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叹-圣人千案-禅门公案评点25则(注) 金圣叹批评本水浒传

【编者注】金圣叹佛学水平极高。南怀瑾在禅海蠡测一书中,称赞金圣叹之文字禅水平也是一绝。见解尖新,出语奇特,而仍为慧业文人之文字禅,可与其批诸才子书同观,终未入流也。唯其序圣人千案之语,颇多慧解(禅海蠡测).
攻击金圣叹专写淫书之人士也可休也!连《西厢记》都不敢看,还谈什么修佛、学佛,你那个执著、法痴如何去除?简直就是给佛学抹黑。《西厢记》就像金圣叹写的一样,是本妙书,不是淫书。
圣叹内书 序
考死囚者,取官与囚,一一往复语,备书而刀刻之曰“案”。治笃疾之医,亦取病之第儿日,见何证,投何药,备书之曰“案”。案,只是人家几案之属,特以死囚、驾疾,其事重大,非可以一人之见为定,又不可以后之人,且有他议,于是先作为出入移换之地,故不得书之于楮,而必以“案”者,明一成而不可更动也。近世不知何贤,取历代圣人垂机接物之云为,凡若干章,辑之成书,名曰“公案”。是甚得用“案”字之法。譬诸死囚,则圣人与学人,只是两造对质,理长则听,其辞具在,并无旁人上下一字,一听后官依科判决。又譬诸笃疾,则学人是病,圣人是药;如是病,如是药,医人胸中,本无奇特,病有千变,药即随之;因药病愈,药不任恩;执药病增,药亦非怨;纵彼服药,遂反致死,是人自死,药不死人;心不负人,面有何惭?其又冠之以公云者,言此事大道为公,并非圣人之所独得而私也。己丑夏五,日长心闲,与道树坐四依楼下,啜茶吃饭,更无别事。忽念虫飞草长,俱复劳劳,我不耽空,胡为兀坐?因据其书次第看之,看老吏手下,无得生之囚,不胜快活;看良医手下,无误用之药,又不胜快活。同其事者,家兄长文、友刘逸民,皆所谓“不有博奕贤于饱食群居”者也。圣叹书。(南怀瑾指此段慧解甚多!”公案“二字最好的解读)
【对于公案的理解:“学人是病,圣人是药;如是病,如是药,医人胸中,本无奇特,病有千变,药即随之;因药病愈,药不任恩;执药病增,药亦非怨;纵彼服药,遂反致死,是人自死,药不死人;心不负人,面有何惭?”】
圣人千案 共二十五则
一、 对朕案第一
梁武帝问达磨大师:“如何是圣诗第一义? ”磨曰:“廓然无圣。”,帝曰对朕者谁?”磨曰:“不识。”帝不悟。
【评】梁武讲得一切经论,正值其时,心地要门,得得东来,于是一见便问圣谛第一义,实不为分外。每见前人因下有“不悟”二字,便斥其为义学俗汉,殊不知彼亦不以章句推度为极事,彼亦煞能劈面全提,宛有大人之作。只看其被夺后,眼明口快,便问对朕者谁,可验其一切时、一切处,离于章句,别有得意之事。彼所得意之事,便与大师无二无别,真正极英灵,最真实之大士也。(梁武帝也是一位高士!)
只是圣谛第一义,不怕无人照管,因而烂却,何劳贤如是珍重护念。佛法在识佛法人面前,方得焕发,则不识佛法之处,一向总受平沈耶?大师初入人家,不问高低,兜头便扫者,不怪他问错,偏怪他不错。及至他撺出“对朕者淮”一句,谓之有文书,不斗U,大师只是不慌不忙,一路刀法,直逼到住,曰“不识”。此“不识”字,并无奇特,只是上楼拔梯,小作阴骘,图他转身不得,然后大用炳然。(截断众流,第一义不可说)
吾尝言一切众生,横以知见,入妙心中,譬如饼师,以油入面,永无出理。古之至人,于难出事,誓当出之,于是遂有宗、教二家。教家则从面出油,宗家则从油出面。从面出油,似难实易;从油出面,似易实难。如此案接连两逼,恰逼出“帝不悟”三字来,正是从油出面之法。盖一切凡夫知见是油,一切菩萨知见亦是油,譬如脂油与麻油,虽有少异,但有蘸著,便非净面。梁武用处,何曾不是大师用处,却怪其以知见油,无端搀入。及至大段没依傍时,十成法界,宛然具足,曾欠何处一尘一点来。所以帝不悟时,并非达磨在明,梁武在暗。
当此之时,正复打作平火,汝果不悟,我更不悟。亦且赖是不悟,若悟了,又成何用也!故此案,圣叹看来,是大师于南方大作佛事已竟
二、不及案第二
磨知帝不契,潜回江北。志公入,帝举前因缘。志问:‘‘陛下亦识此人耶?”帝曰:“不识。”志曰:“此是观世音示现。”帝悔,欲遣使追请。志曰:“莫说遣一使追不能及,便遣阖国人追,亦不能及。”
【圣叹评】达磨出,志公入,此是何等境界。尝读《妙法华经》“佛告无尽意菩萨,普门示现威神之力,不可思议,巍巍如是”,又重颂曰“具足神通力,无刹不现身”。今始知观世音名下,真无虚士,乃梁武头醋既不酽,二醋又不辣,失一达磨,又失一志公。不思金,不博金,更欲遣人追及。《庄子》云自此以往,巧历不得其凡。”滔滔合国人,有甚么了期,休说终追不及,就使追及,此斩新之达磨,岂是适来旧达磨乎?直至此,始信满怀圣谛第一义,直是全靠不着。(“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这个思想是从老子《道德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来的。“一与言为二”,说一个“一”,已经是两个了,等于说,我很客观地告诉你,说个客观,它已经是主观了,有这个观念已经是两个了;“二与一为三,”告诉你这里只有一个,批驳你不要认为是两个,这个“一”是对“二”而言,我讲了这句话,这一句话讲出来中间已经有三个了。同一句话,三个存在。所以太极含三,禅宗临济宗一句话含三玄门,一玄门有三要义,这理由,这道理都是逻辑。宇宙发生有三个层次,所以基督教圣父、圣母、圣子三位一体;佛家法、报、化三身三位一体;道家上清、太清、玉清,一气化三清,三位一体。天地间万事不过三,中国文化就是天、地、人三个符号。“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道生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也同庄子一样,“三”以后不谈了,“三”以后变成多少?电脑都算不清楚,什么叫“巧历”,就是数学家。)
三、不染案第三 南岳怀让禅师参六祖,祖问甚么处来?”曰“嵩山来”。”祖曰:“什么物恁么来?”师曰:“说似_物即不中。”祖曰“还假修证否”?”师曰:“修证则不无。污染即不得。”祖曰:“只此不污染。诸佛之所护念汝,汝既如是,吾亦如是。” 【圣叹评】何处来?曰嵩山来。是修证,是污染?箭已上垛,还争甚么内体正,外体直大小。六祖执物穷价,图别真赝。“细雨洒花千点泪,淡烟笼竹一堆愁。”(细雨洒花千点泪。淡烟笼竹一堆愁。---烦恼皆因强出头。)
