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大师为何来去匆匆



系列专题:《贡献者:怀尧访谈录》

  大师为何来去匆匆

  吴怀尧:十九世纪末,德国哲学家威廉·尼采喊出“上帝死了!”,这个从他嘴里吼出的警句引起近一个世纪以来欧洲知识分子的深思,你希望“大师之后再无大师”的观点起到类似的效果吗?

 第28节:大师为何来去匆匆
  岳南:有一天我在院子里遇到了一个传播天主教的人正在向作家钟亦非传授教义,钟亦非对他说:“尼采不是说上帝已经死了吗?”传教者把嘴一撇,颇不以为然地道:“你说错了,是尼采死了。”我说的“大师之后无大师”,不是预言,更不是像尼采一样的宣判,而是一种感叹,这个感叹暗含一种希望和期待,就是希望在人类文明进程中仍有大师出现,这个大师是民众的一分子,他与芸芸众生共同努力,使人类走向更加民主、自由、光明的大道。

  吴怀尧:在你看来,什么样的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知识分子?自五四运动以降,谁有资格被誉为大师?你认为他们对今天的文化人有哪些启示和值得借鉴的地方?

  岳南:按照一般的解释,知识分子是指具有较高文化水平,从事脑力劳动的人,如科学工作者、记者、教师、医生、工程师等。但我心目中的知识分子定义有所不同,除了有较高文化水平外,还须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且为人类文明进步所思、所虑、所做贡献的一个特殊群体。关于谁有资格称大师,前面列举的那几位都是有资格的,当然这只是人文方面。但不管以什么标准来划分,陈寅恪与傅斯年都是应该进入此列的,他们给后人留下的启示,首先是才华、学问方面的,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人格力量,也就是前边说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之人格风范。试想一下,假如中国大陆十年“文革”期间,没有陈寅恪等位数很少的知识分子以生命为代价在苦苦坚持与支撑,而全部像北大的冯友兰、周一良教授一样随风而倒,去当什么为四人帮效力的“梁效”,那就证明一个民族的自信心与文化大厦全部塌陷了,知识分子群体的人格力量与精神意志也就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正是由于陈寅恪等极少数自由知识分子所显示的傲然风骨与精神意志,才令世人看到一个民族的希望之光,并由此得出,只要这一火种存在,任何强权与暴力都只能呈凶一时,最后必将被这一火种引燃的文化良知与道义之火粉身碎骨。傅斯年随国民党去了台湾,且早早地死掉了,大陆上发生的“文革”他没有看到。陈寅恪不但看到了,且是感同身受了,但陈寅恪却充当了人类文明史上最惨烈的“文革”浩劫中那一颗蛰伏的火种和支撑民族文化的基石与奋起的动力。在人们心目中,当然包括我自己在内,陈寅恪作为“火种”的价值和意义已远远超出了他的学问以及在学术事业上所做出的贡献,他成了“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一个符号和丰碑,他的良知和勇气,使冰冷残酷的铁幕终于显露了一丝缝隙,使后世人类在为那场浩劫感到哀伤与耻辱的同时,多少感到了一丝欣慰。要探讨陈氏内心的道德力为何如此强悍比较困难,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陈寅恪前半生没有受到优秀的中国传统文化与先进的西洋文化熏陶与浸淫,在他病卧岭南之后的一系列残酷政治桎梏与人性的戕害中,面对奸臣当道,苍蝇一样的趋势谄媚者满院子乱飞的险恶环境,很难设想他还能成为一颗不灭的“火种”。

  吴怀尧:你被好事的评论家誉为“中国举证文学第一人”,原因是你的作品始终建立在细致入微的采访和对档案资料的广泛研究之上,其中蕴含大量令人叹为观止的细节与文献,有着令人炫目的描述,揭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史实;当然,也有人指出,像你这样的纪实文学作家,作品并非完全原创,只是在拼凑和叠加史料而已,对于此类观点,你怎么看?

  岳南:70年前,傅斯年在组建中央研究院史语所的时候,就提出过这样的口号:“我们要科学的东方学之正统在中国。”“史学就是史料学。”“把些传统的或自造的‘仁义礼智’和其他主观,同历史学和语言学混在一起的人,绝对不是我们的同志!”

  尽管傅氏提出的这个史学就是史料学的观点曾遭到不少人的质疑和批评,但若平心静气地思考一下,还是具有重大意义的。

  在傅斯年与史语所那一代学者的身上与学术成果中,我们可以看到“普鲁士学派”的影子、兰克学派的影响,也可以看到实证主义史学的痕迹。史学如此,纪实文学很大一部分就是史学,延伸一下就是傅斯年所说的“史料学”。因而在史料搜集上下功夫,是纪实文学作家首要的不可或缺的一环,这个过程将直接影响到作品的成色。史料收集后,当然是要进行拼接融合,就像一个木匠把木头弄来整过一番手续,做成一个柜子或箱子一样,用文学语言的胶水把它们贴合成一部成型的作品。

  换句话说,什么样的纪实文学才算完全原创?如何去写才称得上是完全原创?比如写傅斯年这个人物,他于1948年底,把整个史语所几乎完整地拖到了台湾——这是当时中央研究院十三个研究所中,唯一一个跟随败退的国民党到台湾孤岛的纯学术研究机构。赴台后的傅斯年出任台湾大学校长,两年后死在任上。我在《陈寅恪与傅斯年》一书中,只能如实地交待傅公的这段生活,也就是从他离别大陆到死在台大医院那一天的典型、有普世意义的事情。对于这段生活,我无法进行“完全原创”,更不能以小说的笔法进行创作。

  曾以《罗马史》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蒙森曾在一篇文章中指出:“历史学说到底只不过是实际事件的清晰知识,它一方面发现和检验可获得的证据,另一方面依据对造成事件起主要作用的人和当时环境的理解把这些证据编写成叙事文”。蒙森是受兰克学派影响很深的学者,他这番话我是赞成的。

  我所创作的纪实文学与别人之不同就在于不是凭空想象的“原创”,而是通过当时的人所见所闻与回忆,将这些材料原原本本地排列出来,一个消逝的历史场景就复原了,死去的人物也由此而鲜活生动起来,任何现代与时俱进的凭空想象与“创作”,与这些发黄的材料比起来都是缺乏血肉与生命力的。因而,对于缺乏“完全原创”这一条建议或说批评,我到现在还没有认识到它的益处并不准备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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