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鉴赏〗现代诗(一0九) 张耳/张进步/安歌的诗 有种别爱我宋安歌

现代诗(一0九)

张耳/张进步/安歌的诗

素材.音乐.图片/网络 编辑/雨中笠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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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耳的诗

共7首:渔人与作家、 山西情歌、 第五种取向、 黄昏月——给彭邦桢、 四季月、 小方家胡同记、 妈妈后院的石榴。

张进步的诗

共5首:打开、 暗月之章、 待罪之章、哀歌、我见到了大海,不可捉摸的软体动物。

安歌的诗

共24首:我在洗菜的时遇见你、物语仙人溪、确信、献诗、返回、月食、子午台夕照、河岸破晓(修改稿)、灰头鸦雀的山谷(外一首)、涌动、千年、一句话、我仿佛又回到过去的光、早春、送别梁健、风雨兰、来临的九月、台风过后的清晨、阿九:读安歌《在雷电的阳台》、期待与祈祷、凌晨四点突然的暴雨、公正的正午、溪流、消失的人。





张耳的诗



【诗人简介】张耳,本名李明霞,六十年代生于北京,在美国生活多年,写诗多年,并从事中英诗翻译,曾参与《一行》、《诗象》等海外诗刊的编辑。张耳著有数本诗集,包括《没人看见你看见的景致》, 《水字》, 《关于鸟的短诗 (双语,Verses on Bird)》,《山缘》, 《河与城(双语,So Translate Rivers and Cities)》,《黄城根 一溜门》。她与陈东东合作编译的《别处的集合--中国当代诗选(双语,Another Kind of Nation: An Anthology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Poetry)》在美国出版。她多次应邀参加国际诗歌节,研讨会,在中国大陆、香港、台湾、法国、葡萄牙、俄罗斯、秘鲁、新加坡和美国各地诗会和大学朗诵和讲演。张耳一贯以母语创作。她与丈夫女儿一起过家,现为华盛顿州立常青学院教授。

共7首:渔人与作家、 山西情歌、 第五种取向、 黄昏月——给彭邦桢、 四季月、 小方家胡同记、 妈妈后院的石榴。

渔人与作家



这条路我总走错∶出地铁往西

就误入东方的中国城,黑咖啡

酸辣汤,餐桌花瓶里也埋着镇鱼的冰。

混淆的汤水,鲜花与鱼腥。

只有我一个茶客,明亮的地板,手绘彩漆

方桌。书没人翻动,每人都可以是一部。

今天钓上来的鱼,昨天早已制过标本

装了镜框,钉上墙。

河依然从窗外流过,桅杆竖立在巨型家俱店

后面,与我相隔源源不断的街。龙骨悬空

空为某种头上的情致。没见过渔人,或者作家

也许他们病了,也许他们已经出城。

诗流于这混杂的日常,清洁如旧的

布置。走进来的都是过路人,不着急地

吐纳—安然已经美丽,即便没有漆花

香花。诗是城。

只是这条路总错,不断犹疑的坐标

象沙漠季河,渔人每十年走出来一次

用鱼干换佐料,粮米和书,这碟急需的青菜

证明,他们回来了,拎一小串诗。



还是先确定自我的身份,生产者—消费者

兼顾?出海时你看见什么?看不见鱼

上钩的是鱼死的过程。非常难过,却出神

张着嘴,因为你不可能控制两极化冰。

船板咯吱咯吱在脚下挣扎,时刻准备

离你而去。除了站着,小心垂下

这偶然一线,你只能高举双手,希望

更象祈祷,愿你为我殷勤的姿态徇情。

这难道不如一次婚约—

茫茫复盲盲,丢个眼波给过路的鱼

你和他一口把月亮咬住,咬紧不放

海浪翻身,连太阳一起抓落。

退潮时,你们对坐桌旁,不经意地剖开

彼此,把每根神经从头嚼到尾,还有心肝

和不再看见的眼珠。听得见肠胃

叽咕,直到彼此全部吃掉,首尾嵌合。

每次下网,都找不到水,因为月历的关系。

每一条鱼,布满刺,非出血才香。鱼汤

溶入所有想象,月光,血光,尝一口

尝一口,你就数得出月亮下所有的浪。



在我们的推断里,生活曾经淳朴—

渔人与作家,这个海滨城市真正需要的

职业。可眼下打鱼不如卖鱼,不如端上桌面的

小小卖弄。一眼便认出这个季节流行。

他曾经让人们在水边满足,从而跟他进入

天堂。现在,地上的我一边没水一边没顶—

闪光发亮、无穷尽计算、声嘶力竭之后,把心

抛向何方?真地钓上什么就是什么?鱼、我。

坐在酒吧前的俏女人过来问我是不是演电影的

女侠,在北京砖墙大院铁灰屋顶上飞奔?是啊,

梦的布景路过这河岸飞雪的小饭馆

是谁?曾经是谁?他、鱼。盘子里。

不管是谁,捕捉住,才是你的。写下

才活过。只是玻璃的海里,盛不下你,颂扬他

不如描述这把刀,先问问彼此的身份?炒作之后

依旧蒙着哪处的风沙?色味真地永不减褪?

那些辨不清的航线水情,转眼间使你和他

仇敌,兄弟,母女,悬在高处墙上眼神离散。

桌子上,最后的雪下个不停,串串黑脚丫

向东,向西,将通向那里的路一再掩埋。

山西情歌

你回来了

我不再出门

遍体抚摸

皮肤的记忆盛过心的叹息

黑鸟还会在我的黑头发中作窝吗,亲亲?

两种抚摸不是一种抚摸

你来了

我重新描画眉毛

镜子落满尘土

伸手去擦

连影象也擦去

我还能找回那对黑眉毛吗,亲亲?

两种表情不是一种表情

你来了

树叶竟全落了

于是在室内种花

没有阳光,草也能长

真是奇迹,亲亲

两种绿不是一种绿

你来了

我开始编故事

并唱给枕头一只只催眠曲

枕头也会闭上眼睛

甜睡不醒,并且做梦

我也能同样安睡吗,亲亲?

两种梦不是一种梦

你回来了

我在门口挂出

"油漆未干"

可这两种漆不是一种漆,亲亲!

第五种取向

也许折一只纸鸟是最后一招了

翻上翻下总不如意

"东方属木",她宣布

太阳神庄严的嫩脸

涂上一层绿色就变成了你

剪下的那片枯黄的叶子

飞翔云际

放逐多年自牧成羊

牧童的歌流传至今

披上狼皮

不过为了发出狼腔

颤颤巍巍依然带着羊的口音

不属于狼

另外一种

眼睛闪着格言诡谲

不必急于辩论太阳的性别

变性手术是这个世纪伟大的发明

昨天被你踢疼的石子

今天长成一条哈哈大笑的嘴

还要再玩一遍吗?

变完魔术,说完相声,洗了脸,浣了手

出兵,收兵,和平演变之后

还要再玩一遍吗?

愤怒都多余

索取说明书

智力游戏

人死了,气不能短

细则一定要读懂

"东方属木",她重复着,不屈不挠

流泪也白流

不是所有的枯萎都能再次抽芽

变性手术亦无力回天

就结束了吗?

结块的油脂浮动在盛宴后的盘碟上

消瘦的肋骨成排地乞讨

一些伟大的字眼漂荡得惊心动魄

婉如鸟语

纸笼里的生活也是一种生活

更适于作梦

印在镍币上的依然是汉字

重新掷一次吧

追寻千载难逢的机率

"太阳正照在你头上",她高叫

不错

添一根重如泰山的羽毛

再作一次有关翱翔的更为华丽的演说

东方属木,南方属火,西方属金,北方属......

