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唯心主义历史观漫谈 马克思主义历史观

中国古代唯心主义历史观漫谈

作者:酒国英雄

这里,首先我要说明一点。中国古代的历史哲学,主要是唯心主义的历史观,其内容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厘清起来十分困难。根据性质上的不同,我把它们分为两类:一是唯心主义的历史循环论,二是唯心主义的历史演进论。我所说的历史循环,是指古人将我国的历史以朝代为单位来划分,然后赋予它某种规律,让它周而复始地运转循环,如“五德转移说”和“三统循环说”。而我所说的历史演进,则是指古人将人类社会的历史区分为若干阶段,借以表示不同历史条件下的生存状态,如“公羊三世说”和康有为的“世界大同说”。以上意见完全是个人观点,不一定准确,说得不对的地方,请同仁们指正。

一、五德转移说

古代的中国人相信,物质世界是由五种元素构成的,分别是金、木、水、火、土,这叫做五行。与之相对应,则是五种精神人格,称作金德、木德、水德、火德、土德。古人认为,小至一个人,大至一个国家,无不具备相应的五行秉性。
早在战国时期,《黄帝内经》的作者就将人之体貌、性格与五行、五音、五帝相联系,来解释人的命运前途。《灵枢·阴阳二十五人》:“木形之人,比于上角,似于苍帝。其为人苍色,小头,长面,大肩背直,身小,手足好。有才,劳心,少力,多忧,劳于事……火形之人,比于上徵,似于赤帝。其为人赤色,广引,脱面,小头,好肩背,髀腹,小手足,行安地,疾心,行摇肩,背肉满。有气,轻财,少信,多虑,见事明,好颜,急心,不寿暴死……土形之人,比于上宫,似于上古黄帝。其为人黄色,圆面,大头,美肩背,大腹,美股胫,小手足,多肉,上下相称,行安地,举足浮。安心,好利人,不喜权势,善附人也……金形之人,比于上商,似于白帝。其为人方面,白色,小头,小肩背,小腹,小手足,如骨发踵外,骨轻。身清廉,急心静悍,善为吏……水形之人,比于上羽,似于黑帝。其为人黑色,面不平,大头,廉颐,小肩,大腹,动手足,发行摇身,下尻长,背延延然。不敬畏,善欺绐人,戮死。”这是将个人和五行联系起来的例子。
《太平广记·徵应》中讲到一个故事:说是武王伐纣的时候,“樵夫牧竖探高鸟之巢,得赤玉玺,文曰:‘木德将灭,水祚方盛。’文皆大篆,纪商之世历已尽,而姬之圣德方隆。”意思是说,商王朝属于木德,气数已尽,周王朝属于水德,将取而代之。这是将国家和五行联系起来的例子。需要说明的是,这段文字和后世的体例有点出入:在这里商属木德,周属水德,水生木,周朝取代商朝,两者是生成的关系;而在《吕氏春秋·有始览》中,商属金德,而周属火德,火克金,周朝取代商朝,两者是克胜的关系。
有鉴于此,在探讨“五德转移说”之前,我们不能不对五行知识有个初步的了解。五行理论的产生,说来十分远久,《尚书·洪范》中说:“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通过这段文字,我们不难看出:在当时,五行和人们的生活生产密切相关,理解起来还不是很困难。说明白一点,就是金木水火土这五种元素一点也不神秘,它们只不过是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几样物什。
《礼记·礼运》中有一句话,叫“用水火金木,饮食必时。”原意是说:水火金木,四时各有所宜,饮食也应该合乎这个规律,“凡食齐视春时,羹齐视夏时,酱齐视秋时,饮齐视冬时。”(《周礼·天官·食医》)然而,我的理解有所歪曲,我认为:有了水火金木,一天三顿饭才能吃得照时。做饭要用水吧,烧水要用火吧,点火要用木吧,古人做饭用鼎,鼎多为金器,相当于今天的锅。金木水火凑齐了,古人才能吃到爽口的美食。至于土,我认为是用来灭火的。饭做好了,但是火还在烧,怎么办?最原始的法子,就是铲起一锹土,把它扑灭。五行相生的原理产生得要晚些,对此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有了雨水,树木才能生长,这叫水生木;有了树木,才能点火做饭,这叫木生火;树木被火烧成了灰烬,这叫火生土;树木变成灰烬的同时,锅也热了,这叫土生金;锅热了,水才能开,这叫金生水。仍然和吃饭有关系。
