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夫老鸨油菜花16-20 油菜花广场舞20步对跳

继那晚‘偷窥事件’之后,‘大园’上下便展开了轰轰烈烈的‘防火防盗防和尚’运动,不知是不是此举奏了效,峦来果然没有再乱来。

萧莫豫虽然不再发高烧,却一直低烧不退,大夫的诊断结果是因为长期疲劳过度外加水土不服而导致的风邪入侵,定要好生静养一段时日方可。

然而他事务繁多,身边又无帮手,即便可以留在屋中不外出奔波,却也完全无法安心休息。每天光是各地传来的急需回复的信件便有不下三十封,何况在雍城刚刚起步的生意方面也有很多要他拍板的决议事项,竟从早到晚几乎没有片刻闲暇。

原本华采幽见他这般忙碌,以为定然没有工夫搭理自己,但事实证明,她错了。

萧莫豫显然是抱着一个人死不如两个人一起翘辫子的原则,拖着华采幽陪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玩起了大家宅才是真的宅……

对此,华采幽显然并不乐意。可每当她只要表现出一丁点儿拒绝的企图时,萧莫豫便会微微皱着眉轻轻叹着气偶尔还掩口小咳嗽两声,虽是一言不发,却将个隐忍委屈的可怜小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正中她的死穴,秒杀。于是无奈之下,也只得认命做了端茶递水铺纸磨墨的小书童。

萧莫豫处理任何东西都不避她,常常有意无意说一些萧家生意上的事情,偶尔还会教她帐务方面的知识。

他既然大大方方,那么本就毫无觊觎之心的华采幽就更没必要遮遮掩掩,况且作为‘销金楼’的老板,学点基本的生意经也没什么不好。

一个状似随意的教,一个确是随意的学,几天下来教学成果怎样暂且不知,两人之间的相处倒貌似越来越和谐了。

这天又逢月底结帐日,华采幽照例去了帐房。然后发现以往云里雾里的糊涂帐此次居然有拨云见日之感,不禁小惊喜了一把。钱姐对此倒是不以为然,耷拉着眼皮懒洋洋说了句:“果然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我教了你几个月还比不上人家几天的效果。”

华采幽讪笑:“美男对我而言就好比银子对你。看过懒驴拉磨没有,就是在它的脑袋上绑根棍子,在末端吊块它最爱吃的东西,在眼前晃啊晃,偏偏又离嘴有一定的距离。它为了吃就会不停地往前走,然后一圈一圈又一圈……我相信,只要在你的面前吊个大元宝,你一定比懒驴跑得要快百倍!”

于是,她被非常粗鲁地丢了出来,摔了个大屁墩……

龇牙咧嘴一爬起,就看到好多天没见的夏先生正瞪大了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站在旁边,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上满是惊讶和疑问,刚想开口,华采幽已经接连几个纵跃逃得无影无踪。远远飘过来一句话:“最好把要说的话烂在肚子里,否则我一把火烧了你所有的‘春宫图’!”

然而,回到‘大园’没多久,华采幽和萧莫豫便先后收到了四大管事送来的大礼,一人两份,公平得很。

刑妈妈送的是厚厚两本凝结了其数十年职业生涯之心得的书——《搞定男人》;

钱姐秉持了一贯的绝不拔毛原则派人送来了一句话——‘去练舌头上的功夫,吃了你面前吊着的东西!’;

裘先生的礼物是用十二生肖的‘鞭’所提炼而成的‘日久丸’,据说即便练了‘葵花宝典’吃了这药也能在床上‘东方不败’……

至于夏先生,则是亲自将礼物送上了门,一个清秀绝伦的小倌。

“这是我费尽心思才从江南挖过来的上品,前后皆可用,能够满足你所有的需求。”夏先生一本正经地对表情彻底放空的萧莫豫道:“性取向是与生俱来的,所以你喜欢男人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原本想送你‘男男春宫图’,可图文并茂又哪里有实物演练来得生动有效,你说对不对?”

华采幽忍不住哀嚎:“不是让你别说吗?!”

“我没说啊,我是用笔写出来的。”

“…………”

夏先生又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架势:“花老板,我现在才明白,当初他休了你是为你好,不想耽误你一辈子,你一定要理解他的这片苦心才行。你也老大不小了,尽快找个喜欢女人的男人帮你破了处,去好好体验性事所带来的极致快感吧!还是说,你喜欢的其实是女人?‘磨镜’虽然比较少,不过我倒知道有个地方提供这种服务……”

“……带着你的人还有这两样东西,出门左转,不送!”

华采幽嘴上说的客气,手上却虎虎生威挥起了大扫把,直舞得飞沙走石风云变色将意犹未尽的夏先生并几样礼物一起扫地出门。

抹把汗,一回头,恰见萧莫豫从头到脚灰扑扑的站在后面,只有那张小脸是绿油油的……

萧莫豫的绿脸一直保持到晚饭后,期间无论怎么哄,怎么逗通通不给回应,看样子此次受的刺激委实不小。

一个大老爷们被如此质疑那方面的功能,的确丢人了些也悲催了些,华采幽深表理解和同情。

端了汤药放在案头,华采幽对只管埋头做事的萧莫豫笑道:“还生气呢?他们几个就是这样抽风,平时玩笑惯了的,当不得真。”见还是压根儿不搭理,不禁也有些失了耐性:“你别这么小气好不好,跟个娘们似的有完没完啊?再这样下去,我都要怀疑你的后面是不是给那个小倌前面用的了……”

萧莫豫很是反应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绿油油变成了黑黢黢,小脸上散发着堪比百年锅底般的厚重光泽让华采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慢慢站起身,磨着后牙槽:“怀疑?”

“不不不,我只是打个比方。”

“比方?”

萧莫豫越来越阴恻恻的声音和表情让华采幽渐渐怒从心起:“小墨鱼你够了啊!得罪你的又不是我,有本事你找他们四个发飙抖威风去!我看在你生病的份儿上好言好语说了那么多,你还不领情。”

“如果不是你,他们又岂能辱得了我?!”

“关我什么事?”

“你一而再将……将隐秘私事说与旁人,究竟意欲何为?”萧莫豫将华采幽逼得抵在书桌边沿上,隐在阴影里的脸看上去颇有几分黑无常的味道:“或者,你是想借他们的口来表达你的真实想法?”

于是这次换华采幽费了好大的力气去做反应,然后万分优雅的虎躯一震……

“你的意思是,我很想让你为我破处?!”

萧莫豫对于这种专业领域里的直白说法显然不大适应,自己把自己呛了一下,侧转了身子连连咳嗽。

华采幽则猛地一把将他推开:“小墨鱼你有病吧?自恋成这副样子!我就算再不靠谱不着调也不可能满世界跟别人说自己还是个处的,你不嫌丢人我还嫌没脸呢!是夏先生那双贼眼看出来的好不好?今儿个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本老鸨如果想找个男人上床,比喝口水还简单,你算老几?”

“油菜花,你再说一遍!”

“老娘就算把全雍城的男人都睡了,也不会找你!”

萧莫豫的脸色顿时又变了,从黑黢黢变成了红彤彤,那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喜庆哟……

扬起手,却又紧紧握成拳,关节捏得噼里啪啦跟炒豆子似的。华采幽死死盯住,做好了随时随地应战的准备。

不料过了好一会儿,那拳头依然还是高举着没有砸下来,只是不再作响,发白的骨节也开始一点一点放松。

“油菜花,这药太苦了。”

“……?”

