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001 “徐小平们”之书 2011年，在朋友Q的推荐下，我读了哲学家罗蒂的《偶然、反讽与团结》，之后写了几则读书笔记，并分享给一些朋友。让我有些惊讶的是，很久没有联系的徐小平读到这些笔记后，竟然激动地给我打了电话。 朋友Q跟徐小平也是老熟人。他知道这件事后说：你可以专门给徐小平写本书，就叫《罗蒂十讲》，用来“教育”徐小平。 徐小平现在的身份是风险投资家，跟我是半师半友的关系。我没有资格教育他，也没有资格讲罗蒂。不过我想，我也许可以写一本书给徐小平，把他，以及有着与他相似的思想阅历的“他们”，带到我时常散步的“思想的郊区”的一角。002 郊区之书 这是一本通往“思想的郊区”的书。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诗人布罗茨基说：“郊区—这是世界的开始，而不是它的结束。这是习惯性世界之结束，但这是当然大得多、多得多的非习惯性世界之开始，对吗？原则上思想是这样的，来到郊区，你离世界上的一切更远，来到真正的世界。”1 “徐小平们”通常居住在思想的“城区”之中。他们走在理性主义的街道上，逛着市场经济的购物中心，游着现代性的小区花园，哼唱着来自启蒙时期的歌曲。有些人，比如徐小平，偶尔能听到来自郊区的一两声鸟鸣，但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郊区不是世界之一部分，尽管那是一个“大得多、多得多的非习惯性世界”，布罗茨基眼中的“真正的世界”。 更准确地说，有两个思想的城区，一个是徐小平们居住的“思想的CBD”，另一个可以称之为“思想的天安门”。前者认为自己更摩登、更进步、更现代，比后者的居民更代表历史的必然潮流。 而从“思想的郊区”看过去，这两个城区都只是历史的偶然波澜（其实这两个城区往往离得很近—从天安门沿长安街往东不远，就是北京的CBD）。 中国大部分的城市，都在经历一个城区越来越大、郊区越来越小的城市化过程。城区与郊区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了。
003 关于偶然之书 这本书是一首偶然的颂歌。 与可以被称为“常识主义者”的徐小平们不同，罗蒂自称为“反讽主义者”，他说：“反讽的反面是常识。”2 所谓反讽，就是对偶然的信仰。反讽主义者就是偶然主义者。 偶然是对常识的反动，对必然的反动。因此，所谓的“必然的潮流”“众所周知的常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都视偶然为照妖镜，避之唯恐不及。 著名的“知识分子”萨义德说，偶然主义者“视情境为因偶发的机缘而生成的（contingent），而不是不可避免的；视情境为一连串历史选择的结果，是人类造成的社会事实，而不是社会的或神赋的（因而是不能改变的、永恒的、不可逆转的）”，而他认为“这种知识立场的伟大原型”是哲学家维柯。3004 人名之书 这是一本“名字的海洋”之书，因为这是一本读书之书。 “救救我们吧，阿拉，让我们摆脱名字的海洋！”据说，这是伟大的伊斯兰教神秘主义者伊本·乌尔-阿拉比的诗句。4而这本书却是曾经浸入过名字的海洋的一小块海绵，随便一挤就会有好几个名字流淌出来：罗蒂、布罗茨基、萨义德、维柯…… 这既是不得不如此，也是有意为之。本书可以看做一本读书笔记，并且试图在书与书之间、作者与作者之间建立联系。 这本卑微的小书怀着一颗雄心：说明所有的书都是一本书，都是作家博尔赫斯笔下的“沙之书”的一部分，是其中的一个句子、词语、标点，或者一个伏笔、一行眉批、一道折痕…… 书只有一本。如同神话学者约瑟夫·坎贝尔喜欢引用的一句印度教经典格言：“真理只有一个，圣贤以许多不同的名字称呼它。”