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扁舟浮震泽 震泽:停舟欲听吴音 | 新鲜生活

震泽:停舟欲听吴音

发表于 2016年6月12日17:35

初夏甫至,好友晓一问:手里尚有一套姑苏山塘的明信片,要否?未几日,即收苏州来鸿,喜不自胜。忽忆农历新年前江南大雪,晓一问:苏州有雪,来否?答曰:已买票,即动身。虽仍略迟了一两日,“还乡”江南赏雪之愿,稍得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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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初化,转而为雨,遂自苏州城往南浔而去,隔着车窗望见江南一片氤氲的烟雨,临时起意,去震泽。遂又从南浔坐车折返18公里外的震泽古镇,小雨中穿行震泽大桥,远远望见慈云寺塔兀立孤冷的冬雨之中,已是残冬腊月。

天色渐晚,雨势渐豪。转入古镇的青石板路,除了滴答的雨声,万物俱籁。街上已无行人,河两岸透出星星灯火,间或传出一两声似近似远的评弹,欲待静听,却又归于冷寂。忽然想起杜甫“停舟欲听吴音”之句,冬日雨夜的萧瑟,大抵也是如此罢。

次晨早早醒来,冷雨未歇,幸而雨势转小,推窗一望,满眼氤氲的水汽。客栈主人问:何以孤身至此?我答:只为望一眼江南初雪。主人连叹可惜,说道:你若早几日来便好了,积雪还在,白茫茫一片,真是美。我只好懊恼自己算错了时间,紧赶慢赶,仍旧未能赶上这一场冬雪。

镇上行人不多,一眼望去,游客亦只我一人。踱入客栈旁的面馆,要了一份酥鱼面。我嗜吃鱼,但不喜甜、亦不甚爱吃面,酥鱼面却是例外,虽甜却不腻,一口酥软入口,满颊生香。吱溜几声,连着汤汁啜下,倒是自在。邻桌几位老人,想必皆是熟客,悠闲吃着面,偶尔打个招呼。

门口踱进来一位老先生。因为门上挂着塑料的帘布,我倒先看到一根文明杖戳进门槛的地面,之后是一只玄色的布鞋,再后,便是一位手里握着瓜皮帽的老者,缓缓进了面馆。正好落座与我同桌,我便微笑着点头示意。老先生颔首以答,将瓜皮帽整齐地置于桌沿,叫了一碗面。见我对着一碗面拍照,便笑:外地来的吧?我答:是的。老先生又问:冷风冷雨的,怎么跑来这里?我笑了笑:喜欢江南,这是个好地方。老先生哈哈的爽朗两声,笑道:这倒是。江南确是好地方。

吃罢酥鱼面,出了面馆,往小镇深处走去。始建于1936年的小镇公园,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匾额上的“震泽公园”,正是费孝通的手笔。当吴江人费孝通在1938年距离中国万里之遥的英国伦敦大学写作博士论文《江村经济》的时候,正是将距震泽不远的七都镇开弦弓村作为样本,最初的书题为《开弦弓,一个中国农村的经济生活》。1939年,该书在英国出版,书名定为《江村经济:中国农民的生活》。这个古运河边上以蚕丝生产、贸易为主业的小镇,成为乡人费孝通观察中国社会的切口。

腊月的雨凄冷,小镇的公园虽然别致,此刻却是清冷,除我之外,尚有几只寒鸦,穿行丛林;公园的墙外,即是京杭大运河,墙根留了一个口子,以使运河的水沟通了公园内外。眼前这一片微缩的山水盛景,让我惊羡得目瞪口呆。时时能闻听汽航船驶过运河鸣笛之声的这个公园,早在1936年全面抗战的前夜,已经成为了中国农村最早的现代意义上的公共空间。

古老的宗祠,与现代意义上的公园,构成了小镇由传统走向现代的鲜明符码。——中国最早的现代公园,出现在1920年代的上海。一个古老的小镇,与摩登时代的距离相去不过十数年,甚至,近现代以来的海上传奇,即是由这群散落江南小镇的富商、士绅们所一手缔造。站在这里,我忽然理解,为何早晨在面馆遇到的震泽老人,对自己的家乡是何等自豪:这是个好地方。

