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羽-《千门之门》下 方白羽游戏时代下载

金十两气喘吁吁地望着完全没有一丝反抗能力的云襄,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挫败感。他想不通这小子的神经究竟是什么材料制成,自己虽然可以在肉体上轻易将之消灭,但精神上却永远无法将之打垮。他无奈道:“你苦守这点秘密,也是想卖个好价钱吧?你说。只要不是让我饶了你性命,任何条件都好商量。”见云襄充耳不闻,金十两急道,“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没有需要照顾的亲人?我虽然不能饶你性命,却可以帮你完成心愿,照顾亲人,甚至可以帮你杀了你的仇家。”

  “我不会告诉你这诀窍,不过你可以跟着我,只要遇到类似的赌摊,我都会押上两把。”云襄瞑目道,“你得靠自己的眼睛去发现这诀窍,这就是我的条件。”

  虽然明知对方是在用缓兵之计,以求缓死,不过偏执的性格使金十两不愿被这秘密折磨,况且对方手无缚鸡之力,要取他性命简直易如反掌,而雇主也没有规定这单生意的期限,他心中已有些松动了。

  见金十两犹豫不决,云襄笑道:“莫非你对自己的头脑没有信心?”

  金十两勃然大怒,一把将之从地上拎起来,“好!老子答应你。我不信老子多看几回,竟不能看穿你这点小把戏。你要祈求上苍,让我永远不能发现这秘密,不然你会死得很惨!惨到后悔生到这个世上来!”

  说着金十两将云襄提上马,缓缓向东而行。前方百里外就是甘州,赌坊赌档多不胜数,他已暗下决心,一旦看穿这小子的把戏,定要将之折磨到痛苦万分才死,以泄心头之愤。

  矗立在黄河岸边的甘州城,是往来西域的必经之路,一向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当金十两押着云襄来到这里时,天色已近黄昏。二人寻了处客栈,只要了一个房间歇息。为了防止云襄逃脱,金十两每晚都要将他闭住穴道,对此云襄也习以为常。

  第二天一早,金十两拉起云襄出了客栈,他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云襄却悠闲地逛了半晌,最后才拐进一家热闹的赌坊。他不像别的赌鬼那般直扑赌桌,却负手四处闲看,最后才在一张赌桌前停下来。这一桌的档手是个赌坊中少见的红衣少女,年纪大约只有十八九岁,生得颇为俊俏,举止更是豪迈张扬,与温婉娴淑的江南女子全然不同。她的豪迈吸引了不少赌客,使这一桌成为整个赌坊最热闹的地方。

  “来来来,下注要快,买定离手!”少女手法熟练地摇动骰盅,不时与相熟的赌客开两句玩笑,这并不妨碍她杀多赔少,片刻工夫就有上百两银子堆到她面前。虽然她在赌场上顺风顺水,但眉宇间,却始终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色。

  云襄在圈外静看了足有顿饭工夫,最后才挤入人丛押了一两银子。这一桌是押大小,规则倒也简单明了。当云襄赢得第一把时,金十两暗赞这小子的运气;当他一口气连赢五把后,金十两不由张大了嘴。他决不相信一个人会有如此好的运气,但要说这小子在出千,却又不太可能!赌具是赌坊的,档手是赌坊的人,这小子连赌具都没碰一下,如何出千?

  云襄并不贪心,赢了十几两银子就走。出得赌坊大门,金十两忍不住追上去悄声喝道:“你小子一定在出千!”

  “我如何出千?”云襄笑问,“金兄一直盯着我,定看得明明白白。”

  金十两气恼地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在出千!下次我一定要抓住你!”他嘴里说得硬气,但心中已没有那么自信了。

  “这位公子请留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二人回头一看,却是方才赌坊中摇盅的红衣少女,只见她像男子一般对云襄拱手一拜,“小女子柯梦兰,敢问公子大名?”

  云襄笑道:“姑娘拦路询问陌生男子姓名,是不是太冒昧了一点?”

  红衣少女对云襄的指责毫不在意:“江湖儿女,率性而为,哪来那么多规矩?梦兰是见识公子方才虎口夺食的本领,忍不住追出来拜见。”

  云襄拱手道:“小生云襄,途经贵地,囊中羞涩,只好到宝号借几两盘缠,望姑娘恕罪。”

  “云公子客气了!”红衣少女大度地摆摆手,“咱们开门做生意,自然不怕别人赢钱。只是我见公子把把追杀,明目张胆,犯了跟虎吃肉的大忌。莫非公子是有意露上一手,以引起梦兰注意?”

  云襄笑道:“姑娘多心了。在下初次借光,行事莽撞,令姑娘笑话。”

  红衣少女怫然不悦:“公子行事从容冷静,在人声鼎沸的赌坊也如深潭古井般平静。说是初次借光,谁会相信?小女子本有意与公子结交,不过公子若是拒人千里,梦兰也只好就此拜别。”

  云襄没想到对方快人快语,倒令他有些尴尬,忙拱手道:“是在下心怀戒备,令姑娘误解,万望恕罪。”

  “既然如此,公子可否移步一叙?”红衣少女做了个“请”的手势。

  “姑娘诚心相邀,云襄敢不从命?”云襄说着尾随红衣少女便走,金十两忙追上两步,悄声问:“方才你们在打什么暗语?什么是借光?什么又是跟虎吃肉?虎口夺食?”

  云襄诡秘一笑:“金兄得靠自己去揭密,咱们不是有过约定?如果金兄对自己的头脑没信心,不如现在就将我的命拿去,免得再伤脑筋。”

  对方越是如此说,金十两越是不愿认输:“你他妈少狂!老子发过誓,不揭开你这些秘密,决不伤你性命!不过一旦弄明白其中关节,哼哼!”

  二人随红衣少女登上街边的马车,穿行半个甘州城,最后在一处巍峨的府第前停了下来。二人在红衣少女带领下进了府门,来到一间书房外,红衣少女远远就高叫:“爹爹,我回来了!”

  一个中年汉子迎了出来,疑惑地打量着跟在少女身后的云襄和金十两:“他们是……”

  “这位云公子,乃是女儿今日在赌坊中遇到的千道高手。”柯梦兰说着指向金十两,“这位壮士是云公子的随从,叫……”她突然有些尴尬,发觉自己竟忘了问金十两的名字。

  “绰号金十两,名字却差不多忘了。”金十两大大咧咧地道。

  “金十两!”那汉子有些惊讶,“可是落旗镇上有名的刀客金十两?”

  “正是。”金十两没想到自己的名号在西北道上还有些响亮。

  “在下柯行东,见过云公子与金壮士。”那汉子忙向二人拱手为礼,并向二人示意,“云公子,金壮士,里面请!”

  书房内,三人分宾主坐下后,柯梦兰侍立在柯行东身后,而柯行东则不住打量着云襄:“不知云公子是何方人士?家住哪里?”

  云襄淡然一笑,“祖籍江南,现在四海为家,居无定所。”

  柯行东将信将疑地问道:“云公子精通千术?”

  “精通说不上,略知一二罢了。”云襄淡然道。

  “来人!拿牌九!”柯行东一声高喊,有家人应声捧上一副乌沉沉的牌九。柯行东一摸到牌九,立刻就像变了个人。只见他以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法码好牌九,抬手向云襄示意:“公子请。”

  云襄没有动手,却笑道:“柯老板以藏头去尾的手法码下牌九,岂不是做好陷阱让我来跳?”

  “公子好犀利的眼光!”柯行东慌忙离座而起,对云襄躬身而拜,脸上的表情已由惊讶变成了敬佩。金十两方才也睁大眼睛看着柯行东码牌,却没看出对方做了什么手脚。见云襄一言点穿对方的手法,他有些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不过是个老千,有什么值得柯老板如此尊敬?”

  “你知道什么?”柯梦兰瞪了他一眼,“我爹爹的赌技在甘州数一数二,云公子能一眼看穿我爹爹的手法,就这份眼力,放眼天下恐怕也不多见。”

  “再高明也只是个老千,有什么稀奇?”金十两不以为然地道。

  柯梦兰还要再辩,却被柯行东抬手打断。他无心理会金十两的贬斥,却对云襄拜道:“公子突然出现,定是有为而来,敢请公子示下?”

  云襄笑道:“方才我经过宝号,发现门外有转让的告示。而门里却生意兴隆,人气旺盛,实在不像是需要转手的烂地,所以便大胆猜测宝号是遇到了麻烦。正好我也缺钱,就狂妄地在令爱手上连杀五把表明身份,如果令爱有心,自然会来找我。”

  金十两再次张大嘴,云襄竟在自己眼皮底下与人作了这么多交流,而自己却浑然不知。金十两突然发觉他身上的秘密真是源源不断!

  “云公子真是天降奇人!”柯行东大喜过望,“不瞒公子说,在下正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若得公子相助,定能化险为夷。来人!快摆酒!”

  一桌丰盛的酒宴很快就摆了上来,云襄与金十两欣然入席。酒过三巡,云襄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柯老板遇到了什么麻烦?如果我云襄帮得上忙,定不遗余力;如果帮不上,也不敢让柯老板浪费时间。”

  柯行东一声长叹:“实不相瞒,我柯行东干这一行已有二十多年,大风大浪经历过不少,在甘州也算享有薄名,最近却栽到家了。半个月前,赌坊中来了个年轻人,借赌博之机调戏小女,被小女连损带骂赢得干干净净,他恼羞成怒,扬言要赢下整个赌坊。三天后这小子带来了几个帮手,一天时间就赢了上万两银子。说来惭愧,柯某也算是在赌桌上打滚多年的老手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却偏偏看不出对方使了什么手段。这小子连赢三天后,我已经输得快没了本钱,只好卖掉赌坊认栽。谁知那小子还要赶尽杀绝,扬言谁要敢接手这赌坊,他都决不放过。有柯某这前车之鉴,谁敢接手?明日他还要上门。柯某明知他出千,却抓不住把柄,只能坐以待毙。”

  “他这样赶尽杀绝,究竟是为什么?”云襄问。

  “他是逼我将小女输给他,以雪前耻!”柯行东愤然道,“这小子扬言,除非柯某献出梦兰,不然他就要一直赢到柯某倾家荡产。”

  “哼!”一旁的金十两不屑地撇撇嘴,指指云襄道,“这小子都能在你们赌坊连赢数把,我看你们的赌技也稀松得很,被人赢光也很正常。”

  “你懂什么?”柯梦兰瞪了金十两一眼,“云公子只是借光赢点小钱,不是出千。只要他不贪心,就算知道他在虎口夺食,咱们也无可奈何。赌坊对这种手段心知肚明,能将损失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而那小子明明在出千,但咱们却完全看不出来。”

  “你们是要我揭穿他的手段?”云襄问道。“不错!”柯行东忙道,“明日我与他对赌时,公子若能揭穿他,柯某愿以赌坊一个月的收入酬谢。”

  “成交!”云襄伸手与柯行东击掌后,立刻起身告辞,“明日大战在即,在下得早些歇息。”“我让下人收拾客房,今日公子便在寒舍歇息。”柯行东说着也不等云襄反对,便令下人收拾客房,带云襄过去。二人刚出门,柯梦兰突然追了出来,红着脸对云襄盈盈一拜:“一切拜托云公子!”

  随着下人来到客房后,金十两不住对云襄抱怨:“你也不问问柯老板对方是如何行事,你甚至连对方赌什么都不知道,若是看不穿别人的手段,岂不害了柯老板,也让老子跟着你遭人白眼!”

  云襄笑道:“柯行东既然不能看出对方的手段,咱们问也没用,明日只能临场发挥,见机行事。他把希望完全押在我这个陌生人身上,显然已是走投无路,死马当成活马医。我能揭穿对方的手段固然好,如若不能,就只能把命赔给柯行东了。”

  “喂!你的命是我的!”金十两忙提醒道。

  “放心吧,我会一直给你留着。”云襄哈哈一笑,在床上躺了下来,“还不来点我穴道?”“看你明天要干活,今晚就放过你,可别耍什么花样啊!”

  “都习惯了点上穴道睡觉,你这不是要我失眠吗?”“少他妈得了便宜还卖乖!”金十两和衣在另一张床上躺了下来。望望对面的云襄,他对明天的豪赌充满了期待,甚至隐隐希望这小子能继续他的神奇。

  三十二张牌九被柯行东眼花缭乱地码好,然后推到对面那个神情倨傲的锦衣公子面前,对方随意扫了一眼,示意柯行东继续。

  云襄混在观战的赌徒中间,仔细打量着不知名的对手,只见他年纪甚轻,顶多不超过二十岁,手中折扇轻摇,俊美的脸上流露出轻佻和狂放,对面前的豪赌毫不在意。他的身旁还有一个中年文士和一名白发老者,二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牌九,似乎他们才是赌桌上的正主。锦衣公子身后还肃立着四名彪悍的随从,排场还真是不小。

  柯行东开始打骰子发牌。他们赌的是大牌九,每人四张牌,自由配成两组后,由庄家与三个闲家比牌。两组俱大加倍赢,一大一平赢单倍,一大一小算和局。由于事先不知对方的牌,所以配牌就比较讲究策略,拿到好牌不一定赢,拿到小牌也不一定就输。可不知怎的,锦衣公子与两个同伴对柯行东的牌似乎能完全洞察,每每针锋相对地巧妙搭配,将柯行东杀得狼狈不堪。

  片刻工夫,锦衣公子就在谈笑风生中赢了数千两银子。好不容易捱到休战吃饭,柯行东才像逃命一般离开赌桌,立刻让人叫来云襄,连连催问道:“云公子可看出什么端倪?再赌下去,柯某真要倾家荡产了。”

  云襄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道:“是否对方每次都像今日这样,刚开始只是互有输赢,直到十几把后才稳占上风?”

  “不错,几乎每次都是这样。”柯行东回忆道。

  云襄叹了口气:“从对方的表现来看,肯定对柯老板手中的牌心知肚明,甚至连你如何配牌都能看穿,难怪柯老板总是输多赢少。”

  柯行东摇头道:“我开始也有这种怀疑,不过牌是我亲自挑选,一日一换。要说他们拿牌的时候在牌上做了暗记,也不可能瞒过我这赌场老手啊。”

  云襄叹道:“据我所知,有一种用磷粉做成的特殊涂料,少量涂在牌背面,旁人根本看不出任何异状,只有经过苦练的神目,才可以看到磷粉那极淡的幽光。”

  “你是说他们借拿牌之机,用磷粉涂在牌背面,做下了记号?”

  云襄点点头:“那个中年文士总是全神贯注盯着牌面,每次柯老板配好牌,他便用独特的手势告知身旁的锦衣公子,让他针对柯老板的牌作针锋相对的搭配。虽然这方法不能保证把把俱赢,却是大占赢面,时间一长,自然包赢不输。”

  “这不太可能吧?”金十两突然插话道,“我这目力也不算差,怎么就看不出什么记号?”

  云襄哑然笑道:“这等神目没有二三十年的功夫根本练不出来,练这种神目通常并不是为赌,而是为了练暗器。若我猜得不错,那中年文士一定是个罕见的暗器高手。不过从对方的手法来看,却并不算道行高深的老千,只是利用其特殊的本领作假罢了。”

  柯行东大喜过望:“云公子既然能看出对方手段,定有应对之策。”

  “这还不简单?”不等云襄答应,一旁的金十两洋洋自得地拍着胸脯,“找我金十两,一准帮你搞定。”

  几个人俱有些意外,柯行东忙问:“不知金壮士有何高招?”“太简单了。”金十两得意洋洋地笑道,“换一种赌法或者换一副牌,这不就行了?”

  柯行东苦笑道:“咱们赌坊是开门做生意,客人有权选择赌坊中的任何赌具。另外,没有特别的理由咱们不能随便换牌,以免换走了赌客的好运。这规矩任何赌坊都不敢坏,不然就砸了自己的招牌。”

  “给我一千两作赌注,呆会儿我也下场。”云襄突然道。

  “公子想到了破解之法?”柯行东忙问。只见云襄泰然自若地点点头:“虽然不能说万无一失,但总好过坐以待毙。”

  云襄的神情令柯行东信心倍增,立刻让账房送了一千两银票进来。虽然他知道云襄作为闲家下场,只能与自己这个庄家发生输赢,根本不可能杀到另外几个闲家,但他依旧对云襄充满了信心。

  正午刚过,豪赌继续开始。柯行东正要发牌,人丛中突然挤进来一个醉醺醺的书生,只见他一手执着酒壶,跌跌撞撞坐到赌桌边。锦衣公子嫌恶地瞪了他一眼,回头高叫:“哪来的醉鬼,还不给我扔出去?”

  几个随从正要动手,却见书生掏出一叠银票扔到赌桌上,用醉眼乜视着锦衣公子:“谁说喝醉了就不能赌?现在庄家正霉,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可不能错过。”

  几个随从忙拎起醉鬼要扔出去,却听柯行东喝道:“慢着!咱们赌坊开门做生意,任何赌客都是咱们的贵宾,没有道理为了这位公子就将客人赶走。如果公子不让旁人参加,柯某只好就此停手,不再奉陪。”

  锦衣公子犹豫了一下,只得对几个随从摆摆手。随从应声放开醉鬼,他立刻坐了下来,拍着桌子高叫:“快发牌!本公子要大杀四方!”

  柯行东已认出这醉鬼就是云襄,笑着点点头,手法熟练地码好牌九,刚打好骰子正要分牌,就听云襄突然一声咳嗽,一口酒毫无征兆地喷了出来,尽数落到牌上。他慌忙掏出素巾擦拭,并对众人连连赔罪。

  一直盯着牌面的中年文士突然睁大了双眼,只见那些本就隐约难辨的莹光记号,随着这醉鬼的擦拭越加模糊,再看不清楚,那些磷粉竟被酒水抹去!不过幸好被这醉鬼弄湿的牌只是几张,而自己方才已经记住了柯行东要拿到的牌,现在虽然模糊不清,却也无伤大局,所以他对这意外也没有放在心上。

  酒鬼很快擦净酒水,这才不好意思地收手。柯行东目视锦衣公子,提醒道:“这一局出了这种意外,任何人都可以提出换牌,这一局作废。”

  锦衣公子见同伴没有换牌的暗示,便道:“不用,发牌。”

  酒鬼也连连道:“不用换不用换!一换牌就把庄家的霉气换走了!”

  柯行东将牌分好推到众人面前,然后拿起自己的牌看了看,很快配成两组覆在桌上。中年文士盯着柯行东的牌,虽然有两张牌的暗记已经消失,不过幸好还记得,他立刻根据对方的两组牌分好自己的牌,并用手势告诉身旁的锦衣公子和白发老者。二人心领神会地配好牌,最后在荷官的开牌声中,胸有成竹地翻开了自己的牌。

  柯行东待众人亮过牌,这才翻开自己的两组牌。荷官立刻高唱:“庄家两大,通杀!”

  中年文士一见之下面色陡变,不由失口惊呼:“这牌不对!”

  柯行东笑问道:“这牌有何不对?”

  醉鬼也醉醺醺地乜视着中年文士:“莫非你知道柯老板手中的牌?”

  中年文士哑然无语,虽然他记得方才柯行东拿到的不是这两张牌,却苦于无法说出来。略一回想,他猜到是这醉鬼方才趁擦拭酒水的混乱之机,用极快的手法换掉了柯行东的牌。

  “这牌有何不对?”锦衣公子目视中年文士,一脸不满。

  “方才是我一时看错,”中年文士愧然道,“我不会再看错了。”

  “有先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醉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将牌一推,“快快码牌,别让庄家的霉气散了。”

  柯行东手法熟练地码牌打骰子,中年文士则全神贯注地盯着牌面和骰子,根据骰子点数一数,见柯行东将要拿到的是几张暗记清晰的牌,他不由暗舒了口气。就见柯行东正要分牌,醉鬼突然道:“等等!”