四、阶级案第四
青原行思禅师参六祖,问曰:”当何所务,即不落阶级?”祖曰:“汝曾作甚么来?”师曰:“圣谛亦不为。”祖曰:“落何阶级?”师曰:“广圣谛尚不为,何阶级之有?”祖令首众。(考察满意后,首众)
【圣叹评】此等案,最魔魅人入于讲窟。细思祖曰“汝曾作什么来”,此时如何答话即是?莫是搬柴量米、撒屎溺尿,每日六时所曾作者,尽得举呈么?不但业识茫茫,亦已无本可据。青原只是据款结案,答曰圣谛亦不为。”借问“圣谛亦不为”,毕竟为个甚么?若答“圣谛不为”,又为甚么?此语即是真常流注,此人不脱阎老圈褸。
《首楞严》云广如急流水,望为恬静,流急不见,非为无流。”正谓此也。祖又问“落何阶级”,此语不是尽令而行,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原云圣谛尚不为,何阶级之有?”既已医病不得,亦须害命不得。只算“二月湖水平,家家春鸟鸣”,不复成一问答矣!切忌不得鼓两片皮,又讲得天花乱坠去。(“二月湖水平,家家春鸟鸣”与”不落阶级“同,阿难当知。此湛非真。如急流水。望如恬静。流急不见。非是无流。阿难,应当知道这湛然不动摇,并非你的精真本性,正如急流之水,看起来似平静,其实因为流急了而看不见,并不是不流。)(一日,行思向祖师慧能请教禅机,"遂问曰:当何所务(禅语,意为人们要该怎样的去完成弘扬佛法使命),即不落阶级(禅语,怎样才不会染着色相。色:佛教把有形质的能感触到的东西称为"色";相:佛教把一切事物外观的形象状态称之为"相")这两句的总意是:我们要怎样弘法才不会辱使命。六祖回答说:"汝曾作什么来?(禅语:六祖反问行思,你说你是谁叫你怎么做的?又是谁要你到曹溪来?)"行思答曰:"圣谛亦不为。"(圣谛:指佛法真理,意为真理对此没有定规,因佛性要求自性自悟。行思据此表白:我是自闻祖师修行好,才来拜渴,不是他带。)六祖接着说:"落何阶级?"(意为:既然是这样,怎能染着色相呢?)行思说:"圣谛尚不为,何阶级之有。"(意为:真理(佛法)对此也没有作出答复。在我心中已万念具灰,色相全无。)经过这段对话,六祖慧能便已知道行思是一位对禅法领悟有着高深境界的后人,因此"深器之"。慧能在"会下学徒虽众"的情况下,"令思首焉"。行思作为六祖慧能众多弟子中的首座弟子,乃侍六祖参悟。)
五、一宿案第五
永嘉玄觉禅师,精天台止观法门。后遇左溪朗公激劝,直诣曹溪,振锡绕祖三匝,卓然而立。祖曰:”沙门法者,具三千威仪,八百细行。大德自何方来?我慢如是。”觉曰:“生死事大,无常迅速。”,祖曰:”何不体取无生,了无速乎?”。云:“体即无生,了本无速。”祖云:”如是,如是。”。
于时大众愕然。觉方具威仪礼拜,须臾告辞。 祖云:“返太速乎?”,云:”本自非动,岂有速耶?”祖云:“谁知非动?”云:“仁者自生分别。”祖云:“汝甚得无生之意。”云:“无生岂有意耶?”祖云:“无意谁当分别? ”,云:“分别亦非意。”祖叹云:“善哉!少留一宿。”时谓“一宿觉”。
【圣叹评】不留故去,留之故宿。此处尚无牵肠,他方有何挂肚?永嘉铁打面皮,自称“一宿觉”。试思三千大千世界中间,何人曾有两宿也哉!{[觉遂同策来参],这玄觉跟玄策来参六祖。[绕师三匝],绕六祖三匝,就象对佛一样恭敬,但是有点习气。[振锡而立]。就是不顶礼,反正,佛门什么怪事都会发生。绕了三匝以后,把那个锡杖一振,就杵在那个地方。[师曰:夫沙门者,具三千威仪,八万细行]。一个大沙门,三千的威仪,八万的细行。[大德自何方而来,生大我慢]?连这个基本上的礼貌、威仪、礼足、顶礼,这个八万细行都不懂,还生大我慢。你来自何方?[觉曰:生死事大,无常迅速。师曰:何不体取无生],何不体取当体即空无生的道理呢?何不体取万法无自性、当体就是空,就是无生的道理吗?[了无速乎]?这样不是比较快吗?你悟到当体即空,当下就是无生,生死不就解决了吗?你起心动念就有生死啊!放下对相的执着,生死就了了,这样不是更快吗?何不体取无生,当体即空,了无速乎?这样不是比较快吗?[曰:体即无生],你那个体悟,当体即空,悟了当下还是无生。体当下,你能体悟的那颗心,当下就是无生。[了本无速]。彻悟的人根本没有快慢,我们的心性本来就没有快跟慢的。[师曰:如是,如是。]就印证了,虽然有一点我慢,可却是也是开悟的人,有点习气就是了。[玄觉方具威仪礼拜],这个时候就顶礼了。[须臾]刹那之间很快,两句话就开悟了,印证一下OK了,回去了,[告辞。师曰]:六祖就说了,[返太速乎]?你这一刹那就回去,不会太快吗?[曰:本自非动,岂有速耶]?我们的清静自性动到个念头都没有,哪有什么快跟慢呢?[师曰]:六祖就故意问了,其实这一句就是考试,看看他是不是大彻大悟。跟他考试一下,底下就是六祖明知故问。[谁知非动]?谁能知道这一颗如如不动的心性呢?[曰:仁者自生分别]。我如如不动是我自己体悟的,你说动与不动是你自己分别的,我这里没有动跟不动的问题。我如如不动啊,你问我:谁知道那一颗不动的心?是你自己分别才有所谓非动的这个念头,你是用意念暂时方便问我。意思就是说:你六祖问我,是你的问题而我本身就是如如不动,就是这个意思。谁知非动?谁能知道这一颗如如不动的心啊?我本来就知道,何须要你问?你问就是你自己产生分别才问啊。仁者自生分别,六祖啊,你自己产生分别有非动之心,如如不动的心是你自己产生,才来问我的。[师曰:汝甚得无生之意]。你很了解这个当体即空的无生无死的真实义理,不起心、不动念,生死就停,问题是我们的惯性、习性很难断。你非常了解无生的真意,就是你了解这一颗无生的心。[曰:无生岂有意耶]?体悟到无生的人哪有什么念头?有什么这个意识型态的念头呢?[师曰]:六祖再一次的考试他,再问。[无意,谁当分别]?你没有这颗心跟没有这个意,谁来分别这一颗无心呢?无生呢?[曰:分别亦非意]。我清净心自己分别,有这个分别的能力啊!我也没有着一个世间的分别心。我这颗清净心的分别,绝对是分别不作分别想的这个心。我这颗清净的分别,也不着一个世间人的意念,不着一个生灭法的意念啊。[师曰:善哉。少留一宿],一个晚上,[时谓一宿觉]。}
六、不会案第六
僧问:“黄梅意旨,甚么人得?”祖云:“会佛法人得。”云:“然则和尚得也?”祖云我不会佛法。”