萧莫豫整了整衣衫重新落座,侧偏了不知何时恢复正常白皙的脸,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我要吃白杨梅。”

这样巨大的转变让华采幽的大脑神经出现了紊乱,不由自主想起好多年前她生病的时候,因为嫌药苦而死活不肯喝,急得下人们团团转却又不敢因这点小事回禀萧沛。后来还是萧莫豫看不下去,满脸不耐加鄙视的拿来了几颗冰镇白杨梅,方才哄得从未见过此物的她乖乖吃了药。

这白杨梅汁多肉甜,乃是江南特产且数量稀少极其罕见,大多都做了御用贡品,便是萧家这样的大户也不是常常能吃得到,更别提眼下的塞北之地了。

“我……我到哪里给你弄去?”华采幽念及往事,心中不禁一动,连带着语气也软了几分。

萧莫豫的笑容里带上了诡计得逞的得意,脑袋一拧,身子往下一缩:“那我就不吃药!”

这家伙,是在跟她撒娇耍无赖咩?

华采幽默默地默了……

此刻,屋内的气氛虽然有些诡异,但之前的剑拔弩张已彻底缓解,烛光透过浅蓝色的琉璃罩将一切映照得分外柔和。

华采幽看着萧莫豫头上的乌木发簪,忽然很想将之抽出,那一头墨般黑发倾泻而下时,该是怎样的风光美景。

正想得带劲,一支簪子猛地出现在她眼前。

通体暗红,做工细致考究花纹古朴大方,看上去应该有些年头了。

“这是血玉簪,给你的。”

“好端端的干吗送东西给我?”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你的发簪太难看!”萧莫豫拉住华采幽的手腕一使劲,迫得她半蹲下身子:“你现在好歹算是我的人,不给我长脸也就算了,总不能还给我丢脸吧?”

边说边将她发上的簪子取下,轻轻插上手里的这根:“转过来我瞧瞧。”

华采幽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在原地转了个身,扬起脸恰对上那双晶亮的眸子。

“嗯,不错不错真不错……”

刚想含羞带怯应个景,却马上又闻一句:“我挑的东西即便戴在阿猫阿狗的头上,也必然是最好看的!”

华采幽怒,腾身站起,伸手便将萧莫豫的发簪拔下:“那我就将你的这根戴到阿猫阿狗的头上去!”

黑发如预期般散下,落在肩上垂在颊边,有微风自窗口吹入,带起发丝几缕,柔软而顺滑。

华采幽愣了愣,眼中渐渐现出一层迷蒙雾色,喃喃开口:“小墨鱼……”

萧莫豫抬眼看着她,白皙的面色笼上了淡淡的嫣红,温润的声音里有丝丝的暗哑:“嗯?”

“你不去做小倌,真是浪费了……”

“……油菜花我掐死你!”

那晚,的确有人死了,不过不是被掐死的,也不是华采幽。

却说萧莫豫刚刚吼出那一句,便听外面传来‘咣当’一声,似是重物倒地。

接着,一个消失了几天的熟悉的男低音响起:“阿弥陀佛,不能趁着此种大好时机将生米煮成熟饭,实乃人间最大的惨剧也!萧施主,贫僧看你天生与我佛有缘,不如索性由贫僧渡了你去西方极乐世界,顺便还可以和这位施主做个伴。”

华采幽当先窜了出去,只见白袍飘飘的峦来面前躺着一个黑衣黑裤的蒙面人。

“乱来,这是怎么回事?”

“被贫僧点了一下。”

“你干嘛点他?”

“因为他要杀贫僧。”

“他为什么要杀你?”

“这要问他,不过,需要由萧施主去问。”

萧莫豫这时也施施然踱了出来:“抱歉得很,我暂时还不想去西方极乐,所以问不了。”

华采幽闻言一惊,忙俯身拉下那人的面罩,露出一张毫无特色的路人脸,伸手探了探鼻息:“死了?!乱来,你居然还杀生?”

“贫僧不杀他,他就要杀贫僧。既如此,便让贫僧继续留在这世间受苦受难吧!善哉善哉!”

“乱来,你还可以再无耻一些……”

“贫僧会努力的。”

“…………”

萧莫豫负手将那尸体打量了一番,眉梢轻轻一扬::“能一指而致人于死地,大师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峦来一脸的谦逊,竖起右掌行了个佛礼:“萧施主慧眼如炬,贫僧惭愧啊惭愧。”

华采幽站起:“乱来,你点了他的死穴?”

满面慈悲庄重无比的峦来,缓缓屈起了大拇指,食指,无名指和小指,独留一根中指屹立不倒:“点一点,烦恼全消。女施主,要不要试试看?”

华采幽看着地上这个被点死的倒霉鬼很是纠结:“乱来,我看你的那根‘烦恼全消指’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正所谓杀人偿命,你这颗怪可爱的秃脑袋如果被砍了的话着实有些可惜,不如自我了断好歹也能留个赏心悦目的全尸。”

峦来带着无限柔情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便是冲着女施主的这片拳拳爱护之意,贫僧也断不会让大好头颅脱离这具臭皮囊的。至于贫僧的‘烦恼全消指’,则是为了普渡众生,万不能存有私心成全了自己。女施主倘若有意,贫僧随时随地可指引女施主前往极乐之境界。”

宝相庄严的大和尚竖着那根同样万分庄严的手指头,一时之间,佛光普照……

华采幽捂着被闪晕的眼睛,拍了拍萧莫豫的肩膀:“我慧根太浅,你还是去渡这位天生与佛有缘的人吧!”

萧莫豫的抓狂从来只对一个人发作,在旁人面前永远是一副儒雅斯文的模样,即便后牙槽早已被磨成了粉……当下无视华采幽的话以及峦来跃跃欲试的兴奋,沉着而冷静地提出眼下急需解决的问题:“不知乱来大师预备如何善了此事?”

“私了。”

“何为私了?”

峦来俯身将那倒霉鬼像扛麻袋一样扛在肩头:“意思就是二位施主没有看到贫僧点人,贫僧也没有看到二位施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却顿顿生米做不成熟饭的惨剧。”

说罢,白袍翻飞,两个眨眼便消失于浓重夜色,身法飘逸,颇有乘风而去之感。

华采幽叹气:“我们这算不算包庇凶犯?要不要坐牢?”

萧莫豫却没有回应,而是自怀里拿出一枚小巧精致的纸筒,手一抖,一朵除了非常亮之外全无特点的白色烟花在上空绽放。少顷,一个类似竹哨的声音传来,极细极尖也极短促,不仔细倾听则完全辨识不出。

这短短的时间内,萧莫豫先是面对峦来时悠然从容,接着嘴角紧抿脸色陡沉,放出烟花后负手扬头面沉如水,直至听到那声音方神情稍缓绷直的背脊也瞬间放松。

几重转变,华采幽皆看在了眼里。

那毫不惹眼的烟花和轻不可闻的竹哨,在夜夜灯红酒绿鼓乐震天的地方自然无人会注意,如果是一种暗号,即便并非为了‘销金楼’这种环境而特别制成,也至少可以说明有着周密的考量。

萧莫豫的早有准备,是为了什么?他住进‘大园’,是否,另有所图?那样高昂的代价,其实并非一时意气,更非单单只为了她吧……

“油菜花,今晚你要跟我同房。”

“……”

一句话,将华采幽所有的想法通通扼杀在了摇篮里。

斜睨着瞠目结舌的某人,萧莫豫冷冷一晒:“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说同房,又没说同床!”

“……你以为你说同床我就会怕你不成?”

“倒也是,反正又不是没有同过。”

“……小墨鱼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小时候的事情怎么能作数啊?而且,那次是你为了躲萧伯伯的责罚跑到我床上来,我讲义气才牺牲清誉没有出卖你!”