  “干什么?”柯行东忙问。

  “为了防止庄家做手脚,我要自己拿牌。”醉鬼郑重其事地道。

  锦衣公子不满地瞪了醉鬼一眼:“就你多事!”

  “公子财大气粗,在下可不敢跟你比。”醉鬼笑道。

  “这位公子请便。”柯行东对醉鬼示意。对于赌客这种要求,庄家通常都会答应,这是赌坊惯例。锦衣公子虽不满对方多事,但都是闲家,他也不能有任何异议。只见柯行东将牌切好,然后示意众人动手,那醉鬼也不客气,伸手抓起自己的牌,刚看了两张就大呼小叫连称“好牌”。

  中年文士再次瞪大了双眼,只见这醉鬼拿牌之后,柯行东的牌突然就变了,其中两张变成了没有记号的暗牌。他指着那醉鬼惊呼:“你、你……”

  “我怎么了?”那醉鬼望着一脸惊讶的中年文士,意味深长地眨眨眼,“不必担心,你的要求咱们好商量。”

  “我的要求?我什么要求?”中年文士对醉鬼的话有些莫名其妙。虽然明知对方趁方才拿牌之机,以极快的手法换掉了庄家的牌,但苦于没有当场抓住。见一旁的锦衣公子正用怀疑的目光盯着自己,他心中一凛,想要解释,当着这么些人他又不知从何说起,不由急得满头冒汗。

  说话间柯行东已将自己的牌配好推到桌子中央。锦衣公子敲着自己手中牌九,目视中年文士淡淡道:“先生这次可要看清楚自己的牌。”

  中年文士知道他是在等待自己的暗示,可庄家有两张牌是没有记号的暗牌,怎么知道对方如何搭配?他不由急得抓耳挠腮。一旁的醉鬼还不阴不阳地笑道:“先生这次一定知道该怎么做,不用在下提醒了吧?”

  在锦衣公子的催促下,中年文士只得估摸着庄家的牌比了个手势,谁知一开牌,庄家的牌与估计大相径庭,大杀四方。那醉鬼却鼓掌笑道:“先生果然不负众望,咱们老板定不会亏待了你。”

  中年文士急得满脸通红,却无从辩白,锦衣公子则将牌一推,恨恨地瞪了醉鬼一眼,愤然拂袖而去。中年文士忙与白发老者追了出去。

  围观的众人有些惋惜,遗憾没有看到双方最后的对决。柯行东感激地冲扮成醉鬼的云襄微微点了点头。他的身后,柯梦兰也对云襄露出了敬佩的表情。一直在人群中观战的金十两兴奋地挤进来,拉住云襄悄声问:“你他妈是如何做到的?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做手脚?快教教我!”

  云襄淡然一笑,悄声道:“金兄,咱们有约定。我的秘密若让你得知,岂不立刻就要死?你如果是我,会不会这样笨?”

  金十两一怔,若非云襄提醒,他差不多都忘了这个茬了。略一迟疑,他拉起云襄就走:“我不管了!大不了老子不再做刀客,将收下的定金退还雇主。你无论如何,一定得教教我!”

  “喂!等等我!”见金十两拖着云襄出了大门,柯梦兰来不及跟父亲解释,也匆匆追了出去。

  八、魔门

  “老子从今往后不再是金十两!”金十两狠狠将酒杯往地上一摔,发誓一般大声道,“老子大名金彪,黄金的金,彪悍的彪。”

  这是甘州一处大酒楼,云襄被金十两强拉到这儿来庆功,柯梦兰正好也追来,三人便在这酒楼中叫上一桌酒菜,为方才的胜利开怀畅饮。

  “你别以为我金彪什么都看不懂,”金十两冲云襄得意地笑道,“我其实已经知道你是如何在街头赢那些小赌档了。”

  “哦,说来听听。”云襄饶有兴致地道。

  金彪得意洋洋地道:“无论押大小还是赌单双,虽然你没碰过瓜子,不能作假,但赌档的庄家却在作假,他们总是杀多赔少。比如押单的赌注大于押双,他们就开双,杀单赔双。所以你就始终站在赌注少的一方,每次少少押上一点,这就叫跟虎吃肉,或者叫虎口夺食吧?”

  云襄惊讶地点点头:“你能自己悟到这一点,也算初窥千术门径。”

  “只是初窥门径?”金彪有些不满地冷哼一声,跟着又摇头叹道,“你说得不错,我始终想不通那庄家是如何作假,才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想开双就开双,想开单就开单。”

  云襄笑道:“十赌九骗,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至理,你能明白这等骗术的根本,何必在意细枝末节,那只是些小戏法罢了。”

  “不行!你一定得告诉我,不然我永远睡不好觉!”金彪不依不饶。

  云襄笑道:“这可是赌坊的秘密,我要说出来,可就砸了别人饭碗。”

  柯梦兰也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赌坊很少作假,只有在运气不好输急了的时候,才不得不使出这等取巧的手段。这次我是因为赌坊即将被逼得关门,才不惜涸泽而渔,大杀四方。谁知就被公子利眼看穿,跟着沾光,虎口夺食,连杀五把。”

  “来来来,说这些干什么。”一旁的金彪已有几分酒意,醉醺醺地为二人斟上酒,“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他日浪滔天。今日这酒是我金彪为云兄弟庆贺胜利,也是我拜云兄弟为师学习赌术的拜师宴。云兄弟,私下没人的时候我马马虎虎叫你一声师父,有人的时候我还叫你兄弟。磕头敬茶这些俗套就免了,我想兄弟也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吧?”

  话音刚落,云襄刚入喉的一口酒差点就喷了出来,边咳嗽边连连摆手。金彪忙拍着他的后心笑道:“兄弟不用着急,一下子多了我金彪这么个天赋异禀、聪明伶俐的弟子,也不必开心成这样吧?”

  “你、你……咳咳!”云襄目瞪口呆,勉强压住咳嗽,这才吐出两个字,“不行!”

  “什么不行?”金彪一拍桌子,一脸愤懑,“你连老子的拜师酒都喝了,现在才说不行,你他妈是不是想讨打?”

  云襄拂袖而起,倒上一杯酒搁到金彪面前:“酒我还你,这酒我可不敢再喝。拜师之说今后都不要再提,不然连朋友也没得做。告辞!”

  云襄说完转身要走,只见金彪猛然一拍桌子站起来:“站住!你他妈连命都是老子的,居然跟我拿架子!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云襄回头冷笑道:“云襄手无缚鸡之力,你要杀我易如反掌,但你要逼云襄做不愿之事,那是万难。”

  “你他妈以为老子不敢?”金彪说着锵地一声抽出了马刀。柯梦兰一见之下,慌忙拦在云襄面前。刚开始她还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争执,以为不过是兄弟之间斗气玩笑,谁知金彪竟要拔刀相向,这令她十分意外,实在不明白二人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走开,老子刀下不伤女流。”金彪对柯梦兰挥挥手。

  “大家都是好兄弟,有什么事要用刀子来解决?”柯梦兰忙问。

  “谁跟他是兄弟?”金彪说着伸手就去拉柯梦兰,谁知却被对方扣住手腕往旁一带,金彪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不禁一声怪叫:“好啊,你这小娘皮居然敢跟老子动手,讨打!”说着扑将上前,二人立刻在酒楼中“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二人这一动手,吓得众酒客大呼小叫纷纷逃离。柯梦兰借着桌椅的掩护,穿花蝴蝶般躲避着金彪,虽然落在下风,却还足以自保。金彪因有桌椅阻拦,一时跟不上对方的身形步伐,便回头扑向云襄,顺势将刀架到了云襄脖子上。

  “住手!”柯梦兰大惊失色,顾不得自身安危,飞身扑向金彪,却听金彪呵呵一笑:“小娘皮上当了!”话音刚落,就见他一拳势如惊雷,倏然停在柯梦兰的面门,离她的鼻尖不足一寸,将她吓得愣在当场。

  “跟我动手,小丫头还嫩了点。”金彪得意洋洋地收起拳头和马刀,挽住云襄陪笑道,“云兄弟,方才老哥我喝多了,说话多有得罪,兄弟大人大量,莫跟老哥这粗人计较。”

  虽然早看穿金彪的性格,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但方才他击向柯梦兰那一拳,还是令云襄有些后怕。见酒楼中酒客小二都躲得不知去向,云襄忙道:“咱们快点走吧,小心惹上麻烦。”

  三人出得酒楼,四下已是暮色四合,街上行人稀少。金彪追上云襄陪笑道:“兄弟,老哥赌了十几年,输了十几年。好不容易遇到你这么一个高手,你无论如何得教教我,好歹让我金彪在赌桌上风光一回。”

  柯梦兰回想方才金彪的身手,心知这粗人若要耍横,自己还真奈何不了他。这小子若一直跟在云襄身边,始终是个隐患,不定什么时候就翻脸,不过现在也没办法让他离开。她眼珠一转,立刻出言挤对:“像你这种不分长幼尊卑,整天对师父喊打喊杀的强横弟子,谁敢妄收?”

  金彪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我这是习惯了,如果云兄弟收下我这弟子,我保证将来对兄弟敬若神明,若有半点不敬,我金彪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云襄叹了口气,心知以金彪的性格,一旦认定目标,决不会轻言放弃。与其被他死缠烂打地纠缠,不如现在就绝了他这个念头。想到这,云襄突然笑道:“金兄,不如咱们打个赌,你若赢了,我就将赌术倾囊相授;如果你输了,这拜师之事你以后都不要再提。”

  “不行不行!”金彪摇头道,“你小子诡计多端,我岂能赌得过你?”

  “你连怎么赌都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一定要输?”云襄笑道。

  “嗯,那你说来听听。”金彪一脸戒备,“不过我可不一定答应,如果我没把握,你就得换一种赌法。”

  云襄笑着往街边一指:“不知金兄有没有把握过去连赢三把?”

  金彪顺着云襄所指望去,就见街边昏暗的油灯下,十几个闲汉正围桌聚赌,呼喝吵闹声不绝于耳,仔细一看,却是用围棋子在押单双。金彪大喜过望,嘿嘿笑道:“刚从云兄弟这里学了一招虎口夺食,如果还输,我金彪岂不笨得无可救药?”说着丢下二人,匆匆过去挤入人群,看清桌上的赌注后,立刻掏钱下注。

  不一会儿,金彪又哭丧着脸回来:“怪事!我照着兄弟所说,专押赌注少的一方,谁知还是要输。难道是我金彪天生倒霉,逢赌必输?”

  “如此说来,金兄是认输了。”云襄得意一笑,“从今往后,拜师之说不得再提。”见金彪无可奈何地垂下头,云襄哈哈大笑,大步往前就走。柯梦兰悄悄拉过金彪,小声嘀咕了两句。金彪脸上渐渐露出喜色,忙追上云襄道:“我还没输,你现在就看我过去连赢三把!”

  云襄回过头,正好看见柯梦兰与金彪交换了一个眼神。他虽然心知不妥,但还是点头道:“好,我就在这里静观金兄连杀三把。”

  “你等着!”金彪与柯梦兰相视一笑,转身便挤入人丛。只见柯梦兰掏出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银子往桌上一拍:“押单!”

  金彪从怀中掏出一枚铜板,豪爽地往桌上一拍:“押双!”

  档主手脚麻利地揭开盅盖,倒出棋子一数:“开双,杀单赔双!”

  柯梦兰看也不看,又将一锭银子拍在桌上:“继续押单。”

  金彪得意洋洋地将两枚铜板往前一推:“再押双。”

  片刻工夫,柯梦兰就输了三十两银子,金彪却连赢三把,他得意洋洋地掂着赢得的几枚铜板,来到目瞪口呆的云襄面前:“愿赌服输,你可不要不认账,让我金彪鄙视。”

  云襄苦笑着对柯梦兰连连摇头:“你怎么能如此帮他?”

  柯梦兰笑道:“从来没见你输过,所以我想看看你输后的表情。”

  “呵呵,他一定没想到会输。”金彪呵呵大笑,与柯梦兰击掌相庆,“咱们这回总算让他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看他以后还敢在咱们面前摆出赌神的臭架子。”

  云襄气恼地转身便走,不再搭理二人。金彪见状忙追上去,觍着脸陪笑道:“师父别生气,输给自己的徒弟和心上人,没什么好丢人。”

  “什么心上人,你他妈胡说什么?”云襄瞪了金彪一眼。与金彪相处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他偶尔也带上了粗口。

  “我都看出来了。”金彪忙拉着云襄避开柯梦兰几步,低声道,“方才这丫头为了你不顾自身安危。你不懂武功不知道,方才那一拳我要没收住,定会要了这丫头性命。这等女子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兄弟千万别错过。”

  “你们在说什么呢?鬼鬼祟祟的。”柯梦兰不满地冲二人喊道。

  “没什么,我在问云兄弟,方才我照着他说的方法想虎口夺食,为何还是要输?”云襄被逼不过,只得道:“那些街头赌档,除了档主和助手,还有一些伪装成赌客的媒子,北方也称作托儿。他们故意下注赢钱吸引旁人,所以他们的赌注不能计算在内。若分不清媒子和肥羊,岂能虎口夺食?”

  “原来如此!”金彪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开出的单双毫无规律,与赌注全然无关,原来是这个道理。后来柯小姐以十两银子的巨资下注,远远超过赌档上所有赌注,才总算帮我赢了三把。”

  云襄叹道:“赌博之道虽然逃不过一个‘利’字,但手段千变万化,层出不穷,岂能三言两语就点穿说尽?谁也不敢妄称能看破一切骗局。”

  说话间见金彪转身就走,云襄忙问:“你干什么?”

  “我要回去真正赢他三把,不然怎咽得下这口气?”金彪说着大步来到方才那赌档前,突听柯梦兰惊呼:“不好!云大哥不见了!”

  金彪若有所思地看看空旷的长街:“糟了,这小子恐怕是遇到了高人。不然以他的身手,不可能逃过你的眼睛。”

  “怎么办?”柯梦兰急得眼中泪水打转。“咱们刚到甘州,除了那个锦衣公子,没与任何人结怨。这事多半与他有关。”

  “我让爹爹派人去找。”柯梦兰忙道,“咱们在甘州还有些朋友,要安心查一帮外乡人的下落,应该不成问题。”

  二人匆匆而去,俱没有看到街角隐蔽处,云襄正被日间那个与锦衣公子同路的白发老者扣住咽喉,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一瓢凉水泼到脸上,云襄从昏迷中悠悠醒转。一睁眼,就见日间那个举止骄横的锦衣公子正笑眯眯地俯视着自己。环目四顾,只见置身于一间古朴幽暗的大厅,厅中除了待客的桌椅,竟还有一方典雅古朴的赌桌。

  “小子,你不是很能赌吗?”锦衣公子拍拍云襄的脸,“本公子现在就和你对赌,我要看看,你是否还能出千,再赢本公子一回。”说着他坐到云襄对面,“咱们来赌大小,我摇骰子你来押,押中一把本公子就赔你一千两银票。若是押错,嘿嘿,本公子就敲碎你一根手指来赔!”

  云襄冷笑道:“你可以敲碎我十根手指,但别想在赌桌上赢我。不公平的赌局在下决不参与。”

  “不公平?”锦衣公子大笑道,“像你这等老千,一根手指算你一千两也是高看了你。就你这条贱命也值不了一千两,你在本公子面前就像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我抬脚就能将你碾死。不赔本公子玩是吧?那好,咱们换一种赌法,就以你这十根手指为赌注。你押中一把,保住一根手指;输一把,敲碎一根手指。这样够公平了吧?”

  江湖上传说有一种“听声辨点”的神奇赌技,不过那仅仅是传说而已。云襄虽然跟随云爷多日,但主要学的是智计谋略而不是赌术,所以对于这种撞运气的赌骰子,他连半点儿把握都没有。心知这锦衣公子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权衡再三,只得冒险赌一把运气。

  “我跟你赌。”云襄决然道,“不过只限一把,输赢十根手指。”

  “高手就是高手,果然有气魄。”锦衣公子哈哈大笑,“本公子也喜欢孤注一掷。好!请押注。”

  “我押小!”云襄立刻道。

  锦衣公子揭开骰盅:“一、二、四、五,十二点小。哈,你小子运气真好。咱们再来!”

  “你耍我!”云襄气得拍案而起,却被两名汉子死死按回座位上。锦衣公子大笑道:“我就耍你,怎样?下一把咱们来赌你的手,怎么?不愿再陪本公子玩?不赌就输,直接敲碎他一只手。”

  日间那个中年文士拿起铁锤在云襄手腕上比划着:“小子,别怪唐某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有眼无珠,居然跟咱们少主作对。不过你放心,少主会留你一命,让你这辈子都为今日的赌局懊悔。”

  云襄无奈地闭上眼睛。他突然发觉,自己虽然学得满腹智计谋略,但身边缺乏强有力的保护,没有做到知己知彼就贸然介入江湖纷争,崭露出与实力不相称的智慧,这就像蹒跚学步的孩童闯入成人世界,随时都可能被人踢倒踩死。现在自己不得不为一时的冒失付出惨重的代价。

  铁锤正要落下,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呵斥:“住手!”声音不大,却有一种撼人心魄的威严。话音刚落,一个黑衣老者推门而入。老者身形高大,眉宇轩昂,脸上虽然刻满岁月的沧桑,却依然掩不去眼中那种睥睨天下的雄霸之气。锦衣公子慌忙迎上去,陪笑道:“爹爹怎么突然来了,也没通知孩儿一声?”

  黑衣老者没有理会儿子,却转向一旁的白发老者:“项长老,犬子顽劣,你不加劝阻也就罢了,怎么还与他一同胡闹?”

  白发老者立刻跪倒在地:“属下知罪,愿受门主责罚。”

  “自领三十杖,去昆仑禁地幽禁半年。”黑衣老者话音刚落,白发老者连忙磕头:“多谢门主宽大。”

  “不关项长老的事,都是孩儿的责任。”锦衣公子忙道。话音刚落,黑衣老者一巴掌便掴在他脸上,直将他打得跌出老远,黑衣老者犹不解气,愤愤骂道:“没长进的东西,居然调动门中高手为你追女人。你若不是我儿子,老夫恨不得一掌毙了你。滚!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慌忙退出,厅中就只剩下黑衣老者和云襄二人。黑衣老者眯起眼打量着云襄,示意道:“云公子请坐。”

  云襄心中有些惊诧。他刚到甘州,名字只有柯梦兰父女和金彪知道,旁人并不知晓。这老者一口便叫出自己名字,看来他已让人查过自己底细,云襄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对方如此关注,便笑道:“看来先生已知云襄底细,但在下却不知先生大名,不知可否见告?”

  “老夫本名寇焱,不过这名字现在恐怕已没有多少人知道了。”老者微微叹息,语音中隐隐有一丝遗憾和不甘,“本来老夫从不向人赔罪,不过这一次破例,老夫要代犬子元杰向云公子道一声‘得罪’。”

  “不知寇先生为何要为在下破例?”云襄好奇地问。

  “云公子是个人才。”寇焱直视着云襄,“你与犬子的争斗老夫已知来龙去脉,老夫对你很感兴趣,不过这并不是主要原因。”寇焱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羊皮册子和一枚玉扳指,云襄一见之下大惊失色,忙摸自己怀中,那本贴身藏着的《千门密典》和莹石扳指,早已不知去向。

  “云公子见谅,”寇焱将羊皮册子和扳指搁到桌上,“犬子趁你昏迷之际令手下搜过你的身,可惜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竟不知这羊皮册子和这枚玉扳指的来历。《千门密典》,得之可谋天下!这话在中原武林秘密流传,但在这偏远之地却无人知晓。犬子有眼无珠,差点让一代千门传人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实在罪该万死。”

  云襄脸上一红:“晚辈初入江湖,不知天高地厚,冒犯贵公子,实乃咎由自取。若今日枉死于此,也无颜去见先师,更不敢自称是千门弟子。”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公子不必自贬。”寇焱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争强斗狠虽不是千门中人所长,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本事,天下有谁比得过真正的千门高手?朱元璋可以没有徐达、常遇春,却不能没有刘伯温;刘邦可以没有樊哙、英布,却不能没有张子房。”

  云襄听寇焱直呼洪武皇帝大名,毫无半点恭敬,心中一动:“听前辈语气,似乎颇含深意?”