【圣叹评】黄梅意旨,会佛法人得,自是平实交付大家有分语。这僧不解“当仁不让于师”,偏生家菜不甜野菜甜,道然则和尚得也?”逢食不抢,一世不长。今日失利,撞着这郎当汉。六祖此时,何暇更出力为人。火星迸上身来,各人且图自拂。云我不会佛法。”汝自居心不净,又欲以云强污太清乎?谚云:”走得快,只落得半边。”,是日之谓矣。
七、镜像案第七
僧问南岳:“如镜铸像,像成后,未审光向甚么处去,便不鉴照?”岳曰:“虽然不鉴照,瞒他一点不得。”


【圣叹评】此等可谓无义之问,乃自古菩萨大士,从不以是人说无义语故,不为之苦下针劄,当知《华严经?世主妙严品》,正说瞒他一点不得也。虽然,贪看夜深明月,忘却薄寒中身,将与这僧磨砖作镜,自己不觉抱得个土墼了。
今日圣叹又如何与南岳出力洗发去?吾尝云菩萨摩诃萨应机说法,只与世间鸡啼狗咬一例,谓之一种鸟,一种声。譬如早晨,人问:“吃粥也未?”答:云未。”人云广未,则请吃去。”答云来也。”菩萨摩诃萨说法只是如此。 岳云虽然不鉴照,瞒他一点不得。”只此十一字,何曾一字瞒过他。圣叹如是提唱,又是实不相瞒。东坡《题东林寺》诗:“忆昔怀清赏。神游杳霭间。此回不是梦。真个到庐山”后来看此案者,却须珍重。所为有智无智,较三千里;诚有此事,不得草草。(苏轼云:“自昔怀清赏,神游杳霭间。如今不是梦,真个在庐山。”大意是说,我早就有赏游庐山的雅兴,经常在梦中神游于云雾缭绕的山中,现在不再是梦想了,我真的来到了庐山。)
八、盐醫案第八
马大师阐化于江西。南岳曰:“总未见有人持个消息来。”因遣一僧去,嘱曰待伊上堂时,但问‘作么生’,伊道底言语,记将来。”僧去 一如师旨,回谓岳曰广马师云‘自从胡乱后,三十年不曾少盐酱。’”岳然之。
【圣叹评】马师(马祖道一)自往江西,遣僧去看作么,可谓儿行千里,娘行千里,十地菩萨(南岳)犹有最后一品微细无明,留为法爱,大都如此。然圣叹亦为识法者惧,所以压良为贱。其实不遣僧去看,教我又作么? 恕卿无罪,急急如律令可也。“伊道底言语,记将来。”不是伊道底,何曾切忌不要记?这僧便如殷洪乔,一路来,一路去,浮沉人家信,何止多少?马师云,“自从胡乱后,三十年不曾少盐酱”。只此一语,为是胡乱,为是盐酱?南岳然之。大人不择细行,不觉染指了也。(未审他是贪味供养?未审是法尔如然?)
九、 承当案第九
石头希迁禅师到青原,原问:“汝甚么处来?’’曰:”曹溪。”原乃举拂子曰:“曹溪还有这个么?”曰:”非但曹溪,西天亦无。”,原曰:"子莫曾到西天否?”;曰:"若到即有也?”原曰:“未在更道。”曰:"和尚也须道取一半,莫全靠学人。”原曰:“不辞向汝道,恐已后无人承当。"
【圣叹评】谁与撩牙拨嘴,分辨曹溪、西天?只是明明拂子,如何却道是无?不是 拂子实无,只是谁知道有。此事正如黑夜展锦相似,我自不见,非无文彩。学道人定须如此一回,然后大死却活,全身大机大用,诸佛不奈汝何也
青原曰“未在更道”,不是渠兵符在手,恣行赏罚,贵图油铛初热,大家再搭一个,曰“和尚亦须道取一半”,不得全靠某甲,棋盘街露地买卖,诸色人得作,有甚搀行夺市。原曰,“不辞向汝道,恐已后无人承当。”古语有云广分贝为贫,同田曰富。”自从青原直至于今,毕竟得几个人承当,还仗道得底人 也无?
十、许斧案第十