但是到了后世,五行理论渐渐复杂起来。古人开始用五行(金木水火土),搭配四季(春夏秋冬),试图解释不同事物在不同季节的旺相囚死。对此,《吕氏春秋·十二纪》记述得最为细致:“孟春之月……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繁动。”所以春季“盛德在木”;“孟夏之月,……聚蓄百药。糜草死,麦秋至。”所以夏季“盛德在火”;“孟秋之月……农乃升谷。天子尝新,先荐寝庙。命百官,始收敛。完堤防,谨壅塞,以备水潦。”所以秋季“盛德在金”;“孟冬之月……天气上腾,地气下降,天地不通,闭而成冬。”所以冬季“盛德在水”。至于土德,古人认为盛于夏秋之际。《礼记·月令》中,亦有类似记载。
五行既然可以和时间(四季)搭配,难道就不可以和空间(四方)搭配吗?对此我们无须操心,古人自有良法美意。春天不是“盛德在木”吗?那么好,东方草木茂盛,欣欣向荣,就把东方定为木位;夏天不是“盛德在火”吗?那么好,南方离太阳近,那叫个热呀,就把南方定为火位;秋天不是“盛德在金”吗?那么好,西方矿石丰富,盛产金属,就把西方定为金位;冬天不是“盛德在水”吗?那么好,北方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就把北方定为水位。金、木、水、火分守四方,土没有地盘是不是很委屈?没有关系,中央给它留着呢。
古人认为五行相生的顺序,和四季运行的次序是完全一致的。东方为木,木盛于春;木生火,南方为火,火盛于夏;火生土,中央为土,土盛于夏秋之际;土生金,西方为金,金盛于秋;金生水,北方为水,水盛于冬。这样一来,五行、四季、四方就完全对应起来,按顺时针方向协调一致地运转。运转的顺序,遵循五行相生的原理,即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再生木。这是一个循环。换算成时间,就是春、夏、夏秋之际、秋、冬;换算成空间,就是东、南、中、西、北。
古人费尽心力,把五行和时间、空间搭配起来,创立这样一个理论,到底有着怎样的目的呢?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服务于人世,就是用它解释我们这个社会,解释我们这个世界。古代的思想家们认为,历史的前进,朝代的更替,必然有着一定的规律可循,这样一个规律,就是“五德转移”,又称“五德终始”。司马迁在《孟子荀卿列传》中说,战国时齐国的邹衍,“目睹有国者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于身,施及黎庶矣。乃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终始》《大圣》之篇十万余言。其语闳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先序今以上至黄帝,学者所共术,大并世盛衰,因载其机祥度制,推而远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先列中国名山大川,通谷禽兽,水土所殖,物类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称引天地剖判以来,五德转移,治各有宜,而符应若兹。”
据司马迁讲,“王公大人初见其术,惧然顾化,其后不能行之。”然而邹衍的书今天已经失传,我们无缘目睹,只能在《吕氏春秋·有始览》中窥其思想之一斑:“凡帝王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黄帝之时,天先见大螾大蝼,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其色尚黄,其事则土;及禹之时,天先见草木秋冬不杀,禹曰:木气胜。木气胜,故其色尚青,其事则木;及汤之时,天先见金刃生于水,汤曰:金气胜。金气胜,故其色尚白,其事则金;及文王之时,天先见火,赤乌衔丹书集于周社,文王曰:火气胜。火气胜,故其色尚赤,其事火。”紧接着又说:“代火者必将水,天且先见水气胜,水气胜,故其色黑,其事则水。”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每逢改朝换代之时,上天必然预示祥瑞。黄帝的时候,天先降下大螾大蝼,黄帝就说:我是土德,我要发达了;到了禹,草木秋冬不杀,禹就说,我是木德,该我发达了;商汤的时候,有兵器见于水中,商汤就说:我是金德,天命在我;轮到周文王,天上先是流火,又有赤乌口衔丹书集于周社,文王喜不自胜说:我是火德,我要坐天下了。