“要不是我答应给你弄匹枣红马来,你能那么伟大?再说,你几时有了清誉这种东西的?”

“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踹下去,让萧伯伯打死你算了!”

萧莫豫一边与华采幽拌嘴,一边命下人在书房里搭了一张软塌:“油菜花,你睡觉打不打呼磨不磨牙?别怪没事先警告你,如果吵到我睡觉,就立即把你丢出去!”

“巧了,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话。”

华采幽盘腿坐在原本属于萧莫豫的床上,透过敞开的圆门看他除去外衫,又取了本书斜卧于榻。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柔和的轮廓整齐的鬓角,还有长长睫毛留下的浅晕。就像当那朵烟花绽放时,只能看到他隐隐有青色胡茬的下巴,以及弧度不明显的嘴角。

至于他的面部神色,则一直都看不清。

他不再是那个养尊处优无所事事一天到晚就知道以捉弄她为乐的纨绔子弟富家大少爷,或者,他从来就不是。

白色的月光透窗而入,在烛火中一点一点黯淡,轻轻的翻页声却在外面的嘈杂里依然清晰。这片宁静让刚刚的事情有了某种不真实感,仿佛从未曾发生过,没有死亡,也没有猜测,也没有怀疑。

“小墨鱼,你也认为那个人跟乱来无关,对不对?”

萧莫豫姿势未变,随口答道:“杀和尚杀到我房间外面,也实在太离谱了些。何况,那人摆明了是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才会被偷袭一招丧命。从倒下的位置来看,当时应该正面对着窗户。”

“乱来是恰好碰见,还是有意而为?”

“不清楚。这个和尚的言行太过匪夷所思,无法用常理来度之。不过似乎对我们并没有恶意,至于究竟是何方神圣,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死了的那个人,想要做什么?目标是我还是你?”

“鬼鬼祟祟总不可能是要做好事,否则,乱来应该也不会直接痛下杀手。”萧莫豫翻了个身,冲着华采幽眨了眨眼睛:“我觉得他的目标肯定是你,因为你比较讨人厌。”

华采幽抓起一个枕头便向他砸了过去。

萧莫豫笑嘻嘻接住:“所以才让你跟我同房,这样再有人来,我就可以把你交出去,省得被误伤。说不定,还能有些好处。”

又一个枕头砸过来,再次稳稳接住,抱在怀里吹熄灯:“谢啦,晚安!”

“……你不是吧?都那么大的人了,还要抱着枕头睡觉?这臭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啊?”

“本来已经改了的,不过你既然如此体贴,我也不介意旧习重温。”

“体贴你个头!还给我!”

华采幽摸黑跑到塌前欲抢回自己的东西,萧莫豫则死护着坚决不给并抽空回击哈痒痒。

此乃两人小时候经常上演的戏码,只是大了之后随着相互不待见的程度越来越严重,便没有再玩过这般奸*情四射的贴身肉搏,通常都是钉个‘乌眼青’解决战斗……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华采幽一个立足不稳,直接跌在了萧莫豫的身上。

萧莫豫下意识展开双臂,软玉温香入怀,心神随之一荡。曾经前后一样的假小子,何时变得如此凹凸有致,让人不舍放开。

华采幽安安静静地任他环抱,看着他敞开衣领下的喉结和锁骨:“小墨鱼……”

“嗯?”

“你是不是想让我保护你呀?”

“……指望你?”

“放心吧,至少我会记下杀你的人的长相,然后把他的画像烧给你,好让你亲自去找他。男子汉大丈夫,有仇当然要自己报!”

“……你考虑得还真是周全。”

萧莫豫低头看了看怀中人那仿若对一切都漫不经心,又仿若对一切都了然于胸的嬉笑,轻轻一叹:“油菜花,你信不信我?”

华采幽身子一僵:“信你什么?”

“信我……”萧莫豫停顿了好一会儿,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信任,是建立在了解的基础上,否则,一切都是空谈。这是他痛定思痛之后,终于想明白的事情。所以,才会费尽心思让她一步步了解自己。只是,这个过程需要多久,期间又会生出什么变故,他却越来越没有把握。局势的发展方向,似乎正在暗暗脱离原定的轨迹……

华采幽则趁着他出神,迅速抽走两个枕头翻身站起:“现在,我可以相信你一点。那就是,从下半身的反应来看,你的确是个生理正常的男人。不过,半夜可千万不要冲动哦,否则,我会让你的前面后面都没有办法再用!”

萧莫豫默默地走到案几边,灌下了一整壶凉茶……

摸回床上,放下帘子时,华采幽看了一眼黑沉沉的窗外。

萧莫豫之前的那个信号,应该会召唤来此次随行的侍从吧?既然不知危机是冲谁而来,便索性将需要保护的范围缩至最小。

无论如何,他在保护她。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的华采幽,带笑入眠。

第二天一早,萧莫豫便匆匆出了门。

华采幽穷极无聊,抱了坛酒爬上‘观景阁’的房顶,在‘销金楼’最高的地方,时而看看天时而看看地。死气沉沉的太阳阴死阳活的风,她倒在这种颇令人郁闷的糟糕天气里,生生品出了一番自得其乐的味道来。

乐颠颠刚喝了几口,忽见人影一闪,几日未现身的魏留以最普通却最能显其扎实功底的招式跃了上来,怀里竟也抱着个酒坛子。

撩衫坐下,拍开酒封,仰脖痛饮。眨眼一半下肚,却涓滴未曾外溢。

华采幽看了大乐:“漂亮!这才是爷们的喝法!”

魏留放下酒坛,擦了擦嘴角,偏首一笑:“阿采喜欢?我还以为,江南女子都喜欢浅酌慢饮的风流情趣。”

“我才不是什么江南女子,你忘了,我可是在漠北长大的。咱们北方儿女,讲究的就是一个痛快,大口吃大口喝,那才叫过瘾!”

“既如此,你我便开怀畅饮一番如何?”

“好!”

不过片刻工夫,双双见了坛底。

二人相视大笑,将酒坛随手远抛,听到不幸被砸中之人的怒骂,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般乐得直打跌。

华采幽摊手摊脚躺着,举起手遮住不甚强烈的阳光。魏留见状,便用自己的身子为她笼出一片阴凉。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只要真心想找一个人,就总能找到的。”

“常离,我有时候觉得,你对我真是挺好的。”

“你不喜欢我对你好?”

“哪里有人会不喜欢这个,我又不是受虐狂。”华采幽眯起眼睛看着面前这张俊朗的容颜,坚毅的轮廓越发显出眼中的温柔,如静水般微澜:“只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

便是在这样的时刻,魏留的肩背依然挺得笔直,坚不可摧同时又无坚不摧:“我要对你好便对你好,没有为什么。”

“然后呢?”

“没有然后。所有的事,只要一步一步走下去,自然便会水到渠成。在此之前,多想无益。阿采,我会怎么做,是我的事,你完全不必心有顾虑,也不必去想如何回报。你所要做的,只是站在那儿,等我走近。”

“常离……”华采幽忽然觉得上涌的酒劲钻到了鼻子里,酸得眼眶直发涩:“你这样的人一旦文艺起来,还真是让人受不了。”

魏留莞尔:“既然阿采受不了,那咱们就不文艺了。跟你说件事儿吧,你知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学喝酒?”

“男人嘛,吃喝嫖赌缺一不可呗!”

“……也许有这个因素……不过,最主要是因为我想把孤单和寂寞给淹死在酒水里,结果没想到,孤单和寂寞居然他娘的学会了游泳!”