从公园出来,行至慈云禅寺。正是一岁终了之时,恰遇一户江南人家到慈云禅寺做佛事、上供。母亲领着孩子,一一拜过弥勒、韦陀,再到大殿向佛祖上供、念经祈福。我初以为是因丧而做法事,细听唱诵的经文,却不是《阿弥陀经》、《长阿含经》,再看众人服饰,皆非素色,佛前恭礼毕,还在大和尚的引导下,自慈云寺门而出,过禹迹桥,绕运河走了一匝,回转寺里,我才恍然大悟,这不正是鲁迅先生笔下的“祝福”么。

这是鲁镇年终的大典,致敬尽礼,迎接福神,拜求来年一年中的好运气的。杀鸡,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有的还带着绞丝银镯子。煮熟之后,横七竖八的插些筷子在这类东西上,可就称为“福礼”了,五更天陈列起来,并且点上香烛,恭请福神们来享用,拜的却只限于男人,拜完自然仍然是放爆竹。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买得起福礼和爆竹之类的——今年自然也如此。

梵呗之音悠远,木鱼笃笃清脆,磬声绵远透亮,伴着和尚和居士的唱念,清冷小镇的腊月突然热闹起来。我忙不迭地扔了伞,冒雨一阵拍摄,心下倒是莫名的感喟:早已无视春节“节下”的发生,却兀地在江南小镇,遇了这虔诚的一幕,竟然勾起了对这节日的向往。

“祝福”礼成,我便往美佳乐书场而去。客栈主人告诉我:书场照例有个票友,谢三官,几乎天天在这演出。这天是非周末,且下着雨,镇上来往的游客和食客只有数人,待赶到美佳乐之时,三官老师早场的免费演出已经结束,乐器收拾停当。我进书场时,他正在翻看此前演出的照片;听清来意,他便爽快地说,好,我给你唱一段,《赏中秋》。

录第一遍,三官老师已将早上演出的长袍换下,我和他都觉得不满意,遂又换上蓝色长袍,再唱一遍。此时已近晌午,游客与食客皆已散去,店里除工作人员外,观众就我一人,可这位年逾古稀的票友,一点也不含糊,紧弦、清嗓、起唱,纯熟、自然,唱毕还略表歉意,说:今天唱得不好。

我突然想起昨晚抵达古镇之时,巷子深处隐约可闻的评弹;亦想起,频繁往来苏州,每过平江路、七里山塘,辄求“停舟欲听吴音”的清雅。《唐会要》称:“吴音,清乐也,乃古之遗音。唐初古典渐缺,管弦之曲多讹失,与吴音转远。议者请求吴人使之傅习。”

谢三官的家,就在宝塔街后面的深巷里,去美佳乐书场不过百来米。书场的老板是多年老友,一个愿意唱,一个愿意提供场地,还有街坊邻居和游客爱听,于是,谢三官玩票就成了瘾。我没有问,但猜测得到,他微信号的昵称“三官”,应该与他生长于兹的那条巷子有关。演毕闲谈,他翻开ipad里存的过往演出的照片,饶有兴味地跟我讲述他的玩票故事。最近的一次活动,三官出现在“江浙沪评弹名票交流会”上,与一众票友大过了一次瘾。

得知我下午要过南浔,三官邀我一同前往,他下午两点将在南浔一个社区联谊会上演出。我欣然应诺。中午12点,我在面馆匆匆吃完饭,与三官一起出发。临出门前,三官老师看看了手机,11:59分。这一个细微动作,突然让我想起《似水年华》里的齐叔。在距此地不过数十公里的乌镇的缓慢节奏里,齐叔依然保持良好的时间观念。三官老师也不例外。

顺利赶上开往江苏、浙江交界的公交车,三官频频遇见熟人,一一打招呼。他提醒我:你微信里写的“名票”,把那个“名”去掉,就写“票友”好了。15分钟车程,转眼已到江浙两省交界处,三个巨大的水泥墩区隔了两地。在离苏入浙前,我特意要求三官老师回头拍个照。七十岁的老人,身材颀长、笔挺,油亮的头发上戴了一顶皮帽,再加一身黑色皮衣,谢三官显得格外精神。

南浔的联谊会在下午两点正式开始,三官登台,赢得了阵阵掌声。转过身来,他又从一个演员变成了一个导演兼摄影师。他在台下架了一个脚架,拍摄记录全场演出。有个节目出场有点乱,他急得大声指挥:来,再来一遍,重新走一次。演出者皆是业余参加,但对三官来说,节目质量的优劣倒在其次,关键的问题在于:态度。

三个月后的五一节,我托上海的朋友,去震泽给三官老师送了一瓶酒,代我致意。个中风雅情缘,可以一语概之:“读片言只字,如啖梅腊,可以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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