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质与风格:沉淀的美学



 都市人推崇的生活质量应当由品质与风格融合。可将其比喻成坐标轴;风格是横轴,延伸着我们生活审美的深度;品质是纵轴,是生活层次的刻度。

  这种组合搭配反映出了生活的格调。因为文化背景的不同,各人的审美风格当然是各异的,一个越是文明开放的城市,激发和唤起各人的创意空间越是宽松。

  五光十色活色生香的都会文化,就是这样形成的。这就是都会与城市的区别,都会呈现的是一门沉淀的美学。

  上海的万国建筑呈现出都会华美

  人说百货中百客。老上海的民居和建筑风格各异,从而形成上海万国建筑之都:从最传统的石库门到新式花园里弄住宅,还有公寓楼和洋房。洋房中又分为殖民式风格(即我们常说的英国乡村式住宅,北欧风格及德国托斯卡式风格等)、海派风格(中西结合的花园住宅,如张爱玲出生的张公馆)及现代派风格(如著名的铜仁路上的邬达克设计的绿屋)……

  相比现今划一缺乏个性和风格的小区模式高层住宅,老上海建筑呈现丰富的民生画面。

  别以为老式石库门就是大众住宅。一些传统的殷实人家遵循“不露富”的祖诫,就喜欢住石库门弄堂,但地段必须是租界区。话说回来,高高的厚实的防火红砖墙簇拥起一个嵌在富有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风格图案的石雕门框中的黑漆大门很有气派。大门进去通常是嵌着虎纹石的天井,正中一只荷花缸几尾金鱼优哉游哉,倚墙一株白玉兰,朝南一排法兰西长窗,通常就是客厅了……这样一桩普通的石库门如果一户居住,不论空间的阔落还是居住的舒适度,一定不输过今天动辄五、六万一平方的高层豪宅。

  今天众多所谓豪宅满眼都是设计师的主意,连电插座的位置,抑或客厅和主卧室的摆法几乎都是千篇一律。比起老上海的居家布置,真令我们自叹不如。

  说到海派家具,同样多姿多彩有传统的“老虎脚爪”(全手工老红木家具),样式有明清式 、摩登海派式,“尊古斋”是上海红木家具制作的头块牌子,原址在南京西路石门二路路口,现已不见踪影。经典西式家具代表是Art & Craft,古典北美风格,一应设计都在美国,制作在上海,旗舰店就是今南京西路泰兴路转角那幢楼,因价格昂贵,唯上海的公馆大家才消费得起。其风格就是不成套,一应家具都需主人自己搭配,可见混搭艺术早在老上海上层圈子已成时尚了。因为是混搭,自然十分考起屋主的审美。Art & Craft最经典的就是全白了,一应沙发,娇嫩的白色特别需呵护,这就叫身价。武康路宋庆龄故居的一套Art & Craft卧室家具是当年她的陪嫁,现在不知还保留着吗。

 品质与风格:沉淀的美学
  一般海派家具也是西式家具,是上海本土设计家引用当年最时尚的流行——装饰艺术Art. Deco设计的,无论卧室家具还是客厅家具都是成套的。在上海上层白领中流行,“水明昌”、“森泰”、“精艺”为海派家具知名品牌,上层白领多喜欢居住有充分隐私保证的独家独户的公寓,海派西式家具就是为迎合公寓包括新式花园里弄住宅风格应运而生的。

  公馆派、学院派和传统派

  老上海男士的时尚风,从剃须刀到汽车,从来吹的就是英伦风。上海滩有型男士如同酒店有三星与五星之别,分3R先生和5R先生。3R先生为雷朋眼镜(Ray-Ban)、蓝翎自行车(Raleigh)和朗生打火机(Ronson)的组合,因第一字母都是“R”;5R先生再加2个R:劳力士手表(Rolex)和劳力发勒克思相机(Rolleiflex)。