青原令希迁,持书与南岳,曰:“汝达书了速回,吾有个饳斧子,与汝住山。”迁至彼,未呈书便问:”不慕诸圣,不重己灵时如何?”岳曰: “子问太高生,何不向下问“Z迁曰:”宁可永劫受此沉沦,不从诸圣求脱解。”岳便休,休迁便回。青原问:“子返何速!书信达否?”迁曰:“书亦不通,信亦不达。去日蒙和尚许个诎斧子,?只今便请。”原垂一足,迁便礼拜,辞往,住南岳。
【圣叹评】青原、南岳各住不共三昧,有何书信须达,乃令人袖中藏却书,跋涉路途而去,心头记得斧子,跋涉路途而归。赖是石头不重己灵,不慕诸圣,甘受沉伦,不求解脱。若是脚跟下红丝不断底汉,安知半夜不被巡逻人捉去?故此案谓之青原大铺阵势,密扎刀枪,却被石头只用羽扇纶巾,弹琴赋诗,从生门上进,开门上出,如入无人,神气扬扬,已坐致太平了也。 圣叹每看此案,爱他书却不呈,斧又偏请。盖到岳必用呈书,不免气嘘嘘地,归家不请斧子,一等是弄粥饭气,何不诈中其计?青原垂下一足,这老汉果然行年五十,深知四十九年之非。若夫石头则在家也是闲,得得往回,真不足惜也。至于嗣青原,住南岳,此是不共三昧,甚深境界,世之浅士末学,乌足以知之!(”垂一足“就是”在家也是闲,得得往回,真不足惜也“)
十一、藏头案第十一
僧问马祖:离四句,绝百非,请师直指西来意。”祖曰:“我今曰劳倦,不能为汝说得,问取智藏。”僧乃问藏,藏曰:“汝何不问和尚?”僧曰”:和尚令某甲来问上座。”师曰:“我今日头痛,不能为汝说得,问取 海兄去。”僧又去问百丈,丈曰:“我到这里却不会。”僧乃举似祖,祖曰:”藏(智藏)头白,海(百丈)头黑。”


【圣叹评】善知识在世,以无量百千法门而为己任。若是慈悲深厚,曲为来学,因而生枝布叶,巧撰楼阁,反譬侧喻,多安船筏,即好人家男女,遭他囊藏被盖,极为不少,除非慈悲浅簿,庶几还较些子。马大师、智藏、海兄,虽即共住一处,并是赤骨立汉,有甚宝箧真言,可以持赠来人?
这僧吃江西饭,屙江西屎,随分盐酱,粗过一生便休,问甚“离四句,绝百非”?被他马大师顺7JC推船,不劳手脚,道“吾今日劳倦,汝问智藏去”。如此答语,谓之“得官不念闲文字,谁与你之乎者也”。虽亲父子老牛舐犊之恩,不过如此。不 然,岂有马大师说:”此处无银二两?”这僧若是个汉,只合喏喏道广伏承和尚尊候万福。”管取一场龙头蛇尾,呵呵大笑。顾乃随声逐色,辞却和尚,别上西堂,将佛法一似百钱三处安相似。此时既已头醋不酽,岂可二醋不辣。
西堂所以更不开席面,只将和尚语,与他尽令而行。这僧三尺面皮,全不忆“好女不更二夫,好客不烦二主”,又辞却西堂,往见海兄。善财菩萨,曾参善知识一百八员,若一种是这个规则,阎罗大王算鞋袜钱,铁棒吃不了也。
是百丈换汤下药,买他住脚,便道我到这里却不会。”北《西厢》红娘埋怨 双文,“你不惯,谁惯?”今日亦然。莫是和尚、西堂却会么?故此话谓之“海为龙正殿”,又“天是鹤他乡”。三个老汉,几乎走杀这僧,自己却如外科取牙,全然不犯手势。菩萨大人,统领佛法,须是如此坦怀直示,方称真正出力为人。不然,牵真带草,沿门傍户,智足以备七十二钻,而不可脱余且之网,如是真可哀也!至于这僧毕竟不领,重回举似,马大师恰道得“藏头白,海头黑”,有者道,“西堂明头合,故白”,“海兄暗头合,故黑”。且喜没交涉,假使马大师,道个“月如弯弓,少雨多风;月如仰瓦,不求自下”,又作么分疏得去?藏头、海头,不过官打现在,有甚么拣择!
(离四句者:有,无,非有,非无,非非有,非非无,离此四句,绝其百非,只管作道理,不识话头,讨头脑不见。)
十二、弄巧案第十二

庞居士参马大师,问:“不昧本来人,请师高着眼。”师直下觑,士曰:”一等没弦琴,唯师弹得妙。”师直上覷,士礼拜。师归方丈,士随 后,曰:“适来弄巧成拙。”

【圣叹评】除直上直下两觑外,别有本来人也无?常言“只有卒客,无卒主。”若非大师熟住甚深三昧,此时也大难委悉,落后士礼拜,师归方丈。“少年苦决龙蛇阵,老去今从稚子嬉。” 士随后,曰适来弄巧成拙。”贺晻萨哩哟!馒头蒸饼,一齐下来,饥不择食,管甚咸酸苦辣?娑婆河!
十三、独超案第十三
一夕,西堂、百丈、南泉,随侍马大师,玩月次,师问正恁么时如何?”堂曰:“正好供养。”丈曰:“正好修行。”泉拂袖便行,师曰:”经入藏,禅妇海,唯普愿,独超物外“(南泉同志表现最好)