华采幽一愣,旋即指着一脸认真和无奈的魏留爆笑:“你……你你你会说笑话,还骂娘……常离啊常离,我越来越发现你实在是个有趣的妙人了……不过,你真的会感到孤单和寂寞?”

“当然。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时候,只是原因不尽相同而已。比如,你的原因是缺乏信任。不信别人,也不信自己。”魏留的声音和缓而低沉:“所以,你会选择离开,或者干脆当一个局外人,因为你怕受到伤害。但是阿采,这样虽然能够保护自己,却也注定会永远孤独。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么?”

华采幽想起昨晚萧莫豫问的话,信不信他……

“我看不透,所以不敢信他……”华采幽只觉脑袋沉得厉害,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晃动,无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是常离,我最看不透的,其实是你,为什么,我对你没有那种猜测和怀疑……”

魏留轻轻抓住她的手,将她打横抱起:“阿采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飞身跃下,她沉沉安睡的怀抱,稳若磐石。

你对我没有猜测和怀疑,是因为,我在你的心里,不那么重要……

没有人注意到,此刻,正有一个人歪着头站在旁边的亭子间里,纯真善良的娃娃脸上,满是好奇探究之色……

华采幽迷迷糊糊一睁眼,便看到一张放大了的扭曲面孔正搁在床沿上冲着她露出极其诡异的微笑,立马只觉昏昏沉沉的脑袋里像是同时沸腾了十七八锅烂白菜汤:“对对对,我还是处的处的处的!!”

崩溃吼完,忽听一声嘹亮的佛号:“善哉善哉,处并不可耻,可耻的是知处而不能后勇。

华采幽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乱来?!你俩怎么混到一起的?!”

夏先生站起,与缓步踱来的峦来并肩而立,潇洒脱尘赏心悦目:“大师乃是我平生最大的知己,恨不能早日相逢以抒胸中块垒!”

一句话说的是字正腔圆,两人面上的神情是庄严万分。顿时,那散发着圣洁光芒的伟岸身形让人无限崇敬由衷仰视,恍惚间,有飘渺的音乐远远响起似乎其中还夹杂着无数白鸽拍动翅膀的声音……

恰在此刻,萧莫豫推门而入,只见华采幽衣衫不整面目浮肿地躺在床上,旁边站着一个男人一个和尚,脸上都带着淫邪的笑容……

然而还没来得及惊悚,便被瞬间漂移到鼻子跟前的峦来无限慈爱地摸了摸脑袋:“可怜的孩子不要绝望,佛主会给你指一条明路的。”

萧莫豫这辈子只被自己的亲爹亲娘如此‘爱抚’过,这会儿一个反应不过来直接傻在了当场……

夏先生也紧接着随后而至,用一种理解万岁外加循循善诱的精神治疗方式柔声说道:“方才大师已经言明,你的性取向并不特殊,目前看来暂时还是喜欢女人多一些。之所以迟迟不能得手,应当是缘于害羞和恐惧。经我多年的研究,初次性体验,或者曾经有过性伤害的人,的确是会有这方面情绪的。若要解决其实并不难,只需一次成功的性经历便足矣。不过,之前需要做点准备工作,以确保接下来的事情能够毫无阻碍的顺利进行。你放心,有我和大师在,定会让你一击即中自信心瞬间爆棚!”

萧莫豫像个迷途的羔羊一般被他牵到书桌前,然后被一堆各式各样的器具药物书籍画册刺激得两眼充血:“二位,慢走,不送。”舌头与鼻腔共振冒出来的话,断断续续,杀气四溢。

峦来又飘了过来:“萧施主,当断不断反受其害,难言之隐需早根治。否则,待到处者不处,便只能后悔莫及。”

萧莫豫残存的理智被绕得青烟乱喷:“大师,此言,何意?”

夏先生非常自觉地充当了翻译:“意思就是,你再不雄起,她的处就要被别人给破了!”

华采幽两耳轰鸣头痛欲裂。

室内死一般的沉寂让敲门声以及随后的话语越加振聋发聩:“花老板,有位魏公子派人送来了专门用于醉后不适的药材,并捎来一句话:今日突有要务,改天再谋共醉。”

华采幽用被子蒙上头装鸵鸟,垂死呻吟:“收下吧,就说我没事了,谢谢关心。”

夏先生和峦来则心有灵犀地用一副‘你看吧我们没有危言耸听她真的马上就要被别的男人给攻陷了那个男人就是这个姓魏的小子’的表情看着面目青白的萧莫豫。

“天色,不早,在下,有事,急需,处理,二位,请回。”萧莫豫的语言功能似乎异变成了两字一顿,想了想,又道:“东西,请先,带走,如有,需要,定会,登门,请教。”

“阿弥陀佛,助人为快乐之本,萧施主千万不要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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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啊,传道授业解惑胜造七级浮屠,我们定会随传随到。”

在夏先生将那些教学用具打包的时候,峦来又严肃认真地补充了一句:“此乃你情我愿双双极乐的妙事,霸王硬上攻万不可取,不过适当的用些辅助药物倒也不失为良策。前提是,确保女施主清醒之后不会直接送你去六道轮回。萧施主好自为之,多多保重,早日雄起。”

萧莫豫无语凝噎……

华采幽躲在被子里听到脚步声和门响,然后就是安静。

过了一会儿,有人坐到床边,轻轻拍了拍她:“油菜花,你想捂死自己吗?”

华采幽的生命多姿多彩,显然不想个屁玩完,于是露出了脑袋大口呼吸。

萧莫豫侧身坐着,肩背有着自然而然的弧度。不像那个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挺直得仿若一杆永不会弯折的标枪。

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轮廓有些模糊,却依然看得出比记忆中略显分明也略显清减。而那个人则从出现之时起,便是硬朗如刀刻,并且似乎永远不会再有变化。

为什么,要做这种比较?……

“你喝酒了?”

“嗯。”

“跟魏留?”

“嗯。”

“起来洗洗,正好吃完饭。”

“嗯……嗯?”

华采幽见萧莫豫不咸不淡不喜不怒的说完这几句便起身欲走,不禁大为惊讶:“讲完了?”

“怎么,你还有话要跟我说?”

华采幽噎了一下,然后坐起来酝酿了片刻:“小墨鱼,你忽然变得这么好脾气,实在很吓人。”

萧莫豫挑了挑眉:“难道你喜欢我跟你吵架?”

“可是你的转变未免也太大了,就像乱来在一夜之间成了四大皆空的得道高僧一样。”

提起这个和尚,萧莫豫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别把我跟他相提并论。”

“虽然的确有不小的差距,但你也不用过于自卑……”华采幽见他额角的青筋都开始抽搐,连忙安抚:“你比不了乱来,总还是可以跟夏先生勉强拼一拼的。

萧莫豫终于忍无可忍:“油菜花,你一定要跟我提他们吗?”

华采幽被吼得抖了一抖:“这样才像你嘛!之前装什么犊子?”

“你真的不知道原因?”

他拼命压抑的怒气让右拳的关节发白,华采幽瞅了瞅,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了跟我好好相处,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墨鱼……”抬起眼看着对方幽深的眸子:“为什么要定下那份契约?为什么要强迫自己改变?为什么要与我纠缠不清?为什么……在了无关系之后,又出现在我面前?”

萧莫豫神色未动,连问出的内容都没有变化:“你真的不知道原因?”