黄昏月——给彭邦桢

张耳(美国)

一杯咖啡,两杯咖啡

我们就这样走进了黄昏

由于没有期待艳热,也就无所谓落日薄寒

云山雾罩间,一片白帆抒情地滑入

窗外印象的流水,旋即被机动船火速超出

水的成分已从画面上漏光

只有研磨过全部生命的焦墨

才可能兜住河的底线

暮日被云虚掩,进而具备可以仰视的光轮

像黄昏时分的盈月,或者吉红和祥的桃

“皮蛋瘦肉粥两碗”

对仗欠工,你坐在我对面摇头

可粥与粥同样香。竟不图新异

晚饭端上来了

岁末的日子已经很累

夜并不可怕

夜升上来,我们才得以鉴赏真实的月

写月的老人,以及幻影里

栖身经年的嫦娥与吴刚

这首给彭邦桢老人的诗,大约写于一九九六年秋,我那时正与彭邦桢在纽约合作编辑诗刊《诗象》第四号。彭先生(虽然当年在纽约大家都称他为“彭老大”,我却从来都以先生称谓)时年七十七岁,在当时纽约诗人圈子里最为年长,每每在唐人街中餐馆里召集小聚,有时高谈阔论话当年,有时娓娓细讲身体近况,出游收获,圆睁的双目总是炯炯有神。自谓祖籍从甘肃移民南下至湖北黄陂,所以有西域人的面像。后来我从下城搬到上城的华盛顿高地,离他家在上城第五大道的公寓近些,他就常约我在九十六街百老汇的一家台湾馆子里午饭,聊天,从中饭聊到晚饭的事肯定有过。记得那家的粥很好喝,也是平时自己在家没时间做的饭食。所以我到那儿总叫粥喝。不记得彭先生爱吃什么,可见我对他关注不足于他对我的关怀。我那时初出茅庐,写诗刚刚五六年,又刚刚从校园走上社会,不省人事却又自视很高,在他眼里一定单纯得可爱又可恨,还不太听话。我有感于彭先生当时对自己身后诗名成就的万分担心,不知深浅地在诗里劝慰一番。诗中展示纽约哈德逊河的风景就在我当年客厅的窗外。窗户向西,每每有夕阳西下的风景,所以有黄昏“盈月”一说。彭先生和蔼可亲和传统寿桃的意象,与他驰骋江湖风流倜傥的一生交织。“写月的老人”,当然指彭先生自己。后来他命我替他主编在台北出版的《诗象》,我勉力编辑了一两期,自觉阅历精力不足,加上怀孕生女,照顾小孩,就放下了。想想真是有愧于先生的器重。二零零二年到零三年中,他病倒在旅途中,肺部感染,拖着呼吸器躺在担架上飞回纽约。记得那年春天去医院看他,给这位写过《花叫》的诗人带去一大捧盛开的丁香花,值班的护士不让把花放在他的病房里,怕花粉加剧老人呼吸困难。他望着我,含泪,流泪,拉着我的手却无法讲话。“张怀具象还抽象,耳听无声胜有声”,是几年前在我搬入新家时他写给我的藏头联,后来随我搬家数次,至今还挂在我书房的墙上。他去世后,纽约各报发消息和纪念文章,我却写不出一个字,直到六年后的今天翻出旧诗,彭先生流泪的样子重现眼前。几天前,严力兄从上海电邮,命写“中秋诗”,关于月,关于秋,让我想到彭先生的“月之故乡”。这首诗后来被谱成歌曲,流行全中国,到现在还是小学生声乐考试的教材。特地录下:

天上一个月亮

水里一个月亮

天上的月亮在水里

水里的月亮在天上

低头看水里

抬头看天上

看月亮思故乡

〖诗词鉴赏〗现代诗(一0九) 张耳/张进步/安歌的诗 有种别爱我宋安歌
一个在水里

一个在天上

明白的字句有着民歌式的复沓节奏:家没有了实体,团圆更隔了不能跨越的距离,本是现代人该认命的现实,但是我们还有诗,还有想象力,“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天上”,都被他轻轻搁放在我们的心里了。这诗高就高在这儿。彭先生一生戒马,或战场,或情场,或诗坛,其豪气,霸气,傲气难被同代诗人接受,把他的诗才掩了一半。诗人圈外反而名声赫赫,受大众欢迎。有心人可在陈宁贵诗人坊,读到更多彭先生的生平。张耳补记于2009年9月,并为彭邦桢先生焚香

·四季月

张耳(美国)

春月——

早晨有太阳的空地

不再空地:星星

绿,星星

夏月——

整齐办不到了。迷路

在花荫树影,在分枝和盘绕

芬芳的可能性之中

秋月——

星光灿烂的夜晚,最难

摸回自家的门儿。还没到

八月十五。

冬月——

空的心

自暗处燃起难寻的

梦呓,又一次。

·小方家胡同记

张耳(美国)

幸福的时光就是记忆摩擦中

早已消亡的和尚头,小时候的歌谣

缺了娶嫁,相亲,后妈和绣球

门神瞪眼,驱逐这里一片平民风景

羔羊。君子兰、龙舌兰、万年青

不哭泣的棕榈等在门口,等来秋天的呼吸

这些突忽的细节敲打橱柜里

鸡毛遍地,不,是倒扣的脸盆脚盆

有意夸张水泥窗台上过时的一片晴朗,谜底

梦一样醒来:八月,危旧房的门槛

顺势踮起脚尖—双龙搬家,利通搬家

创新、宏达、大众、大方、百顺、焕发、老兵

顺心、顺鑫、燕京、廉政、革命到底

也还在八月的大汗里急迫不停顿地真诚

连通、亚运、福星、华龙、鸿兴—搬家!搬家!

在砖墙前或站或坐,要陷下去的结果,却也不是死亡

定格。一曲接一曲的连锁歌,首尾相接

东边不亮西边亮,把一张写黑了的纸

裁剪成干净的微笑:学生、学生、工人、工人

退休工人、教师、保育员、家妇、职员、干部、待业、待业

也有垂下的嘴角、眼角把能直接说的东西

挂上茄科小灌木,八月里由绿变红,叮叮咚咚

精心养在盆里的是能带走的文化,留在推土机下的

绊倒找不到屋顶的风,无愧于关外大漠

照料我们一代又一代此起彼伏,盖了拆,拆了盖,仿佛

永远在画一个圆,却不是阿Q的签名,也不是

你想要的句号。没有的正确的图纸,这样或者那样

区别于对与不对,好比两扇临胡同的街门不对缝

却能快快转折,看摇曳的国槐在诗里惆怅,然后

挑起真正的逃避者—“天若有情天亦老”。而被天遗忘的

人们必须把握补偿系数,服从城市建设需要,来不及商量

水龙头勤快地细细思维:红条蓝条墩布,鸟笼,新洗的

衣裳。举家迁移,还有更重大的事件吗?槐树

没有了,鸽子没有了,只有八月的雷声

那么响。那么,还是不直接说雨

掉在地上,漫砖的小院、剩下的屋顶

满眼瓦砾。仿佛又一场果断的旺火

断送了这里最轻微的种子,一切推倒重来

在一张写黑了的纸上求索最新的图画:草绿

嫩芽的绿,未来的绿。甚至

那些穿绸戴帽的,皮靴马刀的,长衫旗袍的

T恤短裤的,像来不及逃脱的果实,也参透了

秋天的赐予。像柿子高挂,打出我们的

出头梦、黄金梦、团圆梦、子孙梦

生根梦,关于家的梦。就这样吧

天边冉冉升起的十一座吊塔走在语境的

前面,红色掘土机,蓝色防护板,清晰度切开

砖头瓦块里暗藏的自然。黄土、灰土

你的名字:何九如、李德福、郭秀英、陈光军

杨淑敏、郑燕玲,赵英娟、王德旺、崔会萍、于红

于华、郭川、贾敏、张涛、朱跃、邱素华、张岩、张磊

刘文霞、松山、呼唤、李文波、杨国真、李彩红

风景重画。两个半月后,来不及呐喊

错觉敲打出这里的虚实:都在词语中

瓦砾也在,小方家也在

你来吧

小方家胡同在东黄城根以东,朝阳门以内,2002被拆除,从北京的地图上消失。徐勇先生的坦诚镜头为小方家胡同的最后居民录像,见《小方家胡同》中国摄影出版社, 2003。