【圣叹评】此案,譬如人家三个郎君,两个解作活计,一个破家散宅,且道阿翁怜惜那个,早见小郎君太俊也。然虽如是,切忌说虎生三子,只有一豹。看他弟兄三人,便如孙、刘与曹,实有犄角之势。堂云“正好供养”,圣僧前,不惜下一分衬钱,却是无人敢念“三婆啰,三婆啰”。百丈眼明手快,便云“正好修行”。
寻常说十地菩萨,犹剩一品微细无明未尽,赖复尔尔。设使此一品又尽,将甚么唤作十地菩萨?南泉此时,情知回避不及,于是拂袖便行。 《庄子?人间世》日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于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以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夫子其行矣”“奚暇至于悦^生而恶死”,正是南泉此时血脉通贯语。
三个汉,明明两个唱曲,一个拍板。唱又唱得遏云绕梁,拍又拍得应时及节。马大师一时潦倒,不觉便入月爱三昧。问:何为月爱三昧?是三昧如八月十五,月光盛满,有静女人,为爱月故,于自深房露井中坐,时夜转深,万响沉寂,天上地下,如水一色。是静女人,不觉微叹。而是女人,身无疾苦,亦无种种不如意事,又无远人撄其怀抱。何以故?都无所为,但爱心起,斯发长叹。迦叶当知,是静女人,实不望月,惟自噘哦,垂头而坐。所以者何?是时房中阑干帘幕、阶砌井床,乃至几案,上设琴事,及于香炉、壶瓶、盡碟,无非月也。时女人身,鬓发璎珞,玉臂跳脱,上衣下裳,以至罗袜,亦莫不是月所映也。是以女人不望于月,但自垂头,敛肩侧身,睇诸一切,宛转而叹。
复次迦叶,是静女人正 发叹时,为复爱月,为爱一切阑干等事?迦叶当知,若是女人爱一切者,昼日无月,亦应生爱;于昼无爱,应知不爱阑干种种一切事也。是静女人,正爱于月,以月遍映阑干帘幕、阶砌井床,一切处故,故复彷徨,流涕而叹。
复次迦叶,是静女人,于阑干上,爱彼月时,既取月色,遗阑千否?亦复嫌于阑干诸法,污染月色,择去阑干,方爱月否?不也迦叶。月色无有,喻如虚空。不应阑干上有月色,如世白垩,薄若鱼鳞。止因夜静,明月中时,天无纤云,以为遮障,种种一切,如阑干等,则皆呈露,清凉本体。迦叶当知,阑干呈露,名为月色,非有月色加阑干也。若加得者,便可刮去,胡故无人,刮月藏箧?然是女人,只名爱月,终不说为爱阑干者。迦叶当知,月天子者,能为众生,作大荫凉,普令一切,尘劳停息。是静女人,夜深坐月,微发叹声,是非生心,爱于彼月,正为荫凉,入其身中,无量尘劳,应时停息,尘劳息时,同体悲现,视诸阑干,一切物事,有情无情,成一眷属,别久初聚,悲极发叹。是故不得说爱阑干,何以故?取种种名,名曰阑干;不取于名,非阑干也。 但见呈露,纯是清凉,是故止可说为爱月。
复次迦叶,是静女人,发叹声时,非特不可说爱阑干,亦复不可说为爱月。何以故?爱月义者,女人有爱,爱于外月。既是月光,流入身中,停息尘劳,悲切成爱,则是爱者,即是月成。月即是爱,爱即是月;在空成月,在心成爱。附丽不同,宛有异相,安知阑 干?一切身中,月光流入,亦不成爱。特以非类,互不相知。若是如来、大 地菩萨,细细别知,何处非爱?以是义故,迦叶当知,此大三昧,不名爱月,名曰月爱。世人不识此境界,便谓马大师将门人在月下三等发落。
十四、 都打案第十四

僧参马大师,师画一圆相,云入也打,不入也打。”僧便入,师便打。僧云:“和尚打某甲不得!”师靠拄杖休去。
【圣叹评】看此公案,真乃这马驹踏杀天下。他道“入也打,不入也打。”恰似双关两虎,令人无下子处。其实撩天俊倘,何处不行?这僧注定绳上死,不肯刀下亡,偏要撩衣拔步,作摧锋陷敌之事,遭此一场屈棒,著甚来由耶?
后来吃痛不甘,方道“打某甲不得”,何不早恁分付,将谓汝要如是。昔有官人行路次,于最僻处,逢一新妇,官人遽上前抱住,呜吮其颊。妇怒曰何得如是!”官人揖曰:”只为卿欲如是,我即有甚么定见?”。恰与马大师靠拄杖是一副襟怀。若于此案得自由自在去,一夏茶饭,总不唐丧。(触背关,入则“触”,不入则“背”,悖论,不理他,夺杖反打。马大师就是要像调戏新媳妇一样考验学僧,这老和尚老流氓,打他)。
十五、 路滑案第十五
邓隐峰辞马大师,师曰:“甚么处去?”曰石头去。”师曰石头 路滑。”曰竿木随身,逢场作戏。”便去。才到石头,即绕禅床一匝,振锡一声,问:“是何宗旨?”石头曰苍天,苍天。”蜂无语,却回。举 似师。师曰:“汝更去问,待他有答,汝便嘘两声”。峰又去,依前问,石头乃嘘两声。蜂又无语,却回,举似师。师曰向汝道石头路滑。”


【圣叹评】“甚么处去?”对曰“石头去。”石头又无生金窖子,用去作么?此时便应替他噱两声。嘘两声者,人拽重物,作力太过,初歇出家之声也。杜甫诗:“昔人戒垂堂,今则奚奔命?”既知天下到处戏场,何苦偏要寻石头滑。路?果然去绕床振锡,被他连唤“苍天”。石头道我若不唤苍天,别与汝说宗旨,被汝嘘两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却作么合煞也!”
后来马 师教他重伸前问,待石头有答,便向他嘘两声。意思要图“眼被争先得,棋须打劫贏”。只是石头着甚么死急,他肯答话来? 一见峰再入三门,早已掇起肩头,嘘他两声。大虫本命偏有胡孙相冲,后来隐峰,云嗣马祖,他得石头针答ll气力,极不少也!。(有求常百虑,斯文亦吾病。以兹朋故多,穷老驱驰并。早行篙师怠,席挂风不正。昔人戒垂堂,今则奚奔命。涛翻黑蛟跃,日出黄雾映。烦促瘴岂侵,颓倚睡未醒。仆夫问盥栉,暮颜腼青镜。随意簪葛巾,仰惭林花盛。
侧闻夜来寇,幸喜囊中净。艰危作远客,干请伤直性。薇蕨饿首阳,粟马资历聘。贱子欲适从,疑误此二柄。)
十六、 湖满案第十六
马大师问:僧甚么处来? ”云湖南来。”师云:“东湖水满也未?”云:未。”师云:“许多时雨,水尚未满?”