  寇焱哈哈一笑,意味深长地盯着云襄:“历史上翻云覆雨的英雄人物,从来不乏千门高手。公子既为千门传人,当明白寇某语中深意。

  云襄浑身一震,肃然问:“就不知前辈有何资格觊觎九鼎?”

  寇焱傲然道:“本门原名拜火,不过寇某更喜欢外人对咱们的称谓——魔门!寇某忝为魔门之主,统领数十万教众,麾下不乏关、张、赵、马、黄类的忠勇之将,唯缺一诸葛耳。”

  云襄悚然动容。即使从未涉足江湖,也听云爷说起过魔门,其势力远在少林、武当之上。只是不知为何,它十多年前从江湖销声匿迹。云襄没有想到,自己竟在这里遇到了魔门之主!听对方言外之意,显然存了招揽之心。如今寇焱表明身份,肯定是容不得自己拒绝,应对稍有不当,就会有杀身之祸。云襄深吸一口气:“门主如此信得过区区云襄?”

  “寇某不是信你,而是信它。”寇焱将《千门密典》和玉扳指推到云襄面前,“你年纪轻轻就有千门门主信物,寇某就算心存疑虑也不敢轻视。这密典我方才已看过,它对寇某毫无用处。‘《千门密典》,得之可谋天下’这话,恐怕是指拥有《千门密典》的千门传人。公子既有千门门主信物,当不会令寇某失望。”

  _云襄心知若是投靠寇焱,固然可以借魔门的势力为自己复仇,但命运恐怕从此就与这天下第一的邪恶势力纠缠在一起,再难摆脱,不过现在已容不得自己拒绝,想到这云襄长身而起,对寇焱恭恭敬敬一拜:“晚辈云襄,愿从此追随门主,一展胸中抱负。”

  寇焱对云襄的拜伏没有感到意外,只淡然道:“我知你未必出自真心,不过寇某有信心让你对本门死心塌地。千门高手俱是不甘寂寞之辈,对翻云覆雨的渴望超过了江山社稷本身。当今世上,也只有魔门能为你提供足够的筹码,让你一展平生所学,与天下英雄一搏高下。不过,你虽然有千门门主信物,但依然要先证明自己。”

  “如何证明?”云襄问。寇焱道:“诸葛孔明未出山前,便以一篇《隆中对》三分天下,天下大势了然于胸。你至少要替本门办成一件事,寇某方可以大事相托。”

  “什么事?”云襄忙问。寇焱没有直接回答,却聊起了江湖形势:“中原武林虽同根同源,却又各凭实力割据一方,影响和主宰着黑白两道势力。比如金陵苏氏、扬州南宫、巴蜀唐门。尤其是蜀中唐门,借巴蜀的闭塞,经过数百年经营,使巴蜀几成唐家天下,铁板一块水泼不进。本门僻处昆仑,欲图中原必先扰乱巴蜀,正所谓天下未乱而蜀先乱。公子以为然否?”

  “你要我替你对付唐门?”云襄立刻明白过来。

  寇焱笑着摇摇头:“唐门在巴蜀经营数百年,已根深蒂固,若非万不得已,不能与之正面为敌。不过唐门毕竟是武林世家,其他方面并不擅长,所以要笼络各种人才为其效命,比如蜀中巨富叶家,世代商贾,颇擅经营之道,唐门便与之结为儿女亲家,使之成为经济上的一大强援。若能搞垮叶家,就如除去唐门一只臂膀。”

  云襄心知今日之事,已容不得自己不答应,所以毫不迟疑地点头道:“我会竭尽所能,完成门主心愿。”

  “我欣赏你这种自信,”寇焱微微一笑,“老夫将在人力、物力上为你提供足够的支持。不过十八年前老夫与人赌斗失利,寇某发誓:在对头有生之年,魔门中人决不再踏足中原半步。所以本门高手不能为你所用,唯一可支持你的,就只有金银钱财。”

  云襄有些惊讶,正想细问,寇焱已转开话题道:“不过魔门中人虽不能帮你,但幸好眼前还有更合适的人选。”说完冲门外高喊,“来人!”

  一名黑衣汉子应声而入,寇焱吩咐道:“去将元杰和唐先生叫来。”

  不一会儿,锦衣公子和中年文士联袂而入。寇焱向云襄介绍道:“这是犬子元杰和唐门叛逆唐功奇,你都已经见过。元杰虽是我儿,却没有参加过入门仪式;唐先生乃唐门宗主唐功德亲弟,十年前被其兄用卑劣手段抢去继承权,差点丧命,无奈投靠本门。你们三人都不算魔门中人,由你们三人去巴蜀,老夫也不算失约。唐先生对巴蜀了如指掌,有他助你,定可使你省却许多麻烦。元杰年少无知,江湖阅历甚浅,这次随你前去,是要向公子学习,增加一些江湖阅历。”

  云襄尚未有所表示,寇元杰已惊叫起来:“他不过是个赌场老千,我一根手指就能将之捏死,爹爹竟要我向他学习?”

  “你怀疑为父的眼光?”寇焱一声冷哼,顿时让寇元杰闭上了嘴,他接着道,“就这么定了,我会让人准备好银子,你们择日便可动身去巴蜀。”

  “等等!”云襄突然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望门主能答应。”

  “请讲。”

  “听说魔门魍魉福地,搜罗有天下武功十之七八,云襄求门主开恩,能容我自由出入。”

  “你未立寸功便提这等要求,是不是有些过分?”寇焱冷冷问。

  云襄笑道:“我要完成门主所托,自然需要多下些工夫。”

  寇焱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你想学武?”

  云襄摇头道:“我想知武。”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好,我答应你!”寇焱赞赏地点点头,摘下腰间玉佩扔给云襄,“这是老夫信物,凭之可自由出入魍魉福地。不过我要提醒你,你只能查阅,不能带出,否则以盗窃论,挖眼断手。”

  “云襄谨记。”云襄说着,仔细将玉佩收入了怀中。

  “你自己的东西也收起来吧,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寇焱指指桌上的《千门密典》和玉扳指,叮嘱道,“魔门虽然碍于十八年前的赌约不能履足中原,但咱们在中原还有不少朋友,可以为你提供必要的帮助。他们大多有钱有势,唯一发愁的是如何让钱变成更多的钱。好好干,只要你能证明自己的能力,我保证你会有足够的舞台施展才能。”

  “我不会令门主失望。”云襄露出自信的微笑。

  门外有人禀报:“门主,庄外有人自称金彪、柯梦兰,要闯进来找云公子。”

  “那是在下朋友,望寇门主莫要为难他们。”云襄忙道。

  “你的朋友还真有几分能耐,居然能找到这里。”寇焱不阴不阳地一笑,“老夫不会跟一般人计较,不过我要提醒你,千门中人实在不该有朋友。”

  寇焱离去后,云襄赶忙收起羊皮册子和玉扳指,向远处传来的高声呼喝迎上去,总算在门口堵住了要闯进来的金彪和柯梦兰。

  “兄弟你没事吧?他们为难你没有?”金彪喜出望外,拉住他问长问短。云襄来不及与二人细说,只道:“咱们出去再说。”

  三人远离那豪宅后,柯梦兰关心地问道:“云大哥,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为何这般神秘,连本地的帮会也查不到他们的底细?”

  “你们千万不要再查,”云襄忙道,“小心惹祸上身,切记切记!”

  “你这样一说,老子反而想惹惹他们。”金彪两眼一瞪,撸起衣袖返身而回。云襄一把没抓住,只得追了上去,可惜脚力赶不上金彪,就见他一脚踢开豪宅大门,径直闯了进去。云襄与柯梦兰忙跟着追进去,就见金彪一脸诧异地由内而出,嘴里连连高叫:“怪事怪事!转眼之间这里就空无一人,甚至连一点生气都没有,难道方才咱们遇鬼了不成?”

  云襄环目四顾,只见偌大的宅子静悄悄了无人声,在蒙蒙月色下显得越发寂静幽深。他不由暗叹魔门行事果然诡异莫测,一旦被人发现行踪,偌大的宅子立刻就放弃,仅凭这份迅捷果敢就足以令人感到恐怖。自己将命运与之绑在一起,恐怕今生也难以逃过它的纠缠了。

  “云大哥,咱们快走吧,这里阴森森令人害怕!”柯梦兰拉了拉云襄衣袖,胆怯地躲到他身后。

  “好!咱们走!”云襄牵起柯梦兰,回头招呼金彪。三人来到外面长街,金彪忍不住问道:“兄弟,拿到柯老板的报酬后,你有何打算?”

  云襄遥望天边晦暗残月:“我要先去昆仑,然后转道去巴蜀。”

  “去巴蜀?”金彪不满地问,“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你去那里做什么?”见云襄闭口不答,他笑道,“反正老子浪迹天涯,居无定所,就陪你去玩玩。顺便跟你学学赌术,好歹总要在赌桌上风光一回。”

  “我也去!”柯梦兰定定地望着云襄,眼里满是希翼。云襄躲开她炽热的目光,摇头道:“此去巴蜀不知有什么凶险,我不想让你们冒险。”

  “哈!明知我最喜欢冒险,你这样说岂不是让我跟定了你?”金彪一把挽住云襄,不由分说拉起就走。三人一路说笑,渐渐走远。

  街角阴暗处,寇焱与儿子并肩而立,二人遥望着云襄远去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夜幕中,寇元杰才突然问:“爹,你真放心用他?”

  寇焱淡然一笑:“所以为父才要你和唐功奇盯着他,就算计划失败,也不会有多大损失。”

  寇元杰神色怔忡地点点头:“不过孩儿还是不明白,爹爹为何要在一个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身上,花费如此大的心血?”

  “你难道不知‘千金买马骨’的典故?”寇焱收回目光望向儿子,“就算他不是为父需要的人才,但千门中却不乏高手。古往今来,哪一个开国之君能离开千门高手的襄助?”

  寇元杰恍然:“爹爹是要借他来向千门中人示好,以招揽真正的人才。”

  寇焱颔首道:“千门中人博学多智,最善智计谋略。一个人学得满腹经天纬地的韬略,若无舞台施展,岂不是世间最痛苦之事?所以千门高手从来不甘寂寞。他们对于施展才能的渴望超过了自己的生命,只会为没有对手而痛苦,输赢其实已不重要。不过为父关注的却是结果,是江山社稷,所以要借他们的智慧来为自己谋天下。帝王之术也就是用人之术,智力也有穷尽,唯有善于用人,才能让天下人前赴后继,源源不断地供我驱使。”

  寇焱又道:“听说巴蜀叶家祖传有一部《吕氏商经》,为战国时秦相吕不韦所著。此经乃吕不韦一生经营之道的总结,被商家奉为圭臬,叶家巨大的财富便是来自于此。如果财富是鱼,这部《吕氏商经》就是最好的捕鱼技巧。这次巴蜀之行,你可以一事无成,但一定要为我拿到它!”

  寇元杰使劲点点头:“爹爹放心,孩儿决不让你失望!”

  八、同行

  “宋代官窑青花瓷瓶一对!底价一千,每次加价一百两!”高台之上,白衣少年高声报出了拍卖物的底价。这里是成都郊外的桃花山庄,一个巴蜀上流人物才能出入的场合,一个有着多种功能的奢华之地。

  青花瓷瓶很快就有人拍走,执拍的少年拍拍手,两个壮汉立刻抬着个镶金嵌玉的木箱上前,搁到高台中央。少年指着木箱笑道:“这是今日最后一件拍品,为了增加点神秘感,我不再说明它是什么。它的起价是三千两,每次加价五百!”众人窃窃私语起来,虽然不知箱子中是什么东西,但还是有人立刻举手。桃花山庄乃唐门产业,凭唐门的信誉,它决不会虚标高价。

  “三千!三千五!四千!四千五……”随着执拍少年的不断报价,拍价转眼就翻倍,眼看出价者渐少,突听有人高声喊出:“一万两!”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锦衣公子正顾盼自雄地高举右手。他的面目有几分英俊,脸色却带有酒色过度的苍白。众人认得他乃巴蜀巨富叶继轩的二公子叶晓,也是唐门未来的姑爷,与他在一起的青衫公子,则是唐门弟子唐笑。有他出手,众人便都打了退堂鼓。执拍的少年见再无人出价,正要一锤定音,就见一个角落有人缓缓举起了手。少年忙喊道:“那边那位公子出价一万零五百两!”

  叶晓想也没想就直接举手喊出:“一万五!”

  话音刚落,就听少年又在高喊:“那位公子出价一万五千五百两。”

  叶晓有些意外,他望望角落那个陌生的文弱书生,悄声问身旁的唐笑:“那小子是谁?好像从来没见过。”

  “是顾老板带来的新客,”唐笑扫了那书生一眼,叫过一名少年悄声问了几句,然后对叶晓道,“是来自江南的古老门阀,自称公子襄。”

  “公子襄?”叶晓一怔,将“公子”这尊称放在名字前面,是一种远古才有的习惯,如今很少有人再用,除非是远古贵族的嫡传后裔。他又望了对方一眼,这才缓缓举手,不知对方虚实,他已不敢随便加价。

  “叶二公子出价一万六。”执拍的少年话音刚落,又见那书生举起了手。他忙继续报道,“那位公子出价一万六千五!”

  叶晓不甘示弱再次举手,却见那书生似乎对频频举手有些不耐,干脆举起手不再放下。报价的少年口舌不停地不断报价,那个神秘的箱子很快就被二人推高到三万两的超高价。

  叶晓犹豫起来,忙用征询的目光望向唐笑,只听唐笑悄声道:“今日这件拍卖品,价值绝对超过三万两。”

  唐笑的暗示给了叶晓信心,为了速战速决,他毅然喊出:“四万两!”

  那神情淡漠的书生依旧举着手没有放下,执拍的少年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报出了新的价格:“四万零五百两!”

  “五万!”叶晓再次高喊,声音已有些哑涩。虽为巴蜀巨富之子,不过由他自由支配的钱财毕竟有限,五万两已接近他能承受的极限。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花大价钱买一件没有见过的东西,也许是对手的孤高冷傲刺痛了他从未遭受过挫折的心。

  那书生依旧没有放手,叶晓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再次叫出:“六万!”那书生似乎对叶晓的加价从未放在心上,一直举手不放。叶晓见对方态度如此坚决,终于恨恨哼了一声,无奈收手放弃。

  “这个箱子属于那位公子了!”执拍的少年颤着嗓子高叫,“价钱是六万零五百两银子!只要公子付清款项,这箱子里的东西就归你所有!”话音刚落,书生身旁那位面色阴鸷的年轻人,立刻将几张银票递了上来。

  “是通宝钱庄的银票,数目正是六万零五百两!”少年抖着手点清了银票,然后对着那书生高声询问,“它现在属于你了!敢问这位公子,你不介意当场展示一下你拍得的物品吧?”

  见那书生比了个“无所谓”的手势,少年打开木箱,四周立刻有丝竹管弦缓缓响起。随着音乐的节拍,一个半裸的金发少女从箱子中冉冉升起,随着音乐的节奏缓缓扭动着柔若无骨的腰肢,就像一条随着音乐扭动的蛇。少女肌肤白如凝脂,上半身仅着一条窄窄的胸兜,面上有薄纱蒙面,仅留一双深邃的眼眸在外,如大海一般湛蓝。

  “原来是个波斯猫。”叶晓哑然失笑,虽然生性好色,但他还是清楚,就算是极美的西域少女,也决计值不了六万两银子。他暗自庆幸没有继续出价,不然花几万两银子买个西域女奴回去,定会被人笑掉大牙。

  “她可不是普通的西域女子,”唐笑神秘一笑,悄声道,“而是高昌国的公主。”

  “那又如何?”叶晓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虽然公主的身份可以使她身价陡增数十倍,却依然值不了六万两银子。

  “前不久高昌国出现叛乱,国主遇刺,公主辗转流亡到巴蜀。”唐笑低声解释道,“前日公主找到桃花山庄,要求自卖自身。她是想找一个实力雄厚的靠山助她复国。看来那小子是知道些风声,才不惜花六万两银子买下这落难的公主,也就买下了一个入主高昌国的机会。”

  叶晓心中一动,却还是不以为意地道:“就算高昌国君之位,对本公子也没多大吸引力,更何况我又不能做她的驸马,你又不是不知。”

  叶晓与唐门小姐有婚约,就算高昌公主在前他也不敢毁约另娶。唐笑虽不是唐门直系子弟,对此却也心知肚明。虽然与叶晓是吃喝嫖赌、百无禁忌的朋友,但也不敢鼓动唐门未来的姑爷买妾,他忙解释道:“高昌是往来西域的必经之路,无论江南的丝绸还是福建的茶叶,都要经过那里远销西域各国,而西域的羊绒毡毯或金银珠宝,也要经过那里卖到中原。高昌扼守西域与中原的往来咽喉,实乃坐地生财的风水宝地。公子错过这次机会,实在有些可惜。”

  “既然那公主如此值钱,唐门何不自己留下?”叶晓笑问道。

  唐笑叹了口气:“你知道咱们家那帮老头子,一向谨慎保守,很少踏出巴蜀半步,一门心思只在这巴掌大的地方经营。上次与扬州的南宫世家合作建跑马场,我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他们,那还是看在与南宫世家结盟的份上。若是要他们将钱投到万里之外的高昌小国,那还不如要他们将钱直接扔到水里听响。”

  “说得也是!”叶晓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叶家的生意虽然远达三江,不过老头子年纪大了,再没有年轻时的魄力,已经有五年没有开拓过新的商路。若是要他将钱投到从未去过的西域,那还不是要了他的老命?”

  “所以我有些羡慕那小子,举手投足间就扔下六万多两银子。佩服!”唐笑望向不远处那位貌似柔弱的书生,“走!咱们去结识一下,说不定将来有机会合作。”

  二人来到那年轻书生面前,唐笑对他身旁那位肥头大耳的老者拱手道:“顾老板,听说你今日带了贵客上门,怎么也不给咱们引见引见?”

  “唐公子恕罪!”顾老板忙陪笑还礼,“来来来!老夫来为你们介绍。这两位是唐门唐公子和巴蜀豪门叶二公子,这位是江南公子襄。”

  “幸会!”唐笑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对方,“公子襄?恕在下孤陋寡闻,以前好像从未听说过。”

  “很正常,”那书生淡淡一笑,“小生一向深居简出,到贵地游玩更是第一次。不过,虽是初次见面,小生对二位却也仰慕已久。”

  唐笑总觉得公子襄有几分面善,可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不过他很快又在心中予以否定。对方那种超然物外的从容淡泊,实乃平生仅见,哪怕就见过一面,也肯定无法忘记。他没有想到,当年那个敦厚善良的书生,无论外表还是气质,都已经和以前截然不同了。

  “不知公子襄一向都做些什么生意?”唐笑随意地问道。

  “小生闲散惯了,哪有时间为钱财操心?”公子襄淡然一笑,“我通常是将钱财交给最会赚钱的人,自己从不为赚钱伤神。”

  “高明!”叶晓竖起大拇指,“这才是真正的贵族作派,与公子襄一比,咱们全成了俗人!”

  三人相视一笑,顿时一见如故。唐笑征询道:“不知公子襄对什么娱乐感兴趣?桃花山庄什么都有,不如咱们边玩边聊。”

  “好啊!”公子襄欣然点头,指向自己身旁一直一言不发的同伴,“我这表弟最喜欢飙马,只可惜现在天色已晚,不如改日如何?”

