来我在台湾,对这种祖国中医控的生态是全然不了解,到了大陆,有了接触,也曾经十分困惑;但后来在相处之间,渐渐揣摩出了一些心理轨迹。

偶尔班上有那麽一两个中医控的时候,我看到的画面倒是蛮有趣的,解决了我几年来的一个疑惑──

我的疑惑是这样的:我在大陆,颇见到过一些中医控,而这些人,或许也是跟这个那个老师学过好些年的;而他们跟过的老师,有些我也认识,很有真本事,上课含金量也并不低,并不能说是真传扣住不教、在教假传……但是!为什麽这些中医控的医术会这麽差呢?并不是老师没教好,而是,老师教的也是真传的情况下,为什麽这些人竟然学不会。

我大惑不解的是这个:

一个老师教的就算有精有粗,但是,一个外行人的学生,是如何能有这麽好的分辨能力、竟可以精挑到如此准确的地步,可以真传一字不漏地过滤掉,而只学糟粕?这个学生是有神通是不是?为什麽可以达成这麽奇迹的严密挑选?

但是等到有机会在自己的课堂遇到这一种类型的同学,才发现:这种人果真是有神通!──

当我在说一些可能不是事实的理论,我自己也强调「这个理论可能是高度虚构性的哟!」的时候,这些同学就眼睛亮起来,狂抄笔记。当我说「脉这样把,药这样开……」这种确确实实是临床上可验证的可靠医术时,这些的同学就立刻双眼茫掉,陷入脑死模式。

下了课之后如果和他聊上两句,也会发现:我说的是事实的部分,他全部忘光了;他肯记得的,也全都曲解了,弄错了。当日讲完,当日末法。

──这些同学对情报的辨知力,真的是精准无比。而这样的神通力是哪裡来的呢?

这种怪现象,说来虽是意料之外,但,到底也是情理之中:

「我执」这个单词的定义,就是「不承认事实的想法和行为模式」(以下简称『不实念波』)。

而人自我(ego)就是不实念波做成的。

而人学中医也好,求什麽道也好,如果一开始的初心就是希望自我感觉要更良好──也就是自我想要更肥大(友人林糊糊所说的『修道上的唯物』)──他当然就会搜求得以养肥自我的营养成分,也就是要吃到更多的不实念波。

所以,他的自我,当然就会精确地对情报作出「是食物」和「不是食物」的分类,而只吃对它有益的营养成分「谎言」。

「事实」会消灭不实念波,会把自我削得瘦掉,所以是一定不能吃的。

于是,这样的学习者的学习大业,大抵就是收集了一大堆「恢诡谲怪」,怪诞离奇的谬论,而觉得自己很高玄深大,对别人分享一些听起来很有气场后光、但其实根本不是事实的空想科学。而临床医术,也是「要嘛不敢出手,要嘛一出手就要出人命」的有不如无的状态。

而我遇到这样的人,也是眼睁睁地看著我教的「事实」,被他们吃一口就倒吐一口出来,而事后,还会跟人说「我讲的,他听不懂」。其实,不是听不懂,而是他根本就无法接受。「不接受」才是真的,「不理解」只是藉口。

我都觉得我在祖国的同业好可怜哦。因为中医圈的学生裡面,这种人的比例太高了。为了对付消费者的这种奇特的胃口,我的有些同业,也被逼得不得不讲出一些「高谈阔论,不知所谓」的废话,来让学生的我执有肉可吃。讲得谁都「听不懂」,实际有用情报的含金量低到等于零的时候,神奇的事发生了:这些学生反而就都欣然「接受」勒!

所以,果然,神通与奇迹,都是未受阻碍的自然现象。

这些学生的神通力,是一个人用左脑(自我合理化的逻辑)把右脑(承认事实)屠杀掉之后,自然会发生的现象。

基于上述种种,就请容许我,诚恳地接受大家的讨厌吧。因为,这种中医控,你就算不讨厌我,我也还是会讨厌你的。

或许有人会以为:「有疯狂粉丝宠著你、捧著你,难到你不能得到些许身为教主的快感吗?你就不能喜欢这些喜欢你的粉丝吗?」

我跟你实话实说:「不能。」

我在这业界这些年来,一直看著一个事实:天底下没有一个教主,不是在被信徒虐待的。

所谓「控」,complex,「情结」这个东西,本身是一种矛盾的能量,用我自己的黑话来说,叫作「负面心想事成大法」──愈努力愈有反效果。

你若想要当个乖徒儿,在面对你心目中的大教主的时候,必须压抑掉的情绪,是很大量的。

在我眼中,教主也是人,也会有一般凡人的弱点──优点和弱点是一体两面的存在:比如说我的优点是心思比较细密,缺点就是神经太细条一点刺激都撑不住;而别人很不拘小节很爽快的,缺点就会是很多重要的细节都看漏了──而信徒在面对教主的弱点的时候,基本上是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到这些弱点,勉强自己去爱上教主。

偶而有什麽时候被教主激怒到了,也狠狠地把这股怨气硬吞下去,好像纯情少女在面对她的偶像时会幻想「偶像是不会抠鼻孔不会放屁不会拉屎的」,硬是要逼自己为教主捏造出完美的光环。

成全一个对教主的憧景和崇拜,天知道要压抑多少情绪、吞掉多少真心话啊!教主是很苦命的,权威角色的架子摆到愈高,愈是听不到一点真话。

其实,谁喜欢当人下之人呢?捧了别人,就是贬了自己;情绪本身就会有一种自然要拉回平衡的张力:愈勉强想谦卑顺从,就愈狂傲悖逆;愈努力去爱,就愈恨;愈是巴结讨好一个人,不自觉地惹怒那个人的毛毛刺刺,就会同比例地愈多。

压抑掉的情绪,会自动转化成报复性的行为,例如:拼命扮用功的乖孩子,却乱了自己学习的步调,而导致怎样都学不会来辜负恩师的教诲;歌功颂德无日无之,却绝不受教;或是在外面狂热吹捧他的教主、不停沾沾自喜地引述教主的名言佳句轰人,搞到别人都觉得他是被洗脑了、他的教主一定是大魔王在办邪教,把他恩师给人的印象都吹得烂光了──反正不管怎样,结局就是跟教主对著干、拿刀捅他的教主就是了。

我只要自我设定为一个补习班的教员、一个并不贵气的实用商品,而消费者就如实地以一个面对商品的角度,以性价比来看待我,大概就没问题了。

祖国的中医圈很难克服的矛盾议题,外部观察者所讥诮的「又要作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的这条绝路,大约只要不搞教主崇拜,是可以轻轻绕过的。

所谓的「作婊子」,是指我们这些专业人,真实的想法,其实是:「我既然有比别人更好的技术能力,拿更多的时薪,是理所当然的。」谁会想拿更少的钱来作贱自己(我收钱少,图的是薄利多销,可没打算作善事)?

但是,一但你被群众捧成世外高人了,婊子就难当了:因为群众会期待你要「救死扶伤、菩萨心肠」,用一种高大上的圣人规格来约束你,于是就被这些群众势力牵著,即使觉得自己亏了,也要做点什麽免费义诊、公义讲座之类的事情来平衡舆论、讨好受众的耳目口舌,来给自己立贞节牌坊。

到底,圣人光环,是给圣人上吊用的。

我想,我是商品。就这样想就好了;商品不是圣人,不需要行善积德,只要性价比够,就行了。你有听过爱玛仕需要先做公益才能卖包包的吗?老娘就是来卖的不行吗?

至于「推广中医」之类的文化包袱,我也是从没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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