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燕红:体育就是这么现实



作为奥运会体操解说员的马燕红一直在强调她这些天非常累,“一年的话都说完了”,稍微一涉及需要回溯的问题她就皱眉头,叹气说:“太长了,不想说。”的确,她在体操比赛的那些天好像忽然回到了当运动员的时候,采访期间电话不断,有索票的、有请教打分细节的、有请客要为她庆功的,日程跟现役运动员一样排满了。事实上,她已经解说过4次体操的大型比赛——“好运北京”、天津的体操世界杯、奥运选拔赛、世锦赛,但人们只记得这次。“他们可能觉得这次的场面比较大,我比较老到一点,场面的把控会好一些。反正这次反映特别好,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得意地说。中国体操队这次的优异表现,也让马燕红搭上了顺风车。

    ◎孟静

  年轻观众也许不记得她的履历:中国第一个体操冠军,也是第一个奥运会项目的世界冠军;洛杉矶奥运会上拿到了中国女子体操的第一块奥运金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35年杰出运动员之一。

  出生于北京的马燕红从幼儿园时期就经常上台表演,唱歌、跳舞、报幕。“我小时候眼睛特别大,特别漂亮,他们就觉得我特别可爱,特招人喜欢的那种,所以这让我后面的体操生涯不会怯场,心理素质好,水平多高就发挥多好。”1972年,她入选什刹海业余体校时8岁,作为体操苗子,她条件不佳,手腕、脚腕很软,腿部力量缺乏,像棉花一样。体操项目中要大量运用腿部力量,例如跳马、自由体操,女子体操项目中有3项都需要腿部有力,现在运动员可以选择练1项,但当时必须4项全练。启蒙教练林若克认为,马燕红的脚背高,脚尖倒过来很漂亮,绷得很直,体校想退掉马燕红,他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脚尖,我就要看着她在这儿练。”她在每个运动队里都让教练挠头,先天条件不好,退回去又不合适。北京体校觉得她不灵,八一队挑走了她,“我觉得八一队的教练比较智慧,他发现我跑不动,跑不快,练着特别吃力,他很烦我也很烦,就给我选了一个动作,我差不多能跳就行了,所以我永远都比别人多练高低杠,他也不逼我,逼也逼不出来”。她主项落在了高低杠。

  应该说马燕红赶上了好时代,从建国后贺龙主抓体育,中国就引进了苏联专家教学,马燕红的教练就是50年代第一批运动员,但他们学有所成时恰逢“文革”。1979年中国才恢复在国际奥委会的席位,此前无法参加奥运会、世界杯和世锦赛。马燕红自己也认为,她的前辈已经达到了世界先进水平,只是没有机会去展示。“所以这之前我们国家没有任何奥运会项目的世界冠军也是这个原因,不是练得不好是没有机会。像乒乓球在60年代就有了世界冠军是因为它是非奥运项目,所以我是奥运项目里第一个世界冠军。”那次世锦赛在美国沃斯堡比赛,第一块金牌在美国收获,马燕红也认定有不凡的意义。

  1979年的世锦赛,规则是第一场规定动作,第二场自选动作,两场的平均分再加上决赛分数,冠军没有幸运可言,必须在每一场都拿到最高分,不像现在,预赛的分数不带到决赛,比赛的刺激性更强。马燕红在当时拿到了19.825的高分,她回国后的感觉就和现在当解说的心情一样,“有时候挺烦的,经常好多人围住你,问同样的问题”。当时的运动员没有巨额奖金和物质鼓励,当然也有铺天盖地的荣誉。请她去和里根的夫人聚会,参加国宴,雪片般的请柬,大多被她的教练周济川撕掉了,只有领导压下来的任务,他才会有选择地让马燕红参加。

  用马燕红的话说,她创造了中国体操史的里程碑,可立碑之后她并没有成为小队员的标杆。在“为国争光”的口号下,15岁的她反而走进了叛逆期,她虽然不至于和教练顶嘴,但心里总有抵触情绪,她一味地加难度,又完成不了,经常失误,越失误就越沮丧。教练希望她技术提高,但是这些技术她没有掌握,到了比赛时不敢起用,依旧在原地踏步。她体重增加了,成绩却退步了。1980年,她参加天津表演赛,这仅仅是一个内部表演,处处贴满欢迎世界冠军的标语。她表演了根本没有掌握的动作,从杠上坐到了地上,“当时那种热烈场面,真似有很多只手把我抬了起来,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正常的心理状态了”。众人抬起她,她却掉下来。她拒绝再次出场下面的项目,无论谁劝都不管用。并且在此后的3年,再也没有在大型比赛中拿过金牌。1983年,她参加世锦赛时又遇到了这种情况,预赛中她只名列第五,又有伤,她把名额让给另一位中国选手,自己退赛了。“得第五第六,去了也没有意义。教练跟队里也都支持,那时候大家也比较理解,运动员身上有伤而且自己不想比,这很正常。”她说。有德国记者问她对刘翔退赛的看法,她就这么回答。