  “那就明天吧!”叶晓忙道。唐门的马厩里有着来自各地的名马,向为叶晓羡慕,他想趁机挑起双方竞争,好一睹唐门名马的风采。

  “不知公子襄的表弟怎么称呼?”唐笑打量着公子襄身旁那面色冷傲阴鸷的少年,心中暗自惊异。

  “我表弟名叫元杰。元杰,快来拜见两位公子。”公子襄回头招呼道。那少年勉强对唐笑和叶晓拱了拱手,看他的神情,似乎没有将二人放在眼里。唐笑见状心有不快,有心给他点儿教训,假意还礼,趁机托住对方手腕,正要将之掀个踉跄,对方手腕却如泥鳅般轻轻一缩,轻易逃过一劫。唐笑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元杰公子不必客气,既然你喜欢飙马,明日在下就陪你玩玩。”

  登上马车后,寇元杰不禁对公子襄小声抱怨道:“你为何随便就扔出六万两银子?咱们虽然家底厚,却也不能由着你这么折腾!”

  “你们用我,就得相信我。”云襄斜靠在马车中,闭上眼淡然道,“如果这点钱就心痛,哪有资格谋大事?”

  马车辚辚而行,最后在一处热闹喧嚣的街区停下来。二人下得马车,立刻有人将二人领入大门。这里的气氛与桃花山庄全然不同,只见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是一处适合普通人玩乐的场所。进入大厅,寇元杰看到柯梦兰正在一方赌桌旁搏杀正酣,而不远处的角落里,金彪也在吆五喝六与人对赌。云襄与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上楼来到一个雅间。片刻后柯梦兰推门而入,进门后先抄起桌上的茶水“咕噜噜”灌了一大口,这才抹着嘴道:“累死我了,想不到赢钱也这么累人。”见云襄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少女脸上一红,“看着我干什么?莫非我脸上有花?”

  云襄悠然一笑:“我在想,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只要往赌桌旁一站,赌徒的注意力就被引开了一大半,不输钱才怪。”

  “又在取笑我?”柯梦兰红着脸啐了一口,“我打听清楚了,叶家主要经营钱庄,四通钱庄的规模在成都数一数二。除此之外叶家还有不少当铺、商号和铺子,不过都不算是主业。”

  说话间就见金彪推门而入,哭丧着脸对云襄连连抱怨:“妈的,我金彪是不是天生就是输神?眨眼工夫就将一千两银子输了个精光。”

  云襄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本来也没想要你赢钱。我找的人呢?”

  “就在后面。”金彪说着向门外招招手,一个面相猥琐的老者立刻垂手而入,一双绿豆大的小眼警惕地四下打量着,神情像只出洞偷食的老鼠,只要一有动静就会倏然而逃。

  “就他?行不行啊?”云襄将信将疑地问。

  “我金彪虽然逢赌必输,但却从没看错过人。”金彪自信地拍拍胸脯,“我敢担保,他绝对是本地最好的风媒!”

  云襄打量着面前的猥琐老者:“怎么称呼?”

  “回公子话,小人绰号风眼,你叫我阿眼就可以了。”老者陪笑道。云襄点点头,将一叠银票连同一张事先写好的纸条递给对方:“在下做事一向直来直去,只要你这一次做好了,以后我会与你长期合作。”

  风眼接过银票扫了一眼,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没问题没问题!小人定不让公子失望!”

  待风眼点头哈腰地离去后,寇元杰忍不住问道:“这家伙究竟是干什么的?你怎么一出手就给了他几百两银子?”

  “江湖上有一种人,专门替人打探消息,察探各种情报,这种人俗称风媒。”云襄解释道,“咱们虽然到巴蜀已经半月有余,却还是聋子和瞎子,再加上人地生疏,若没有三教九流各种能人异士相助,咱们怎么能与本地豪门相斗?”

  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车夫在门外小声询问:“方才桃花山庄派人来问,要将公子方才买下的碧姬公主送到哪里?”

  “先送到顾老板的芙蓉别院吧。”云襄将车夫打发走后,对众人叹道,“咱们刚离开桃花山庄,别人就轻易找到了这里,咱们的行踪全在别人掌握,毕竟这是别人的地头啊。”说着长身而起,“走吧,咱们去见见那个高昌来的公主。”

  云襄一行暂住在顾老板一处别院,顾老板主要经营钱庄和典当行,实力虽比不上叶家,却也是巴蜀数得着的富豪。他以前曾得过寇焱大恩惠,加上魔门有巨额钱财存在他的钱庄,所以对持有寇焱信物的云襄不敢怠慢,不仅引荐他们去桃花山庄,还将自己最好的一处别院让给云襄一行暂住。

  当云襄回到芙蓉别院,那个高昌公主带着两个随身女侍及四个西域武士已等候多时。云襄没想到买公主还会多几个添头,正要挥手让几个武士退下,高昌公主已抢先拜道:“碧姬见过主人。”

  云襄冷眼打量着对方,见她身上虽已裹上长袍,却依然掩不去身姿的曼妙,尤其蒙着薄纱的面容若隐若现,更给人一种神秘之美。她也认出高价买下自己的云襄,立刻学着汉族女子的礼仪不卑不亢地福了一福。

  “既然你已卖身为奴,就不再需要保持任何习俗,我要你立刻摘掉面纱!”云襄突然道。碧姬碧蓝眼眸中渐渐涌出屈辱的泪水。四个武士虽然听不懂汉语,但看到二人对答,也知公主受辱,立刻手扶刀柄围了过来。碧姬忙对四人吩咐了几句,四人虽然满脸愤懑,却还是垂手退了出去。碧姬待他们离开后,这才咬牙摘下了蒙面的薄纱。众人只觉眼前一亮,第一次发觉异族女子那轮廓分明的五官和白皙如玉的脸颊,竟有一种惊人的美艳。

  “你真是高昌的公主?怎么会沦落到卖身为奴的境地?”寇元杰两眼发直,不住打量着对方。虽然以前也见过不少金发碧眼的异族美女,但像碧姬这般美丽的少女,他却是第一次见到。

  “我是高昌国三公主,”碧姬黯然垂下头,“一个月前国中叛乱,逆贼在瓦剌人支持下弑了父王,我在几名侍卫保护下一路逃亡到这里。虽然我并不缺钱,但像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想要为父王复仇却比登天还难,所以我才不得已用这个办法,希望找到一个有实力的郎君做靠山,为父王复仇,并助我复国,我愿用高昌国库一半的财富酬谢。”

  碧姬公主的神情楚楚可怜,令人心生爱怜。寇元杰忙道:“公主放心,本公子一定会帮你。”

  碧姬公主正要道谢,却被云襄挥手打断:“我不管你过去是什么身份,现在你只是一个女奴,我对复仇复国都不感兴趣,只要你做好一个女奴的本分。你准备一下,今晚就到我房中侍寝。”说完提高声音招呼丫环,“来人,将公主送到我的房间。”

  此言一出,尽皆愕然。尤其柯梦兰反应最为激烈,瞪着云襄质问:“你说什么?你、你要她侍寝?”

  “有什么不对吗?”云襄理所当然地道,“我既然是她的主人,要她侍寝很正常啊。”

  “你、你混蛋!”柯梦兰两眼一红,一跺脚转身便冲了出去。金彪用陌生的眼光狠狠瞪了云襄一眼,慌忙追了出去。

  见碧姬被丫环带走,寇元杰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云襄,连连冷笑:“原以为你是个君子,谁知本公子竟看走了眼。不过你似乎忘了,咱们给你钱,可不是让你骄奢淫逸地享受。”

  “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云襄淡淡笑道,“用六万两银子与叶二公子结交,咱们没有白花。至于这高昌公主不过是个添头而已。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让给你。不过你明天还要与唐笑飙马,我看你还是早些休息才是。”

  “笑话!”寇元杰冷笑道,“本公子虽不是正人君子,却还没到这等下作程度,更不会趁人之危。你的行为实在令本公子不齿。”

  “你难道不知千门中人俱是寡廉鲜耻之辈?”云襄眼里露出调侃之色,“不知这次行动以谁为主?如果我不能自由行事,可不敢保证能达成门主的心愿。”

  “你……”寇元杰语塞,眼看云襄扬长而去,他正要愤然追出,却被一旁的唐功奇拦住。他望着云襄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道:“少主,我相信云襄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决不是像咱们想象的这么简单。”

  “什么道理?”寇元杰愤然道,“不过是个荒淫好色的下流坯子而已。”

  云襄推门进了自己房间,就见碧姬公主独坐房中,正绞着手指坐卧不安。他仔细关好房门,这才和衣躺到自己床上:“把灯灭了,上床来。”

  碧姬公主过去吹灭了烛火,却扭捏着不肯上床,只低声道:“公子,碧姬虽是女奴,却也是高昌公主,终身大事实在不愿如此草率。只要公子能助碧姬报仇复国,碧姬愿意以高昌为陪嫁,终身侍奉公子。”

  “行了,别再演戏了。”黑暗中只听云襄淡淡道,“你这些谎话也就只有骗骗别人。”

  碧姬浑身一颤:“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襄一声嗤笑:“大家都是同行,何必一定要挑明?高昌落难公主,嘿嘿,这点子还真不错。只可惜我这鼻子太灵,一个照面就闻到了同道中人的味道。”

  “我、我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碧姬突然结巴起来。

  “是吗?”云襄突然翻身下床,一脸坏笑向碧姬逼过来,“本公子对你的复国计划不感兴趣,只对你的身子感兴趣。你把本公子侍候好了,咱们再来慢慢讨论你的复国大计。”

  碧姬骇然后退,张嘴欲呼,却欲言又止。云襄见状调侃道:“怎么不叫喊,让你那几个同伙冲进来救你?”

  碧姬咬着嘴唇犹豫片刻,终于恨恨道:“算你狠!既然被你看穿,碧姬也不好意思再在巴蜀混,今晚就离开。你花的银子除了给桃花山庄一成的抽头,余下的我一个子儿不少都退给你。只是我想不通,你是如何看穿?”

  “你胃口还真不小,六万两银子还不满足,还想捞更多。”云襄笑道,“其实我只是有些怀疑,按说高昌公主若想找靠山替她复国,应该去达官贵人云集的北京,而不是只有土财主的成都,所以我就忍不住试试。谁知你这么差劲,我都还没有剥你衣裙,你就憋不住认输了。”

  “你……”碧姬气得满脸通红,不禁从齿缝间迸出两个字,“混蛋!”

  “彼此彼此!”云襄不以为意地笑道,“跟我说说你的复国大计,没准儿咱们可以合作。”

  碧姬狡黠一笑:“公子出手如此豪阔,想必谋取的目标更是惊人,却还有心跟咱们这等小骗子打交道,恐怕你更需要咱们的帮助吧?”

  “不错,你们既然要求财,本公子不会令你们失望。”

  “我凭什么相信你?”“凭我六万两银子的预付款。”云襄悠然道,“你们信不过我,总该信得过真金白银。这只是定金,事成之后我保证你们还能收到远远超过这个数的酬劳。”

  碧姬犹豫片刻,终于缓缓伸出手:“成交!”

  二人击掌盟誓后,云襄和衣躺回床上:“今天我累了,明晚你再跟我说你们的复国大计。今晚你暂睡地上,我不习惯跟人同榻。”

  碧姬狡黠一笑,款款来到床前,自语道:“我看这床也够宽够大,睡两个人应该没问题吧?”说着便往床上躺了下来。

  云襄吓得一跳而起,见她霸占着床榻没有相让的意思,云襄无奈在一张躺椅上坐下来,恨恨道:“怕了你了,以后再不敢让你侍寝。”

  这一夜云襄鼻端总是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弄得他心猿意马,久久难以入眠。

  十、布局

  第二天一早,当精神萎靡的云襄与碧姬出房后,众人望向云襄的目光俱有些不同。只有柯梦兰对云襄视而不见,云襄原本还担心她会愤然离去,也不知金彪用了什么法子,竟将她劝了回来。他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神态自若,更没对众人做任何解释。

  “公子,唐公子与叶二公子已经派人来请了几回,就等你与元杰公子去桃花山庄赛马。”门房在廊下禀报。云襄这才想起昨日的约定,忙对寇元杰道:“你去陪他们玩玩,输赢无所谓,主要是与他们结交。”

  “那你呢?”寇元杰一脸不满。

  “我今日有些疲惫,就不去了。”说完云襄也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径自回房歇息。待众人都出门后,云襄才从房中出来。他已换了一身打扮,一袭破旧的粗布衣衫加唇上两撇假须,使他再无半点文弱书生的模样。有过服苦役的经历,他打扮成一个贩夫走卒一点也不困难。

  避开府中下人的耳目,云襄由后门来到外面的长街。漫无目的地在城中闲逛,他终于在一个街角发现了自己要找的目标。只见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在街角围坐聚赌,看他们一身的破烂和肮脏,就知是每个城市都少不了的流浪儿。他们既是乞丐,又是小偷,偶尔也帮人干点轻松活儿挣上一顿两顿,挣扎着生存在城市最底层的缝隙中。

  云襄发现其中一个少年在用拙劣的手法出千,没一会儿就将其他人的铜板大半赢到自己面前。云襄哑然失笑,像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聊闲汉般挨去过,笑问道:“我可不可以玩两把?”

  几个少年警惕地打量着云襄,云襄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搁地上,“铜板我没有,银子倒有一些,最小这块也有两钱,咱们就两钱银子一把,如何?”

  几个少年为难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按当时的行情,两钱银子至少能当两百个铜板,他们谁也没这么多钱。那出千的少年似乎是这些孩子的头儿,向同伴使了个眼色,然后让大家将钱凑在一起,不多不少,刚好两百十个铜板。那少年将钱一推:“好!我跟你赌!”

  这是用两枚骰子赌大小,规则十分简单明了。云襄抓起骰子往海碗中随手一扔,掷了个九点,赢面不小。那少年有些紧张地抓起骰子,握在掌心连连吹了几口气,正要掷下,有人突然拍了拍云襄肩头,云襄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少年递过来一个铜板:“大哥,这钱是你掉的吧?”

  云襄笑着摇摇头,回头示意掷骰子的少年继续。只见对方信心百倍地将骰子投入海碗,在众少年的欢呼声中,竟掷出了十二点大满贯!云襄心知就在自己回头那一瞬,对方已将骰子换成了灌铅的骰子,随便怎么掷都是满贯。不过他也不点破,又掏出一块碎银:“咱们再来!”

  几个少年兴奋地交换着眼神,好不容易遇到个钱多人傻的肥羊,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几个人相互配合,有人负责引开云襄注意,有人负责偷换骰子,不多一会儿就赢了七八两银子,最后云襄两手一摊:“我输完了,明天再带钱来翻本。”

  “好!我等你!”少年高兴地拍拍云襄肩头,“我小名贺豹子,这一带都认识我!”

  云襄回到芙蓉别院时,金彪与柯梦兰早已回来,见他回来,柯梦兰冷着脸转身就走,金彪则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将一张请柬塞到他怀中:“又有花酒喝了!”

  云襄看看请柬,却是唐笑约自己去“牡丹坊”喝酒。云襄问明地址,也不顾金彪与柯梦兰异样的目光,换了身衣服就出门。在门外招手叫了一辆马车,直奔牡丹坊。

  马车辚辚而行,顺长街奔驰。这种马车是方便那些养不起车的普通人家,只要付上十几个铜板,就能将你送到城中任何地方。

  “公子,你打听的事有消息了。”前面的车夫突然头也不回地轻声道。云襄一怔,正要询问,却见车夫回头一笑,却是昨日才见过的风眼。

  “你找到我要找的人了?”云襄问。

  “当然,”风眼得意地点点头,“黑白双蛇,这绝对是巴蜀地界最好的刺客。公子要不要我帮你联系他们?”

  黑白双蛇?云襄一怔,没想到这么巧,自己竟在离家千里之外遇到了当年的仇人。他沉吟片刻:“不忙,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说着将一张银票递了过去。风眼接过一看,脸上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仔细收起银票,他兴奋地甩了个响鞭:“跟公子打交道真是愉快,风眼愿为公子赴汤蹈火!”

  马车最后在一处金碧辉煌的酒楼前停了下来,云襄刚进门,就见叶晓从楼上下来,远远便在招呼:“云公子才来,咱们就等你了。”比起“公子襄”,他更喜欢称呼对方“云公子”。

  云襄随叶晓进入楼上一间包房,见房中除了唐笑与寇元杰,还有几个衣衫锦绣的年轻人,满满当当围坐一桌。四周除了侍立着几名端菜斟酒的少女,还有几名歌舞伎在一旁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云襄从唐笑口中得知在座诸人俱是家世显赫的富家公子。昨日公子襄以六万多两银子击败叶二公子的壮举,已在上流社会中传遍,所以今日这些富家公子,是要借机一睹公子襄风采。

  乱得多时众人才陆续坐定,纷纷举杯向云襄敬酒。席间唐笑对云襄笑道:“你今日没有来看元杰公子与咱们飙马,实在是遗憾。在下虽然侥幸赢了,却是赢得十分惊险。”

  “哦?不知有何惊险?”云襄有些意外,心知这次仓促前来巴蜀,并没有准备什么好马,按说不该对家有名驹的唐笑构成什么威胁。

  “元杰公子坐骑虽然普通,但争胜之心却令人叹服。”唐笑连连摇头,“他竟以匕首代替马鞭,将劣马也驱使得堪比名驹,甚至不惜令坐骑惨死赛场。若非路程够长,在下的名驹竟要输给他的劣马。”

  云襄惊讶地望向寇元杰,只见他意味深长地扫了自己一眼,不以为意地淡然道:“若不能为我带来胜利,就算是千里马,也死不足惜!”

  云襄听出了他言语中的警告意味,淡然一笑,对众人道:“我这表弟素来急功近利,让大家见笑了。”

  “既然公子襄买下了高昌公主,相信很快就有大宛名马送来巴蜀,届时唐公子未必能赢了。”一个富家公子奉承道。

  云襄有些不解地转向他:“此话怎讲?”

  那富家公子笑道:“公子高价买下落难的高昌公主,自然早有入主高昌的计划,届时西域的名马、毡毯、美玉等等,自然应有尽有。”

  云襄皱眉摇摇头:“你误会了,我从来不为钱财奔波劳碌,太俗。”

  叶晓一愣:“那公子花高价买下高昌公主,难道只为她的美貌?”

  云襄哑然失笑:“我根本不知所拍的是一个女人,只是一时兴起,与叶二公子你一较长短罢了。”

  “你根本不知是什么东西,就花六万两银子买了下来?”唐笑惊问。见云襄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众人不由啧啧称奇。虽然都是出身豪门的富家公子,但像公子襄这样钱多人傻的主儿,众人也还是第一次遇到。

  “可惜可惜!”叶晓连连摇头,“高价买下高昌公主,竟不思入主高昌,实在有些可惜,暴殄天物啊!”

  “叶二公子既然如此感兴趣,不如我将她送给你吧。”云襄笑道。

  “好啊!”叶晓一阵惊喜,跟着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如此重礼,在下怎么受得起?再说就算我有高昌公主,也没有那么大的财力助她报仇复国。”

  “咱们何不共同出资,共同受益?”唐笑提议道。

  “此话怎讲?”众人纷纷问。唐笑解释道:“要想助高昌公主报仇复国,那肯定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任何人恐怕都无法单独承担。咱们何不共同出资入股。一旦将来复国成功,大家就按出资多少分利。不过此事得公子襄率先点头,高昌公主现在可是他的人。”

  众人把目光转向云襄,却见他两手一摊:“我无所谓,只要别让我奔波劳碌,操心费神,坐等收钱的好事我当然没意见。”

  “太好了!”唐笑鼓掌道,“公子襄曾出价六万两买下高昌公主,就计为六股,每一万两银子为一股,大家酌情出资入股。复国的事不劳公子襄操心,就交给咱们办好了。”

  众人都有过合伙做生意的经验,大家又都知根知底,相互信任,便纷纷预定自己的出资额。大多数人都预定出资一两万两银子,叶晓预定了五万两,加到一起竟有近二十万两之巨。

  “公子襄既然无心为此事操心,具体事务就交给咱们吧。”唐笑提议道,“咱们明日就把银子存入叶家的四通钱庄,由叶二公子掌管。我亲自去高昌考察复国的可能。钱财上的事交给叶二公子,人员上的事就交给我好了。不知大家有没有意见?”

