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某个潮湿闷热的下午,我躲在蓝色窗帘的背后,第一次看杜拉斯的《情人》,门外的小黑板上写着,“激情,火爆,香艳”。对,差不多猜到了么——一起看的,除了几个像我一样把书包丢在录像厅外的初中生,还有一群精力无处宣泄的建筑民工。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出沉重的喘息声,吞咽口水的哽咽声,被大人们包围中间的我当时想探出脑袋想看个究竟,可是所有的视觉和听觉告诉我,这片子,不是动作片。
那一年我16岁,离高考还有2年时间,离香港回归还有1年时间,可是,离我生活翻开新的一页, 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又三十三天。
这个第一次,除了梁家辉又白又紧的屁股,再也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甚至,我当时连杜拉斯和杜蕾斯都分不清楚。
是的,年少的我在当时还不懂抚管长叹,默默地收拾地上的书包回家,小小年纪就开始选择再也不去相信什么“香艳”或者“激情”,录像厅老板说的话至今历历在耳——“如果影片名字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也不要气馁。在这愁苦的日子要心平气和,相信吧,快感的日子终会来临”。
以上的一切,其实都不重要。
直到好多年以后,我再次找出这部片子来看,这是我的第二次。

我断然是没去过越南的,也不知道湄公河到底好在哪儿,不过再看这部片子的时候,我好想有点点明白了。
整个故事,来自于杜拉斯的自传,影片从她的回忆开始——那么多年以前,她的“ChinaMan”是如此爱她,不能停止不爱。多年以后,当她年迈头白,步履迟重睡思昏沉,发育完好的身体日渐干瘪,他说我依然爱你,我不曾忘记过你。
可是,这是一段注定无望的爱情呀。一边是贫瘠的法国小女孩,一边是世俗里的中国少爷。相遇在湄公河的渡轮上。初次遇见的情景乃至细节,在多年后的回忆中细节却一点点地清晰展现。
她轻倚船舷,漫不经心地望着河流,十五岁少女的脸,青涩又坚定。飘拂的裙衫撩起了他心底的情愫。
怎样的两个人,可以成为情人?情人是否需要表白, 还是让各自的情绪弥漫在独自心底, 释放在对彼此身体的迷恋中。
没有谁来告诉过她,这,是不完整的爱吗?
他说,“你会永远记得这间房子和这个下午。 即使你忘了我的样子和我的名字。”
接下来,是自然而然开始的热恋。
可是,终究还是无法逃脱离别。 离开的那天,她在高高的甲板上望见男人的汽车, 她知道他来送她,她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诀别。 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望着,贪恋地望着,哪怕景象消失再也看不见,也一直贪婪地望着那个方向。
在漫长的海洋履行中,在一个明朗的星夜,越洋轮船正驶在茫茫印度洋里, 肖邦的钢琴曲突然回响在船舱。 她这才意识到,她努力装作毫不在意的爱已经无法挽回地离她而去。此时此刻,他对她的所有深情,像上帝的福泽一般浮现,感召她,融化她,碾碎她,摧毁她。她就像后知后觉般,欲突然消泯,爱突然觉醒。她为了和他的这场生离死别失声痛哭。
多年以后的杜拉斯幽幽地写下了那句著名的话: “与你年轻时的脸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她还说:如果我不是个作家,一定是个妓女。
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知道如何描述人类的情感,不需要太多工匠的学习,天生就知道如何才能直指人心。
我估计像杜拉斯这种老太太,就是文字的天才。
影片里的两个人,在他们的世界里,好与坏,不以律法为准则,也不以道德为参照,谁也没有资格论断别人,自己也不需要去论断自己,一切的行为只要本乎内心。
去,听从内心的召唤,哪怕自此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