“代火者必将水”,则是说取代周朝统治天下的下一个王朝,必然具备水德。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黄帝有土德,禹有木德,禹代黄帝,是为木克土;禹有木德,汤有金德,汤代禹,是为金克木;汤有金德,文王有火德,文王代汤,是为火克金;文王有火德,秦王有水德,秦灭六国,周朝灭亡,是为水克火。秦灭周,周灭商,商灭夏,夏代黄帝而有天下,正好符合五行相克的顺序: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
故而秦始皇统一天下后,“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从所不胜。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数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六尺为步,乘六马。更名河曰德水,以为水德之始。刚毅戾深,事皆决于法,刻削毋仁恩和义,然后合五德之数。”(《史记·秦始皇本纪》)汉朝建立后,很长一段时间搞不清自己属于五德中的哪一德。有人认为汉取秦而代之,秦是水德,土克水,汉自然应该是土德;也有人不同意,觉得秦朝存在时间太短,不能算作一个朝代,汉实际上是取周而代之,周为火德,汉则应该是水德。这个争论一直到汉武帝时候才划上句号,公元前104年,武帝颁令改制,正式宣布汉为土德。至此,五德转移完成一个循环。
汉代以后,已经很少有人相信五德转移这个学说,但是关于皇位正统与否的争论,则一直没有停止过,这其中,要数欧阳修的《正统论》影响最为深远。明清的时候,皇帝颁布诏书,开头也还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里所谓的“运”,指的就是五德转移的“运”,其目的,在于标榜他们执政的正统地位。

二、三统循环说

三统说,也叫三正说,是西汉时候董仲舒等人提出的历史观点。董仲舒认为,“天之道终而复始”(《春秋繁露·阴阳终始》),人间历史朝代的更替,也应该按照三统的规律循环往复。
所谓的三统,指的是正黑统、正白统和正红统。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说:“王者必受命而后王,王者必改正朔,易服色,制礼乐,一统于天下,所以明易姓非继人,通以己受之于天也。”这段话的意思是说:新王朝的建立,是因为统治者顺应了天命,所以应该修改历制,变易服色,重制礼乐。这样做的目的,除了表示改朝换代君主易姓之外,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表明统治者执掌政权,并非篡权越位而是顺天承命。这个天命,就是三统循环,天道如此。
所以夏朝的时候,十一月建子,十二月建丑,正月建寅……正月是寅月;商朝的时候,十二月建子,正月建丑,二月建寅……正月为丑月;周朝的时候,正月建子,二月建丑,三月建寅……正月是子月。这有个称呼,叫做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要理解这段话的意思,就必须了解点历法的常识:古代的时候,十二月份和十二地支是相互搭配的,十一月叫子月,十二月叫丑月,正月叫寅月,二月叫卯月,三月叫辰月,四月叫巳,五月叫午月,六月叫未月,七月叫申月,八月叫酉月,九月叫戌月,十月叫亥月。我们现在所用的历法,就是夏朝的历法,以寅月为正月。
然而,正月建子、正月建丑、正月建寅,也就是说,以十一月为正月、以十二月为正月、以正月为正月,这和颜色有什么关系呢?关于这一点,班固在《白虎通义·三正》中倒是说得很清楚:“十一月之时,阳气始养根株,黄泉之下,万物皆赤。赤者,盛阳之气也,故周为天正,色尚赤也;十二月之时,万物始牙而白。白者阴气,故殷为地正,色尚白也;十三月之时,万物始达,孚由而出,皆黑,人得加功,故夏为人正,色尚黑。”所以,周朝是正红统,商朝是正白统,夏朝是正黑统。