  众人纷纷点头叫好。云襄心知唐笑是要把自己这个最大的出资人架空,不过既然自己对奔波劳碌的俗事没兴趣,自然不能与唐、叶二人争权。他的目标不在这区区二十万两银子,自然对唐笑的提议也鼓掌叫好。

  “这事咱们得跟高昌公主达成协议才行。”唐笑说着转向云襄,“公子襄还得作出必要的牺牲,不能再将高昌公主当成私有女奴。”

  “没问题!”云襄笑道,“只要她能给大家带来财富,我自然会将之当成财神娘娘供起来。”

  众人轰然叫好,畅想着高昌未来的命运。像叶晓、唐笑等豪门公子,从小在顺境中长大,早已养成目空一切的禀性,但家族事务有长辈在打理,暂时还轮不到他们,所以他们总想做出点大事来令长辈刮目相看。如今这突然出现的高昌公主,自然就成了开拓事业的希望,一旦能助她复国成功,光高昌国一年的商品过境税,就足够他们捞回本钱。

  唐笑看来早就有所准备,很快就草拟了一份协议,交给云襄道:“公子去探探高昌公主的口风,看看这些协议她是否能全部答应。我想一个深居简出的王室公主,只要能报仇复国,什么条件都会答应。”

  云襄草草看了看协议草稿,发现唐笑胃口还真是不小。协议的主要内容就是由众人出资助高昌公主复国,一旦成功,众人要共享高昌三十年的商品过境关税,全权任免高昌国主要大臣和将领。照这协议,复国成功后,碧姬公主只能算是高昌名义上的女王,高昌真正的大权将完全落到叶晓和唐笑等人手中。自己就算成为女王的驸马,也只是个有钱无权的闲人。即使作为外人,云襄也不禁面露难色:“这协议……”

  唐笑呵呵笑道:“公子不必为这等俗事操心,协议只是一个形式,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你放心,咱们不会亏待任何合作者。”

  “那好,我先拿去给碧姬公主看看。”云襄说着收起协议,心中暗自冷笑:还真将别人当成了傻瓜。

  饮宴直到初更才散,回到芙蓉别院,云襄半醉半醒中又在高叫碧姬公主侍寝,气得前来照顾他的柯梦兰将一碗凉茶泼到他脸上,丢下他摔门而去。待众人离去后,碧姬对云襄冷笑道:“别装了,找我来有何事?”

  “你先看看这个。”云襄一扫满面醉态,从怀中掏出唐笑草拟的协议递给碧姬。她接过来草草扫了几眼,不由一声冷笑:“还真是够贪婪,活该要上当。我会答应他们所有的条件。”

  “等等!”云襄凝视着暗藏喜色的碧姬,“他们在花钱之前,要派人去高昌证实你的身份,并考察复国的可能。你有把握让他们相信?”

  碧姬嫣然一笑:“这个你勿需担心。高昌国叛乱,国王和王子俱已惨死,只有一位公主逃离战乱。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千真万确,唯一有假的是我这公主的身份。不过我有公主信物和大明皇帝册封高昌的金印,谁又敢怀疑我的身份呢?”

  “真的碧姬公主在哪里?”云襄皱眉问。

  “她和她的随身侍卫俱已死于战乱,不然我哪敢冒名顶替?”碧姬得意地笑道,“你放心,没有妥善安排,我岂敢在唐门的地盘行骗?”

  “既然如此,你可不能轻易答应这协议。”云襄教训道,“你既然假扮公主,就要完全融入自己的角色。揣摩真正的公主会不会答应如此苛刻的条件,只有你自己都相信自己是碧姬公主,才有可能骗过别人。”

  “我怕另生枝节会使叶二公子他们失去耐心。”碧姬迟疑道。

  云襄摇头道:“他们都是出身豪门的富家公子,见惯了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勾当,你要轻易就答应他们的苛刻条件,反而会令他们心生警觉。鱼儿上钩的时候,最考验钓手的耐心和技巧。”

  “公子果然高明,碧姬受教!”碧姬满是钦佩地望着眼前这个同行,“现在我该怎么做?”

  “跟他们谈价钱,”云襄指点道,“他们提出的所有条件至少都要打个对折,三十年的关税减为十年,并且他们只能占到一半。高昌国的人事任免,他们只能决定与商贸往来有关的官员。另外,还要让他们增加投入,凑不齐四十万两银子,你就不要答应。”

  “四十万两?”碧姬满面惊讶,“想不到公子的胃口,比我还要大。”

  “这不是胃口的问题,而是真不真的问题。”云襄道,“四十万两对普通生意来说是笔巨款,但对颠覆一个国家,扶持一个弱女子登上王位来说,就实在不算什么了。记住你是王室公主,几十万两银子对你来说,不过是一笔少得可怜的小钱。若非现在落难,你根本不会将这点钱放在眼里。”

  “我懂了!”碧姬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就算他们答应出四十万两,我也要装得十分委屈,勉强答应与他们合作。”

  “不是装得委屈,而是要真的感到委屈。”云襄纠正道,“只有你自己都坚信自己是公主,才能让别人也相信。”

  碧姬使劲点点头,却又犹豫道:“四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万一他们拿不出那么多,这事岂不泡汤?”

  “你放心,”云襄悠然道,“只要他们相信你是高昌国的合法继承人,复国有望,他们自然会想办法弄到钱。凭他们在本地的声望,从任何钱庄借几万两银子出来周转,都应该不成问题。万一他们真凑不齐四十万两银子,咱们再降价不迟。一旦他们投下第一笔钱,咱们就要让他们欲罢不能,源源不断将钱投入这个无底洞。”

  碧姬露出惊讶的表情:“公子的意思,四十万两还不够,还要让他们继续投钱?”

  “没错!”云襄冷冷道,“只要让他们看到翻本的希望,没人有决心让自己最先的投入全打了水漂。相信你的同伙已经做好准备,他们为复国花的每个铜板,最终都会落到你们的口袋中。”

  碧姬怔怔点点头:“我们的复国计划,是要花钱买通高昌城负责守卫的叛军将领。不过,这个将领是由我们的人假扮。”

  “四十万买通一个守城叛将,太奢侈了。”云襄笑道,“应该让他们花钱去买满朝文武,资助忠于公主的将领招兵买马,这钱花起来才永远没有尽头。不过刚开始的时候,得让他们坚信四十万两银子就足够了。”

  “可是,”碧姬犹豫道,“咱们若不见好就收,一旦他们有所怀疑,咱们恐怕就别想离开巴蜀了。”

  “你以为见好就收,就能平安离开?”云襄冷笑道,“唐笑是什么人?叶二公子又是什么人?只要他们为你的复国投下第一笔钱,肯定就会将你严密监视起来,牢牢控制在手中。你以为他们的钱那么好赚?你以为他们的投入不求回报?”

  碧姬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喃喃道:“如此说来,我得用命去赚这钱?”

  云襄悠然一笑:“你若照我的话去做,我保你不仅能赚这钱,还有命去花这钱。”“我凭什么相信你?别跟我提你那六万两银子,它还不够买我一个手指头!”

  云襄没有直接回答,却貌似随意地笑问道:“禹神绝技传千古,门下八将亦流芳。不知你属于哪一门?烧几炷香?”

  碧姬浑身一颤,惊讶地瞪着云襄,迟疑半晌,终于缓缓答道:“始祖帐前第八将,黑石台上第一香!不知公子又是哪一门?烧几炷香?”

  云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缓缓伸出左手,亮出大拇指上那枚古朴典雅的玉扳指,肃然道:“禹神嫡传第一人,白石台上不烧香!”

  碧姬听了云襄的切口,再见到云襄手上的扳指,顿时面色大变,失声惊呼:“千门莹石扳指!你……你是千门门主?”

  “这个并不重要。”云襄淡淡道,“你肯不肯信我一回?”

  “信你又如何?不信又怎样?”碧姬咬着嘴唇问。

  “你若信我,咱们就合作捞这一票。我包你不仅平安无事,还能赚得盆满钵满,下辈子都不用再冒险。”云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容光,“你若信不过,咱们就此收手,让那些钱永远停留在我们的梦想中。”

  “依我的直觉,公子并不是为钱谋事吧?”碧姬意味深长地笑问道,“就不知公子是要借腹怀胎,还是要假道伐虢?”

  借腹怀胎与假道伐虢乃千门三十六计中的两计,借腹怀胎是利用别人的骗局实现自己的计划;假道伐虢更是黑吃黑的阴损招数。碧姬心知与千门同道打交道,不能不仔细堤防。却见云襄诚恳地笑道:“我既不会借腹怀胎,更不会假道伐虢,而是要与你精诚合作。我愿向禹神立下毒誓。”

  碧姬心知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一个同道老千手中,无疑是最大的冒险,哪怕对方就是千门门主,但要她就此放弃一夜暴富的机会,却又十分不甘心。想想就要到手的几十万两银子,若是就此放手,恐怕下半辈子都会在懊悔中度过。权衡再三,她终于缓缓跪倒在地,伏身拜道:“千门摇将黛姬娜,叩见门主公子襄。姬娜愿誓死追随门主,唯门主马首是瞻!”说着,她也亮出了代表千门摇将身份的黑石戒指,既然决定相信对方,她干脆做得漂亮一点,彻底拜倒在公子襄面前。

  千门门主之下原有八将,相传千门始祖大禹当年手下曾有八名心腹干将,为大禹谋夺天下立下过赫赫功劳,千门后人将他们尊为千门八将。古人多以单字为名,大禹帐下八将也是如此,分别名为正、提、反、脱、风、火、除、摇,分别以赤、橙、黄、绿、青、蓝、紫、黑八种颜色的玉石戒指作为信物。后来千门分裂,八将分别传下八个千门旁支,他们的名字也成了嫡传门人的代称。先前二人切口中提到的黑石台与白石台,就是各自的门派渊源,碧姬自称烧第一炷香,就是说自己乃摇将嫡传。而云襄称白石台上不烧香,是因为千门未分裂时,门主乃祭奠禹神的主持,并不亲自上香。这些切口是千门中人相互辨认的暗号,只在门人中口口相传,非千门中人不得与闻。

  云襄早猜到碧姬是千门中人,却没料到她竟然还是千门八将中的摇将。虽然知道千门中人唯利是图,视忠义为粪土,他还是对黛姬娜的拜服感到高兴。他不需要这个高昌假公主永远的忠义,只要她这次相信自己,依令行事就够了。缓缓扶起黛姬娜,云襄露出了成竹在胸的微笑。

  碧姬公主没有答应协议上的条件,并没有让唐笑感到意外,但她提出的条件却令唐笑和叶晓大为愤慨,尤其要将投入增加到四十万两银子,这简直就是成心为难!当众人在酒宴上听到公子襄替公主带来的口信时,纷纷破口大骂。云襄见状笑道:“既然大家对那公主的条件无法接受,不如我这就回了她。”

  “不忙!”唐笑眼珠骨碌一转,“这么大一笔生意,总要经过多次讨价还价才能最后成交,这再正常不过。我们希望能与公主当面谈谈,看看能否打消她这些可笑的念头。”

  在唐笑的安排下,谈判在桃花山庄进行。在丝竹管弦的悠扬乐声中,唐笑向四周一指:“不知碧姬公主可否还记得这里?”

  “碧姬当然记得。”少女款款道,“这里是主人买下碧姬的拍卖场。”

  “原来公主还没有忘记。”唐笑拿出原来拟定的那一纸协议,调侃道,“公主既已卖身为奴,还有何资格与主人谈条件?”

  少女不亢不卑地答道:“碧姬上次拍卖的只是自己,不是整个高昌。虽然碧姬报仇复国心切,不惜出卖自身,却也不能答应出卖祖国。”

  唐笑没想到一个异族公主,言辞竟如此犀利,一时无言以对。叶晓见状哈哈一笑:“公主言重了,没人让你卖国。你若对咱们的条件不满意,大可提出些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这样大家才有可能合作嘛。”

  “碧姬已经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少女淡淡道,“碧姬不是生意人,不会讨价还价,复国大事也不是生意,恕碧姬无法退让。”

  没想到碧姬如此有主见,大出众人预料。唐笑与叶晓等人商议半晌,碧姬在公子襄说合下,勉强答应了唐笑大部分条件,却坚持四十万两银子的投入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见谈判陷入了僵局,公子襄提议道:“对复国大事来说,四十万两也只是小数目,不知大家可否找钱庄周转,凑齐这笔款子?不一定会花到这么多,但咱们总得让碧姬公主看到咱们的实力和诚意吧?”

  几个富家公子又密议半晌,最后勉强答应。双方都作了一定让步后,签下了一份秘密协议。协议规定,唐笑和叶晓等人出资四十万两助碧姬公主复国,成功后她以高昌二十年的关税作为回报,并授予众人在高昌自由开设钱庄和经商的权利,成为享有特权的异国商人。

  协议虽然拟定,不过唐笑还要亲自带人去高昌考察,以确定复国的可能和所需的资金。在真正投资之前,他们会非常谨慎地评估风险与收益。对这一点公子襄并不担心,他已从碧姬口中得知,她的同伴已在高昌作好了一切安排,完全有把握骗过人地生疏的唐笑。若再让魔门在高昌予以配合,定能让那场大戏演得天衣无缝。

  叶晓见协议终于达成,总算松了口气,笑着提议道:“咱们何不到幽园去玩上两把,不知公子襄平日都喜欢玩什么?”

  云襄笑着摊开双手:“除了花钱,我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众人轰然大笑。说话间云襄已随唐笑来到幽园,进门就是斗狗场,十几只恶犬被驯兽师拴在柱子下,正狂吠咆哮,令人胆战心惊。

  云襄在一条静卧不动的黑色獒犬前停了下来,这只獒犬肮脏的皮毛上尽是凌乱斑驳的疤痕,触目惊心。它在陌生人面前,不像别的斗犬那样目露凶光咆哮狂吠,只是静静地卧在那里,像一个绅士。听到有人走近,它也仅把目光转过去,冷冷地打量着来人。

  云襄突然发觉这獒犬的目光竟与人有几分相似,自傲、孤独,似不屑与同类为伍。从它的目光中看不到任何讨好或敌意。云襄不禁走近两步,想摸摸它的头,突听身后唐笑一声惊呼:“小心!别靠近阿布!”

  云襄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怎么了?”

  唐笑不由分说将云襄拖开两步,失色道:“阿布是条犬中杀手!你别看它安静祥和,可一旦发动攻击,往往一口致命,无论人还是犬,从无幸免,连驯兽师也不敢轻易靠近。咦!你方才已走进它的攻击范围,它却没有动!”

  “也许它看出我没有恶意吧。”云襄笑道,“它连驯兽师也咬?它的主人是谁?”

  “不知道。”唐笑耸耸肩,“阿布原是一条流浪犬,只因它先后咬死了十几条家犬,咱们便用药将它放倒,弄到这斗狗场。没想到它竟百战百胜,成了斗犬中的不败杀手。前日有人从西域带来一只杀人王,指名要挑战阿布,那只杀人王也是从未败过。山庄已经有两只最好的藏獒死在它的口下。”

  “西域杀人王?”云襄哑然失笑,“怎么听着像是黑道凶徒?”

  唐笑点点头:“这绰号一点不夸张。它简直是为杀而生,虽然体形不大,却异常彪悍结实,头大颈短,下颚粗壮,能轻易咬碎牛骨。它的皮毛坚韧结实,不知疼痛,即便被咬得肚破肠流也决不退缩,并且它天性好斗,一旦咬中目标双颌就紧紧扣死,决不松口,直到将口中的肉撕下来为止。这种恶犬能轻易战胜两条体形比它大一倍的恶狼。它在西域大名鼎鼎,不过到了这里,所有人都称它为西域杀人王。”

  说话间众人已来到斗狗场,那是一个三丈见方的铁笼子,笼子周围已有不少人就坐。唐笑将云襄安排在靠近笼子的位置。叶晓带头下注,几个富家公子也不甘落后,纷纷掏钱买了阿布胜。

  没等多久,两只斗犬被带入笼中。铁链方解,体形矮小的西域杀人王就闪电般蹿了出去,张嘴就咬向阿布脖子。阿布大约从未见过如此迅速的对手,有些猝不及防,勉强让过了咽喉要害,却还是被咬中了肩胛。它拼命挣扎跳跃,将西域杀人王矮小的身体甩得平平飞了起来,却依旧无法令对方松口。两只斗狗紧紧纠缠在一起,直到西域杀人王连皮带骨生生撕下口中的肉,它们才终于分开。阿布喘息着缩到笼子边,肩胛上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西域杀人王囫囵吞下口中的皮肉,又闪电般扑向对手。阿布似乎已不敢恋战,转身想逃,却被西域杀人王一口咬住了腰部。待对手一口咬实后,阿布终于等到了反击的机会。它猛然转回头,返身咬中西域杀人王腹部,拼命甩头撕扯,由于对手死咬着它的腰部,它简直就是在撕扯自己的皮肉,它在撕开对手肚子的同时,也生生将自己的后腰撕开,一时鲜血喷溅,血肉模糊。两只斗犬俱悍勇无匹,虽身负重伤,依旧紧紧纠缠在一起,在地上翻滚挣扎不止。

  看客们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呼喝,震耳欲聋。在众人的尖叫声中,只见阿布终于将西域杀人王从自己腰上扯了下来,远远甩了出去。两只斗犬咆哮着软倒在地,浑身俱为鲜血染红。

  西域杀人王虽已肚破肠流,却还在拖着肠子蹒跚着向对手爬去;阿布小声呜咽着,慢慢软倒在地。评判见两只斗狗俱无力再战,立刻中止了比赛,由于阿布已倒地不起,因此西域杀人王最终胜出。

  众人发出一阵叹息,纷纷盛赞西域杀人王的斗志。叶晓与几个富家公子则在破口大骂阿布的意外失败,令他们输了不少银子。

  驯兽师进入笼中,分别将两只斗狗抱了出来。在经过云襄身边时,他发现阿布的肚子还在微微蠕动,不由问道:“它还活着?”

  “只剩下一口气而已。”驯兽师遗憾地摇摇头。

  “我要买下它。”云襄突然道。

  “算了,”唐笑拍拍云襄的肩头,“它就算能救活也已经彻底废了。你要喜欢斗狗,我另外送你一只。”

  “不!我就要它!”云襄凝视着阿布暗淡无光的眼睛,就像看到在死牢中垂死的自己。

  “好吧,我把它送给你。”唐笑无奈地对驯兽师摆摆手,“将它送到公子襄的马车上。”说完他又转向云襄,提醒道,“无论多好的斗狗,一旦败阵,就再也没有过去的勇猛了。”

  “我要它,并不因为它是一只优秀的斗狗。”云襄话音刚落,就听那边传来一阵如丧考妣的号啕大哭。那只西域杀人王伤势过重,已经一命呜呼,令它的主人痛哭不已。

  马车缓缓奔行在幽暗的长街,车中,云襄默默为阿布裹好血肉模糊的伤口。

  “公子,你想知道的事差不多都有结果了。”车夫回头一笑,递过来一封厚厚的信。云襄将信收入怀中,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辛苦了!”