华采幽笑了笑:“这个原因,你最好不要让我猜。你也清楚,我猜谜的本事向来很糟糕。”

萧莫豫沉默了片刻,不答反问:“是什么让你决定面对,不再装糊涂逃避?是因为……”

“对,是常离让我明白做鸵鸟其实是件挺悲催的事儿。”华采幽照旧无所谓似的笑着,只是眼神再也没有闪躲,一直与萧莫豫的目光相交:“而且,在过去的两年里,我们都变了很多。至少,已经不再是那个深宅大院里被宠着捧着的少爷小姐,头顶上只有那块巴掌大的天,眼睛里只有自己的那点喜怒哀乐。你有萧家,我有‘销金楼’,我们没有时间更加没有必要玩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把戏。虽然,我的确很想继续玩下去,与你没心没肺的吵吵闹闹,就好象,这几年所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就好象,萧伯伯还站在那儿,捻着胡须对着我们笑……”

华采幽拼命眨眼,可是越眨那片模糊就越浓重,正纠结,忽觉有手臂揽住了自己,轻轻一带,前额便抵在了一个硬硬的地方,心里一软,同时却又闷声大叫:“小墨鱼,你的锁骨咯死我了!”

“……好好好……”

“好什么好?”华采幽使劲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推开:“别想趁机吃豆腐!”

萧莫豫无奈失笑:“油菜花,我当初就应该直接把你给吃了,也省得接下来那么多的麻烦!”

“……?”

“不是吗?名正言顺的时候我不吃,偏偏弄到了现在这个不尴不尬的地步,想吃不能吃,不吃又说不过去。”

“……!”

“其实这些,本打算等你对我再多了解一点的时候告诉你的。说来可笑,我们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彼此之间的了解却少得可怜。”萧莫豫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走以后,我一直在找你。因为担心会有商场上的仇家对你不利,故而不能大张旗鼓只能暗地里寻访,费了好大的工夫才终于掌握了你的方向,但是几个月前线索却突然断在了雍城。恰逢萧家正打算将生意向北拓展,我便假公济私了一回。不过,最后竟能在此处相遇,实在出乎意料。谁能想得到,你居然躲进鼎鼎大名的‘销金楼’,做了神秘的幕后大老板。”

华采幽干笑:“这纯粹是生活对我的霸王硬上攻……”

萧莫豫斜睨:“你好像被霸王得很享受?我是不是也应该霸王你一下?”

“小墨鱼要冷静!千万不要忘了大师的告诫!”

华采幽两手交叉在自己的胸前做出一个标准的防护动作,萧莫豫见状则摸了摸下巴:“大师的话确有道理,不用药,我还真没办法霸王你。说不定,反而被你霸王了我!”

“你好歹也是个很有前途的文艺小青年,怎能学得如此流氓?”

“因为我发现对付流氓唯一的法子,就是比她更流氓!”萧莫豫两手撑床身子前倾,将华采幽固定在由自己的双臂和胸膛圈出的空间之内:“现在我来回答你之前的那个问题,之所以做那么多事,就是因为我要带你回去,重新做我萧家的主母。”

华采幽石化。

萧莫豫继续逼近:“至于当初我没有吃你和现在我不能吃你,原因是一样的,我不能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至少要给你一个完美的新婚之夜。没有悲伤,没有迷茫,更加没有勉强。油菜花,我要你全心全意接受我,完完全全属于我。”

华采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张开僵硬的嘴巴:“你你你……你这样说……我我我……我会误以为你是是是……是喜欢我的……”

萧莫豫挫败:“其实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结论,我也花了不少力气用了不少时间。你与我一向所欣赏的女子简直毫无相似之处,不会琴棋书画也就罢了,言行粗鲁举止无度,而且还一点儿都不温柔。后来我想,大约是因为习惯了吧!习惯有你这个假小子跟我拌嘴打架偷酒喝,习惯有你这个野丫头总是对我横眉怒目却又在爹责罚我的时候哭得涕泪交流像只丑丑的小脏猫……”

华采幽怒:“我怎么听着你像是在骂我?”

萧莫豫笑:“看来我还是没有学会如何表达,准确的说,这个问题只有在面对你的时候才会发生。否则,我们又怎会兜这么大的一个弯。”

华采幽咬咬牙:“我回去,那你表妹怎么办?”

萧莫豫点点头:“终于问出口了?她是我的表妹,如此而已。”

“可是你们……你们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而且……还私定了终身。”

萧莫豫显得很惊讶:“她居然跟你这样说?”

“难道你占了便宜就想跑?”

“什么都是她说的,你为什么也不问问我就自己做了决定?”

“这种话,她一个大家闺秀怎能信口胡言?”

“我也的确没想到她竟到了完全不顾惜自己名节的地步。”萧莫豫眸色深了深:“我虽然猜到你的离开与她有关,但无凭无据又不好当面去问。况且,刚开始我真的很恼火,你仅凭旁人的三言两语和一些捕风捉影的谣传便决然离开,我在你心里竟丝毫也不值得信任。既如此,又何必勉强去做一对互相怀疑的怨偶。”

华采幽撇撇嘴死硬到底:“那你干嘛还找我?”

“公堂上还许犯人申冤呢!”

两人的鼻尖此刻只有毫厘的距离,温热的气息相互纠缠着没入彼此体内。

华采幽咽下已经蹦达到了嗓子眼的心脏,用一种令人蛋疼的镇定语气说道:“你可以申冤,是否平反,还要看取证结果。”

萧莫豫于是很配合地给脸涂上了一层蛋疼的黑线:“你走后我便将她安置到了一处老宅,年前已经订下了一门亲事,预备开春完婚。男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商贾,必不容妇德有亏的女子为媳。所以我与她是否清白,到时自然便知。”

华采幽咂咂嘴让圣母的光辉在头顶上发光发热:“痴心女子负心汉,你还真是郎心如铁呀……”

萧莫豫冷冷一哼便让所有的光热结成了惹人爱的塞北的雪:“这样处心积虑搬弄是非,若不是看在她孤苦伶仃又是女流之辈的份儿上,我岂能轻易相饶?!”

那个跪在自己面前含羞带怯同时又坚韧清冷的娇弱女子,不惜自损名节说出被世人所不耻的话,为的只是以妾室的身份留在心仪之人的身边。

或许,她早就算准了以华采幽的脾气秉性乍闻之下必会大怒离去,也早就算准了以萧莫豫的骄傲定然不愿去解释去挽回。到时候,她一腔柔情满腹才学自然可以得到想要的名分和地位,得到想要的人。

只可惜,她错算了萧莫豫的心。

事实上,恐怕除了萧沛之外,没有人看得出那份连当事人都刻意忽视的感情,有多么深厚。

然而,那样不顾一切近乎疯狂的执着,竟真的会轻易放弃?

还是,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萧莫豫见华采幽沉默不语,眼神黯了黯,旋即轻轻一叹:“我知道你此时还不能完全相信,无妨,我们有时间。”抬手理了理她散乱的发鬓:“不过,你最好不要再挑战我的忍耐力,否则,我将很乐意去求教那二位高人,如何才能长命百岁的,霸王了你。”

正欲起身,想了想,复又倾过来:“守了那么多年,什么也没吃到,好像不合适吧?”

华采幽下意识张了嘴,那声‘啊?’还在喉咙里,便被两片猛然压上的唇给彻底封了回去。

萧莫豫尚没来得及书味,小腹便是一阵剧痛,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飞出,狠狠撞上了案桌的尖角。

于是,才好了没几天的后腰,再次宣告阵亡……

完全靠着本能反应踹了那一脚的华采幽,见状也有些傻眼:“小墨鱼,看来,这辈子只有我霸王你的可能性了……”

打不过别人不是你的错,打不过自己想要霸王的女人那就是你的悲哀了。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练武中去!