三统的运转,是从正黑统开始,然后是正白统,最后是正红统,如此周而复始循环不止。历史朝代的更替,也必须完全与之同步,一个朝代即是一统:到了正黑统,就要以寅月(正月)为正月,“朝正服黑,首服藻黑,正路舆质黑,马黑,大节绶帻尚黑,旗黑,大宝玉黑,郊牲黑”;到了正白统,就要以丑月(十二月)为正月,“朝正服白,首服藻白,正路舆质白,马白,大节绶帻尚白,旗白,大宝玉白,郊牲白”;到了正红统,就要以子月(十一月)为正月,“朝正服赤,首服藻赤,正路舆质赤,马赤,大节绶帻尚赤,旗赤,大宝玉赤,郊牲骍。”(董仲舒《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
今天我们来看,似乎觉得这完全是一套滑稽可笑的形式,但在当时的汉儒眼里,它却是无比严肃的哲学问题。对于董仲舒而言,正黑统、正白统、正红统三者并无上下优劣之别,他提倡这一套形式的目的,仅仅不过是为了区别分隔。在他认为,人间之所以发生改朝换代这样的大事,这是因为天命转移的缘故,新的统治者就应该“徙居处,更称号,改正朔,易服色”(《春秋繁露·楚庄王》),以示改变,以承天命。否则的话,就是“不显不明”,有悖天意。
从本质上讲,董仲舒的“三统循环说”,完全是建立在空想基础上的历史唯心主义,似乎没有多少值得称道的东西,然而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简史》中,曾经用玩笑的语气,提出过这样一个问题:“有趣的是,我们看到,在现代,也用颜色表示社会组织的各种不同的系统,也正是董仲舒所用的那三种颜色。按照他的学说,我们也许可以说,法西斯主义正黑统,资本主义正白统,共产主义正赤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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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我想到一本书,这就是托名李淳风和袁天罡所著的《推背图》。我找到两个版本,一个是台湾国家图书馆所藏心吉庐藏本《贞观秘书推背图》,一个是民国时期朱肖琴所辑《中国预言八种》,1947年出版。前一个本子中,第一象图为:一人石上坐,两手托日月。后一个本子中,第一象图为:两环相套,一红一白。要知道,第一象乃是该书的总纲,或者叫指导思想。前书有诗无谶,诗曰:“自从盘古到希夷,虎战龙争百事悲。万代兴亡说不尽,且从武氏言元微。”后书有诗有谶,诗曰:“自从盘古迄希夷,虎斗龙争事正奇。悟得循环真谛在,试于唐后论元机。”谶曰:“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
我拿来和董仲舒的三统说做了个对比,发现两者有诸多共通之处。譬如班固在《白虎通义》中说:“赤者,盛阳之气也,故周为天正,色尚赤也;……白者阴气,故殷为地正,色尚白也。”我们且看第一象不同本子的两张图:前者是“一人坐石上,两手托日月”,后者是“两环相套,一红一白”。日者阳也,色红;月者阴也,色白。再联系诗谶推想,我们不能不承认它们存在着某种渊源。且不管《推背图》是否李淳风袁天罡所创,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作者在创作这本书的时候,必然受到过“三统说”的影响。

三、公羊三世说

公羊三世之说,肇始于《春秋公羊传》中的三世异辞说,即:“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在隐公元年、桓公二年、哀公十四年,公羊寿三次讲到这句话。三世异辞,本来是指孔子修定《春秋》,由于年代远近的不同,史料多寡的不同,自身利害的不同,心理好恶的不同,所以文字表述的风格也大相径庭。亲见的时代是一种用辞,亲闻的时代是另一种用辞,传闻的时代是又一种用辞。
到了西汉,董仲舒将这一观点加以发展,干脆把春秋十二公划分为三世。他在《春秋繁露·楚庄王》中说:“春秋分十二世以为三等:有见、有闻、有传闻。有见三世,有闻四世,有传闻五世。故哀、定、昭,君子之所见也;襄、成、文、宣,君子之所闻也;僖、闵、庄、桓、隐,君子之所传闻也。所见六十一年,所闻八十五年,所传闻九十六年。”这段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春秋时期鲁国的十二个国君,可以按三个阶段划分:所见世,所闻世和所传闻世。其中所见世有三公,即哀公、定公、昭公,凡六十一年;所闻世有四公,即襄公、成公、文公、宣公,凡八十五年;所传闻世有五公,即僖公、闵公、庄公、桓公、隐公,凡九十六年。