  “公子,唐门宗主唐功德今日黄昏突然来到成都,不知这消息对你是否有用?”车夫意味深长地笑问道。

  “任何消息,对我都有用。”云襄说着递过去一张银票,他神情未变,心中却暗自惊异。唐门宗主唐功德,任谁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心惊。

  十一、演戏

  回到芙蓉别院,云襄先让下人将阿布抬下去小心照顾,然后令人去请顾老板。不一会儿顾老板赶到,二人客套寒暄后,云襄立刻开门见山:“听说唐功德到了成都,顾老板可否安排我见上一见?”

  顾老板满面惊讶:“公子消息真是灵通,我也才刚刚得知这个消息。唐宗主一向行事低调,不喜应酬,常人要见他实在不容易。”

  “我不是要和他把酒论交,哪怕只远远看他一眼都行。”云襄忙道。千门中有阅人之术,他想亲眼看看这个一方霸主,真正对他有所了解后,才有信心在他眼皮底下实行自己的计划。

  顾老板沉吟起来:“容我想想办法,一定不让公子失望。”

  将顾老板送出门后,云襄回到自己房中,仔细关上房门,这才从袖中拿出风眼的信。将厚厚一叠信纸抽出,草草看了一遍,然后从中抽出几张仔细铺在桌上。剩下的则随手塞入抽屉。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正意图,他要风眼调查的东西多而繁杂,就算风眼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兴趣所在,有关唐门和叶家的情报,在所有汇报中并不占多大比重。

  对着寥寥几页信纸看了半晌,确信已将之牢记于心后,云襄这才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烧成灰烬。然后他铺开纸墨,飞快地写下了一封书信,让下人叫来寇元杰,将信郑重地交给他:“将这封信立刻飞传寇门主,他看到信后,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寇元杰见信封得严严实实,也没有多问,点头退了出去。父亲看到信后,自然会回信告诉他内容,他不怕云襄搞什么鬼。

  待他离开后,云襄这才对门外高喊:“来人!让碧姬公主前来伺候。”

  片刻后碧姬来到房中,云襄叮嘱道:“明天一早,唐笑将带人动身去高昌,随他前去的可都是老江湖。让你的人作好准备,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碧姬眼眸中闪出兴奋的光芒,猎物终于开始接近陷阱了!

  清晨,薄雾如烟,四野无人。众人早早赶到郊外,为唐笑送行。

  “大家请回吧!”唐笑团团一拱手,“半个月后我就能赶到高昌,最快一个月内就有回函。大家见到我的印鉴和亲笔信,再决定是否向高昌放款。”

  叶晓笑道:“你放心,见不到你的亲笔书信,我们不会轻举妄动。”

  目送着唐笑一行纵马而去,云襄与寇元杰交换了个眼神,心领神会地微微颔首。昨晚那封信将赶在唐笑之前送到寇焱手中,就算碧姬的同伙有什么闪失,魔门也一定有办法将破绽补上,云襄对此深信不疑。

  回到别院,就见顾老板已等候多时,见云襄回来,他终于舒了口气:“今晚叶继轩在雅客居宴请唐功德,你可以在那里见到唐宗主。”

  云襄眉梢一跳:“太好了!有劳顾老板安排。”叶继轩就是巴蜀巨富的叶家之主,能同时见到巴蜀地界两大头面人物,云襄自然喜出望外。

  “不过这次要委屈公子。”顾老板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叶继轩这次没有邀请旁人,所以我只能安排公子假扮斟酒送菜的小厮。雅客居的老板与我交厚,我已推荐你到他那儿做几天小厮,不知公子能否屈尊?”

  云襄哈哈一笑:“这样更好!我也不想引起他们的注意!”

  雅客居是成都一处知名的酒楼,规模不大,接待的却都是巴蜀一带的头面人物。这里无论从环境到菜品还是上菜的伙计,真正做到了一丝不苟。所以当唐功德看到一个陌生的伙计笨拙地端菜进来时,不由随口问了句:“新来的?”

  “是!”那伙计低眉顺眼垂手作答,但唐功德却觉得对方有一种莫测高深的气质,不过听到对方呼吸滞重,脚步轻浮,他又暗笑自己有些多疑。挥手让那伙计退下后,他转向对面那咳嗽连连的老者:“叶老弟,你这身子……”

  “唉!老了,不行了!”对面那面色疲惫的老者遗憾地摆摆手,虽然年纪比唐功德要小得多,不过看起来他却要苍老得多,“三天两头地生病,让亲家翁笑话了。”

  唐门七小姐许给了叶家二公子,虽然尚未过门,但私下里叶继轩已与唐功德以亲家相称。虽然是巴蜀巨富,但只有攀上唐门,叶家才算是有了长久富贵的保障。端起茶杯略啜了一口,叶继轩终于说出了今日的目的:“唉,我老了,想早日看到七小姐过门,也好了我这桩心愿。”

  唐功德笑而不答。叶家有两个儿子,长子叶翔是叶继轩前妻所生,虽生性愚鲁,却敦厚善良;次子叶晓为叶继轩续妻所出,虽聪明伶俐,八面玲珑,却是个有名的纨绔。本来叶继轩有意将家业传给宠爱的次子,又怕他生性浮滑,不是守业的料。长子固然稳重,却又少了商人的精明,难保将来不会被人所欺,所以叶继轩至今还在两个儿子间摇摆。唐功德希望自己未来的女婿能成为叶家之主,便用儿女婚事给叶继轩施加压力,希望对方早做决定。

  “七姑娘年纪尚幼,老祖宗还舍不得放她出门。”唐功德叹了口气,“不过亲家翁不必担心,我会尽力说服老祖宗,了却你这桩心愿。”

  老祖宗是唐功德生母,唐门硕果仅存的长辈。叶继轩见对方抬出这天牌,只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此时门扉轻启,方才那个上菜的伙计又端茶进来。叶继轩面色一沉:“怎么搞的?连门都不敲,不懂规矩?”

  那伙计吓得面如土色,垂手不敢作答,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唐功德见状笑着摆摆手:“算了,你退下吧。没有传唤,不得擅入。”

  “是!”那伙计垂手退了出去。出门后,他脸上的惶恐一扫而空。从方才的只言片语和两次观察中,他已经证实了关于叶家的一些传闻。叶继轩劳碌一生,已经到了不得不放手的时候,但他依然还没有选定继承人。这就像鸡蛋上出现的裂缝!更让人意外的是,唐功德与唐功奇除了年纪差着几岁,外貌竟十分相似,不愧是嫡亲的兄弟。

  离开雅客居的路上,一个完整的计划开始在云襄头脑中渐渐形成,以观人术看过唐功德和叶继轩后,他知道这计划有相当大的把握。

  没过多久,唐笑的亲笔信如期而至。叶晓立刻取出众人存在钱庄中的银两,雇最好的镖师送往高昌。在焦急等待一个月之后,唐笑的第二封信又送到叶晓手中。匆匆看完信,他慌忙出门去找公子襄。

  这两个月来,公子襄全然不为高昌的事操心,整天只是吃喝玩乐。当叶晓找到他时,公子襄正在桃花山庄与一干姑娘饮酒作乐。

  “云公子你快看!”叶晓顾不得有粉头在场,急忙将唐笑的信递过去,“你快拿个主意!不然咱们都得玩完!”

  云襄接过信,斜着醉眼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情况有变,需追加二十万两,急!

  “那就再追加二十万两银子呗。”云襄不以为意地将信还给叶晓,继续与身旁的姑娘嬉戏调笑。

  “你说得倒轻巧!”叶晓挥手将几个姑娘全赶了出去,“咱们不知那边的情况,贸然追加银子,也未必能达到目的。”

  “你是否信得过唐笑?”云襄笑问道。

  “废话,唐笑与我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当然没问题!”

  “那不就结了!既然他说需追加二十万两,咱们就照做,不然前面的投入就打了水漂。”

  “这不是钱的问题。”叶晓急得连连跺脚,“这事在计划之初咱们就知道风险不小,这点钱咱们也都还亏得起。我能坦然告诉大家计划失败,净亏四十万两银子,却未必能说服大家再追加投入。咱们都不是第一天做买卖,谁都知道亏钱的生意千万不能再投入。”

  “那咱们前面的投入,岂不就白白打了水漂?”云襄很是不甘。

  “要不,云公子将这二十万两独自扛下来?”叶晓满是希翼地望着云襄,“唐笑咱们都信得过,他说再追加二十万两,肯定是有把握。事成之后咱们按投入分享利益,云公子将成为最大的东家。”

  还真将别人当成了傻瓜。云襄心中暗自好笑,脸上却满是遗憾地连连摇头:“二十万两银子对我来说倒是不成问题,不过你叶家可是巴蜀巨富,你却一个子儿不出,怎么让我相信这投入没有风险?”

  叶晓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若是往日,这一二十万两银子我自己也拿得出来,不过最近我手头正紧,别说一二十万,就是一两万银子我也有些困难。不瞒云公子说,这次冒险我瞒了家父,若再往里投钱,恐怕……最近家父正全面考察我和家兄,以便从中挑选一个继承家业,若发现我瞒着他挪用了如此大一笔银子,还净亏十万两,只怕我永远别想继承家业了。”

  “不至于吧!”云襄奇道,“叶家乃巴蜀巨富,几万两银子也不过是点儿小钱,令尊不至于为了这点儿小钱就改变决定吧?”

  叶晓叹了口气:“家兄愚鲁,按说我最有资格继承家族事业,何况我与唐门七小姐还有婚约。最近家父体弱多病,有意将生意全部交给我打理。若在这节骨眼上发现我账上短了十万两银子,老头子非宰了我不可。家父一再告诫,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再怎么奢侈浪费都没多大关系,就怕胡乱折腾。所以这事还要公子帮忙,先帮我遮掩过去。”

  云襄叹道:“二十万两不是小数目,我虽拿得出来,却也不能独自冒如此大的风险啊。”

  叶晓想了想:“要不这样,咱们先约见几个合伙人,看看他们能拿出多少,不够的就由咱俩平摊。不过我现在拿不出现银,所以只有给公子你打个欠条,一旦这项投入见了效益,我连本带利一并奉还!”

  “若这项投入最终打了水漂呢?”云襄问。

  “我依旧不会少公子一个子儿!”叶晓忙道,“只要公子助我度过眼前这难关,一二十万两银子对我来说,还不是什么大问题。”

  云襄想了想,终于点头道:“好吧!就照叶公子所说。”

  叶晓大喜过望,忙对云襄连连拱手:“云公子这是帮了我大忙!能交公子这么个朋友,真是我叶晓三生之幸也!”

  二人商议停当,立刻召集几个共同出资的富家公子,果然如叶晓所料,几个人再不愿拿出更多的钱。叶晓只得与云襄各自分担十万两,并照约定给云襄写下了十万两的借据,由云襄择日将总数二十万两银子给唐笑送去。

  当碧姬听说云襄花了二十万两,仅换到一张借据时,差点没有将云襄吞了下去:“你疯了?咱们是要千别人的钱!不是自己掏腰包!”

  “这个比钱更重要!”云襄笑着将借据仔细收了起来。

  “这张白条管什么钱?”碧姬气得满脸通红,“再说咱们到哪里去筹这二十万两银子?”

  “谁说要筹银子?”云襄诡秘一笑,“咱们只需装几车石头,贴上封条让信得过的镖局送到高昌就行,所花不过几千两路费而已。”

  碧姬不解地问:“就算封上镖银走暗镖可以暂时骗过镖局,可唐笑收到石头岂不立刻就穿帮?咱们岂不死无葬身之地?”

  “放心!唐笑会配合咱们。”云襄悠然一笑,对碧姬挥挥手,“为我研墨,我要给他写封信。”

  “唐笑会配合咱们?”碧姬这次彻底糊涂了。

  云襄没有理会碧姬的惊讶,又对她吩咐道:“去请元杰过来,这趟镖我要他找人暗中护送,路上千万不能出任何岔子。”

  半个多月后,当满载石头的镖车抵达高昌时,立刻有人持唐笑的信物前来接收。护送的镖师收到回执和佣金后,千恩万谢地打道回府,一路上都在为这趟镖的顺利暗自庆幸,谁也没想到这次护送的只是几大车石头。

  在高昌都城死囚牢房中,唐笑正为能否活下去忧心忡忡。几个月前他带着随从刚踏入高昌,就被几个自称高昌捕快的黑衣人追捕。原本以为凭借泱泱天朝武林世家的声望,就算高昌国君也要礼让三分,谁知几个捕快却一点儿不给面子。刚开始唐笑并未将对方放在眼里,以为凭借自己一身武功,要在这西域小国脱身并不困难,谁知动手后才发现,几个捕快的武功居然远超过自己想象,不仅将自己一行彻底击败,甚至尽数擒拿活捉,无一漏网,自己在这死牢中一关就是几个月。

  唐笑正在胡思乱想,就见一个黑衣汉子来到牢门外,将纸墨笔砚递了进来,喝道:“我说你写,错一个字,老子割你一片肉下酒!”唐笑知道对方绝非虚言恫吓,曾有随从为了救自己,已被他们烹杀。他们的野蛮恐怖彻底击垮了唐笑的反抗之心,虽然明知写这样的信就如为虎作伥,会将自己朋友的钱骗个精光,但与自己的性命比起来,钱已经不重要,何况那还是别人的钱。唐笑战战兢兢地铺开信纸,这样的信他已写过一封,不再感到有什么内疚和不安。

  半个月之后,当唐笑的亲笔信送到叶晓手中时,他总算松了口气。他匆匆来到芙蓉别院,将信递给云襄:“这事总算有了点儿眉目,唐笑信中说,现在只要护送碧姬公主回到高昌,忠于她的兵将就将聚集到她的麾下,一举除掉叛王,夺回王位!”

  云襄草草浏览了一遍,将信还给叶晓:“这没问题,我明日就派人将公主送去。”

  叶晓松了口气,忙道:“护送公主的大事,本该由我亲自前往,不过最近家父正为立嗣的事左右为难,在下实在无法离开。所以我希望这护送公主的重任,由公子你亲自出马。我会聘请最好的镖师,再加上几名唐门高手,定能保公主和公子你万无一失。”

  云襄心知这是要将自己这个最大的债主支开,免得影响他争夺嗣子之位。云襄也不点破,只为难地摊开手:“我一向养尊处优,对西域更是一无所知。这等大事还是委托别人吧,在下实在难以胜任。”

  见云襄态度坚决,叶晓只得让步,答应另找合适人选。二人商议停当,叶晓这才告辞。待他一走,一旁听得多时的碧姬奇怪地问道:“唐笑那信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的主意。”

  “你的主意?如今正是关键时刻,我岂能离开?”

  “你若现在不走,恐怕永远都别想走了!”云襄冷冷道,“自从别人投下第一笔钱,就早已将你严密监视起来。你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中。只要有任何一点儿破绽,你就别想平安离开成都。趁现在你还未露出马脚,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只有远离巴蜀,你才有命去花那些银子。”

  碧姬咬着嘴唇迟疑半晌,犹豫道:“我若离开,怎么相信你不搞鬼?”

  云襄淡然一笑:“既是合作,咱们就该坦诚相待相互信任。我向禹神发誓,赚到多少钱都有你一半。若短你一个子儿,就让我不得好死!”

  千门中人信奉祖师爷大禹,这算是最郑重的誓言了。碧姬望着满面诚恳的云襄,心中突然有点依依不舍,不禁莞尔道:“你若短我一两银子,我今生就一定会缠上你,让你永远都别想逃脱我的纠缠!”说着不等云襄明白,她已红着脸逃了出去。

  云襄没有留意到碧姬异样的表情,他的思绪已沉浸在自己的构想中。只有将碧姬送到安全所在,他才能放开手脚一步步实现自己的计划。信步来到后院,云襄轻轻吹了声口哨,黑暗中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一只巨大的獒犬慢慢来到云襄跟前。云襄伸手想拍拍它的头,它却本能地后退避开。云襄见状不由笑道:“阿布!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摸摸你都不行?”

  经过几个月的调养,那只濒临死亡的斗犬竟奇迹般活了下来,只在肩头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此刻这头獒犬不像别的狗那样在主人面前摇尾撒欢,却像个骄傲的武士立在云襄面前,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面对云襄的调侃,它吝啬地动了一下尾巴,然后回头望向身后。云襄顺着它的目光望去,才发现后院的山石下,尚有一个红衣少女悄然而立,方才阿布就是从那边过来。

  “梦兰!”云襄有些意外,自从上次让碧姬侍寝后,柯梦兰就没有再搭理过他。不过云襄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依旧用那种理所当然的口吻道:“明天碧姬公主要离开成都去西域,你护送她上路吧。”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少女的愤怒突然爆发,“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吩咐我做这做那?就算你帮过家父,咱们也付了你银子,早已两清!”

  云襄对柯梦兰的反应有些意外,一时无言以对。这时寇元杰突然进来,在廊下对云襄道:“添香楼的瑶红姑娘差人来请,马车就在门外。”

  这几个月与叶晓混在一起,云襄早已成了各大青楼的常客,凭着他的博学多智和年少多金,很快就成了青楼姑娘眼中的佳公子,添香楼的瑶红就是其中之一,几天不见就会差人来请。此刻寇元杰已发觉场中气氛有异,不等云襄回答便抢着道:“我这就回了她,就说你没空。”

  “不,我这就去。”云襄不理会柯梦兰眼中的绝望和凄楚,行若无事地道。话音刚落,柯梦兰已狠狠一掌掴在他脸上,嘶声骂道:“你去死吧!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说完捂着嘴转身就跑,差点与过来的金彪撞了个满怀。金彪已将方才的情形看在眼里,不由狠狠地指了指云襄,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转身去追柯梦兰。

  云襄摸摸火辣辣的脸颊,面无表情地示意寇元杰带路。二人登上门外等候的马车,马车立刻辚辚而行。暖车中,寇元杰打量着神情木然的云襄,嘴角不禁露出幸灾乐祸的微笑。

  马车停下来,云襄下车时已是满面春风,对迎上来的老鸨爽朗大笑:“瑶红姑娘在哪里?快让她前来迎接本公子,今晚我要与她一醉方休!”

  第二天一早,当云襄回到芙蓉别院,就见唐功奇迎出来,将一封信递给他:“柯姑娘走了,金彪也走了。你现在越来越像我们需要的人了。”

  云襄默默接过信看了看,淡然道:“备马,我要为碧姬公主送行。”

  贺豹子百无聊赖地与几个小乞丐在赌钱,一抬头,就见到上次给自己送钱的肥羊,高兴地挥手招呼:“这里!我们在这里!”

  几个流浪儿像迎贵宾一样将他迎进街边的破庙,七嘴八舌地问:“你哥儿好久没来,是不是输怕了?”

  “怕?”那肥羊顿时急红了眼,“啪”地一声将一锭银子拍在桌上,“老子今天带了十两银子,有本事全部赢去!”

  几个流浪儿两眼放光,兴奋地交换着眼神,最后将目光集中到贺豹子身上。只见他从容地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拢到一起放到桌上,为难地道:“我这里只有五钱银子,咱们就以五钱银子一把,如何?”

  肥羊脸上露出一丝轻蔑,收起银子就要走,贺豹子连忙拦住道:“你等等!”他向几个流浪儿使了个眼色,几个人犹犹豫豫地从神龛后的老鼠洞中掏出一个小包。打开一看,里面有碎银、铜板、玉镯、银钗等小东西,有些东西明显来路不正。贺豹子将那包东西放到破桌上:“这是我们所有积蓄,差不多也值十两银子,你看怎样?”

  肥羊随意翻看了一下,这些东西虽然值不了十两银子,却也差不了多远。他勉强点点头:“好吧,就算你十两银子,咱们一把定输赢!”