妈妈后院的石榴

需要一个结尾

一个斩钉截铁的结尾

一个智慧的结尾

一个蹊跷,猜不透的结尾

意味无穷,满口留香

象征胜利,造福人类

我们的结尾,你的

不是你,也不是我

红宝石的结尾,燃烧弹的结尾

流水的也可以流血

也可以不假思索

延绵不尽,点点滴滴

包着藏着分割着再也分不清

彼此的血肉,疆土,月亮和雨水

大规模杀伤武器,仇恨,共进的

一江水,春花,秋叶

一叶,两叶,七叶,还是多得疯掉了

黄皮儿,红皮儿,甜与酸的滋味

与肤色无关的形体和质量

是我要的

也是你要的

妈妈后院里横七竖八的肆意

吊在枝头又摆上盘子

舍不得尝,看着动心

(快吃吧,已经被邻居偷了好几个)

不吃又可惜,再看又不忍,亲爱的

已经变成我身体一部分的甜瘤

尽管“石”指的是质地,“榴”不是瘤

生物组织增生效果相同

蜂窝般的曲折无穷尽

伴着不可预想的甜蜜

抑或仇恨,看你站在哪边

替谁说话,在阳光下

舌头染得血红,色相毕露,手指变成手爪

石榴不是石榴,像投掷在

巴格达的定点炸弹,我的是我的

你的也是我的,全世界的石榴

或手榴 弹 我们的

置我们于死地的石榴

石瘤,京郊连天的高层住宅群

塞车,夏天里油价飞涨

象征着增值的欲念

还是巴格达瓦砾遍地停电停水

不可能吃掉一个籽而不流产

流产而不流血

删除一个字而不走意

走意而没有新鲜思绪招展

也是一种结尾

对不对?

不信你敢再来舔我的手指

脚趾,西瓜汁,还是石榴汁

偷吃掉我!

敌我、你我、内外,针插不进

翻掉了皮儿的英汉字典

宫颈鳞状上皮非典型增生都无所谓

你知道不知道每年全世界54万妇女

死于宫颈癌

接近伊拉克开战以来死亡总数60万

比我家小城

(不是北京,又不是纽约)

全城人还多出20万

石榴

肿瘤

原位癌

浸润癌

癌不是爱

就像爱不是癌

不像癌一样无节制增生:一夜,两夜,

七夜

要更多,更好,更新鲜:

更多的养分,微血管无条件支持

更大的空间,抽空溜走

到外面尝新,然后破旧立新

新吻,新欢,新人,新家

到处撒下过量的籽儿

会开花吗?或者结下不良后果

(怎么可能无条件)

结果却不是结尾——

比如我的中文软件一个劲显示古老情

节:

爱爱 爱爱 爱

然后换成皑皑皑皑哀

爱癌 哀皑皑

哪个轻哪个重

淌着血

淌着汁

尾巴长长,像母亲的爱,也是一种结尾吗?

那个芝加哥男孩反战自焚,留下一纸

向伊拉克人民道歉的遗书

青春薄薄一纸,一缕轻烟

也是一种结尾吗?

石榴红

红石榴

一加一等于54万

等于60万

等于一个小城再配戴

我坐在厨房专心吞下

这些宝石眼睛

鲜血淋淋

托在手上

别把石榴裙弄脏

妈妈后院的石榴是黄皮儿的

黄皮儿的夏天

黄皮儿



张进步的诗

张进步(1982—),山东金乡人。出版诗集《再安静一些》等。

共5首:打开、 暗月之章、 待罪之章、哀歌、我见到了大海,不可捉摸的软体动物。

哀歌

我终于明白,

我们的悲哀——

一个生活在星期四的人,

他的爱居住在星期三。

我见到了大海,不可捉摸的软体动物

大海是一匹蓝兽,

对我露出白牙齿。

湿漉漉的月亮,

为它铺开道路,

那么遥远而崎岖。

我突然深深悲伤,

想骑着大海去看你。

打开

谈话开始 浮云后退

首先把光线打开 酒水打开

花生 鸡翅 酱蛋都打开

嘴巴打开 在这之后

声音萦绕于室 我给你提到经历

感情随之打开 身体紧张了

我张开双臂抱你入怀

也准备随之把你打开

天突然黑了 你的面孔堆积雾水

虚伪适时地打开

你的轻笑在门后暗暗打开 我的耳朵

打开 我一个人坐在蚊香里

把沮丧小心翼翼地打开

看一看还有没有空气漏出来

2003/4

暗月之章

这时光让我噤若寒蝉 一群群飞散

这时光是暗月驱赶的麻雀 它飞散

不知何时才能重返 我盼望它重返

我盼望 在阴冷的气候中 我的盼望从未缺席

这暗月让我噤若寒蝉 它来回地绕着圈子

这暗月是跟随我的小兽 我看不见

只能让感觉之手轻轻抚摸它 它有时温顺

更多时候 我站在门外 它坐在幕内

那些风声鹤唳的旧时光 不伏贴地揪着我的头发 我的心

我一刻也不曾忘记 更不曾背叛

暗月 暗月 它轻轻摩挲我的脸

暗月 暗月 在许多夜晚 在今夜 我未曾看见

待罪之章

打开混乱的内心 我接受一次审判

这不是第一次 当然 也不是最后的审判

在这个舞台上 我才刚刚伸展腰身

象一片叶子 刚刚画出脉络 谁说不是呢

那么多的叶子挨挨挤挤 争先恐后地占领生活

但这不是我的生活 也不是你的生活

生活仰面不语 给你我一个背影

在一次追赶公交车的途中 让人觉悟

但是此刻来临 我是说一次意外 一次出轨

有人掩起内心 试图忘掉 试图明了

试图打破 试图禁锢 试图背叛 试图说服

那么多模糊的面孔 在林荫道的一个个拐角

一转身就不见了 你和我

难道会是一个两个三个例外 现在停止争论

还是回到这痛苦和欢乐交媾的私隐

既然已经发生 那请做好准备

为该承受的承受 把该抛弃的抛弃

让一切模糊的模糊 让一切鲜明的鲜明

让山高月小 让水落石出 让辽阔平原 让崎岖山路

现在停止争论 生活有时亮灯 我们时常熄火



安歌的诗



安歌,本名张继芳,女,生于新疆。

共24首:我在洗菜的时遇见你、物语仙人溪、确信、献诗、返回、月食、子午台夕照、河岸破晓(修改稿)、灰头鸦雀的山谷(外一首)、涌动、千年、一句话、我仿佛又回到过去的光、早春、送别梁健、风雨兰、来临的九月、台风过后的清晨、阿九:读安歌《在雷电的阳台》、期待与祈祷、凌晨四点突然的暴雨、公正的正午、溪流、消失的人。

我在洗菜的时遇见你

流过它们的水

在流过西红柿时一度显影为

顺从的红

它们流过山涧绿帘石

也拥有了斑纹

也许,它们不是拥有,而只是共享

并邀我阅读——

洗菜时,胡萝卜的黄没有

印进我的皮肤

菠菜的绿也没有

那些流过的,又重回它们的澄明

本身。你知道我也曾是

那些在游泳池里飞翔的

此刻,只是水流过

你让我拨弄绿菜叶

一如山雀拨弄它们的翅

2011/12/28

物语仙人溪

1、

沿岸白鹡鸰在快走,又

急急探望

突从河岸跌下去,又

斜飞而起

把自己掷向天空又跌下——

一条躲闪的飞行路线

这波浪式的欢迎仪式

是对飞行崭新的理解?