孔子在记述春秋242年历史的时候,根据时代的不同,人物的不同,采用的语言风格也不同,就如董仲舒所说:“于所见,微其辞;于所闻,痛其祸;于传闻,杀其恩,与情俱也。”(《春秋繁露·楚庄王》)这就是我们常常说到的春秋笔法。所见之世,其人其事仍在,一言不慎就会惹祸上身,所以孔子记述起来,寓意隐晦,用词委婉;所闻之世,其人其事虽去,然而遗毒余烈仍在,所以孔子记述起来,力求详尽,意在黜恶劝善;所传闻之世,其人其事早已烟消云散,所以孔子记述起来,一笔带过,言简意赅。左丘明曾经赞叹说:“《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非贤人谁能修之?”(《左传·成公四十年》)
东汉时候,何休著《春秋公羊传解诂》,更进一步丰富了这个观点。在该书中,他破天荒地把三世异辞说和历史的发展演变联系起来,提出了一套自己的历史哲学观,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公羊三世说。何休认为,《春秋公羊传》中三次提及的“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实际上应该这样理解:“所见者,谓昭、定、哀,己与父时事也;所闻者,谓文、宣、成、襄,王父时事也;所传闻者,谓隐、桓、庄、闵、僖,高祖、曾祖时事也。异辞者,见恩有厚薄,义有深浅。时恩衰义缺,将以理人伦、序人类,因制治乱之法。”
他的意思是说:《春秋公羊传》中所谓的所见之世,也就是昭公、定公、哀公执政的时期,其实就是孔子及其父亲生活的时代;所谓的所闻之世,也就是文公、宣公、成公、襄公执政的时期,其实就是孔子祖父、父亲他们生活的时代;而所谓的所传闻世,也就是隐公、桓公、庄公、闵公、僖公执政的时期,其实就是孔子高祖、曾祖他们生活的时代。孔子记述历史的时候,文字之所以有详有略,有明有暗,有褒有贬,这是为了表示辈份有远近,亲恩有厚薄,情义有深浅。因为当时礼崩乐坏,非如此不足以理人伦,序人类,孔子这样做实在是用心良苦,寓意深远。正是在这样的思想基础上,何休构建了自己的唯心主义历史体系。
公羊三世说中的三世,指的是据乱世、升平世和太平世。何休在《春秋公羊传解诂》卷一,对三世做了这样的解释:“于所传闻之世,见治起于衰乱之中,用心尚麤觕,故内其国而外诸夏。”这是指据乱世;“于所闻之世,见治升平,内诸夏而外夷狄。”这是指升平世;“至所见之世,著治太平,夷狄进至于爵,天下远近小大若一。”这是指太平世。
这几句话看似晦涩,其实很好理解。在这里,何休把历史的发展划分为三个阶段,即据乱世、升平世和太平世:当历史处于据乱世的时候,人民“内其国而外诸夏”;当历史处于升平世的时候,人民“内诸夏而外夷狄”;而当历史处于太平世的时候,“天下远近小大若一”。譬如说,我生在春秋时的鲁国,我只爱鲁国,而不爱其他诸侯国,这就叫“内其国而外诸夏”;我爱鲁国,也爱其他诸侯国,但我不爱夷狄,这就叫“内诸夏而外夷狄”;我爱鲁国,也爱其他诸侯国,又爱天下世界各国的人民,对他们一视同仁、平等相待,这就叫“天下远近小大若一”。想想看,这是何等的胸怀,何等的眼界!
汉代以后,公羊三世说基本上处于沉寂的状态,一直到清朝末年,这才激起了一点波澜。起因是康有为出于政治上的需要,在对它做了一番改造之后,重新请到台上供奉起来。康氏认为,社会历史的进步,必须循序渐进,从据乱世经升平世,才能到达太平世;政治制度的改良,也不能一蹴而就,而必须符合这样一个步骤,就是从封建专制经君主立宪,最后才能完成民主共和的使命。这就是所谓的“三世不能飞跃理论”。他解释说:“人道进化,皆有定位,自族制而为部落,而成国家,由国家而成大统;由独人而渐立酋长,由酋长而渐正君臣,由君主而渐至立宪,由立宪而渐为共和……盖自据乱进为升平,升平进为太平,进化有渐,因革有由,验之万国,莫不同风。”(《论语注》)
为了给自己的政治主张提供理论支持,康氏把三世中的每一世分为三小世,三小世的每一世又分为三小世。也就是说,据乱世分为据乱之据乱、据乱之升平、据乱之太平;升平世分为升平之据乱、升平之升平、升平之太平;太平世分为太平之据乱、太平之升平、太平之太平。据乱之据乱世又分为据乱、升平、太平三世,据乱之升平世又分为据乱、升平、太平三世,据乱之太平世又分为据乱、升平、太平三世……如此类推。“故三世而三重之为九世,九世而为三重之为八十一世,辗转三重可至无量数,以待世运之变而为进化之法。”(《中庸注》)