萧莫豫泪奔。

翌日,天高云淡阳光灿烂。

华采幽一大早便乐颠颠晃了出去,本想找裘先生问件事情,却在半路碰见了正千娇百媚坐在扶栏上嗑瓜子的风艳。

柔若无骨的手,袖润丰盈的唇,慵懒似猫的神态。华采幽相信,绝对有无数的男人愿意前赴后继死而后已的成为她脚下的那堆瓜子壳……

“花老板,早啊!”

“你也起得这么早。”

“我是还没睡,刚舒爽完。”风艳眯了眯眼睛,像是在回味:“那男人的功夫真是不错……”

华采幽想起昨天那对相逢恨晚的知己,说不定还真碰撞出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神功’,不禁干咳一声:“乱来……走了?”

“什么乱来?”

“……哦,就是那个峦来。”

风艳继续疑惑:“峦来是谁?”

“……那天在林子里……大师……长得挺好看的……穿白色僧袍……没钱付账……”

华采幽吭哧瘪肚一通比划,风艳才总算恍然大悟:“噢!原来是那个和尚呀,有一阵子没来找我了!花老板怎么会忽然提起他来?”

“没……就是当时印象挺深的,随口提提……”华采幽尴尬:“没想到你已经不记得了。”

“我为什么要记得呢?别说他那事都过去好些天了,就算刚刚才伺候得我很满意的男人,我也已经忘记了长什么模样。”风艳跳下扶栏,将半把瓜子随手一洒:“过去了就是消失了,消失了就不该再留下任何痕迹。女人之所以比男人弱,就是因为总要记住一些男人弃之如敝屣的东西,自欺欺人在无影无踪的记忆里找寻安慰。花老板,你说这样是不是很可悲?”

风艳丢下一句轻飘飘的问话,并没有等到回答便袅袅婷婷去了。

华采幽挠了挠头,看了看天,发了会儿呆,最终改变方向转而去了云舒的住处。

简单干净的小屋里,忆儿正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抱着自己的小脚丫啃啊啃,云舒坐在旁边微低着头专心做针线。

晨光下的母子,宁静而美好,带着平淡却又真实的幸福和满足。

看到华采幽进来,云舒忙笑着招呼,起身去外间倒茶。一段时间没见的忆儿好像又长大了些,扎煞着小手笑得甚是‘无齿’。

华采幽一把抱起小肉团子,左亲一下右亲一下,恨不能在那粉嘟嘟的小脸上咬两口。

“花老板,请用茶。”

“先放那儿吧,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不用这么客气。”

“应该的。”

云舒把华采幽当恩人般看待,回回见面皆是礼数周全半点也不愿怠慢。她虽看上去温婉柔顺,内里却极是坚韧,一旦拿定了主意便再也不会动摇。华采幽知她性子,故而每次也只是说说不曾当真勉强。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本就是相互理解相互妥协,做好自己所当做的,尊重别人所坚持的。

华采幽举着忆儿在屋子里走了几个来回,逗得小家伙笑得口水哒哒滴,沾得她衣服湿了好大一片。

云舒忙从床头拿了手巾过来,却不慎将旁边的一个大布包带翻,露出好多件孩子的衣服,春夏秋冬四季皆有,款式各异大小不一。

“你在外面接活了?”忆儿是楼里唯一的幼童,而这些又分明不是他这个年纪穿的。

“不是。”云舒显得很慌乱,但只低低答了这两个字便再没了下文。

“那么,是给忆儿做的了?”

云舒咬了唇不作声,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

“你从来不撒谎,这便是默认了。”华采幽比她要高出大半个头,此时看她垂了螓首的样子越觉纤弱无依:“我一进来就发现你眼睛袖袖的,定是刚刚哭过。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是有人欺负你,还是,和忆儿有关?”

“花老板,你多虑了。”云舒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神情平静:“我只是想帮忆儿多做点事,你知道的,人有旦夕祸福,万一哪天我不在……不再能陪着他,至少也有这些我亲手缝制的衣服鞋袜,能让他记得,还有我这个娘亲……”

华采幽越听越心惊:“大清早的干吗说这种不吉利的丧气话?你年纪轻轻无病无灾的,能有什么旦夕祸福?”

大约是被她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到,忆儿小嘴一瘪,说变脸就变脸哭了个气壮山河。云舒看着忙不迭哄娃娃的华采幽,轻轻说了句:“花老板,忆儿有你这个干娘,是他的福气。”

“干娘再怎么样也比不过亲娘!我将来还要嫁人生孩子呢,到时候哪里还有空理你儿子?”华采幽心中烦乱,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肉团团往云舒怀里一塞:“忆儿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就算是为了他,你也不能让自己有任何意外。否则,我就把他卖给夏先生做小倌去!”

云舒用手巾细细擦拭儿子的小脸,莞尔一笑:“你才不会。放心,我不过闲来无事随手做些放在那里罢了。我还要看我的忆儿锦衣玉带万民景仰,所以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就是嘛,忆儿这么聪明,将来肯定金榜题名中状元,再给你娶个公主做媳妇儿!”

对于华采幽的这个假设,云舒未置可否。

几句话的工夫,忆儿的脸上已是风云变幻,眨眼又笑了个灿烂花开。

两个大人受了感染,不自禁随着展颜,适才的压抑似乎也一起烟消云散。

离开时,华采幽问出了一直盘旋在心里的话:“你给孩子取名叫忆儿,是为了记住那个人对不对?可是,靠着那些回忆,你又能撑多久?”

云舒望着湛蓝的天际,美丽的眼中似有流光溢彩,将本已成灰的年华重新点亮,虽霎那,却永恒:“至少在那些记忆里,他的温存是真心的,他的身边只有我,这就够了。”

华采幽一路郁结着回到‘大园’,只见萧莫豫正凭窗而立,执笔作画。

宝蓝长衫,乌发垂肩。时而蹙眉,时而浅笑,手腕轻转,与记忆中那道妙笔绘丹青的剪影,渐渐重合。

“油菜花,一大早的你跑去哪儿了?”没有回头,笔下未停。

因腰部在短时间内三度宣告阵亡,昨晚虽推拿了很久,却到底不能安眠,及至发白才朦胧睡去。故而华采幽起身的时候,向来浅眠的他竟全无所觉。

“随便转了转,看你睡得像死猪一样就没喊你。”华采幽走过来,歪头瞧了瞧:“这景致看上去很眼熟啊!”

萧莫豫鄙夷:“这是咱家的‘观雨亭’,你当然眼熟啦!”

“谁跟你咱啊咱的?”华采幽反鄙夷:“少在这里跟我套近乎!”

“这天底下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愿意跟你咱啊咱的?”

“多了去了!”

萧莫豫搁笔,想要来哈她痒痒,结果被她非常淡定地在腰上一抵,便立马龇牙咧嘴动弹不得:“油菜花,你有没有人性啊?”

“人性没有,异性倒是有不少。”华采幽拿了药瓶,女王气势十足地呼喝:“去,到那边乖乖趴下!”

萧莫豫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了,在女权高压之下不能反抗只能‘万受无疆’的悲哀……

上药推拿时,照例又是一通大呼小叫的惨嚎,华采幽则彻底充耳不闻只管手下使力。反正这家伙叫得越欢就越说明没啥大问题。

弄完后,华采幽起身将药瓶放好,萧莫豫则保持着俯趴的姿势没有变。

“油菜花……”

“嗯?”

“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事儿了?”

“没有啊,干吗这么问?”