抑或我正经过一小段

纯粹与狂热之河

而它显然听命

时间之流随意的碰撞?

2、

冬雨,珙桐忍住树影

在向上的河流中,也曾说服

中国鸽子的花儿停在

风的树枝梢头

吹远在英国的威尔逊

穿过传教士的拉丁文衣襟

在宜昌,摔进树影

抬头却是23年白鸽枝满头(注1)

那荡漾,在5月的潮湿里

尝试活着,在仍有露水的世界

3、

蓝歌鸲,快速闪过的蓝

低头时流入

通泉草花细小的蓝——

在大雪为一只鸟激荡之前

还来得及开一朵花

激荡我。以唇形

停机坪的金黄小号鼓吹

蜜道,这精心的箭

秘密的宴

鼓舞宇宙的双翅目——

你要把自己涂进它的飞

你要我相信

毛毛虫腿消失,为要变出鳞翅目(注2)

要飞出男孩看不见的线

4、

石的溪

溪石上红尾水鸲

跳扇子舞

蓝色的小身体收集着

石头的水,水的石头

小水鸲,你可认识早起的鸽子花

少量的知更鸟,他们是

白昼的鉴赏家

5、

吊脚楼

站在河水里

沿岸晒太阳的被子

也在澧水水彩里流

却流不走,只是

颜色更深了

我想抱一床回家

仿佛我已赤脚涉过涟漪拥挤的

芙蓉桥

在出生后,幸存下来

6、

紧盯着绿光中飞翔的乌鸫

在康涅狄格,作为整体

史蒂文斯曾把行李的影子

当成乌鸫

但此刻它不是行李、也非影子

这位歌者吊在空中、张开翅膀——

高压线路上的钢片已嵌进它的飞翔

7、

以前它只是桥,此刻

从桥弓望过去

明显地,河水开阔了——

那群白鹭,第三次

飞过河面

桥,从一只大鸟那儿收身

2012-01-11日改定

确信

他张嘴,对我手中那枚红色小石头

像他对伸向嘴的一切

第四次,这一岁的婴儿扭身、躲闪、哭

为那块到嘴的石子

一再可疑消失

和随之而来倍受怀疑的信仰

我想我必须接住我扔出的

这块广场

穿过三十七个冬天

对这世界的果实,我手中的苹果或

渺小松子的篝火

你看都不看,你张嘴就接

我想,这并非出自我

我不是照耀的阳光,也非摧毁它的风

我只是接住并有幸递出了

别人尚未扔出的

一次心跳

如同你相信,这拯救

如同今日向晚

冬天清冷的金鞭溪

山涧素茶花抛出

叫得出名字的红嘴蓝鹊

以盲目之心,紧握内部流星的光芒

以花瓣的阴影、飞翔的翅腋

逐出时间的黑暗

2011/12/26

献诗

山劈面而来,山脚下

蜿蜒碧水,一路沁凉寒气

冬日溪畔,夹岸两山拱身相让

推搡那条天空,让小溪通过

这似乎过于郑重

但有何不可?

荻花顶着冬日晌午的光

在分枝烛台上点燃自己

盈满相遇的旷野——

海口邻居鬼针草

举着重逢的白花,在乱草中

和我一起,突然被卸到

桑植芙蓉桥乡,这山河喧染

为坚持住这景色,我捡了几块

又薄又凉的石头

蹲下来,打水漂——

贴水扔出石片

它触到溪水的刹那

学会了飞翔,并试着站立在

每一朵水上

带动与它接触的一切

水、水花、小溪还有我,跳跃着

向四周展开分裂的视野——

那一刻,我确定我活在它们之中

在石头之上,与此刻

走过山窝背背篓妇人,她脚旁瘸腿的白狗

和莫名落到此刻,一年前

机翼上那只银灰色蜻蜓

都在同一行已发表并持续润饰的诗中

在石头沉入水底之前

2011/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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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浏阳河已从歌里流到我们脚下

旁边白衣老人

打太极,“群山迫近驰远”

身旁的理想主义说——

“我不喜欢一切莕菜”

空气三度撞上栎树,特克斯河分崩成

支撑的波浪,由闪烁的瞥见织成

一句“不”里有无数张丢失的脸

河中异乡小船正撒网

向着波纹摆脱的原野,因为遥远

那网看似已网住缓慢的波光

河水,依然在平静中,在说服银杏树影

用飘流;依然是鸟鸣,看似已落上水面

用波动;我已站在浏阳河岸

用手中一枚枫杨叶的盾牌

和与你相拥而眠的昨夜,我还想去拿

那本远在新疆的

“种子的信仰”,并禁止自己

再看比超市好的多的“我晒的酸枣”

再呼吸他脸上的“宗教不过是让人向善”的绷带

并提防“他”成为“我的判断”

“我”成为“我的”甚或“我的理想”

9点零7分,光线再度突围

微风吹拂,是寒的冬天

脸上的三千六百万平方公里缩回三亩菜地

三亩菜地的三株菜苔花,从紫茎中

脱颖而出,依然是

微风吹拂,吹一路

拆迁工地无处不在的蓝围墙

其中每一面墙后都住着我的母亲

2011/12/19



月食

当我独自步上山顶

光线在豌豆紫色小花上看

澎湃的自己

山坡下,屋顶像一枚

邮票,把引我们来的大庸路

寄向远方

昨夜月食的庭院

巴掌般——

我们观看月全食的动静

甚至引来了几个人——

月亮,因为行将消失,出现在久违的

天空,和食堂的大嫂一起

从轰隆作响的风箱

卸进此刻的静寂

在她仰起的头和影子的轮廓里

光影、寂静、岁月各自安放

清醒的光辉

就那么一会儿,她马上就要转向

那间有墙的屋子,速朽的火炉——

让我在此刻太阳的山坡想到

而不能再遇见

此刻,满山的桔子已送上车

明年五月开花的络石

绿满山坡

2011/12/11

子午台夕照

这是余晖的胜利

它从远山,从石楠红叶上晕开

芦苇在惊诧,在重新认识自己

湖面的波与波也在

彼此相认

满山的桔子树呀,没有一棵

属于我,没有一棵

需要我采摘

可那一树树晃荡的金黄,每一枚

都像从我身体里刚刚长出去

毛衣沾满鬼针草种子

手握不知谁让我摘的红辣椒

紧紧握着

似乎只有这样,才不会

从自己身体里

飞出去

去跟随此刻任意一束光

2011/12/6

河岸破晓(修改稿)

转身向河面

瞬间就被波光的决心充满

那无数游鱼汇成粼粼庭园

那流动舒展开街衢

即使高烧的呼吸也无法阻挡这流入——

那艘来自远方的船

到站了。在它和岸边教堂红色尖顶间

倾听的水声舒展开来

汽笛蒸气和岁末钟鸣

编织它。在旁侧

中华秋沙鸭潜入河水

再冒头已然是另一片水域——

沿着河岸漫步,和自己在

一艘船,一只鸟

一尾波光细小的阔大中相会——

东方白鹳背负蓝天的那阵奔力飞翔

展露了群山

2011/12/6 改定

灰头鸦雀的山谷(外一首)