康有为这样做的目的,是想说明社会改良不能采取暴风骤雨式的激烈革命,而必须是点滴式的进化。说到底,就是反对一步到位实行民主共和制度,主张采取君主立宪的方式先行过渡。他在《答南北美洲诸华侨论中国可行立宪不可行革命书》中说:“盖今日由小康而大同,由君主而民主,正当过渡之世,孔子所谓升平之世也。万无一跃超飞之理,凡君主专制、立宪、民主三法,必当一一循序行之。若紊其序则必大乱。”但在滚滚而来的革命洪流面前,他这番话不啻是呓语梦言。
据梁启超讲,康有为喜欢说“通三统”、“张三世”。三统就是黑、白、红三统,三世就是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他讲“通三统”,是说“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统治者不能因循守旧,必须变易革新才能适应社会的发展;他讲“张三世”,是说社会历史的发展,必须遵循一定的次序,只有从君主专制的“据乱世”,先过渡到君主立宪的“升平世”,最后才能到达民主共和的“太平世”。这在当时,都有着鲜明的政治目的,一是为变法制造舆论声势,二是为君主立宪寻找理论支持。

四、世界大同说

两千多年前,孟子在《梁惠王》中曾经就人类社会的未来,做过这样一番畅想,他说:“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养,斑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在五亩大的院子旁边,种上点桑树,这样五十岁的人就有棉衣穿了;鸡鸭鹅狗猪,细心喂养,注意繁殖,这样七十岁的人就有肉吃了;再有良田百亩,春耕夏作,勿夺其时,这样一家人就不用担心吃饭问题了。然后搞好教育,普及点尊老爱幼的道理,这样胡子斑白的老人就不必挑着担子出现在道路上了。
到了《礼记·礼运》中,这一思想开始发酵成熟,出现了“大同”和“小康”两种社会理想。大同社会什么样?“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小康社会如何呢?“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因,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知,以功为己。……是谓小康。”
然而,这还只是勾出了一个轮廓,真正系统性论述人类社会最高理想的著作,是康有为的《大同书》。在这部书中,他以《礼运》中的大同小康说为基础,吸收了传统儒学中“仁”的概念,旁采公羊三世说、佛家慈悲论、达尔文进化观和卢梭天赋人权说等观点,加以融会贯通,整合杂糅,提出了一系列在当时可谓震世骇俗的观点。“书成,既而思大同之治,恐非今日所能骤行,骤行之恐适足以酿乱,故秘其稿不肯以示人。”(张伯桢《南海康先生传》)只在私下向最亲密的朋友和学生宣传这种思想。据说谭嗣同接触到后,立刻被这种气势宏伟的乌托邦思想所吸引,对康有为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悦诚服地执弟子之礼,称他为“一佛出世”。
康有为认为:宇宙之间,人最可宝贵,“凡有害于人者则为非,无害于人者则为是。”然而纵观历史,环视世界,人活着无非是个苦,“普天之下,全地之上,人人之中,物物之庶,无非忧患苦恼者矣。”(《大同书》)一个关心国事民瘼的伟人杰士,就应该“日日以救世为心,刻刻以救世为事。”而救世之道,就在于“为人谋者,去苦以求乐而已,无他道矣。”所以康有为说:“吾既生乱世,目击苦道,而思有以救之,昧昧我思,其唯行大同太平之道哉。”(《大同书》)
《大同书》共十个部分,分别是:甲,入世界观众苦;乙,去国界合大地;丙,去级界平民族;丁,去种界同人类;戊,去形界保独立;己,去家界为天民;庚,去产界公生业;辛,去乱界治太平;壬,去类界爱众生;癸,去苦界至极乐。在第一部里,康氏深入分析了人类的痛苦,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总诸苦之根源,皆因九界而已。”而要解除人类的痛苦,就必须破除九界,寻得解脱。接下来的九部,就是逐一论述如何破除九界,寻得解脱。