【圣叹评】便回这僧作马师,回马师作这僧,亦只好如此答。东湖水实是未满,教某甲又如何掉谎?只是湖水虽则未满,今日却浅个甚么?圣教出兴于世,单为破除茫茫业识,岂有马大师倒牵人入鬼窟之理?须知东湖水满也 未?”
是今日问,非问昨日。古云:“欲识佛性义,当识时节因缘。”这僧敢来马大师会下,却这一句,还欠打听在,真乃鳞甲未具,妄跳龙门!是马大师 日高风便,一溜便“春水船如天上坐”去也,你还自眼睁睁立地,只候个甚么?昔年读焦《易林》,有“隔湖为婚,期至无船,淫心失望,不见所欢”句,便赠你作像赞去。不是戏言,且图作个打发。(如果僧回答:“春水船如天上坐”,就有所悟。)
一句古诗:夹河为婚,期至无船,淫心失望,不见所欢。
十七、消息案第十七
青原问石头云有人道岭南有消息?”头云:“有人不道岭南有消息。”原云若恁么,大藏小藏,从何而来?”头云:“尽从这里去。”

【圣叹评】原云有人道岭南有消息?”头可云广有人道岭南无消息。”或可云:“无人道岭南有消息。”若如此答,又较多少?须知道“有人道无消息”、“无 人道有消息”,便是“消息”了也。揽这盘干系在身,何年得脱去?总不如 他道“有人不道岭南有消息”,便将青原语,花又不损,蜜又早成。青原老不歇心,又问大小藏从何而来。圣叹云.?从何而来。
十八、 橛柴案第十八
石头问新到:“从甚么处来? ”云:”江西来。”师云:“见马大师否?”云:“见师”,乃指一橛柴云:“马师何似这个?”僧无对。

【圣叹评】若这僧回江西,马师又问到:”石头曾见一橛柴否?”云“见。”马师云: “何如我?”僧又无语。这僧即且置,“只如马师所问,还与石头是一副么?”。且喜逍迢千里,然则石头如是指点,毕竟图个甚么?兄弟,试看这僧无对, 便与踏杀天下马大师,毫厘无二去也!十九、露柱案第十九
僧问石头:“如何是西来意? ”师云:”问取露柱。”云:“学人不会。”师云:“我更不会。”


【圣叹评】学人不会,石头更不会,毕竟露柱又独会么?阎罗大王,不若是鬼,众鬼不服。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想露柱亦必不会也。然虽如是,亦须为这僧通个线路。你问西来意,何不体取意?师云问取露柱,何不体取柱?云学人不会,何不体取会?师云我更不会,何不体取会?老婆心切,不妨重举。你问西来意,大好意。师云问取露柱,大好柱。云学人不会,大好会。师云我更不会,大好会。如是说八千劫也不可尽。问:如是即会否?答:只是不会。问.?然则如何?答:大好如何!二十、著O案第二十
径山道钦禅师,马祖令人送书到,书中作一〇。师发缄,于〇中著一“G”,却封回。

【圣叹评】一种是弄精魂事,却甚是奇特,后来乃有人检点钦师云:“虽是从容下点,早被马师勾引了也。”因著语云:”无风荷叶动,决定有鱼行。” 殊不知马师亦为好手场中骋好手,所以有此相寄。不因钦山钟子期,他亦何故奏此《高山流水》之曲?然则后人亦徒知“无风荷叶动,决定有鱼行",而未知此处无荷叶,鱼儿也不行矣。(你无意义地勾引,我也瞎答,表示没上当)。
二十一、 何起案第二十一
径山钦在唐代宗皇帝宫中坐,见皇帝来,起立。帝云:“师何以起?”师云:“檀越何得向四威仪中见贫道?”

【圣叹评】有时起立,是坐久成劳;有时起立,是见皇帝来。且问此两起立,是同是异?一总是躬身抵候,屈顺今时,有何骄心态色,与胁肩谄笑之别?菩萨大士,深明此三昧,便于金銮殿上,长信宫中,闹市街头,村学堂里,于彼世界不变易,令我道场又成就,无不“夫子至于是邦,必闻其政”去也。
帝云 “师何以起”,大好信心檀越,只是俗气未除,若终作如是相处,内道场浪费香花没量在。师云何得向四威仪中见贫道?”有僧问:不向四成仪中见和尚,又作么始得?”“老僧自答皇帝话,答了便休,那有你问处来!莫非要说离却四威仪,别有全清绝点,是贫道境界么?又莫非要说:皇帝自有本命元辰,不应闲管贫道四威仪么? ”狗口里,几曾生出象牙!(欲了生死,先要循规蹈矩,如孔子之制礼作乐,亦无非教人规矩,与佛弁律威仪无异。执身即除习气,身得自申则心有依处,故古人在行、住、坐、卧四威仪中有执身次序)(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子禽问子贡说,老师孔夫子每到一个国家,就知道这一国的政事,是夫子访人打听知道的?还是各国的国君以自己国家的政事咨询孔子,亲自对他说的呢?自贡说,我们老师之所以知道国政,不是有心找人问的,也不是国君无故跟他说的。夫子的仁德充满内心,在他的言行中也处处得以体现,他的容貌和语气温和厚重,没有丝毫粗暴;善良直爽,没有丝毫矫柔造作;恭敬庄重,没有丝毫怠慢;勤俭节制,没有丝毫放纵;礼让谦逊,没有丝毫骄傲。有这样的外表和德行,各国的国君都敬佩他、信任他,把国政拿来和他讨论,所以才会知道各国的政事,和遍访得来的政事自然不同。)
二十二、 出家案第二十二
崔赵公问径山钦:“弟子出家得否?”师云:“出家乃大丈夫之事,非将相之所能为。”崔大悟。
【圣叹评】谁障汝不出家,却问“弟子出家得否”。可惜堂堂师僧,却早罢令还俗,驱使了也。师云“出家乃大丈夫之事,非将相之所能为”。尝念世间, 天字第一号费心费力事,悉仗将相能为。既是将相不能,然则何人堪充此役! “杨花不飞飞数点,春鸟懒鸣鸣一声。”气力丝儿不费,他遍地出家去也二十三、吹毛案第二十三

金圣叹-圣人千案-禅门公案评点25则(注) 金圣叹批评本水浒传
道林禅师见秦望山长松盘屈可爱,遂栖止其上,故谓之“鸟窠禅师”。有侍者会通,一日欲辞去。师问其何往。对云:“某甲为法出家,和尚不垂慈诲,今往诸方学佛法去。”师云:“若要佛法,我此间亦有少许。”云.?“如何是和尚佛法?”师于身上拈起布毛吹之。通顿领玄旨。
【圣叹评】我若不垂慈诲,又特地如猿似鹤,上此长松作么?咄!圣叹切忌恶口伤人,我自真实爱其松树盘屈如虬龙,并无别底恶心也。然则侍者要去,一任自去,一路青山绿水,柳絮桃花,断岸小桥,人行犬吠,何处天曾私覆,地曾私载,日月曾私照,却劳和尚渭城客舍,又与劳劳执手?殊不知不是鸟窠 与诸方搀行夺市,我一向亦图得脱且脱,至于今日,不免将错就错。何故?不是怕他说我这里无,生恐他说别处有,这利害不浅!二十四、灶堕案第二十四
嵩岳山坞有庙甚灵。殿中惟安_灶,远近祭祀不辍,烹宰物命甚多。一和尚无名氏,领寺僧入庙,以杖敲灶三下,云:“咄!此灶只是泥 瓦合成,圣从何来?灵从何起?恁么烹宰物命!’’又打三下,灶一时倾破堕落。寺僧问云:“某等久侍和尚,不蒙示诲,顷打灵灶破落,是何径 直道理?”师云:“我只道是泥瓦合成,别也无甚道理!”僧礼拜,师云:“破也,破也!堕也,堕也!”从此诸方称为“破灶堕和尚”。