 1984年的洛杉矶奥运会,马燕红20岁,除了陈永妍,她算是女队年纪最大的队员。她认为自己心态极好,从不紧张。在高低杠决赛出场前,她突然胃疼,马燕红否认是焦虑所致,而是贪嘴吃了酸奶和葡萄。扎针、按摩、吃药,队医怎么补救都不管用。她稀里糊涂地出场,拿到她第一枚也是唯一的奥运会金牌。那次奥运会,她们和当时屡破世界纪录的跳高选手朱建华坐着头等舱去的美国。朱建华发挥失常,只得到铜牌,回国时有人说:“世界冠军坐前面。”朱建华自觉地退到经济舱。“可能运动员都比较‘知趣’,他自己坐前面也觉得不自在。体育就是这么现实,有时候会觉得有点残酷,但现实就是如此。”她说。

  1984年的奥运冠军和2008年的奥运冠军不同的是,那时的奥运金牌只是荣誉,不是利益。1985年,马燕红退役,“我特想做教练,但是他们没让我做,这也是我终身的遗憾”。至于为什么,她打哈哈说:“我也不知道原因,因为我成绩太好了?呵呵。当时我是唯一的女子双料冠军,10年以后才有陆莉嘛。”在工作还是要组织分配的年代,“特别遗憾没有被安排做任何事情,这也是我出国的原因”。她自费去英国学语言,后来又转到美国。“现在看来国外的经历、理念上的改变对我以后的生活也挺好,我不知道在国内的话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现在的我比较自我,也比较真实,我不会去看谁的脸色,也不会为达到什么目的而委屈我自己,活得比较真实。”她认为现在的中国教练压力太大,“因为中国体育是属于国家的,所以国家对你有什么要求也是正常的”。话虽如此,她又语若有憾焉地说:“我觉得我还是一个谜,也许我的教学水平很高呢?在中国有这样的问题,就是当你的才能没被发现,或是你的关系没有处好,或是上面没有看好你,你连机会都没有,那这个人怎么办?他可能有很多抱负有很多潜能,但是在这个土壤里他没有机会去展现,那他就只能换个地方,这就是他的选择问题了。他知道自己很有能量的,但这个地方没有舞台让他施展,但换一个地方也不一定马上就能显现出来。”

  现在马燕红在国内一家公司做赛事推广,和体操毫无关系,但她曾在美国的一家体操俱乐部当过教练,她教过的一名小运动员曾经是美国队的第4名。她的教练生涯并不顺利,几次被家长投诉,美国家长希望孩子在体操中得到快乐,“他们更在意孩子是不是高兴。我觉得我从小就没人在意我是不是高兴,国外的家长也希望孩子拿冠军,但他们更在乎小孩是不是开心,如果小孩子他不高兴就会跟家长反映”。而她很少夸小朋友,“在我看来他们比我想象中还差得远,所以很多赞美的话我说不出来,总觉得那样的话对不起我自己的良心”。这个经历让她觉得要改变一下,“以后的生活中我更在意的是别人听了是不是开心,是不是感兴趣”。包括现在的解说,她过去是说自己想说的话,现在说观众爱听的话。

  她周围的朋友告诉她的都是正面的、受欢迎的信息,另一方面,她的解说也有相当两极的看法。有人认为她不如搭档解说员金宝成估分准确、专业,更多的负面意见是针对她对美国选手柳金的赞赏,质疑她站错了队。对此,马燕红有她的解释:“金宝成的特长是他考过裁判,所以他对规则比较了解,但因为他的这个特长,我反而不去进入任何他特长的地方,他的特长有他的优势,但也有他的劣势,就是普通老百姓看不懂听不懂,专业的人一看就知道分数是怎么来的,但电视毕竟还是要给普通观众看的嘛。我的任务就是从不同角度讲解,比如他的动作做得怎么样,这套动作的难点或是精彩段以及他完成的情况怎么样。我更多地希望能从这个角度给观众带来分享和快乐。”

 现在的体操难度系数大,运动员身材偏娇小,柳金属于修长型。“程菲还跟我说,看了这场比赛觉得只有柳金跳着有我当时的那种感觉,看着特别漂亮。”马燕红毫不掩饰对柳金的喜爱。

  记者:解说国外选手和本国选手时的赞美和语气,这个度怎么把握?