  老上海时尚先生分为传统派,公馆派和学院派(白领派)。传统派以海上闻人虞冷卿,营造泰斗张继光等众多大家族创业一代为例,他们讲求品牌,但多为本土老字号的百年老店,对舶来品品牌谨限为耐用品:如汽车,手表收音机之类。5R先生都来自公馆派,推崇名牌。故而今天很为成功人士追索的英国瓷器(Wedgwood)和法国水晶(Lalique)早在老上海已有代理,拥有相当市场。学院派男士比较注重个人形象,衬衫必Arrow、钢笔是Park,手表起码也要欧米茄(Omega),袜子要积架(Jaguar),是典型的3R先生,而一众土财主暴发户连英文26个字母都识不全,他们的西洋品牌意识肯定就很单薄,因而只能用沉甸甸的金表链、蚕豆大的金刚钻戒子来标明身价,张扬始终是暴发户的软档。

  女士同样分公馆派和学院派再加个明星派。鸿翔公司是上海公馆派女士审美的典型:样式雍华端庄却不时尚。学院派为一众女大学生出身的新派太太及女白领,她们多去静安寺路上(今南京西路)犹太人开的时装手袋店等购物。当时,世界名品牌尚未连锁式抢滩上海,而犹太人及白俄这些带有浓郁欧陆风情的个性化设计广为学院派女性推崇。原址在今“南京理发店”隔壁的“绿屋夫人时装沙龙”为其代表,还有今和平饭店南楼的“马丹嘉纳”,就是学院派女性所向往的时尚。

  美国名牌开始抢滩上海约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因战事一应舶来品断了档,唯美国货仍通过空航少量抵达大后方,多为密丝佛陀唇膏(Max Factor)及刚问世的尼龙丝袜——上海人称玻璃丝袜。当这些奢侈品通过走私到上海黑市,价格咋舌:一双玻璃丝袜要卖到二两黄金!连一般公馆人家太太小姐都不敢问津:怕被人指责国乱当头仍如此奢华,唯有红舞女或交际花“商女不知亡国恨”才有这等大手笔。一时但凡当时穿最时髦的玻璃丝袜的女子招摇过市,反如同被贴上不雅的标签。抗战胜利美国货大量涌现上海街头,玻璃丝袜和密丝佛陀唇膏才广为时尚女性所能接受。可见,同一品牌,却因时代背景不同而体现出不同品质。

  不同的休闲场所

  都会的消闲场所最能体现以“圈子”的形式出现的社交活动。哪怕打一场麻将,也因场所与对象的不同而映出各层次。上海有句老话;要看某人的层次,只需看其麻将搭子是些谁。

  老上海最高的休闲圈子,如同今天香港一样,是马会俱乐部,马会会员是成功象征。加入马会(包括乡村俱乐部)不是光付巨额经费就可,还要马会董事局审核其做过多少社会公益且无任何不良记录还需家世清白才成。传统市民的休闲场所有浴室、茶楼等……观尝京昆,包括玩票,则是老上海最具身价的休闲。

  旧时最体面的聚餐是家中私宴,必有私厨,且有几手拿手菜,又称私房菜,并私宅有大餐厅的才具条件;学院派的则更热衷看好莱坞电影和开派对。因旧时百乐门等营业性夜总会有舞女,所以学院派是不去的,女性尤忌。通常都在家有大Ball Room的同学家中开Party,几个音乐发烧友自行组成乐队,还有种没有舞女的俱乐部如埃爱令和曼德琳,专为学院派开放,为了保证客流层次,内里一应餐牌到服务生会话,全部用英文,甚有效果。

  程乃珊

  著名女作家,祖籍浙江桐乡,生于上海。主要作品有《蓝屋》、《穷街》、《女儿经》、《金融家》等。2000年开始涉足与老上海有关的纪实文体,代表作有《上海探戈》、《上海Lady》、《上海Fashion》、《上海罗曼史》、《海上萨克斯风》、《上海女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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