【圣叹评】僧问此灶毕竟灵圣从何而起,正自觅起处不得。今亦只问和尚领众僧人入庙,敲他三下,说他一上,又敲三下,此与远近烹宰物命,前来祭祀不辍 底人,较去多少?一种是随声逐色汉,不可云和尚是圣,他是凡也。问:“何 故不见他道:‘咄!此灶只是泥瓦合成,有甚么灵圣得?’ ”然则一切无不如是。
和尚只是五阴合成,有甚么道理得?远近保社,只是生老病死合成,有甚么祸福得?牛羊鸡猪,只是血肉、毛羽、蹄角合成,有甚么命得?岂可客来三种待,灶又如此,和尚又不如此?既是党理不党亲,便合将一例印文印破。然虽如是,我破久矣。汝正未堕,便不得不入泥入水,撩蜂剔蝎,看真有甚么事出来。果然此灶灵圣异常,只是随手纷纷而堕,一时和尚不觉呵呵大笑。久慕大王暗中显应,何如此刻当面神通?此谓“良田千顷,不如薄 艺随身”,恭喜大王与天齐寿去也。
后来寺僧固问“是何径直道理”,既云“径直”,有何道理?此灶泥瓦合成,尚且倾破堕落,汝久侍老僧,反将有灵有圣那?其僧不觉倒身礼拜。正礼拜时,前问拋向何处。“破也破也,堕也堕也。”然则兄弟又礼拜作么?起来与汝庙中修灶去,怕有祭祀人来。
二十五、他心案第二十五

西天大耳三藏到京,云得他心通,帝命南阳慧忠国师试验。三藏才见师,便礼拜,立于右边。师问云汝得他心通那?”对云:‘‘不敢。” 师云:“汝道老僧只今在甚么处?”云:“和尚是一国之师,何得却去西川看竞渡?”良久再问:“汝道老僧只今在甚么处? ”云:‘‘和尚是一国之 师,何得却在天津桥上看弄猴孙?”师良久复问:”汝道老僧只今在甚么处?”藏罔测。师叱云:“这野狐精,他心通在甚么处!”
【圣叹评】圣叹室中,尝举摩醯首罗尊天,眉间竖亚一目,四天下七日七夜微尘雨,悉知其点数,问是什么道理。一时同学兄弟,曾下百十来妙义,圣叹眼 也不眨。何故?四天下微尘雨,不可只是一点两点也。教中云一切圣人,咸有六通。”六通者,天眼、天耳、他心、宿命、神足、漏尽。尝忆先师云:“诸天诸仙,为漏未尽,通不具足;一切圣人,漏尽既久,一时具足六种神通。”然则我等学士,欲向一时中具足诸通,决定先学漏尽,始有是处。只如忠国师试大耳一案,应作么生看?有者道广前两番,国师还将心托境,他便有处捉摸;后一番,只剩清净本心,他便杳无去处。”又有道:“前两番,国师在渡头桥上,他便如俊鹞得兔;后一番只在他鼻头眼底,他便家贼难防。”如是分别,且喜判得忠国师、大耳三藏心眼,只是自己何年得漏尽去?须知真 正他心通人,方在西天未发足时,将满大唐国里人,早已一一如象在镜了也。以何为证?
常记古人有诗:岁岁江南三月暮,鹧鸪声里百花香。
试问这诗,遥遥百千万劫,此是说那一岁?江南茫茫,幅员千里,今欲说那一 县之那一村?三月是那一日?暮是那一刻?那一只鹧鸪?那一树什么花?那一朵香?那个人闻?汝又从何知之?只消一问,直得无言可对,无理可伸。虽然,不可谓天下无岁岁,岁岁无江南,岁岁江南无三月,三月无日日之暮,暮暮无鹤鸪声,村村无树,树树无花,花花不香也。昔者圣叹亦有一 诗: 何处谁人玉笛声,黄昏吹起彻三更。沙场半夜无穷泪,未到天明便散营。”
释弓年小,不解这个事,便谓此诗大佳,只是一字未安。问何一字未安。答:既道“何处”“谁人”,便不可知其笛之必玉也。这个若论诗,诚可称法眼。只是汝父那有心情作诗来?因曾为之解说一遍,正与今日是一副说话,附见于此何处”者,不知其处,然少不得是一处。“谁人”者,不知其人,然少不得是一人。假使无此处,便无以着此人;无此人,便无从闻此笛。今只据吹笛是实,便信其处其人,须宛然自在。若云我实不见者,夫天下大矣,今亦幸因笛声,便提起有此一处,与此一人。至于彼无笛声处,处处人人,有甚么限?彼既不以卿不见而不在,卿又何劳见之而始安?卿既不以不见一一而不安,奈何又以不见此一而不遂?又况不见者,今夜吹笛之人;实在者,今夜笛吹之声。乃此笛声,正复无据。
试听工尺五六以上四合,迅疾变灭,喻如暴雨,汝纵欲据,何处可据?是不独汝。彼沙场人,从黄昏彻三更,肠在腹中,转若车轮;泪在面上,滚如豆子;一到天明,分投各还乡里。当此之时,处处歧路,各有归人,一一^归人,不知火伴。因而仰天发悲,昨夜犹共住一笛声中,今日已杳无的据。殊不知火伴何足道,只据自,腹中车轮肠,面上豆子泪,又何曾前后彼彼互知来?只是不因不知,而肠遂缺此一转,泪遂缺此一滴耳。既自己为证,便可安心放下。处处歧路,定有归人,不用我知,犹如我今到此处,彼一一^人,悉不用知也。
问:即与用“玉”字之义何涉?答:我亦安知其是竹笛铁笛,只是彼自有彼之笛,我自用我之玉。人生两处天地之间。岂有我是奴儿婢子,应伺候他竹笛铁笛来?他若责我我实吹竹笛,汝何得错用4玉’字者?”我便责他我已用‘玉’字,汝何得错处竹笛!”总之一刻一刻,了不相借。我已一时用作“玉”字,便是既往不咎,于今纵改得十成,在方才济甚么事。此谓之圣自觉三昧,亦名摩醯首罗(印度教中湿婆),竖亚一目,亦名天眼、天耳、他心、宿命、神足、漏尽通。
汝虽年小,不可不知。今忠国师一案,正是这副道理。笑杀大耳三藏到京。到京作么?汝道有他心通。谁人无他心通那?帝命忠国师试验,试验作 么?他心通遍大唐道是真,岂可偏是他假那?看他才见了,便知是一国之师,礼拜毕,立于右边。才问,便答f‘不敢!”。
此时皇帝便应向忠国师大展三拜。何故?许多年供养和尚,不图他心通果乃若是,真不枉为一国之师也!可怜这个事,只许老胡知,不许老胡会;又只许老胡会,不许老胡知。《涅槃经?圣行品》后半偈“生灭灭已,寂灭为乐”云云。(佛经上有四句话:“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就像我们的思想、念头,前一个思想过去了,抓不住。“事如春梦了无痕”,过去了,像水上的花纹一样,再也抓不回来。上午的时间过去了,抓不回来;上午的思想过去了也抓不回来。世界上的人死了又生,生了又死,那么多死死知生,都是生灭。花开花落,太阳下去了,月亮出来了,都在生灭中。所以,先体会内心的生灭,你的思想、念头一个一个连续不断地来,也连续不断地灭。心念不断地生生灭灭,你做不了它的主。它呢?也做不了你的主。它生起之后,又跑了,它也没奈你何。观心,观察自己的心念。