  马燕红:当然,这个度要克制的,不光在现场,在赛前所有的训练我都会看,这个度就在我心里。前提是我知道她们的状况,比如谁的实力强,在几个实力都比较强的人中间谁发挥得好,我就知道我会怎么去赞扬她。这是根据你对她们的观察了解,到时候才能发挥的,所以这也是我的优势,因为我能看出她们训练中的门道。有人就说我解说得特别贴切,因为你背的东西跟现场很多变化是不吻合的,会有些出入。所以她们训练我都会看,从训练中就能发觉谁是我们的劲敌。比如第一场预赛的时候,女主播就把我们的队伍说得特别特别好,别的队伍好像都不行,我就说不是,美国队非常强,强得让我都觉得战胜她们很困难,我们有实力,但能不能战胜她们要看发挥。一下定位就出来了,这不是通过背或看一些资料就能准确把握这个火候的。那一场反映好,就因为我赛前做了准备的,我就看训练,一看就知道美国队那两个人实力确实强。事实也是,除了我们拿下团体以外,这两个人一直是拿第一、第二、第三。我们拿下团体证明我们比她们还强,你不能把我们自己定那么高,对手就不行,事实不是这样的。这次我也是做了精心准备,所以他们说我讲解特别吻合当时的状况。

  记者:就是说,你从赛前准备就能看出他们的心理状态?

  马燕红:当然,还没比我就知道大概是个什么状况。这个出线问题不大,这个还可以再发挥,我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状况。有人说程菲前两项失败了,还有希望吗?我就说谁发挥好谁就拿,我绝对不会说程菲有希望或是没希望,这话你根本就不能说。但比如李小鹏双杠,我就会说只要正常发挥就是他的。像邹凯,我就会说他是“神奇小子”,他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任何失误,发挥得非常稳定,他就等着别人稀里哗啦的,他拿第一。

  记者:从你的观察,你能感觉到程菲的心理压力很大吗?

  马燕红:我觉得压力是一方面,再一个是她的体能状况也很重要,因为她不缺少经验,不缺少大赛的那种阵势压力问题。从我的观察看,她的体能是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我观察过她的训练,没有2006年她的体能状态了,那时候她跳非常轻松,你根本不用担心。这次我给她解说,第一跳我说非常好,第二次伏地的时候,我就说这是我一直担心的问题,因为她做起来非常吃力,她后来比好了,我说她非常顽强非常能憋,赛前她这个状况不是非常理想,我就想她可能跟上了。但是她一撑,我就说我一直在担心这个动作,只有我能说出来,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记者:我们的体操女运动员退役挺早的,记得陆莉18岁就退役了,大多数都是练到20岁。

  马燕红:陆莉有点特殊,是她不想练了,她觉得她自己已经到头了,这跟个人的毅力有关,不是说她的体能不行了。我觉得程菲能练多久这要看她的体能状况。

  记者:有人怀疑说中国的女运动员不是16岁而是14岁,这两个年龄段体能上会有很大差别吗?

  马燕红:这不是体能上的问题,国际体联对女孩的年龄要求其实是为了让她更女性化,更优美,把体操展示得更舒展。

  记者:这次夺得的9块金牌,是我们的确实力够,还是因为主场的气氛?

  马燕红:大部分是实力,还有一部分是偶然,就是各方的发挥问题。像这次邹凯的两项其实是出乎意料的:第一,只有他一个人进决赛就说明我们这个项目不是最有实力的;第二,他都是以第五、第六、第七这样的身份进去的,前面的高手摆在那里;第三,在别人发挥好的情况下金牌就不可能是他的,但是比赛具有偶然性,有受伤、有失败、有各种情况发生,正好这两项他就这水平他全发挥了,甚至单杠还超水平发挥了,这个时候别人没有发挥,所以自然就是他了。

  记者:这次的成绩会不会让观众的期望值提高了,上届1块金牌,这届9块很惊喜,下届要是拿不到这样的成绩,会不会有些失望?

 马燕红:体育就是这么现实
  马燕红:我觉得这需要人们慢慢学会以正确的心态来对待体育,就像有人问我刘翔的事情,我就说他也是人,体育比赛中任何情况都是可能的,体操更是这样的。你不能说只能好不能坏,中国人的这种心态是最要命的,也是最应该改变的。人就是这样,控制身体的能力,你特别强的时候就控制得好,你换一个地方,或是状况不那么好,身上有点伤,或是精神准备不是很足,你身体的控制能力就不那么好,那你可能就比不过别人,这是一个正常现象。体育就是这样,你不可能指望他是个神,永远都拿那么多成绩,体育的魅力就在于它有赢有输。

  记者:有时候人们只记得眼前的这个冠军,无论多么伟大的运动员都会被遗忘,会不会觉得体育这个行业挺残酷的,只是昙花一现?

  马燕红:这很正常,每个人都要学会去面对,只是有人需要的时间长,有的人很快就好了。任何体育项目都是要拼体能的,这是一个不能逆转的问题。体育就是一个体现你一生中体能最佳时刻的舞台,它是挑战极限的。每个人都要意识到就这么一段时间,那这段时间就是你最光彩夺目的,你暗下去之后就会有新的一茬儿人发光。这是正常的一个生理周期,人们早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在你光彩夺目的时候就尽可能发光发亮,去燃烧,烧尽了换一茬儿人再烧。别的项目是耍个东西,体操耍的是你的身体,身体不行了,再努力也没用。

  (实习记者吴新叶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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