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执厥中是什么意思 《重新发现社会》梁文道序允厥执中



有一种书会令人产生幻觉:一路看下去,你会以为这本书其实是自己写的。因为它谈的课题,恰巧是你最想谈的;它走进那个课题的取径,恰巧也是你自然而然会选上的那条路;甚至它的语气,它的说话方式,也和你内在的声音一致,恍如己出。接着,你难免自责:为什么是别人写出了这本书,而不是自己?为什么我就这么惰怠,不好好坐下来完成自己应尽的天命?

可是回头再想,便能发现既然这本书注定要被写出来,就不该再去纠缠谁是写它的那只手这等小问题了。更何况,只要静下心来,你还会注意到它的作者如此出色,根本他才是这本书最适合的作者,因为他知道你不知道的细节,他掌握你掌握不了的知识,他洞视到了你目力以外的远方。所以,你自以为是这本书作者的感觉,只不过是个幻觉。我读熊培云兄的《重新发现社会》,就经历了一次这种由幻觉中清醒的古怪旅程。

首先,这个书名就好,非常准确地捕捉到了近年中国的时代精神,以及过去三十年变化的要点。

我们知道,中国曾经是个“全能主义国家”,政府无所不能,人民则无所逃于天地间;几乎你想得出来的所有事情,皆在政府的规划之下。大如产业结构、资源分配,小如个人的娱乐方式、家庭生活,全都离不开国家的指挥布置。我还记得农村里的长辈告诉我,在文革高潮的那段期间就连新春拜年也不行,大家道上相遇,只能暗自点动手指,权充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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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改革开放,就是一个国家退却的历程。今天的年轻人可以选择听摇滚,也可以崇拜周杰伦,因为国家不管了。毕业之后,政府不再为你分配工作;独立成家,你也不能指望政府替你安排住处;生病入院,你发现公立医院要先跟你算钱;甚至报案申诉,有时候也得花钱才能买到你以为不用钱买的服务。这个国家到底怎么了?它还要退到什么地步?为什么你觉得它不该退避的地方,它偏偏不在;你觉得它不该出现的地方,它却好端端站在那里稳如泰山呢?此外,我们还要仔细思考这种种“该”与“不该”:要依据何等标准,何种原则,我们才能够判断国家在与不在的范围和义务?又要用什么模型和方法去解释它的在与不在?更不要忘记,这三十年不是一个国家全面后退的直线历程;这三十年它且进且退,反反复复,有些领域它失而复得,有些地方它却一去不回。

我们可以大胆地说,几乎三十年来的所有争论都离不开这国家退与不退,何处该退何处不该退的大主题。有人认为国家退得不够彻底,这种人通常我们叫做“自由派”;有人认为国家退得太过分,这种人通常我们叫做“新左派”。为了理解这种种混淆晦暗的现象,我们又曾经历不同的重大典范。如果不嫌过简的话,我会说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主题是“个人”,大家直接把改革开放看成个人抬头、人性复归的契机;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以至本世纪初,主题变成了“市场”,改革开放被视做国家和市场两造之间的探戈与博弈。无论是谈个人还是谈市场,我们都能画出一道轴线去安放不同的立场,不同的态度,把它们粗略分为左右两大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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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个人和市场,今天我们该谈什么呢?培云兄提出的答案正好是我念兹在兹的课题:社会。在个人与国家之间,原来还有社会的存在;在政府和市场之外,不能忘记还有社会这一大块。既然培云兄已经用了一本书的篇幅去谈社会的再发现,而且说得极为精彩,我就不用赘言了。但我还是想提醒大家“社会”这个东西的暧昧。按照培云兄的思路,社会虽然不尽等同于“公民社会”,但二者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高标社会就有靠右的嫌疑了。因为当前的中国十分特异,曾有媒体指斥“公民社会”是“西方普世价值那一套的产物”,不合国情;也有左派中人认为“公民社会”只是黑格尔“市民社会”的换装,乃代替市场的好听一点的说法。然而,我们也知道社会曾经是西方右翼重点招呼的对象,哈耶克固然批评“社会”以及“社会的”等词汇的滥用,前英首相撒切尔夫人更公开说道“社会是不存在的”。近年反全球化运动的其中一句口号“要市场经济,不要市场化的社会”,似乎又在证明“社会”那左的嫌疑。究竟社会是右派掩人耳目的新武器,还是左派暗度陈仓的小通道呢?

对于这个问题,培云兄的确给出了一套典范转移的新思路。尽管在我看来,他对许多问题的细节处理要比我“右”,但这套思路却是我非常认同的。那就是用“上/下”去取代“左/右”;提出社会,就是为了移置左右之间许多不必要的争论,重新认清中国的难题仍然是国家高高在上,社会被压在底下不得自主不得喘息的事实。社会若是不能自主自存,左右之分也就无甚意义了。

听起来很抽象,实际上它具体得不得了。举个简单的例子,很多人只要一说“言论自由”这四个字,就被认定是自由派,仿佛言论自由是右翼自由主义的专用名词。可是,难道新左派就用不着言论自由?就用不着无所顾忌地表达心中所想吗?当然不是。可见言论自由实在是任何立场都应共同预设共同捍卫的基本底线。而培云兄所说的“社会”,大略言之,就是一系列基本底线所划出的界域。没有这个界域,没有这一系列基本底线和共同价值,就什么都说不上。

我在陈丹青的《荒废集》里读到一个故事。话说胡适晚年在台湾被人问起“大陆现在正闹着革命,你说要是鲁迅活到今天,他会怎么样”?胡适的答案是:“你放心,鲁迅是我们的人,他是不会屈服的。”胡适、鲁迅的差异何其之大,向来被后人看成是不共戴天的论敌,他怎么会说“鲁迅是我们的人”呢?他所说的“我们”又是什么意思?我想,这就是知识分子的共同感了。大家尽可以有南辕北辙的不同主张,但不能不保持对异己的基本信任、基本尊重;这种信任与尊重不来自外在的表面的礼貌与虚伪,它来自大家对共同底线的信守。从这个角度看,《重新发现社会》不梁文道序

允厥执中啻是熊培云兄对中国知识分子群体的期盼:让我们重新发现我们是谁,让我们回到共同的底线。

2009年7月18日的资本。”(《走在雪地上,走在时间里》)

人是时间单位而非地理单位,而且必先站在时间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我们才有条件回到人与历史本身。我以“把一生当做自己的远大前程”警省自己,其实这句话同样适合劝诫一个国家。我自知我最真实的居所是时间,而非空间,这也是我为什么愿意站在个体权利与生命的角度而非空洞的国家利益的角度思考中国命运之缘由。

所有真心关注中国命运者,理应回到每一位国民的具体命运中来。当“重新发现社会”之旅程又一次铺开,让我们从空间回到时间,从国家的命运回到个体的命运,让时间站在我们一边。

2009年4月

本文曾刊于2009年10月4日《南方都市报》,原题为《问世间国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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