  “就一把?”虽然有必胜的把握,贺豹子还是有些心虚,商量道,“一把是不是不过瘾?还是三局两胜比较好。”

  “好,就依你,你先来。”肥羊大度地答应下来。

  贺豹子向几个流浪儿使了个眼色,见他们都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这才从怀中掏出那两枚灌铅的骰子,握在手中往掌心吹了口气,猛地往碗中一扔,口里大叫:“豹子!”

  两枚骰子叮叮当当一阵滚动,最后果然俱是六点朝上,包赢不输的豹子。贺豹子暗自舒了口气,虽然这种灌铅的骰子十次有九次能掷出豹子,但这次赌注太大,他还是怕有什么意外,所以坚持三局两胜,这样才有十足十的把握。

  不过掷出豹子还只是第一步,这种骰子若落到对方手中,他也有可能掷出豹子,更可能发现骰子中的秘密,所以还得先这两枚特殊的骰子换回来。几个流浪儿早已配合默契,一人悄悄将一条小蛇扔到肥羊脚边,另外一人突然指着蛇大叫:“有毒蛇!”

  这个时候只要肥羊被小蛇引开视线,贺豹子就能将灌铅的骰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回来,这一招早已屡试不爽。谁知这次肥羊竟对脚边的小蛇毫不理会,抢在贺豹子出手之前一把抄起骰子,跟着一脚踏住小蛇,不以为意地笑道:“一条小毛蛇,别坏了我的赌运。”说着将骰子往碗中一扔,只听一阵叮当乱响,最后也是个豹子。

  “这一把平手,咱们再来。”贺豹子笑着抄起骰子,心中并不担心,虽然这次没有换回骰子,不过下次还有更狠的招。他将骰子在口边吹了吹,再次往碗中一掷,口中大叫:“豹子!”

  骰子一阵滚动,最后却是一个三一个二仅五点,贺豹子傻了眼,自己特制的骰子,再怎么失手也不可能一个六点都没有!就这一愣神,肥羊已抄起骰子,笑着信手一掷,只听骰子一阵滚动,最后是一个四点一个五点共九点。肥羊哈哈大笑:“九点!我先赢一把!”

  贺豹子满腹狐疑地抄起骰子,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已不是自己熟悉的灌铅骰子。就在肥羊第一次出手时,他已将两枚灌铅的骰子换了!看对方那成竹在胸的模样,这两枚显然也不是普通骰子,很可能就是传说的水银骰子!贺豹子只听说过灌水银的骰子,要几点就能掷几点,不过在不知诀窍的人手里,它又跟普通骰子一样,所以不需要换来换去。

  贺豹子知道自己的把戏已经被对手看穿,而手中的骰子是不是水银骰子,他却不敢肯定。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得硬着头皮赌下去。迟疑半晌,他心中又有了个主意,他先给向一个同伴使了个眼色,这才一咬牙将骰子扔入海碗。

  “一个五一个六,十一点,赢面不小啊!”肥羊说着正要去拿骰子,一个流浪儿突然一声惊叫,跳起来踢翻了海碗,边跳边叫:“哎呀哎呀,我让蛇咬了。”众人一看,只见他屁股上果然钉着一条小蛇,趁众人七手八脚地帮他弄掉小蛇的混乱当口,贺豹子已抢先捡起两枚水银骰子,当他将骰子放回海碗时,已将之换成了先前准备的普通骰子。他不信肥羊用普通骰子也能掷出豹子。

  肥羊似乎没有察觉贺豹子做的手脚,拈起两枚骰子吹了口气,信手往海碗中一掷,两枚骰子一阵乱跳,最后竟然是两个六点!

  “你、你出千!”贺豹子气急败坏地跳将起来。却见肥羊笑着问道:“我出千?不知这两枚骰子是谁的?”

  贺豹子抄起两枚骰子仔细一看,才发现它们是自己的灌铅骰子。对方第一次用水银骰子换了自己的灌铅骰子,这次又用灌铅骰子换了普通骰子。贺豹子突然意识到,自己所有把戏对方早已一清二楚,并针锋相对地使出更为巧妙的手段,他不是肥羊而是狐狸!

  “我输了!”贺豹子颓然垂下头,“东西你拿走,不过还望大哥留下个名号。”

  肥羊露出狐狸般的微笑,将那包东西连同那十两银子一并推到贺豹子面前:“东西我不要,我只要你帮我做点小事。”

  贺豹子恍然大悟,盯着狐狸问道:“凭大哥的本事,咱们这点东西肯定不会瞧在眼里。你几次三番输钱给我,定是有事相求吧?”

  “聪明!”狐狸眼里露出一丝赞赏,“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们。”

  贺豹子狡黠一笑,从怀中掏出方才换下的两枚骰子:“这是水银骰子吧?大哥先教我怎么使,我再考虑是否帮你做事。”

  “你条件倒真多!”狐狸无奈摇摇头,只得草草将水银骰子的用法教给了贺豹子,这才将自己所托之事悄悄告诉了他,最后叮嘱道,“以后我每隔三五天就会来这里见你,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贺豹子连忙点头:“你放心,这等传递消息、散布流言、造谣惑众的小事咱们最拿手!”

  “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们。”狐狸笑眯眯地拍拍贺豹子肩头,然后转身出了庙门。贺豹子突然想起还不知道对方名字,忙追出大门问道:“大哥怎么称呼?”

  “我叫寇元杰!”狐狸又露出那种莫测高深的微笑,“千万别告诉别人。”

  十二、夺经

  三天后的黄昏,云襄正在后院逗弄阿布,就见叶晓匆匆进来。这段时间二人已成酒肉朋友,关系早已密切得勿需通报。二人不及寒暄,叶晓就抹着汗急急地道:“老弟,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怎么回事?”云襄忙问。

  “高昌的事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现在市面上到处在传,说我在高昌投下了上百万两银子,结果全打了水漂,弄得人心惶惶。”

  “哼!银子是咱们的,是赚是亏跟旁人有什么关系?”云襄笑道。

  “你有所不知,咱们叶家是开钱庄的。”叶晓耐心解释道,“成都一半以上的人家有银子存在咱们的四通钱庄,这个谣言一经传出,就有不少富商在向家父打听究竟了。”

  云襄失笑道:“你前后不过投入了二十万两银子,其中还只有十万两是现银。就算高昌的事有变,二十万两对堂堂巴蜀巨富来说也不过九牛一毛,有什么要紧?”

  “话不能这么说。”叶晓摇头道,“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信誉问题,谣言说我亏了上百万两,要是不能迅速澄清,这会动摇别人对我叶家的信心,以后谁还敢将钱放在咱们四通钱庄?这也还罢了,现在家父已在让家兄查我的账,公子若不帮忙,我这次就死定了。”

  “不过是挪用了十万两银子,有什么了不起?”云襄不以为意地笑道,“就算让你老爹查到,最多打你一顿屁股,难道还能将你赶出家门不成?再说高昌的事就快成了,到时银子滚滚而来,你老爹夸你还来不及呢!”

  “我哪能等到那一天?”叶晓无心理会云襄的调侃,搓着手讷讷道,“再说我挪用的不是十万两,而是差不多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云襄有些意外,“怎么会有这么多?”

  叶晓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一向开销很大,又没有额外的收入,所以只好东挪一点,西借一点。反正叶家的基业迟早是我的,我先用一点也不为过吧。这次原本是想借高昌的事开一条财路,谁知这节骨眼上……还望老弟先借我三十万两应急,免得让家兄查到,到家父那儿告上一状。”

  云襄叹了口气:“我刚给唐笑送去二十万两,手上哪还有现银?再说你还欠着我十万两,旧债不清,新债不借,咱们虽然亲如兄弟,这规矩也不能不守吧?”

  叶晓觍着脸笑道:“公子手里没有现钱,但顾老板有啊。你与顾老板交情不浅,他连这芙蓉别院都让给了你,你做个中人,让他借我三十万两肯定没问题。这次我若不能度过难关,家父说不定会将基业全部交给家兄。家父身体一向不好,随时有可能丢下家业撒手人寰,如果在他过世前我不能继承家业,要还公子的债恐怕就有些困难了。”

  没想到叶晓会露出无赖嘴脸,云襄心中暗骂,面上却不动神色地沉吟半晌,最后神秘一笑:“我带你去见一个真正的大老板,只要他点头,别说三十万两,就是三百万两也没问题。”

  “是谁?”叶晓惊讶地瞪大双眼,他想不出这巴蜀地界还有谁能让云襄这般推崇。云襄没有回答,挽起他就走:“你跟我来,正好他今日在成都,不然你我还不一定能见到呢。”

  马车弯弯曲曲走过无数冷寂的长街,最后在一处偏僻的小巷停了下来。叶晓下车后四下打量,发觉自己虽然从小在成都长大,对这一带依旧十分陌生。看模样像是工匠杂役聚居的贫民区,他想不出这儿会有谁能借自己三十万两银子。

  云襄拉着叶晓来到巷子深处一户紧闭的小门前停下来,轻轻敲了敲门上铜环。门应声打开一道缝,一个老者隐在门后小声问:“是谁?”

  “是我,江南公子襄。”云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恭敬。老者扫了二人一眼,冷冷丢下一句:“你们等着。”说着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这是哪个?这么大的谱?”叶晓大为不满,想整个巴蜀地界,谁敢如此怠慢堂堂叶家二公子?忍不住就想闯进去,被云襄好说歹说才给拦住。叶晓心有不忿,不过见一向眼高于顶的云襄也恭恭敬敬地等在门外,再加自己现在有求于人,他虽然心有好奇和不满,也只得老老实实地耐心等候。

  足足过了顿饭工夫,房门总算再次打开,方才那老者在门里对二人招了招手:“进来吧。”

  叶晓随着云襄进了房门,才发现门里别有洞天。一路上长廊曲折,门户重重,完全不亚于任何大户人家的别院。虽然布置得不算奢华,但也绝非寻常人家可比。二人在老家人带领下,最后来到一处幽静的书房。只见房中燃着龙涎香,虽然桌上点着儿臂粗的烛火,但在浓稠的烟雾中,依旧显得有些昏暗蒙眬。一个白衣老者端坐书案后,正冷眼打量着两人。

  叶晓一看清老者模样,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云襄则走上两步,对老者拱手一拜:“小侄给唐世伯请安。”

  老者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叶晓身上,淡淡问:“你突然来见老夫,为何将他也一同带来?”

  叶晓慌忙跪倒,一拜到地:“小婿给泰山大人请安!祝泰山大人万寿金安!”虽然几年前只见过老者两次,叶晓还是一眼就认出,面前就是自己未来的岳父,唐门宗主唐功德。

  “叶公子先别乱叫。”老者连忙摆手,“小女尚未过门,这‘泰山大人’老夫暂不敢当。”“是是是!”叶晓连忙点头。他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未来的老泰山,更没料到云襄带自己来拜见的大老板会是他,顿时有些语无伦次。

  “叶公子起来说话。”老者说完将询问的目光转向云襄。云襄忙陪笑道:“叶公子与小侄交厚,前日他急需一点银子周转,告借到我这里,我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正好世伯在成都,我想你们是姻亲,这个忙世伯一定会帮。所以未经预约就带他前来拜见,还望世伯恕罪。”

  老者眉头一皱,转望叶晓:“是怎么回事?你要借多少银子?”

  叶晓冷汗涔涔而下,讷讷地说不出话来。那三十万两的亏空,有一多半是花在了女人身上,现在他却来向未来的岳丈借钱填补嫖妓的亏空,这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老者见他似有难言之隐,挥手让云襄退下后,这才淡淡道:“有什么难处你但讲无妨,老夫不会不帮你。不过,老夫希望你不要有任何隐瞒,不然老夫会很生气。”

  叶晓心知惹唐功德生气会有什么后果,只得老老实实,将借钱的原由详细说了一遍。不过还是隐去了一半银子花在女人身上的细节,还好对方没有盘问银子去向,只道:“三十万两银子不算什么大事,你父亲也有些小题大做了。”

  “可不是!”叶晓见唐功德竟没有责怪自己挥霍无度,顿时松了口气,不禁诉苦道,“家父一向将银钱看得甚重,给我的月钱少得可怜。想我交际应酬,开拓生意,打探消息,哪一样不花钱?要像家兄那般成天呆在账房数银子,节俭固然是节俭,却将赚钱的机会也省没了。家父却偏偏喜欢他的俭省,对我横竖看不顺眼。”

  “如此说来,叶家的家业,你父亲更钟情你兄长了?”唐功德问。

  叶家世代商贾,能创下偌大家业,除了经营有方,还在于决不分家的祖训。无论有多少儿女,只从中选一人继承家业,其余子女只能按月领取例钱,保障一辈子衣食无忧。这使得叶家家业如滚雪球般一代代积累,终于成为巴蜀数一数二的巨富。因此能否继承家业,对叶家子孙来说有天壤之别。叶晓见唐功德问起这一点,忙道:“只要这次别被家兄抓住把柄,我依然有机会继承家业。”

  唐功德淡然道:“就算这次抓不住你把柄,难保下次你还能蒙混过关。除了借钱填补亏空应付你老爹,难道你就没有更好的法子?”

  “什么法子?”叶晓有些莫名其妙。

  “我给你讲个故事。”唐功德抬起头来,目光渐渐变得迷离幽远,“很多年以前,唐门也有两个出类拔萃的兄弟,将家传武功练得出神入化,尤其是弟弟,神目如电,出手似风。长辈有意在二人中选择一个继承家业,经多方考察,长辈们渐渐倾向于弟弟。哥哥不甘心就此失去继承权,便高价买通了影杀堂的顶尖杀手。你猜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让杀手暗杀其弟,少了这个竞争对手,他自然就能继承大业!”叶晓忙道。

  唐功德笑着摇摇头:“唐门家法,对族人自相残杀惩罚最为严厉,任何残害族人的唐门弟子都将付出相同的代价。他若让杀手暗算其弟,一来没有绝对的把握,二来就算侥幸得手,族人也会怀疑到他。就算查不到实据,但只要有任何怀疑,他就永远别想继承家业。所以,他买通杀手刺杀自己。”

  “刺杀自己!这是为何?”叶晓惊讶地张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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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功德浅浅一笑:“因为他的武功足够高,事先有所防范,杀手未必能得手。而他却用弟弟的身份与杀手联系。以唐门的势力,追查雇主的身份不是什么难事。”

  “我明白了!”叶晓恍然大悟,“他是要嫁祸弟弟,利用家法除掉这个竞争对手!”

  唐功德微微颔首:“为了演得够真,他不敢让刺客有任何留手,也不敢让人保护自己。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冒险,刺客的剑从他的胁下穿进去,离心脏不足一寸,他差点就死在刺客手里,不过这次冒险总算取得了奇效。唐门众长老认定弟弟是买凶杀人的幕后主使,按家法要将之处死。他们的母亲不忍见到儿子惨死,私自将人放走,弟弟这才捡了条命连夜逃离巴蜀,从此成为唐门叛逆。”

  叶晓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他以前隐约听说过唐功德还有一个弟弟,十多年前不知什么原因反出了家门,不知所踪。他突然意识到故事中的哥哥就是面前这未来岳丈,他将如此隐秘的往事都告诉了自己,如果不照他的暗示除掉兄长,恐怕他宁愿女儿守寡,也决不容自己再活在世上。想到这点,叶晓顿时面色惨白,冷汗淋漓而下。

  “这世上有一种东西最肮脏最血腥,那就是权力。”唐功德盯着叶晓,“无论你怎么讨厌它,都逃不过权力的罗网。你若不想受到权力的伤害,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将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我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失去权力的可怜虫。一个优柔寡断的失败者,也不配做我的女婿。”

  叶晓迎上唐功德犀利的目光,涩声问:“我该怎么做?”

  “这是你叶家的家事,老夫不会插手。”唐功德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搁到桌上,古井不波地淡然道,“我不会借钱给你填补亏空,也不会插手你的家事。不过我碰巧知道如何联系目前成都地界最好的两个刺客,这是他们联络人的地址,或许你用得上。”

  叶晓抖着手上前拿起纸条一看,失声道:“黑白双蛇,身价十万两!我在所有钱庄的钱都被冻结,哪里去筹这笔巨款?”

  唐功德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如果你能成为叶家唯一的继承人,你一张白条都能值十万两。你只要让黑白双蛇相信你能继承叶家基业,他们也许会接受你的欠条。”

  见唐功德举杯送客,叶晓忙拱手告退。刚出门,就见云襄迎上来问:“怎样?拿到钱了吗?”见叶晓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云襄舒了口气,笑道,“有唐宗主这等老泰山,你有什么难关不能迈过去?走!咱们去喝一杯庆祝!”

  叶晓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认识唐宗主?”

  “哦,家父与唐宗主私交甚笃。这次来巴蜀,就是代家父拜见唐宗主。叶公子乃唐门未来的姑爷,以后可要多多提携小弟。”云襄笑道。

  “一定一定。”叶晓神色怔忡地点点头,看看窗外天色已完全黑净,他涩声道,“先送我回家吧,改日咱们再庆祝。”

  云襄忙令车夫去叶府,将叶晓送到府门外。叶晓目送马车走远后,这才默默转身回家。刚进门,就见大哥叶翔从门里出来,一脸冷笑:“你现在还有心在外面彻夜玩乐?我这两日查你的账,发现你的账目十分混乱,至少有二十万两银子不知去向。你好好想想怎么向父亲解释吧!”

  叶晓原本怔忡犹豫的眼神渐渐变得冷厉起来,默默从怀中掏出那张纸条,借着月光再次看了看上面的地址——文殊院。

  第二天一早,文殊院刚开门,叶晓就照着纸条上的指点来到大殿,花十两银子点了炷高香,负责接待的知客僧忙问:“施主所求何事?”

  “我想见永智师父。”叶晓惴惴道。知客僧有些意外:“永智师父只是在本寺挂单的云游僧,无甚名望。”

  “我只想见永智师父。”叶晓坚持道。

  “好吧,你跟我来!”叶晓跟着他来到后院的禅房,知客僧指着一间破旧的禅房道,“永智师父就在这里,你直接去见他就是,小僧告退。”

  叶晓依言推门而入,就见一个衣衫破旧的老僧盘膝而坐,正数着念珠瞑目颂经。叶晓犹犹豫豫地道:“在下想求大师做一场法事。”

  “什么法事?”

  “超度一个人去西方极乐世界。”

  “老衲做法事的要价很高,至少十文,还要预付一半。”老僧终于睁开了双眼。

  叶晓知道对方说的十文是指十万两银子。他默默将早已写好的借据放到老和尚面前:“我没有现钱,只有这张亲手写下的欠条。”

  “欠条?”老僧有些惊讶,“你难道不知老衲从不接受赊欠?”

  “我知道。”叶晓忙道,“不过大师看了欠条后或许会改变主意。”

  老僧将信将疑地拿起字据,待看清上面的印鉴和落款后,面色顿时有些不同:“原来是叶二公子,难怪这么自信。不过就算是巴蜀巨富的公子,也不能让老衲坏了规矩。”

  “你是怕我无力偿还?”叶晓从怀中掏出写有兄长名字和行踪的纸条,轻轻放到永智大师面前,“请大师看看这目标后再作决定。”

  永智拿起一看,眼中惊讶又多了几分:“你要超度的是叶大公子?他一死,你就是叶家唯一的继承人,难怪敢拿欠条来找老衲。”

  L“只要你们别失手,我就是叶家唯一的继承人,不知道我这张欠条值不值十万两?”

  “值!当然值!这场法事老衲接了,三天内办妥,你回去等消息吧。”

  叶晓舒了口气,小声叮嘱道:“希望你们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另外,千万不能泄漏我的身份。”

  “放心吧,咱们干这行,信誉比性命还重要。”永智重新闭上了双眼。叶晓见状悄悄退了出去。待他一走,老和尚突然换了嘴脸,对门后讨好地问道,“公子,老衲演得如何?”