康氏把人类的痛苦归结为六类:一是人生之苦,包括投胎、夭折、废疾、蛮野、边地、奴婢、妇女七种;二是天灾之苦,包括水旱饥荒、蝗虫、火焚、水灾、火山地震、屋坏、船沉车祸、疫疠八种;三是人道之苦,包括鳏寡、孤独、疾病无医、贫穷、卑贱五种;四是人治之苦,包括刑狱、苛税、兵役、有国、有家五种;五是人情之苦,包括愚蠢、仇怨、爱恋、牵累、劳苦、愿欲、压制、阶级八种;六是人所尊尚之苦,包括富人、贵者、老寿、帝王、神圣仙佛五种。然后广征博引,宏辩阔论,推导出这样一个结论:“总诸苦之根源,皆因九界而已。九界者何?一曰国界,分疆土、部落也;二曰级界,分贵贱、清浊也;三曰种界,分黄白棕黑也;四曰形界,分男女也;五曰家界,私父子、夫妇、兄弟之亲也;六曰业界,私农、工、商之产也;七曰乱界,有不平、不通、不同、不公之法也;八曰类界,有人与鸟兽虫鱼之别也;九曰苦界,以苦生苦,传种无穷无尽,不可思议。”
针对九界差别造成的痛苦,康有为在举例引证的同时,还一一指明了出路。譬如讲到国界所造成的痛苦,他先分析了古今中外历史上发生过的战争,然后说:“然国既立,国义遂生,人人自私其国,而攻夺人之国,不至尽夺人之国而不止也。或以大国吞小,或以强国削弱,或连诸大国而已,然因相持之故,累千百年,其战争之祸以毒生民者,合大地数千年计之,遂不可数,不可议。”而要想从根本上消灭战争,就必须废除国家,于是康有为提出:“夫国界进化,自分而合,乃势之自然。故自黄帝、尧、舜时为万国,至汤三千国,武王一千八百国,春秋则二百余国,战国为七国,秦则一统矣,凡二千年。”
康氏认为,“农不行大同则不能均产而有饥民”,“工不行大同则工党业主相争,将成国乱”,“商不行大同则人种生诈性而多余货以殄物”,然而要实行“农工商之大同”,首先在于“明男女人权”。康有为解释说:“凡诸农田、商货、工厂之业,全地至大,从何而归之公?即欲举公债以承之,亦万不能行也。然欲急至大同,最难则在去国;若去民私业,此事甚易,即自去人之家始也,即欲急去国界者,亦自去家始。欲去家乎,但使大明天赋人权之义,男女皆平等独立,婚姻之事不复名为夫妇,只许订岁月交好之和约而已;行之六十年,则全世界之人类皆无家矣,无有夫妇父子之私矣,其有遗产无人可传,其金银什器皆听赠人。若其农田、工厂、商货皆归之公,即可至大同之世矣。”
康氏认为,家庭的存在,从根本上阻碍着社会历史的发展,因为“人各私其家,则无从得以私产归公产,无从公养全世界之人,而多贫穷困苦之人。”而要改变这种状况,就必须解决生育、教养、老病、苦死这些现实问题。康有为说:“夫人道不外生育、教养、老病、苦死”,倘若“其事皆归于公。盖自养生送死皆政府治之,而于一人之父母子女无预焉。”那么这样一来,家庭就没有理由再继续存在。所以康氏宣称,“人非人能为,人皆天所生也,故人人皆直隶于天。而公立政府者,人人所共设也;公立政府当公养人而公教之,公恤之。”
为此,他提出一个大胆的构想:就是男女可以自由同居,女方怀孕了,就住到“公立人本院”,不必男人来照管;孩子生下来后,直接送入“公立育婴院”,不必母亲来喂乳;三岁后,送入“公立怀幼院”,不必父母来抚养,这叫公养人。儿童六岁以后,送入“公立蒙学院”进行启蒙教育,十岁至十四岁,进入“公立小学院”学习,十五至十七岁,升入“公立中学院”,十八至二十岁,送入“公立大学院”培养,这叫公教之。公立政府下设有“公立医疾院”,人有病患皆可入院治疗;六十岁以上不能自养者,入“公立养老院”;贫而无靠者,入“公立恤贫院”;残缺废疾者,入“公立养病院”;人死之后,由“公立化人院”料理后事。这叫公恤之。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曾说:《大同书》“全书数十万言……其最要关键在毁灭家族。”真可谓一语中的。
《大同书》洋洋洒洒二十万言,所论林林总总,精细完备。在一百多年前的社会政治环境下,作者居然能有这样的卓识远见,不能不称之为天才。然而瑜不掩瑕,在阅读的同时,我们也不能忽视作者思想上落后的一面,譬如第三部“去级界平民族”里有一段话:“惟黑种之人,铁面银牙,目光睒睒,上额向后,下颏向前,至蠢极愚,望之可憎可畏。其与白人黄人资格之相远也,有若天仙之与地狱之鬼,岂止西施、南威之与无盐、嫫母哉。”带有明显的种族歧视色彩。在第四部“去种界同人类”中,作者更是鼓吹白人优种黑人劣种,宣扬对黑人必须施行改种的反动种族理论。阅读的时候,这方面必须批判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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