寂灭是什么?寂灭就是涅盘。就是小登科喽!证到前念已灭,后念未生,中间一段空。《金刚经》不是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把这三个阶段的心一切断,寂灭现前。到这个时候差不多了,寂灭为乐。世界上的快乐、享受、幸福都是相对的,都是生灭法,都是靠不住的。只有寂灭境界才是乐。连“乐”都没有,有个“乐”又是苦。

你看!在这样苦难的众生世界中,我们居然跑到这里来,两腿一盘“寂灭为乐”。这个时代,福气太大啦!尤其我们离开了世俗家庭,跑到这里来,若找不回来自己这个东西,那真是“空向人间走一回”哦!这是初步的渐修。

不是在那里想,不去制造念头,也不排除念头,看着念头来来去去,不是去理它,也不去扫除,让它“一任自来还自去”,你仍然看着它,这就是心经上所详的“观自在菩萨”。

有个重要的道理我们要知道,释迦牟尼佛告诉我们,一切法是生灭法。佛法的偈语:“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这是小乘所追求的,可以成罗汉。)(只许老胡知,不许老胡会;又只许老胡会,不许老胡知。就是修行达到非思量的境界)



信徒刑徒 摘自唱经堂才子书汇稿,唱经堂圣人千案,并加以注释。2013年2月
附录:金圣叹有《念佛三昧》一文,虽为慧业文人之知见,而皆不随一般口头禅语。文字原通般若,盖亦有得于心者也。附录参考,可发深省:南怀瑾极力推荐。
娑婆世界,释尊住持。华藏世界,卢舍那世尊住持。释尊新成佛,卢舍那本成佛也。他方世界,有阿弥陀佛,住于极乐国土。一花一世尊,非算数譬喻之所能及。所以《阿弥陀经》,为无问自说经。
首题佛说阿弥陀,下加不得一佛字。然灯佛者,一微尘佛也。释迦佛者,无量微尘佛也。释迦佛者,名为病愈。阿弥陀者,名本无病。
世尊说《阿弥陀经》,另一设施,与诸经不同。乃是为一切众生,毕竟不能破我故,特地全举法界,说你本在极乐国土中,各各莲花化生,有甚不好。譬如丑妇人一般,贮之洞房深宫,亦自觉标致也。喜怒哀乐四字,以乐为极,所以知之学者,好之圣人,乐之即天地也。莲花取相连义曰莲(三世相连,花有房,房有蕊),因非实相曰花。一一众生,各坐一花,花开见佛,则见释迦佛也。极乐国土,九品化生。上品上生者,乃是弥勒一生补处,于此成佛。下品下生者,乃是阿鼻大地狱罪人,于此成佛。是人因犯极恶大罪,下阿鼻狱,有善知识,以种种因缘,唱阿弥陀佛,如千年暗室,一灯照之。而此罪人闻此名字,地狱即生莲花中。而此莲花,即在极乐国土中。而此极乐国土,在阿弥陀佛世界中。此阿弥陀佛世界,乃即在无量大地狱内一罪人之八识田中。是人纵犯极恶大罪,不敌阿弥陀名字,所以地狱应时粉碎,此谓下品下生也。

菩萨不愿住于恶浊世界,则不得不求生极乐。然而生极乐,乃是果事。欲获果者,先须造因。云何造因?念佛三昧是也。念佛之法,不可以妄心念于遥佛,亦不可以妄心念于妄心。何以故?妄心者,是生死因,不能感通于本际故;以生死因不能感通故,故佛本不遥而遂遥也。复次,妄心念于妄心者,凡大正以妄心连持,至堕地狱。今复教以如是念佛,彼即以前妄心为念,后妄心为佛,或以前妄心为佛,后妄心为念,如是即与世间流浪何异!是故此法所不应用。夫念佛之法,不应先见佛,次作念,正应先念成,次见佛。所以者何?若先见佛,佛是何事?如是名为大妄语人。又即使感应道交,佛或示现,然佛来寻念,佛去久矣。又况能念,正是妄心,妄心何可唐突于佛?所谓先念成,次见佛者,念是实,佛是假。菩萨以本际为念,而以妄心为佛。问:何故不以妄心为念,本际为佛?答:本际者不可见,不可见则不能令行人发欢喜心。又本际纤尘不立,若行人于念处用力,即大不应。又师子乳用玻璃盏盛,他器不受。若行人欲以妄心念本际,譬如毒器,盛师子乳,终竟不受。又念佛三昧,对治生死,若用妄心追逐,终入生死海无疑也。(《唱经堂才子书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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