  “很好!比我想象的要好!”门后悄然闪出面目阴鸷的寇元杰,他将一张银票递给永智,“立刻离开成都,走得越远越好!”

  “谢公子!”永智两眼放光,正要去接银票,却见对方指了指他的怀中。永智恍然大悟,忙将怀中的欠条和纸条掏出来交给寇元杰。

  初更时分,街头清静空旷,叶翔从茶馆听戏回来,马车在离叶府还有半条街就突然停了下来。叶翔喝问随行武师:“怎么回事?怎么停在这里?”

  话音刚落,就见车夫身子一歪,从车辕上栽倒在地。跟着,两个像蛇一样的人,一男一女,一黑一白,从屋檐上顺墙滑了下来。两个武师一见之下顿时魂飞魄散,失声高呼:“公子快走!是刺客!”

  一条长鞭倏然飞来,蛇一般缠住了叶翔的脖子,他的身子立刻凭空飞起,落在了那个黑衣人面前,他一把扣住叶翔的脖子,接着叶翔就听到了自己脖子折断的声音。

  “来人啊!快来人啊!大公子遇刺了!”两个武师大叫着往叶府大门奔去。在离叶府大门不及十丈的街口,黑白双蛇追上了两个武师,一人一鞭将之击杀。

  二人正要飘然而退,街边隐秘处突然闪出两个人影,看打扮也是叶府武师,但武功却比方才那两个武师高了不知多少倍。黑白双蛇猝不及防,白蛇被年少武师当胸拍了一掌,黑蛇则被年长武师一枚铁蒺藜打在了腿上。

  这时叶府大门洞开,十几个武师乱哄哄地冲了出来。先前出手那两个武师立刻趁着混乱闪身退开,在众武师围上黑白双蛇时,二人已悄然消失在街角暗处。

  隐在街角暗处那一老一少两个武师,见叶继轩扑到儿子身上放声大哭,二人相视一笑,这才悄悄飘然而去。

  第二天一早,当叶大公子遇刺身亡的消息传到芙蓉别院,云襄面色大变,他匆匆来到后院,顾不得寇元杰与唐功奇一夜劳顿,拍门将二人叫起,将风眼送来的便条摔到二人面前,愤然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寇元杰捡起便条看了看,不以为意地笑道:“消息来得好快!”

  “不是说过不伤人命吗?”云襄怒道,“按计划你该在黑白双蛇得手前阻止他们,只要叶家兄弟内讧,我就有办法让叶家从此一蹶不振。”

  “我和唐先生认为,你的计划虽然可行,但还远远不够。”寇元杰得意地笑道,“所以我们临时作了调整,让叶大公子死在黑白双蛇手里。有我们在暗中指路,官府很快就会追查到叶二公子头上,黑白双蛇身上那张欠条,就是强有力的证据。叶二公子一旦进了大牢,没准就会畏罪自杀。叶家若是从此绝后,我不相信叶继轩还能撑下去。”

  唐功奇也冷笑道:“叶二公子若不畏罪自杀,咱们就想法帮他一把。只要叶家两个儿子因争夺家产自相残杀,死于非命,叶家的信誉和名望从此就一落千丈,就算叶继轩不气死,也决不可能再翻身了。”

  云襄指着二人气得说不出话来,丢下二人愤然而去。

  _叶家是巴蜀名门,又是唐门姻亲,叶大公子遇刺在官府眼里是大事,自然不敢怠慢,立刻派出了最好的捕头彻查。有捕快认出了黑白双蛇的身份,叶二公子的欠条也从白蛇身上搜了出来,其买凶弑兄的阴谋立刻大白于天下。叶继轩得知实情,气得中风瘫痪,卧床不起。

  叶晓虽被官府暂时收监,但考虑到他是唐门未来的姑爷,所以还没怎么吃苦头。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精神恍惚。当云襄去狱中探望他时,实不敢相信面前这精神憔悴的邋遢男子,就是养尊处优的叶二公子。

  “救我!快救救我!”突然看到云襄,叶晓顿时来了精神,忙扑到栅栏前,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对云襄急道,“快帮我向唐宗主求救,我是照他的指点去做,才犯下如此重罪,他不能不管我!”

  云襄望着彷徨无依的叶晓,暗自叹了口气,悄声道:“我会替你去求唐宗主,不过在庭审时你一定不能提到他,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决不提与唐宗主有关的任何事!”叶晓虽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却并不傻,知道供出唐功德不仅救不了自己,反而会死得更快。怕云襄不尽心帮忙,他一咬牙,压着嗓子小声道:“云兄,只要你帮忙将我从这里弄出去,我愿用家传至宝酬谢!”

  云襄皱眉道:“你放心,我会全力帮你。”

  叶晓见对方并不在意自己的酬谢,急道:“那可是战国时秦相吕不韦所著的《吕氏商经》!乃吕公一生成就的总结,也是我辈经商之圭臬。咱们叶家有今天的成就,就是得此经之助。世人只知吕公以一部《吕氏春秋》名传千古,却不知《吕氏商经》才是吕公留给后人的至宝。”

  云襄心中一动,联想到魔门为对付叶家付出的心血和代价,他隐约猜到寇元杰此行的真正目的。

  云襄出门后径直驱车来到一条偏僻小街,那里是贺豹子最常出没的所在。没费多大工夫,云襄就在一个背风的角落找到了正在赌钱的贺豹子。见到财神爷上门,贺豹子丢下同伴笑着迎上来:“大哥又给小弟送钱来了?”

  云襄将一封信塞入少年手中:“立刻替我将这封信送到唐门。”

  “唐、唐门?”贺豹子顿时有些为难,成都离唐门还有好几日路程,这也还罢了,像唐门这样的豪门望族,贺豹子最为发怵。

  云襄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一撕两半,将其中一半塞给贺豹子:“这是一百两通宝钱庄的银票,你先拿半张,回来后我给你另外一半。”

  贺豹子眼光一亮,立刻点头答应:“好!我马上就走!”

  目送着贺豹子离开后,云襄将剩下半张银票交给了一个流浪儿,叮嘱道:“等你们老大回来,就将这半张银票交给他。”

  叶家长子遇刺、次子被收监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成都,加上叶继轩中风病倒和叶二公子在西域亏了上百万两银子的流言,立刻在全城造成了恐慌。人们涌向叶家的四通钱庄,全部提出存在那里的银子。这股风潮有如瘟疫,短短数日就蔓延全城,钱庄现银顿时告急。叶家声誉一落千丈,所有往来商户都在向叶家追债,却没人愿意借钱助它度过难关。

  当贺豹子将信送到唐门时,唐功德已收到桃花山庄的飞鸽传书,叶晓是唐门未来的姑爷,他出事桃花山庄不能不报。唐功德收到信后立刻动身去成都,并将贺豹子也带着一同上路。马车中,他打量着贺豹子问道:“谁让你送这信?”

  “他、他叫寇元杰。”贺豹子惴惴道。第一次面对威震巴蜀的大佬,他低着头不敢看对方一眼。

  “是什么人?干什么的?为何要让你送这信?”唐功德一连问了几个问题,贺豹子都茫然摇头。他只得对赶车的弟子吩咐道,“到了成都我先去探望叶继轩和二公子,你立刻去查这个寇元杰的底细!”

  那弟子答应着,甩鞭加快了车速。第二天黄昏马车就抵达成都,没费多大周折,唐功德就在府衙昏暗的牢房中见到了未来的女婿。叶晓一见来人,顿时泪如泉涌:“泰山大人,您、您可要救小婿一命啊!”

  唐功德挥手令人退下后,这才问:“怎么回事?你为何买凶弑兄?”

  “这、这不是您指点的吗?”叶晓惊讶地质问道,“我完全是照您的吩咐去做,就连杀手都是您帮我找好的啊!如今出了意外,您、您可不能丢下小婿不管啊!”

  “混账!我什么时候指点过你?”唐功德勃然大怒。

  “您不是跟我讲过您的故事,要我向您老学吗?”

  “我的故事?什么故事?”

  “就是当年您买通杀手暗算自己,嫁祸兄弟。我可完全是照您老的暗示去做的啊!”叶晓自顾自说着,没有注意到唐功德的脸色已完全变了。

  仔细询问所有细节后,唐功德已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不禁切齿吐出一个名字——唐功奇!见叶晓一脸迷茫,他嘴角勉强浮出一丝微笑,隔着栅栏拍拍叶晓的肩安慰道:“你在这里委屈几日,我这就想法将你弄出去。”说完冷着脸转身就走。

  门外等候的弟子见唐功德独自出来,忙跟上去小声问:“咱们不将叶公子一同带走?”

  唐门在巴蜀势如帝王,唐功德若要在牢房中带走一个囚犯,根本勿需事先征得官府的同意,所以那弟子见宗主没有带走唐门未来的姑爷,自然感到有些意外。不想唐功德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他不再是唐门的姑爷了,他必须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这事你亲自去办,要让他永远失踪,不能让人找到有关他的任何痕迹。”

  那弟子一怔,这是要叶二公子死无葬身之地!他不知道宗主为何会这样吩咐,不过他不敢再多问,立刻点头道:“遵命!弟子今晚就办!”

  “还有!”唐功德突然停下脚步,“通知所有唐门弟子,秘查唐门叛逆唐功奇!一旦发现他的踪迹,立刻通知我。除此之外,还要去查新近出现在成都的两个富家公子,一个叫寇元杰,一个叫云襄。必要的话,通知官府全城戒严,决不能让这几个人离开成都!”

  那弟子立刻拱手告退,去通知唐门在成都的各路人马。唐功德登上府衙外的马车,对车夫一摆手:“去叶府。”

  马车在叶府外停了下来。唐功德不等通报就闯了进去。叶府弥漫着一种树倒猢狲散的颓丧气氛,唐功德的到来,勉强让府中有了几分生气。

  在内院见到卧病在床的叶继轩,唐功德终于肯定叶家再无法度过这次难关。只见叶继轩口鼻歪斜,半身瘫痪,已经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见到前来探病的唐功德,他只能拉着对方的手泪流满面。

  “亲家翁安心养病,我会将二公子保出来。”唐功德握着叶继轩的手安慰道,“你还有什么要交代二公子,我一定替你办到。”

  叶继轩目视一旁的老管家,他立刻将账本、地契等捧到唐功德面前。唐功德接过来随手放到一旁,盯着叶继轩柔声道:“亲家翁,你如今瘫痪在床,家中混乱不堪,这个时候最容易为下人所趁,因此,叶家那部《吕氏商经》应尽快交给二公子才是。”叶家虽然遭此变故,但基业依然雄厚惊人。不过在唐功德眼里,这些东西都不及一部《吕氏商经》。

  叶继轩拼命张合着嘴,却说不出半个字。唐功德见状忙将纸和笔塞到他尚未瘫痪的左手中。叶继轩抖着手,歪歪斜斜地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我要亲手交给儿子。

  唐功德沉下脸来,低声问:“你信不过我?”

  叶继轩抖着手又写下几个字:事关重大,望谅。

  唐功德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手中一点暗劲度过去,闭住了叶继轩的穴道,跟着将纸条捏碎,大声道:“多谢亲家翁信任,我定会将《吕氏商经》亲手交给二公子。”说完转向身后的老管家,“叶管家,快将经书拿出来吧。”

  方才唐功德背对着管家,他没有看到唐功德所做的手脚,毫不犹豫就从墙上的秘匣中拿出一册羊皮书,双手捧着正要递给唐功德,陡然发现叶继轩双眼圆睁,面目狰狞。老管家一惊,慌忙伏到主人身前:“东家,你怎么了?是不是老奴做得不对?”

  叶继轩浑身不能动弹,只能用眼神向管家示意。二人多年主仆,管家立刻就明白了主人的心思,忙收起经书对唐功德道:“唐宗主,对不起,东家要亲自将经书交给公子。”

  唐功德面色一沉,正要俯身夺过经书,陡听几点锐风从窗外射来,角度算得极准,刚好封住了他所有躲闪线路。他只得侧身避开几道锐风,跟着伸指夹住迎面射来的那一点银光。银光入手,突然分成两段,一段被他手指牢牢夹住,但另一段速度不减,依旧迎面射来。唐功德大惊失色,眼看来不及躲闪,却见他一张嘴,将那点银光吞入了口中。

  “子母针!唐功奇!”唐功德说着身形一晃,向银光射来的方向倏然追了出去。子母针乃唐门独门暗器,两针相套,针中藏针,既阴险歹毒又复杂难练,是唐功奇当年最为得意的成名绝技。自从他逃出唐门后,唐功德就专门苦练了破解子母针的口中盾,即在口中含有一片吸铁石,专门防备细小的子针。本来口中盾是要吐出吸铁石粘住子针,但方才子针来得实在太快,唐功德来不及吐出吸铁石,只得在口中将针接住,冒险破了子针。

  最危险的敌人陡然出现,唐功德再无心理会旁人,立刻追了出去。唐功德一走,一个倒在地上的武师突然一跳而起,冷笑着来到老管家面前。老管家打量着对方那陌生的脸,惊呼:“你、你是谁?想干什么?”

  年轻人得意一笑:“小生寇元杰,想借你手中的《吕氏商经》一观。”

  “你、你休想!”老管家说着转身想跑,却见一道寒光从他项上掠过,鲜血如喷泉般急涌而出,跟着就软倒在地。那年轻武师从他手中夺过羊皮书,草草翻了翻,得意地吹了声口哨,收起经书对瘫在床上的叶继轩一拱手:“多谢,告辞!”眼看寇元杰拿着经书扬长而去,叶继轩双眼一翻,一口浓痰堵在咽喉,顿时活活憋死。

  寇元杰推门而出,正要离开这是非之地,突感身后有杀气透体。他正要拔剑戒备,陡听身后传来一声厉喝:“别动!”

  杀气刹那间令他透体生寒,寇元杰不敢妄动,他依稀听出那声音有些耳熟,不由失声惊呼:“金彪?你想干什么?”

  “将经书放在地上,然后向前直走,不要回头!”

  “我凭什么听你的?”寇元杰一声冷笑。

  “你也可以赌一把,试试能否躲过我这一刀。”

  寇元杰手扶剑柄犹豫起来,正面交手,他决不惧怕这个刀客,不过现在这情形,他却没有半点把握。略一踌躇,他拖延道:“你不是走了吗?为何又回来?你要这经书干什么?”

  “我数到三,你再不照做我就出手。一!二!”杀气越发凌厉,对方绝非虚言恫吓。“算你狠!”寇元杰将经书愤愤放到地上,抬脚就往外走。他知道这次自己遭人算计彻底败了,毫不犹豫就大步出门,再没有回头。

  月色如银,大地一片蒙眬,郊外的官道旁,一辆马车静静停在树林中。一道黑影灵狐般摸进车厢,跟着响起金彪那爽朗的笑声:“得手了!一切俱在公子算计中!”

  “好,上路!”车厢中响起云襄平静的声音,“没遇到麻烦吧?”

  “没有!唐门找的是唐功奇与寇元杰,没人注意我这无名小辈。”金彪说着拍了拍赶车的车夫,“再说有风眼老哥事先安排,出城非常顺利。”

  车夫回过头来,嘿嘿笑道:“公子出手豪爽,风眼当然要竭尽所能。希望公子有机会再来成都,让风眼再为公子效劳。”

  云襄淡然一笑:“现在成都恐怕要被唐功德翻个底儿朝天,短时间内我是不会回来了,你也出去避几天风头吧。”

  风眼笑道:“公子多虑了,咱们这样的下里巴人,才是成都真正的地头蛇,就算是唐门也拿咱们无可奈何。不过出了成都,老朽就帮不到公子了。整个巴蜀地界唐门的势力都无所不在,你们千万要当心。”

  云襄悠然一笑:“我倒是担心唐功奇与寇元杰,不知他们如何脱身。不过魔门有唐笑在手,就算寇元杰落入唐门之手,也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唐功奇就难说了。只怕他的大哥无论花多大代价,都要除掉他。”

  金彪大笑道:“我虽然讨厌魔门,却也没想到公子竟敢摆它一道,让我与柯姑娘演一出双簧,连唐功德和寇元杰也算计在内。就不知公子为何要与魔门翻脸?”“你愿意做魔门走狗,被寇焱利用吗?”云襄笑问。

  “当然不愿意!”金彪忙道。

  “我也不愿意。从寇焱逼我与之合作开始,我就没想过要受他摆布。再说魔门的野心竟是要觊觎九鼎,我更不能为虎作伥。须知战乱一起,生灵涂炭,正所谓乱世中人不如犬。现在虽然朝廷昏庸,官场腐败,但好歹还是个太平世界。若是帮助魔门妄生事端,那可就是天下之罪人了。”说到这,云襄长长叹了口气,“虽然我对叶家没多少好感,不过也没想过要害人性命。唐功奇与寇元杰擅改计划,刺杀叶翔,弄得叶家家破人亡。从那时起,我就决心要他们付出代价。不过叶家的败亡,我才是幕后主使,也许我也应该为此付出代价才是。”

  “公子千万别这么想。”金彪忙道,“像叶家这样的豪门,每一个铜板都未必干净,不知有多少人曾被他们逼得家破人亡。这次上苍不过是借公子之手,向他们索债罢了。”

  “我居然成了上苍的使者?”云襄哑然,抬头仰望天空,幽然叹息,“都说抬头三尺有神明,可谁见过真正的神明?谁又能代表真正的天意?”

  金彪无言以对,遥望苍天陷入了沉思。

  天明时分,马车来到江边,江上停着艘乌篷大船,一个黑衣女子正在船头不住张望。看到马车驶来,她立刻划着小舢板靠上江岸,跟着小鸟般扑到车前,对金彪和云襄连连埋怨:“你们怎么才来?担心死我了!”

  金彪调侃道:“不知柯姑娘是担心我金彪呢,还是担心云公子?”

  柯梦兰脸上一红:“当然是两个都担心。别废话,快上船,我为了联系到这条船,可花了不少银子。”

  风眼遥见船头的船旗,不由对云襄微微颔首:“原来公子早安排下退路,是老朽多虑了。有漕帮的船旗护驾,就算唐门也要礼让三分。”

  三人登上大船,与风眼挥手道别。在艄公的号子声中,只见江岸后移,大船顺江而下,全速向下游而去。柯梦兰遥望渐渐远去的山水,突然叹道:“这次咱们巴蜀之行,虽然千到不少银子,可都落入魔门和碧姬一伙手中,除了那本破书,咱们差不多算是白忙活一场,还惹上了魔门和唐门两大强敌,真有些不值。”

  “咱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云襄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得意地向二人扬了扬。金彪夺过来一看,却是一张通宝钱庄八万两银子的巨额银票。通宝钱庄乃皇家钱庄,全国各地都有分号,凭它开出的银票,可以在任何分号兑换银子。金彪惊讶地瞪大双眼:“哪来的?”

  “你们忘了叶二公子写给我的那张十万两银子的欠条?”云襄笑道,“我用它在通宝钱庄换了这张银票。”

  “欠条也能换银票?”柯梦兰似乎不敢相信。

  “那也要看是谁的欠条!”云襄解释道,“叶家虽有大变故,但基业还在,而通宝钱庄是皇家钱庄,有优先债权。凭着叶二公子那张欠条,它可以从叶家拿到十万两银子。这一进一出它净赚两万两,何乐而不为呢?”

  “发财了!”柯梦兰与金彪欢呼雀跃,高兴得忘乎所以。金彪连连亲吻银票:“八万两,足够咱们去北京城最大的富贵赌坊豪赌一个月

  “瞧你那点儿出息!”柯梦兰一把夺过银票,对云襄笑道,“有八万两银子,咱们可以去瘦西湖泛舟,大草原赛马,黄鹤楼赏月,北京城豪赌。不知公子最想去哪里?”

  云襄目光冷寂遥望虚空,从齿缝间缓缓迸出两个字:“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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