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我说过我对张五常教授五体投地。如果我的经济学理念有所升华的话，很大程度上，那是张教授影响的结果。张教授有很多名言：“您那篇文章是讲合约的局限条件的”、“重要的是交易费用”、“考虑了所有的局限条件，经济总是有效率的”……举不胜举。不过，这里我不是要阐述张教授的名言如何的深刻，如何的正确。这些工作我在其它地方做过。这里，我要对张教授的论断——“完全没有交易费用，不会有市场；市场的存在是因为交易费用而起的”——作一点补充和说明。
我以为张教授意思的正确表达不应该是“完全没有交易费用，不会有市场；市场的存在是因为交易费用而起的”，而应该是：完全没有交易费用，市场只会随机地存在；市场的非随机存在是因为交易费用而起的。
让我们看一看张教授论断的出处吧。张教授的论断是从如下两段话中引申出来的。
“在没有交易费用的情况下，不同的产权结构或不同的经济制度，是不会对资源使用造成影响的。在没有交易费用的情况下，私有产权固然会带来高斯所描述的情况：资源使用达到最高的价值。但在另一个极端——没有业主的公有产权——局限下取利的行为也会令资源使用达到同样的效果。这是因为在原则上，生产和消费是不需要透过市场才能进行的。原则上，在没有交易费用的情况下，完全没有市场和一个运作灵活的市场的效果，是完全没有分别的。”
“假若一切广义上的交易费用的确是零的话，就等于说消费者的意愿不需要任何费用便能显现出来；拍卖者和监察者可以免费收集和传播一切生产及消费的讯息；工人及其它生产要素完全遵照消费者的旨意生产。至于工人的收入，则可以由一个仲裁者免费地依照工人的边际生产力、资源的租值分配，及其它有效率的准则，加以决定。这样推理，没有市场价格也可以达到高斯提出的结局。”
我想，这两段话不只是高斯和阿罗认为重要，很多的人都会认为重要。这两段话，潜台的含义是说：广义的交易费用为零，那么市场和其它各种制度安排是等效的；广义的交易费用为零，那么各种制度安排是随机出现的。既是各种制度安排是等效的，其出现又如何不是随机决定的呢？
由于完全没有交易费用，市场只会随机地存在，因此市场以非随机的方式存在，一定是因为交易费用而起的了。
说到市场的（非随机）存在是因为交易费用而起的，我们立刻想到高斯那著名的问题和答案。高斯的问题是：既然市场是有效的，为什么有企业？高斯的答案是：之所以有企业，是因为市场运行是有成本的。
在高斯那里，交易费用是狭义的，特指因为市场交易而产生的费用：购买者想知道供应商所能提供的，供应商想知道购买者想购买的；双方都想知道另一方做生意的价格，对此要进行谈判，签订合约；专业的代销商和经纪人将出现以有助于交易等等——所有这些活动的费用就是交易费用，也即市场运行的费用。在高斯那里，共产主义社会是没有交易费用的。正如高斯自己所讲的：“如果要我设想一种不存在交易费用的经济制度，那一定是共产主义社会。在该社会中，完全可以通过中央政府的权威来分派工作，实行经济控制和分配消费品。”
然而，张五常的交易费用却广义得多。在张五常这里，交易费用是鲁宾逊一人世界不可能有的费用。在张五常这里，任何制度都有交易费用——市场制度有交易费用，企业制度有交易费用，共产主义社会也有交易费用。张五常的交易费用，好些与直接的交易扯不上关系；张五常的交易费用，其实更应该称作制度费用。
在（高斯的）狭义交易费用概念下，高斯的问题及其答案是石破天惊的。在（高斯的）狭义交易费用概念下，我们不能说市场因为交易费用而存在。然而，在广义交易费用概念下，你要是说市场的（非随机）存在是因为交易费用而起的，那么等级制度的（非随机）存在也是因为交易费用而起的了，进一步，任何（非随机存在的）制度安排都是因为交易费用而起的了。但这样讲是不够清楚和明确的。
是的，任何制度安排都有节约交易费用的功能。但既然每一种制度安排都有自己的交易费用，那么交易费用的节约就不是没有代价的，而是有代价的了。这个代价就是这种制度安排本身的运行费用。这正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本质上，交易费用的节约乃是一种交易费用对于另一种交易费用的替代，是一种制度安排对于另一种制度安排的替代。那所谓的制度决定，乃是制度之间的选择：用一种制度安排去替代别的制度安排。这样看问题，实际上已经在狭义（不一定是科斯意义上的狭义）上使用交易费用概念了——不一定是市场运行的费用，可以是别的制度运行的费用。这样看问题，“制度是因为交易费用而产生的”就完全是高斯的答案了，只不过高斯解释企业对于市场的替代，我们扩展了用于解释一种一般制度对于另一种一般制度的替代，而不一定是企业对于市场的替代。
是的，市场是要节约交易费用的。但如果我们问一种制度安排是如何节约交易费用的，那么就回到高斯哪里去了。如果各种非市场制度的交易费用为零，同时市场的交易费用不为零，那么不会有市场。但是广义交易费用为零，市场是可以存在的，只是随机地存在罢了！
没有交易费用，不会有市场吗？是的，没有交易费用，不会有市场。但我们要明白，确切地说，这里的市场是指非随机存在的市场——没有交易费用，不会有非随机存在的市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