·灰头鸦雀的山谷

八只灰头鸦雀飞上盐肤木,齐齐朝向东方

东方,或者就是脚下

堇叶芥裂出含霜的十字花

再远些,千里光发表着她的黄金花环

呼吸清晨的沁凉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们已上山岗

·必须

那光从甩开的手臂,

从旋转的心跳出发,那崖上的歌声——

那光,落入草尖屏住的呼吸,

是一滴晨露,

不因需要回答而迟疑。

是的,必须有歌声的棒槌穿过静默的山谷,必须有静默。

必须有分割的翅膀飞过蓝色的鸟鸣,必须有翅膀——

从皮肤到衣衫,久雨乍晴,

狗尾巴草含着漫山遍野的光。

图片:灰头鸦雀(摄影:全浩)



涌动

那么写一首诗吧,在你睡眠的海面上

我熟悉那些波涛的纹路,在你发鬓间

寒冷被呼吸,是呼吸出的暖气

沿着清晨馄饨皮透明的帆出发

手的温暖还在其中,一路的木芙蓉,红继木

开出花,这是冬天

冬天手指间的月亮,是眼目间的

是眉睫间的,在两条站立的渠水上

运送明光,蕴含

可能的汇合,在远方,在此刻

转眼之间,清晨便来放牧

云朵群集的天空

用鸟鸣的颜色镶边

在这里,没有什么是更远的

我们有含碱的馄饨皮

它透亮,可以看出

我们是其中的馅

千年

千年》歌词译文与原文:

千年复千年,万千的门,殊途同归向永恒。

我活过千生千世,跋涉无尽天梯,走向千万魂魄之宝塔

即使再过千年,即使再有千次兵灾,

即使那些宝塔通天,

即使我会再哭万千次,

即使再有万千次呼吸,再有万千个名字,

我只面对唯一的真。

千万里路,千万种担忧,千万粒太阳,

都是不尽岁月的无常。

我太多太多的话,远离真实,

太多太多的歌,太多太多的是非对错,尽在时间中不生不灭。

但是,只要有一个真,一缕光芒,一个想法,一抹优雅,

那么,我就跟随这一个点,这一火焰,

那么,你的脸,就是我的唯一回忆,挥之不去。

我依然爱你。

我依然要你。

那些我不能理解的事情,如满天星斗,

在我心中开放。

也许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也许我天真无邪

也许我经纶满腹,也许我一无所知

或者我随帝王出征,征服众多疆土

或者我谈笑间赢得世界,然后让它从手中滑落

我可能是炮灰,一千次战死疆场

来世则是幸运儿,评判别人的罪孽

或者我身着香客长袍,或者是一个蟊贼,

但那唯一信念,始终在我心间,千年只有一个信念。

A thousand years, a thousand more,

A thousand times a million doors to eternity

I may have lived a thousand lives, a thousand times

An endless turning stairway climbs

To a tower of souls

If it takes another thousand years, a thousand wars,

The towers rise to numberless floors in space

I could shed another million tears, a million breaths,

A million names but only one truth to face

A million roads, a million fears

A million suns, ten million years of uncertainty

I could speak a million lies, a million songs,

A million rights, a million wrongs in this balance of time

But if there was a single truth, a single light

A single thought, a singular touch of grace

Then following this single point , this single flame,

The single haunted memory of your face

I still love you

I still want you

A thousand times the mysteries unfold themselves

Like galaxies in my head

I may be numberless, I may be innocent

I may know many things, I may be ignorant

Or I could ride with kings and conquer many lands

Or win this world at cards and let it slip my hands

I could be cannon food, destroyed a thousand times

Reborn as fortune's child to judge another's crimes

Or wear this pilgrim's cloak, or be a common thief

I've kept this single faith, I have but one belief

图片:尖峰岭国家森林公园里的“千年如意树”(实名为'托盘’)



一句话

(名字需要名字。)突然有人发现了美,发现了我,不,请你为我发现美洲!

——茨维塔耶娃致帕斯捷尔纳克(1926、5、22 星期六)

附一首旧作:

?玛丽娅?茨维塔耶娃

现在好了,那用“不”种成的树就在

海上。它曾拒绝你行走,你习惯送的

戒指

从未送到我手上,因为我的手就是

你的戒指。在多年之后

多年之后,你傲慢的下颚被我

扶住。一个破折号里删去的部分

部分——你在床塌上睡着的样子

有些时间你一定要睡着。让蜜蜂去采

它们的蜜。有些时间你要让

大海展现它的蔚蓝——“那么大的一块

却不能行走”

你要让人在上面说谎,就象

你的丈夫。茨维塔耶娃你一定要

死去,为了让我记住,为了让疼痛

活下去,为了让西伯利亚的冰降临

我的赤道住宅,为让大地站住一棵

花楸果树。为让呼吸走散解释

它的人群。让我看看你做爱才能

生出的孩子,怎样在你的死里

活下去,为了要让他们哭

哭,玛丽娅,我只用一种方式叫

你,用每一刻的死亡,用

每一刻死亡里的光。玛丽娅

我叫完你之后已完全不能再叫另外的

安娜。玛丽娅,我不是任何一个

女人。我只是其中一个,象你一样

还尚待证明,不是你的

证明。玛丽娅,象我从不向你

道别,象我



颤抖的。你扶住的颤抖从不象

沃尔科特说的那样,碎在身体里的

字,他们怎么知道。他们的沙子

在你的脚步里,现在正组成

我的行走

在你从不习惯的大地上

一块用溶化组成的冰

正被运往冰山之巅

在那里,阳光从冰的身体里向外

跳跃,在那里,茨维塔耶娃

死去只有你的睡眠

我仿佛又回到过去的时光

夜幕降临,草丛里溪水低语

树荫吸进全部黑暗泄露

一面白墙,远远的驰来一辆马车

车夫的呢喃像在梦中

我仿佛又回到过去的时光

在夏日的街头散步,胸怀果子

现在是大海开放它的麦田,展露我

独自裸露的肩头,在它的玫瑰里

仆伏,反复开放——

节俭的呼吸,被容纳的身体淹没

从未有过的相遇

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独自生长

关门闭户的黎明和游荡的傍晚

三弦琴、盲歌手、秋天的牛群静睡的

草原,运送我到从未企及的地方

这海上的道路

这夜色愈合的道路

有时是岩石的切面,流水凝然

包含着人群,树木、天空和大地

网罗的置换,不被我们察觉

我隐身其中,拼凑自己的脸

远未长大

可那隐约的唇的时间已经到来

而小小的闪电的心脏,选择

大海丰盛的黎明

嬉戏、跳跃……

在飞禽、渔网,红衣的渔家女扰起头发的

水面

早春

窗外苦楝树发新芽了,她们很绿

香樟树摇着满头更轻的绿

似乎随时要飞走

榄仁树对早春的理解,是顶起满头硕大的红叶

有时候会倒退着看她们

和树缝泄露的夕阳

她们能否看到我?