5 尽管本书不曾像朋友Q的设想，开成罗蒂的专场演奏会，但是罗蒂仍然跟邓晓芒、阿马蒂亚·森等一起，作为主线穿起了众多名字的项链。005 词语之书 最重要的说法或许是：这是一本词语之书。 本书探讨了“表演”、“偶然”、“身份”与“我们”四个主要关键词，以及引申出的一系列次级关键词，比如“模仿”、“表现”、“真诚”、“真理”、“面具”、“角色”、“自我”、“孤独”、“暴力”、“残酷”…… 维特根斯坦说：“一个新词就像是一粒新鲜的种子，播种在讨论的土壤里。”6 这些词语对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它们如何在真理的蛛网中相互联结和缠绕在一起？这是本书的主题。006 人生哲学之书 在一定意义上，这是一本人生哲学之书，由四个词语构成的人生哲学。007 自我管理之书 因此，这也是一本管理之书，讨论一个终极的自我管理问题：如何管理自己的人生？008 “轻”与“重”之书 这既是一本“轻”口味的学术之书，也可以说是一本“重”口味的随笔。 本书力求表达之“轻”，比如每章都以故事导入，全书以许多短小的片段组成。但是，本书没有完全摆脱学术之“重”。比如“表演”一章，可以说是在借鉴了哲学、人类学、社会学、民俗学、组织学等不同学科的“表演理论”之后，提出了自己的表演主张。但是，这本书没有打算玩学术的游戏。 在偶然主义者看来，学术中的学科之分，以及学术和非学术的泾渭之分，只是一种社会建构。把水搅浑，才可以更好地摸鱼。009 引语之书 这也是一本引语之书。 思想家本雅明“是个天生的作家，最大的野心却是写一本完全由引文组成的书”。7本雅明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将是原创之作，是“一种可以想见的最疯狂的镶嵌技艺”。8 完全由引语组成的作品是否可以称之为原创？回答这个问题也许意义不大。马丁·路德·金说过，只有上帝是原创的。 本雅明对引语的作用有着天才（或者说疯狂）的理解：“我作品中的引文就像路边的强盗，发起武装袭击，把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从桎梏中解救出来。”引语的力量“不是保存，而是清除、撕裂上下文，是摧毁的力量”。9 我没有本雅明那么大的野心，这本书并不全由引语组成。我也不像本雅明那么野蛮—他的引语是打劫而来的赃物，可能已经完全改头换面，以便在黑市上出手。我的引语则大部分是邀请而来的客人，他们衣冠楚楚地坐在客厅里，参加一个如文学理论家巴赫金所倡导的“众声喧嚣”的对话。010 碎片之书 这也是一本碎片之书。不仅仅是引语的碎片，也是思想的碎片。不过，它们仍然镶嵌出形状分明的图案。遗憾的是，也许过于分明了。011 未完之书 这是一本未完之书。 当初的设想是写八个词语。其他四个词语是“愚蠢”、“对话”、“隐喻”和“阅读”。这八个词语，是相互联结的思想之网的经线和纬线。 如果说“表演”一词是向邓晓芒致敬，“偶然”一词是向罗蒂致敬，那么“愚蠢”一词则是向提倡“愚蠢的技艺”的马奇致敬，“对话”一词是向马丁·布伯、巴赫金、哈贝马斯等致敬，“隐喻”一词是向卡西尔、乔治·雷柯夫、约瑟夫·坎贝尔等致敬。 也许，那是下一次思想的郊游。012 历险之书 对许多城里人来说，郊游往往是一次小规模的历险。这次思想的郊游，也是可能带来种种不适的历险。013 知其偶然之书 这不仅是一本关于偶然的书，也是自知其偶然的书。 我信仰我写下的这些文字，但是它们不是真理。真理是一只时而撒娇、时而咆哮的宠物犬，通常被豢养在思想的城区。而在思想的郊区，人们熟悉的声音，是黑格尔的猫头鹰和杜甫的黄鹂在一起争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