“你的那点小心思还能瞒得了我?痛快点,别藏着掖着的。”

沉默了片刻,华采幽缓步走到窗前将那副墨迹已干的水墨画拿起:“小墨鱼,我们之间有很多共同的回忆,可是,却又好像只有回忆而已。除去了那些,还剩什么呢?坦白说,离开了萧家以后,我常常会想起你,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有时,我甚至也以为,这就表示,我……是喜欢你的……可……”

“油菜花……”萧莫豫出声打断了她:“那份回忆是属于我们的,仅属于我们。过去的一切都会在我们的生命里留下痕迹,这是需要珍惜的财富,但却并不值得沉湎更不值得依赖。我们的回忆绝不止那六年,今后的每一天,都将成为其中的一分子。你现在无法确定自己对我的心意,这没关系,我说过,我们有的是时间。总有一天,你会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你喜欢的是萧莫豫。因为,在你的回忆里,除了我之外,不会有别的男人存在!”

华采幽的手轻轻一颤,一点水渍在画中的亭间慢慢氲开,像是江南雨后的薄雾。

习惯性的刚抽了抽鼻子,便听萧莫豫轻笑:“怎么,被我感动哭了?”

“呸!我是大牙被你这文艺腔调给酸倒了!”华采幽放下画,走过去:“别装熊趴窝,快起来,该吃饭了。”

“让我先,缓一缓……”

华采幽这才听出他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对劲,仔细一看,竟煞白着一张脸,满头的冷汗,顿时大惊:“你怎了?”

萧莫豫无力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你刚才用那么大的力气,还问我怎么了……”

“……那你干吗一直拼命鬼嚎?你不是真到了疼的时候,就不吭声了吗?”

“因为你心情不好。”

他侧着脸枕在手臂上,濡湿的鬓角贴着颊边,黑亮的眼睛里带着深深的笑意。

原来,他即便疼得狠了,也还是会夸张的惨叫,只为了能让心情不好的她得到些许的发泄。

这,应该就是一个新的回忆吧?与以往的,不同……

华采幽觉得自己最近的生活越来越诡异了,对,没错,是诡异。

先是‘被包’,然后‘被表白’,接着与前夫的‘奸情’指数在一帮不明真相围观群众的起哄架秧子声里‘被飙升’。这些其实倒也没什么,谁这辈子还能没个‘被啥啥’的时候呢?‘被’啊‘被’的也就‘被’习惯了。

真正的诡异之处在于,‘被刺杀’。

这个‘被’,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被’,没啥可矫情更没啥可得瑟的。

话说自打那天晚上峦来在东厢房外面点死了一个来历不明的路人甲之后,便隔三岔五会跑来一个长得非常路人的家伙让和尚为自己做去往西方极乐的引路者,目前为止,已经排到了路人庚。

七个人皆是从头黑到脚加黑布蒙面,除了第一个是被峦来直接干掉的之外,其余皆是被生擒后自我了断。自杀的方式各有不同防不胜防匪夷所思的令人发指,比如有位仁兄居然是屏住呼吸自己活活憋死了自己。

束手无策毫无解救办法的华采幽望尸兴叹,想死的人见得多了,但是想得犹如飞蛾扑火色狼扑美女般坚决彻底不动摇还真是挺少的……

其实这几个人的身手都不弱,但是碰到了个莫名其妙的疯和尚就只能去佛祖面前哭诉自己点儿背了。

峦来的武功简单粗暴有效,就一招,点穴。指哪点哪的准头配上鬼魂一样的身法,百发百中绝不脱靶。而且永远只用一根手指,就是除了大拇指食指无名指和小指的那个……

每次华采幽看着他点倒路人后满面慈悲的高宣佛号,就很想拿块板砖拍断那根屹立不倒的指头以及被其所代表的某个部位……

华采幽不知道峦来这手功夫出自何门何派,也不知道那七个有组织有纪律的黑衣路人是什么来历,只知道一点,全都不是省油的灯。

‘七人组’三更半夜摸上门来一旦被擒立马自杀,当然不可能是为了串门聊天拉家常。而峦来每次恰到好处的出现并且出手,估计也不会仅仅是因为‘偷窥’时凑巧遇到顺便点着玩玩的。

这其中的缘由华采幽想不明白,于是也就懒得去想。事后峦来都会把尸体扛走,抹去所有的痕迹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她则积极配合不闻不问,只要确定那些人的目标不是‘销金楼’就行。

至于究竟是她还是萧莫豫……似乎这并不重要。反正住在一间屋子里的两个人就像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如果有一扫帚砸将下来,只能乖乖一起翘辫子。

同生共死,好像也不错。

华采幽想到这儿,不由‘嘿嘿’一笑。

“你突然自己在那儿傻乐什么呢?”

“墨鱼的脑袋蚂蚱的身子,不知道好不好看。”

“肯定比油菜花的脑袋蚂蚱的身子好看。”

正在调试琴弦的萧莫豫边说边随手拨了两个音符,侧耳倾听,点点头,貌似很满意。

这月余来,他不仅与华采幽相处得日益和谐,与楼里的姑娘们也是相处甚欢。

甚至可以说,在这里,他找到了人生的知己,寻得了人生的真谛。

必须要承认,青楼在传播和传承诗词歌赋曲艺舞技方面是有着很大贡献的,尤其是歌舞音律,如果仅仅靠着官家注册的乐师艺伎,是绝对无法具有广泛群众根基以及长久生命力的。当然,指望那些一辈子困在宅门里自娱自乐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们就更加不靠谱了。

规模较大的青楼里有很多姑娘自幼小便会受到严苛的训练,长大后通常会在某一项具有相当不俗的造诣。比如紫雨的曲艺,云舒的舞技。当然,风艳在另一领域里也是高山仰止的翘楚……

故而,萧莫豫的文艺腔调可算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作词作曲写诗写词,一时之间成了雍城青楼业内鼎鼎大名的人物。当袖的姑娘们无不以能得到萧公子所赠的大作而欣喜万分,若是能邀到其本人亲自指点一二,无异是自抬身价的最有效方法。

萧莫豫对此倒并无反感,倘若有空且又有那份闲情,偶尔也会应邀。

至于华采幽就更加要全力支持,于公,人家这是为了繁荣她的事业;于私,则解了她的一个心结,因为她发现,这位仁兄无论和谁,只要是所言所为与艺术类相关,那副乐陶陶色迷迷的德性,都和当年跟那位表妹在一起时一模一样……

“小墨鱼,你那么忙,就不用再去应付她们了。”

“你吃醋?”

“呸!我是不想你勉强,我知道,像你这样的公子哥儿,其实是看不起青楼女子的。你已经很给我面子了,做戏做到这个地步,对你萧大公子来说实在是不容易,我可不敢得寸进尺。”

萧莫豫偏首斜睨:“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既然明白我是为了你才这样做,就更加应该清楚我不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无可否认,我以前的确对欢场中人有轻视之意,但,如今你已身处其中,我又岂能再轻看半分?况且,经过这段日子的接触,我也确实觉出几分她们的好来。事实上,各行各业都有其阴暗不可告人之处,即便外表如何光鲜,内在也难免会有藏污纳垢的角落。说白了,哪里都有龌龊不堪之徒,同样也都有值得尊敬之人。我不能,也没有权力因为约定俗成的看法就自恃高人一等。况且,你所在意的,我又怎会鄙薄?油菜花,你懂我的意思吗?”