或者她们中的一片叶子会突然叫出我的名字

在这个早春

图片:从居室阳台上看到的09年3月21的苦楝树



送别梁健

你走了,这怎么可以。

2010年1月22日10点。安歌。天津。

安歌旧诗《石刻》送别梁健

总有一些道路,总有一些石头上的灰

被更深地抛弃,那个更深的人

那个石头在叫那个人

刀尖的道路交汇,刀痕上路

总有一些石头上的灰

要被更深地抛弃

把自己交给解放的风

总有一些石头会成为人

风雨兰

九七年清明

你如今已不再是你,不是

一张照片上的笑脸,不是你叠好的手帕上的

温度。你不再是你,不是

乡路的拐弯

半掩的门扉,不是

十三岁的清晨,俯身酒缸偷米酒喝的童养媳

不是,你床头柜上为我凉好的

那杯水。不是

四月的那个雨天

异乡路旁插香的妇人

低俯的身体,不是她脚旁的孩子

还未抵达的回忆,不是雨

在我身上流出的水

你不是基督,在说,让死人

埋葬他们的死人。你侧开身体让我

通过,奶奶,这是个突然的悬崖

为这些事情我不会死去

象所有被突然降生的孩子

骨骼里携带的千万年古墙的垣城垣和

磨损的风,它们在我身体里

同时为你命名

1997/4/5

风雨兰(1995年2月28日—2009年2月28日)



来临的九月

九月,我出生的月份

摇摇欲坠树梢

顶住九月闪烁的光

九月,夏牧场野花已开始寒冷

雪线紫菊,则刚刚触到自己的脆弱花瓣

牧场的人群已背转身体

开始迁徙

马背上的锅盆响着,把自己交给绳索

孩子们奔跑着,扎起的帐篷

为他们腾出陌生的空地

家的炉灰

被他们踢得飞散

马蹄上的泥泞敲响

马头前方的蓝天

如果能走得更远

是的,这里有温暖大海的冬牧场

从北到南,仿佛逃离出生的那人

在他的九月

放逐的海浪正如你们的牧场之花

有着自己不断粉碎的雪线

当你们,我的亲人

在黑暗中卸下雪橇,系好马的缰绳

疲惫的孩子黑夜里惶然睁开双眼

出现在我打开的门扉

突然出现的温暖乡音

让我,一个

刚刚从但丁书里飞出来的蝴蝶

落进你们

滴下的树胶

在温暖透明的琥珀

落上脆弱的翅膀之前

我寻思着

还有多少可以飞掉的时间

台风过后的清晨

只两夜一天,砧板已发霉

雨泪水的灰尘扑满卫生间白墙

台风自作主张,反锁了浴室

我和地上的灰尘站外面很久,发呆:

它究竟怎么想的?

天空已若无其事,碧蓝如洗

噙着含水的白云一动不动

鸟们鸣叫着,从阳台外的印度紫檀树梢跳上

台湾相思,嬉戏——

清洁的树荫遍地开放

偶然有松鼠,突然窜下高大的椰子树

从树下的草坪

攸然穿过,似乎是它

发明了草丛

阿九:读安歌《在雷电的阳台》

在雷电的阳台

安歌

乌云在云里奔跑,闪电在砍伐

树梢绷紧了身体在仰望

撕扯多余的树叶——

我看到了黑暗和你的脸

交叉的重量

雨点一路追逐红砖地面上的裂缝

请不要把我的脸掩进你的怀中

闪电的那刻

我要承担我脸上的光

2004

安歌自注的写作背景

我的阳台正对着天空。这阳台有四米长,虽然不宽,但看闪电够大啦。我这会儿在电脑桌前,前面是落地窗,铺展着整个可能的天空。如果站在阳台上,风可以让你飞起来。

我害怕闪电,但那会儿我必须独自承受,这大约就是写作背景。

简评

跟安歌的其它短诗相比,这首《在雷电的阳台》以自然的场景设置,高强度的语言,开阔而深邃的意境,显得独具一格。这首诗有两个平行的语境。第一是自然语境,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作者在第一行里将乌云和被照亮的白云分开,也许是不经意的匠心。这种善恶二分法在这里并不显得僵化,反倒是可爱。闪电像一个暴徒,手执利刃在冲撞和劈砍。狂风中的树木的形态像是劫难中等待拯救的人群。“雨点一路追逐红砖地面上的裂缝。”作者对细节的观察令人惊异,也构成了一首好诗的基础。

但接下来的一行却十分悖理:“请不要把我的脸掩进你的怀中。”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对“你”,还是对“我”?这正是典型的悖论修辞。它所要托起的,正是这首诗属灵的第二语境。

“你”是谁?这是解读全诗的钥匙。我们暂不作定论,先来看看这个你的赋性和行止。“我看到了黑暗和你的脸/交叉的重量。”这里的“你”与“黑暗”同现一行之中,要么是黑暗的同伙,要么是黑暗的敌人。而“交叉”不仅是一场决斗的景象,也隐喻着背负与牺牲。而“请不要把我的脸掩进你的怀中。”则表现了内心的矛盾。“你”对“我”的那种致命的吸引和“我”对“你”顽抗的排斥,不正是信仰的挣扎吗?

闪电的那刻

我要承担我脸上的光

这里,闪电即是福音。闪电来临的时刻,无论我们被黑暗包围了多久,多么挣扎犹豫,我们毕竟看见了。“我”既怯懦胆小,害怕闪电和雷声;却又勇敢,敢于将头从一个宽大的胸怀中挣脱出来,迎接那道在我脸上标出印记的强光。

期待与祈祷

这是一首写于近十年前的诗,也是迄今为止,我写的最长的诗(共19节)。标题受薇依书《在期待之中》启发,也是在内心认定她是我的姐妹。也曾像她那样认定:可以单独与神建立关系。。。在十年的辗转找寻迷失之后,今天,我终于可以坦然无惧地来到主面前,把属于他的诗献给他:

期待与祈祷

你让我停在我的手上

它是一只鸟,名叫精卫

——作者题记

(一)

即使在创伤中,这段生命属于你

象它所有的部分.如果言辞能够破译

生命在空旷的田野怎样经历轮番的

四季,在死中复活.而我替你耕作

花蕾的初绽,肉体的狂欢

如果对这个世界,我躲得很远

象山间林荫处的密居,同样爱戴

让树长出新叶,我怎能逃过你的爱情

你的缄默在我身上留下顺从的花纹

怎样解释林间漫步的快乐,即使

一生中只有风声,风声呼喊的树木,一生只有

花朵短暂的低语的风中,风中你安慰的手掌降临

每一个白天和黑夜,制造到来和剥离

你让我象荠菜的种子,你让我在丢失中得到

我的每一步描绘出来的灵魂的蓝图

(二)

春雨沐浴着大地克制着它的飞翔

在仰望中,生长而不企望

它们只在远方汇合,而隐秘的地平线终被

我们的到来抹杀,你的恩赐还未来临

你在我的里面,这是皮肤、血、养料的机关

我的呼吸有多少不被我所知,当疾病的沉重使我

轻盈,当感谢的街道在黎明的灰白中

展开,庭院中醒来的两棵白杨是多么奇妙

那一身的绿叶在清晨被风抚摸

我被苏醒的空气抚摸,仿佛整个清晨的花蕊

顶住最初的光。即使在万盛之顶

身体便包含了它自己的收获,象那些

倒葬于田野丰收中的人们

被环绕他们身后的声音牵引

被你认出

(三)

这种谦卑不是来自虚无,如果软弱

不从我们美丽的裙裾上流荡开来

如果它不从强壮的肌腱中凸现出来

你的声音在我的静默里抵达,而这一切都是

对我的安慰,如果我懊恼写出

文字,仿佛婴儿的哭泣。可当我是人

在转弯之地,在掌纹的迷途里

在血流的方向,呼吸的烟味

丈量的大地上,却不再惊异于

星空。流水,不惊异于诞生以及黑夜的沉睡

不惊异于自己的流逝,当我是人

把瞭望的道路都种满欲望的麦粒

甚至敌人都不再有前来的方向

只有你的风把麦穗整片地移向左再移向右

(四)

或者一切又复归我的想像:我还

远未出生,象那个十三岁晨跑在冰雪中的

女孩,唇旁晨曦的黄金

那这一切又如何过度,当离异开始

泪水模糊死亡的坟莹,而我们还只是

你的孩子,却不能够放任

奔跑,只是夜晚把我交回我自己

在沉睡者的雾中,海风远远赶来无一遗漏

吹起我的窗帘,就象热带阳光摧毁

每一条街道。那么多人活着

在凉亭下,举扇轻摇,这一切让我想像

已过了千年,而我走动着,面容模糊

路过却从未诞生

(五)

