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鄂温克人的日常之中,常有让我们这种“开化”过的感到不可思议的东西
文/卫西谛 敖鲁古雅本是地名,在内蒙古最北端,鄂温克人在300年前从西伯利亚迁徙到这里来。顾桃把他的纪录片命名为《敖鲁古雅?敖鲁古雅……》,用重复句与省略号,有无法用文字说出的感慨和叹息。张献民说曾给一个到西伯利亚森林里拍纪录片的西方人看这部片子,对方看完后说“如此忧伤,如此暗淡”。 顾桃的这部纪录片如同日记,是他拍摄3年期间的日记片断,一个半小时,素材是200多个小时。顾桃说这个数字并不惊人,确实有许多纪录片工作者3个月就能拍这么多素材。更多的时间,顾桃在山上和被拍摄对象、也是他的朋友们挑水、寻鹿、喝酒。从影像本身来看,也可以说他没有任何创作上的野心和修饰,只是记录。如果说这部纪录片在人类学、民族志外还有别的价值,那就是诗意,诗意就来自敖鲁古雅的自然,长于鄂温克人的骨血。 在一辆从根河市开往猎民点的火车上,鄂温克族人柳霞和维佳姐弟进入我们视线,他们已经喝得有点多了。2003年,鄂温克族人因为山上猎物骤减,被政府安排到山下的定居点,靠低保过无所事事的生活,猎枪被收缴之后,鄂温克人就像失去灵魂一样,很多人整天喝酒度日。鄂温克人有种自觉,他们是森林之子,属于大自然。按其中一位从定居点回山上看看的大婶的话说——“大自然就是特别随便”,植物都像动物一样满地跑。 但是现在,这种与自然共同生息的生活方式渐渐在消逝之中。 《敖鲁古雅》里的3年时光,不连续记录某事,也没有结构可言。顾桃的拍摄基本和鄂温克人的生活一样自由,不讲究,但充满生气。他主要拍摄的是3个人物 :柳霞、维佳和被称为老大的何协。他们都是普通猎民,但是似乎天生又是诗人、哲人、艺术家,所言所行常让人看得一愣、心里一颤。 作为中年领导者的何协,锯驯鹿茸时会吸上一口鲜血,心中恨起就一脚踹倒对方,但他爱在夜色下吹起口琴,唱“敖鲁古雅的月啊……”有一次这个壮汉唱到泪流满面,想起死去的弟弟,抽噎着说:“人都死得太快了,我那可爱的弟弟……”曾经学过绘画的维佳,不爱干活,只想喝酒,有时就写上一首诗、作上一幅画,完成之后就扔到火堆里,任它化为灰烬。而柳霞喝多了,常说一些上句不接下句的疯话,满是诗意。她儿子叫雨果,鄂温克话叫喜温,喜温又是太阳的意思。小雨果因为父亲去世、母亲酗酒,被送到无锡一所学校的孤儿班里去了。柳霞一看到太阳,就想起自己的儿子,她在阳光照耀下用嘶哑的嗓音说:“太阳啊太阳,我特喜欢你;不是喜欢,我爱你,太阳”;又说“太阳是我的母亲,月亮是我的父亲,星星是我的儿子。天上的都是我的。” 出生于鄂伦春、在北京做商业摄影的顾桃,在日子有点失去方向时来到敖鲁古雅,立即喜爱上了这种猎民生活。那是一种原始生活,也像是回到了人类的童年,无拘无束,敢爱敢恨。顾桃拍《敖鲁古雅》本是无意为之。他的父亲顾德清先生一直在鄂伦春旗文化馆工作,在20世纪80年代去敖鲁古雅进行摄影记录,持续4年。顾桃延续了父亲的日记习惯,写了不少《敖鲁古雅日记》,可以与他的纪录片平行阅读。就在鄂温克人的日常之中,常有让我们这种“开化”过的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东西。 比如这天,“夜晚,炉火劈啪作响,我们享用了鹿肉和酒。外面的星空星光闪烁,柳霞又喝多了,喃喃自语:‘上帝都是我的朋友’。”这句话当然看得人一惊,就能明白在鄂温克人的内心像星空一样的辽阔和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