秋日的骄阳洒在他的脸上,没有留下丝毫阴影,就如华采幽此时此刻的心。

走进半步,平生第一次,轻轻环住了他的腰,头倚着他的肩膀,动作紧张而青涩,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微微的颤抖:“小墨鱼,谢谢你。我本以为,你即便不说,心里也一定会对我这个老鸨的身份有所介怀。这些天我其实一直都在想,你准备要怎么开口,让我悄悄的离开‘销金楼’,抹去我在这儿所有的一切,并且从今往后绝口不提。因为,萧家是绝对不会接受一个曾经做过老鸨的人当媳妇儿的。”

她的主动,让萧莫豫措手不及,在极短暂的意外过后,眼角眉梢所扬起的温暖便是正午的阳光也要逊色几分。抬起手臂揽着她,先是小心翼翼,而后渐渐拥紧:“我若是那样做,你会乖乖跟我走么?”

“你说呢?”

“就知道你不会。”

“我是‘销金楼’的老板,虽然只是个摆设。”华采幽笑了笑:“可是,这儿真的让我有了安定下来的感觉,在独自游荡了那么多地方之后。我喜欢‘销金楼’,喜欢楼里的每一个人。虽然,他们看上去都有些不大正常……”

萧莫豫用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因为你本身就不正常。”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啊,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华采幽略显诧异地稍稍后仰了身子瞧着他,旋即一点一点笑开来:“那我好像只有老老实实被绳子串着走喽?”

萧莫豫的唇角勾出一个满满的弧度,揉着她的脑袋按进自己的胸膛:“油菜花,你答应了?”

“嗯。”

你可以为了我而改变根深蒂固的看法,我又何尝不能为了你而收起所有的防备。

你能看到我心中所想,我便因这心有灵犀,信了缘份天定。

这一次,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再轻易放手。

虽然已经确定了会离开,不过一来萧莫豫在雍城的事情短期内不可能完结,二来楼里的几大管事近段时间忙得四脚朝天就连最抽抽的夏先生也很少露面,故而华采幽决定还是过几日找个合适的机会再提为好。

那天云舒说了些奇怪的话之后,华采幽不放心,又去看了她几次,不过没有再发现任何异样的情况,大概当时只是偶尔感伤罢了。

已有几天没有见到忆儿,加上想起一旦离开再见便是遥遥无期,华采幽忽然迫不及待要将那个小糯米团子搂在怀里,使劲亲几口,再亲几口。

匆匆出门南行,却在路上碰到了抱着忆儿的魏留。

那次醉酒后,魏留照常每隔数日便来‘大园’一趟,有时恰巧萧莫豫在,两人便会高谈阔论一番,很是投机的样子。若萧莫豫不在,他便与以往一样,陪着华采幽喝喝茶聊聊天。

没有半分逾矩之处,也没有提过半句那天所说的话。弄得华采幽偶尔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醉得太糊涂,乃至于出现了幻觉。

只是,他如此坦荡,她自是没理由扭捏,就连萧莫豫也没有任何吃味儿的机会。

“常离,你这是要拐卖孩子吗?”

“对啊,拐卖到你那儿去,出个好价吧!”

“我的心肝宝贝儿可是无价的!”

华采幽与魏留边说笑,边将喜笑颜开的忆儿接了过来,把肉嘟嘟的小手放在嘴巴里作势欲咬,小家伙被逗得‘咯咯’直乐,照着她的脸就很‘无齿’地啃了一口。

魏留见状无奈摇头,掏出手帕想将华采幽脸上的口水擦去,却最终僵在了半空。

华采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方察觉出难堪,忙打哈哈:“我蹭在他的衣服上就行,回去让他娘亲洗。”

魏留浅笑,不动声色将帕子收回:“我正打算带小家伙去找你,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巧了,我就是去看他的。”

“我知道。云舒姑娘说你有日子没去了,我便料到你定然很想他。”

“你好像挺了解我。”

华采幽心不在焉地逗弄着忆儿,魏留负手与她并肩而行,挺拔的身姿在脚下拖出一个长长的斜影。

“常离……”

“阿采……”

异口同声,相对失笑,尴尬稍解。

魏留这次没有讲风度,当先道:“还记不记得你我的初次见面?”

华采幽对他做了个鬼脸:“湖底烂泥的味道,永生难忘。”

“我这辈子从未曾对女子那般失礼过……”魏留轻叹:“事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得知你病了,也实在无颜前去探望。拖了许久,才终于鼓足了勇气。”

“你居然还有这些心理挣扎?”华采幽着实很惊讶:“我看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胸有成竹万事在握的啊!”

“我必须要这样,才能走到今天。是否也正因了这个缘由,让你有些怕我?”

“怕倒不至于,有时候觉得你不是那么容易接近而已。不过这也难怪,你的身份和地位,决定了你必须要与旁人保持距离。”

“你说的没错,只是,我本希望你不属于‘旁人’的范畴。”魏留随手摘下一片树叶,捏在指尖端详着清晰的纹路:“初次见面,我自报姓名,你竟全无反应。那时我在想,‘销金楼’怎会让一个全然不关心局势的人做了老板。后来,我在查案的过程中侧面对你做了一番了解,除去对你彻底一无所知的,其余的评价居然都还算不错。”

华采幽干笑:“没人会说自己老板坏话的……”

魏留没理她,继续自顾自道:“这让我起了好奇之心,再加上你出身豪门却又曾行走江湖,言谈举止颇有些意思,我便渐渐喜欢上了与你随意聊天的感觉。”

华采幽干笑得嘴角已经开始有些抽搐:“我也就那些话题可以侃侃,再聊下去,你就会发现我其实是一个可无趣的人了。”

“阿采……”魏留低声轻唤:“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看懂我名字的人。因了未留,故而长离。我若留,你又能否不离。为谁而留,又,因谁而离。”

树叶含于唇间,修长有力的手指依然稳定,只是那曲子,呜呜咽咽让人心绪难平。

华采幽怔然,就连一刻不得安生的忆儿也静静伏在她的怀里,像是听懂了什么似的,瘪瘪嘴竟欲哭泣。

一曲罢,魏留松手,任那叶子飘飘荡荡落入尘埃,自袖中拿出一个青色的小竹哨,忆儿看见立马破涕为笑。

“这应该是小家伙的玩具,之前我到的时候,云舒姑娘放他自己在院外乱爬,我看他抓着这个正要往嘴里塞,就拿下藏了起来。”魏留将哨子交给华采幽,叮嘱:“小心别让他吞下去。”

“噢……”华采幽应了一声,便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好貌似很有兴趣的低头研究那哨子。

魏留淡淡笑了笑:“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小家伙就拜托你送回去吧!”

“噢……”华采幽还是只有这一个字,却在魏留转身时轻轻‘咦’了一下。

“怎么了?”

“没……没什么……忆儿,跟魏叔叔说再见。”

看着强笑的华采幽,和欢笑的粉团子,魏留勾唇,挥手,转身,眸色未名。

华采幽站在原地,盯着手里的东西,久久未动。

这不是普通的竹哨,更不是孩童的玩具。虽然表面看来没有特别,然而,仔细一瞧,便能发现内里的构造很是繁琐。

这是,传递消息用的特制工具。

路人甲,路人乙,路人丙变成尸体被峦来扛走以后,萧莫豫都曾放出那个白烟花,也都听到了尖细的竹哨声。想是确定了什么,接下来的四个便没有再重复上述步骤。

原本以为,他是在召唤护卫,如今看来,竟极有可能不是。

况且,那几个人都是峦来点倒的,并没有别的人出现。

难道,与萧莫豫传递消息的人,在云舒母子那里?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华采幽将竹哨攒在掌心,任凭忆儿发脾气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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