所有的梦想悄无声息,站在我们的唇边

仿佛我们的身体站在悄无声息的大地

就象我们悄无声息流动的身体

是的,我知道这只是一部分,剩下的是

树木、飞鸟和溪流,是的,这只是

一滴水,是身体或者塞进车窗的花束

为你采集,每一片落叶,每一枚结蕾的花

放牧的星空以及第一场落雪飞扬

来自你的比喻

如果你的梦想不在五千年之后给我们安慰

如果它从未存在于阳光、空气和水的昂贵之中

不流动在我每一滴血,每一次呼吸的

感念之中,运转着抵达,在路上

在荒野丰盈的村庄,在所有梦想的流离里

抵达。仿佛你反复阐明

肉身是一条通道,还有身处其中的世界。

(六)

如果言辞能够表达那条拐弯、雪峰或者海

如果言辞能够表达爱人刹那间的眼神和她

手执酒杯的动作,那么,我真的见过

一张少女的面孔,真的拥有这皮肤和它囚住的

血液的每一次清晨。当饥饿、痛疼和悲伤使我

在一个君王的椅旁跪下,而除了你谁还是

君王,当妥协的云层占领你王朝的

黄金拱顶,我朴素的衣着不再显示夕阳的

黄金皱折,海面竖立,拒绝行走

却有那么多人从对面返回,拿着打湿的

深色包裹,占据你布置的清晨

是不是只有我是那棵不结果的无花果树

在战栗的羞愧中,是不是邻家女商贩

高声叫骂的手臂都是对我的证明

(七)

三十年掩没栽种的小小脚印

谁能知道在树身上发生的一切,谁知道

三十年后它宽大的叶片传送风的

意蕴?那么简单些,不为明天发愁

而我总以为来自以往的思想能够可能

接近生命,而它只是转移着

秘室和花朵,只是转移着

一些名词,有时它叫痛苦一转身又变成

快乐。而你无所不能,使我寻找我自己

使每一条道路走向另一条道路,在缄默中

归拢夜晚。我知道我看不见什么,可是让我

找到词语象身体找到它的饥饿

让我看不见那些试图说话的人的

困窘和一无所有

(八)

直到雨落屋檐

我在雨中遇见你我的古人和他剑声里的

涛涛水声。那是同一条江,同一次被河流

踏进。在屈原长袖的风间

还是同一个问题:在当下或永恒的光里

侧身看雨,那来自酿造的雨,在中国它

居无定所。当爱使言辞

涌出,我只想静静守住你的瓶子,可我

依然是你的游子,知道你并不为万物

为尘埃中的尘埃布置婚床

雨落屋檐,我只是倾听

有时会为此流出泪水,不是让墙壁透明

仅仅是一缕光降临其上

垂目低首,在顺从中,你的到来在雨中:

游子啊,你何曾离去,当黑夜的安慰盖上眼睑

当皮肤、手指和脚趾都在你的空气中感到

海的腥味,呼吸中的呼吸

(九)

在羞涩中抵达清晨的是我

向上的道路和向下的道路同时展开

我站着,作为它们的联姻,在谦卑中

紧握身体里的名词,那是你的站立之处

湖泊、路途、荒野的花朵

那是匆忙的人群客居并路过之所

当时间已过去三十年,而能做的仅仅是活着

而另外的时间我甚至能看见星光的目光关爱

一池绿水,一支荷花从泥浆里举出又被

古中国的目光发现

那些时候我已记不得自己已活了多少年

被多少年没有地址的轮回深爱

(十)

那么,这就是我盛装的手指,接住

一滴雨,相遇在两个偶然中发生

相遇在河流的背弃和雨点的返回中

在你阳光的轮回里,无言的大爱转动着世界

我的喘息支撑着我,站着看你浓彩的远天

看你为我点染出的低低的人群和他们的手足

那时大海在涌动,我只是坐着呼吸

判断远非我能做的。直到你用这广大的碰撞

走向我,抚平我的心,在寂静中

天空流入小小的庭院。

(十一)

因干旱而甜蜜的葡萄,在世界的低地

在守住的激情里,只斟饮它们自己

风蚀交河古城,饮河战马的影子在空气中

分散。我不知道自己的呼吸中走散了多少

人群的别离,城南怨妇的相思

承载着身体,我绝不只是一小片身体

而是四面风交汇处的一片

回忆,在这样低垂的夜晚

在这样低垂的夜晚,凉风向西

而我想学会土地的语言:单纯的缄默

在干旱深处,勾结起身体的葡萄绿荫。

(十二)

我相信这样等着一些东西会来

象那个我试图诠释却永不理解的白天

尽管我知道它现在的密西西比河的密林

尽管现在夜晚又要去了,不管我是否思考

我依然能够想像你为我布置的居所,即使

我只是你无意的芦苇,只能用尖梢点向许诺的远方

年复一年,我对你的呼唤染绿了春天,然后点亮

树叶的金币,年复一年我渴望你却只见

被大雪抚慰的尖峰怎样化成比喻的春水

流过庭院的小桥

再准确些吧,如果能看见酒在身体里的舞蹈

尽管再准确些将一无所有!

(十三)

我看见的人流没有时间,爱情

现在是一米七八的屋檐,脆弱地用比喻的

一点点谎言构成,请免我们的债吧

并同意未来依然洁白无瑕

脆弱是一朵花,如果我宁肯

用酒来毁坏,那来自你:一个夜晚、沙滩和

身体的物质部分毁坏,只是作为

对你而言的贞节,它们破碎的声音让我看见

海涛和我站立的海岛,长风破浪

他被风吹动的头发攀缘着陌生

即使在频死的挣扎中,需要使我

不忍呼叫你的名。我只是独自一人,知道曾用

抗争的激烈背叛着你,用酒在身体里的道路

淹没你的道路。如果我想说出我自己

如果你给我言语并使它成为一座迷宫

(十四)

想像忧郁漫过一个人的脸;想像千里戈壁

交给我绿洲;想像大雪之夜

一个人的远离,风扣院门;想像红泥火炉

想像冰封山路;想像独行人深夜垂钓

想像他的道路上沉睡的女婴眼睑的蝉翼

想像驼铃里的大海;想像冰层封存中

制陶人的手。如果微风吹过竹林

脚镯轻摇,如果这样倾听绕过人造的

歌谣和破碎的摇滚,如果倾听

在深夜的密林,手停住、心停住、想像停住

你会带来世界的处女之声,她每一次呼吸

都是对叶片的抒情。

(十五)

接下来是透明的时刻,尽管只有那么一瞬

尽管拒绝的永不是你,而我还知道

一无所知仍在怀疑着自己的怀疑,只是一瞬

就连起大陆与大陆的蔚蓝

我的沉睡落入你的意志,甚至是完全的

远离,你的手指点在我的额上,我又是

那个孩童,一个彻底的溺水者

被你用全部的顺从造就

这里没有什么是新的,甚至雪白的

阳光气味的床单、手、身体的曲线,低垂的帷帐

可是我醒来,听到雨声

象是在把我运到地个远方,远方

只有雨声,似乎在梦中浇灌我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它们全部站起来聆听

准备经历春天的田野。

(十六)

而这就意味着从头再来,作为溺水者

沉思他的大海。如果我不能

对你说爱,而那是言语无法载起的船

岛屿们自会来临,甚至在敌视中

在我没说出的言辞里关联一只狮子和它

没完没了的饥饿,而它几乎不为此

嗥叫。它给我一种怎样的行动,低矮的树丛

被怎样的理由重复。我知道你给我的

恩惠,甚至当我思想你是语言,当我

说话你是声音,我抚摸,你是手

你将这溢满的巨大杯子交给我,却让天空

带着它大海的桌子飞速转动

你让它就在我的杯子里

(十七)

身体的重量把我涂写在大地上,只有你知道

飞鸟,只有你知道我怎样站着反映你的飞升

只有你知道,怎样让云朵在大地深处

休眠,给我爱人吧,绝不只要一点点

甚至给我他在十字架上些微的怀疑,给我

绝望中的上升,在荒凉的大地上给我脚步

给我最纯净的水。而你只是擦亮

大地的树叶,在雨中。你知道

我也是你,在自我洗濯中,擦亮绵长的

亲人,并以弱小成就广袤

可在我小小的居室,在根与花的交错里

只有呼吸走出了它的道路,只有呼吸

远离相互撕扯的枝丫。

(十八)

我从来不试图谈起,从来不曾以手抵唇

禁止呼吸的显现。我宁愿想起那个

头顶陶罐的波斯少女,在我的出生地我就是

那个少女,以轻盈的快乐唱着: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这样的准确即使

擦边也会错过,这样准确的灰色玛尼堆

就是我渴望的语言。而真实总是绕道而走

仿佛你化为人形。你甚至通过妓女的媚眼

奸商的诡诈走向我,你甚至通过巨大影子的白天

把我涂写成影子。而我就是那个影子

伸手向人群的火堆,伸向枯枝上布条的经幡

这简单的虔诚一样会植入我们的心

这一刻全部属于你。而你的道路从它们的两旁伸向

陌生,从长跪的头与脚两旁

伸向陌生。

(十九)

我相信那完全是同样一种东西,如果损伤

可以达到完全,拖戟而行两千年或者

持花微笑是同样的。没有什么战利品

空杯,面对天空才能盛水,而对湖

我只是过客,在淡水中只能饮尽一杯。尽管

一滴水也能反映太阳的光,可我为什么不能是

整个的湖。整个的水,从不掂量

只让掉落物晃动一下。然后自己掂量

而我用双臂划行,在海上,在浩淼之中

没有参照物指出我在前行。我甚至

用飞机的速度跨越整个太平洋,而这只是

一个游戏,关于逃亡和落网,你由我

选择,而中间是人,不管这一切多么简单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奇迹,连着所有

不幸与爱,你用你的创造靠近我

让我靠近我,你让我停在我的手上

它是一只鸟,在中国,她叫精卫。

PS:30年,是一个奇妙的数字,耶稣30岁之后才开始传道,共传了3年。而这个世俗价值观里几乎一无所有的人:没有好的出身(生于木匠之家,出生地是马槽);没有钱;没有“学问”(他肯定没博士头衔,大约也没上过大学);没有世人喜欢的长寿——他只活了33岁……这个万王之王形容自己:狐狸有洞,天空的飞鸟有窝,人子却没有枕头的地方——在这个以居豪宅,拥亿万金为荣的世界里,他是个多么可怜的人——甚至他带的十二个使徒也是些当时人们看起的“乱七八糟”的人:打鱼者、(犹奸)税吏……,其中一个还用三十两银子就把他卖了(犹大)。然而正是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用他的一生(有圣经详细记载的只有三年)写出了一个完全的字:爱。这个字——在人世,也惟有他完全地写出来了——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俄罗斯诗人布茨斯基说:全世界的爱加起来,超不过耶稣张开的手臂——这个字;连着主无条件张开的手臂与他的复活,在几个世纪来,让无数使徒为他献身殉道(他们甚至以此为荣,因为可以像主一般爱,一般殉道)。如今,这个“一无所有”的人,在全世界拥有信徒十几亿,还在不断增加中——比如今天。

除了神,谁能成就这样的事情。

凌晨四点突然的暴雨

1、

从敞开的窗子,扑向床上的沉睡者

“甦醒沉睡的灵魂,必须用自天而降的

雨露拥抱”

也许她们有些凉,

也许她们需要弯曲在被单下,

那孤单身体的温暖。

2、

关紧窗棂——

沉睡的灵魂必须起来。

被拒绝的雨更狂热、猛烈地击打

有一些打着睡者恍惚的梦,

有一些落进她的眼睛里。

3、

然而还有星空,

漂浮在天空的海浪中。

2008/8/6

公正的正午

“公正的正午,永远由火焰编织”

瓦雷里,在海滨墓园,这个时刻,可有

从北区8幢701室到东区12幢一路

菜铲碰响锅底的声音?

这些伟大的菜铲,翻动着

阳光、雨露、悬空的月亮、流星、突然的暴雨以及

风——饱含在一朵黑木耳、一角荷兰豆的颜色里,

如果再加上几片诚实的莲藕,

那就是荷塘月色。

我会做饭,可不知道做给谁吃,在美国

你说。我也是这样,常常。可也有人

不会做饭,但知道做给谁吃。

但是,没关系,此刻,

阳光,正滴落在菜铲与锅底之间;

作为妥协,瓦雷里,它们当然也悬在你

海滨墓园万丈深渊的

上空。

杜拉斯,或者正是这一切,让湄公河的水流向大海,

又归回她们的源头。

注:引文引自瓦雷里《海滨墓园》

2008/7/24交完水电费回家的路上。

数学家翻译的诗歌(ZT之ZT)

溪流

——给传道人GX

凉风吹来夜色

小溪在石南花丛中

一路星光:

它们流过大石头和小石头的声音是不同的

你低下身子听,直到那声音浸透

你薄凉的衣衫,你脸上的清瘦月色

你突然绽放的孩童的笑脸

入眠小鸟“啾”的一声

声音穿过空气,流淌月色的屋顶

几面在夜色中竖立的亮窗

电线杆、丁香花心形滴水叶尖

滴进星光的小溪

一如你眼神嘹亮

在刚刚失去的两个孩子之间

挥手领唱:

“风随着意思吹

你听见风的响声

却不晓得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注:引号内引自“约翰福音”第三章8节

消失的人

隔着整个太平洋,你可以想象海浪的各色形状。

它们无端地喷涌,落下,用蓝色说服礁石

成为一个似乎可以站立的人——一个人,带着他肠子里的

两个厨房,胃里三口倒扣的锅

或者还有心脏卧室的半扇花朵窗帘,

草坪晾衣杆上的白色衬衫,风试着站在上面——

是他小女儿的笑脸。

可他,消失了。

现在,海浪喷涌在大西洋,或者盐海的汶川,

那固态的身体竖起扑下,甚至不屑于改变面孔

而有时则是细细的水纹

留往黄昏躲闪的黄金——你不可能认识它。

或者你可以试着看白帆点点,可这又怎么样?

现在可是机动船时代。

如果它们倒扣过来,那海浪,

那胃里六口倒扣的锅,那汤匙叮当——

他们说从废墟倒塌的半面床上拉上来的就是

你的手,然后是半边脸,然后肯定会是整个

面孔模糊,流着看不见的血

可你不正在飞机醉酒的胃里吗?

不是刚坐定在一杯

刚榨好的冰红茶面前吗?

而我,还在听你说:夜莺就是新疆歌鸲,

突然就在一个人的苜蓿地了。

手里托着的牛蒡大叶上的蜗牛,

不知何时,只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晨露点湿的裤腿,

站往这明亮得眩晕的船——

盛放的紫苜宿闪着大片阳光海浪;

再远一些,是刚刚收割过的金色麦田。

收割人不知去向。

惟有麦垛在一堆堆金黄的贞节里。

最近的那垛,小花剪秋萝从中探出它的嫣红。

布谷鸟在看不见的电线上宣布:

布谷布谷……

2008-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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