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婚1》--连载20(第一部完) 藏婚3

《藏婚》

第191章:小旅馆的故事

到了阿健的族馆,敲门进去,开门的是蓉,吃惊地看着我。

“好好,你不是回内地了吗?”

“又杀回来了。阿健呢?还不叫他出来迎接?”

“阿健走了,回内地了!”

“走了?什么时候?”

“上周。”

“这里怎么办?”

蓉满脸苦笑地看着我,说:“我接下来了。”

“你……”我上下打量着蓉。见她一身疲累。“怎么回事?”

蓉叫人搬出椅子,再给我们一人拿了盒果汁,坐在天井下聊着,这才知道,阿健说他父亲突然去世,要回去奔丧,急着把旅馆打出去。又一时之间找不到接手的人,蓉一时心软,花了一万接下了旅馆,第二天阿健离开了拉萨。送走阿健后,莲回来开始整理东西,房东找上门来要房租,蓉这才知道阿健所说“房租付到年底了”是个骗局,下半年的房租根本没付。

莲找不到阿健,上网找到以前认识的一些驴友,这才知道阿健的父亲十年前就去逝了。他只是觉得冬天到了,生意不好做,加之房东要长房租,急于转手而找的借口而已。这个借口甚至可以说是专门为蓉而找的。蓉本就有几分喜欢阿健,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阿健是她认识最早的人。之所以迟迟没回内地,就是因为阿健让她等着,说一起回去过年。那知冬天来了,他走了,自己却反而留下。

人在一种单纯的环境里呆久了,思想未勉僵化。阿健的这种骗技,用小脑袋想一下也会明白的。如果放在过去,蓉绝不可能上当。在拉萨呆了一年,接触的都是些极单纯不用思考的事情,哪里会想到身边最信任的人会骗自己。

蓉的父亲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母亲好像是老师,这样的家庭环境不缺钱。蓉从小学舞蹈,多年的舞台生涯,既定的生活模式让她有些厌倦,因此来了拉萨,本是要沉积一段时间,收集些民间舞蹈将来好重返舞台的。谁知这一年下来,她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地方,不愿再像过去那么忙碌,无休无止地赚钱了。她想换一种活法,悠然地、自在地过每一天。

作为父母掌上明珠的蓉,一万块钱算不上个事儿,只是阿健的这种行为严重伤害了她,让她突然之间对拉萨的单纯生活方式都有些怀疑。

作为八十年代成长起来的娇女,蓉的身上打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烙印:娇蛮任性但独立聪明,感觉事情不对马上转弯绝不停留,决绝得不留一丝余地。

她说她对家庭旅馆没有丝毫兴趣,特别是想到阿健骗着自己盘下旅馆后就更加灰心。她找了莲,虽和莲并不熟,但只是直觉告诉自己莲是个好人。莲帮她找了个地方,暂时存放这些家俱,慢慢再找人变卖。

人与人之间真的可以不用防备吗?当你真的不防备了,是不是你受伤的时候也到了呢?我看着伤感的蓉,这么想。问她东西是不是放在卓一航那里?

对啊。卓一航那里好多房子,我把东西全放在那里。好好,我注册了一家旅行社,专做尼泊尔线路。你如果要去尼泊尔,可以来找我。蓉说,递给我一张名片,我看也没看就揣进包里。见她忙着指挥搬家公司搬东西,便跟老鹰告辞出来。

“老鹰,你为什么来拉萨?”我把披肩拉紧了些,迷茫地问这个一身野外装扮的男人。

“来时只是想来看看,看完后就不想走了,你呢?”

“我也是。”我说,更紧地收紧了双臂,下意识地搂紧了自己的身体,想抱紧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到。我的人、我的思想,似乎都不属于我。

第192章:龙王潭的月

那一晚,我一直坐在龙王潭看月亮。这是我今年新有的一个爱好,快乐时悲伤时,都来这里,随便找个地方坐一坐,呆呆地看着夜色迷蒙中的布达拉宫和它顶上的圆月,任神思起伏。

我靠在白塔的塔基上,伸直双腿,园子里静谧无声。偶尔会有一阵轻微的虫鸣,也是瞬间即逝。园中的灯不明,太阳能的光板听说好多都被人偷了去,让这偌大的园子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神秘气氛,布达拉宫在隐隐绰绰的光影下,显得更加高远。

我最初对西藏的印象就来源于此。电视中关于它的每一个镜头都灿烂辉煌,惊叹于蛮荒遥远的地方居然会有这么一座雄伟壮丽的宫殿,不由自主让人生出来此看看的念头。

仅仅是一看,到此一游转身就走也还好,生活还继续,也不会乱了节奏。怕就怕来了不走,走了还来。有了牵挂,有了思念,你就再回不到原来的生活中。

手机响起信息的提示,我掏出打开,是明。他说好好,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我回说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他说你是不是该懂点事了,你已经结婚了不是小孩子,做人做事是不是应该为这个家想一想?

我说那是我的家吗?房产证上写着你和你妹妹的名字,衣柜里放着你和你妹妹的衣服,去看场电影你的另一只胳膊上都还吊着你妹妹,我找得到家的感觉吗?

他说别这样,我们不吵架好吗?我们好好淡淡。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

我说你先找出解决的办法后再找我吧。回完这句就关了电话,想着明天是不是要去办个拉萨的卡了,既打算在此生活,北京的卡已经不适用。

我抬起头,仰望着布达拉宫。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清晰明亮仿如史前。一直喜欢拉萨的月,固执地认为这里的月比别处更明更亮一些。记得小时候,每到中秋,我就盼着月亮早些出来,因为月亮一出来,妈妈就会把自做的月饼切成四块,一人一块地分给我们。后来我恋爱了,身边有了可心的男人,超在中秋的时候会买回一大把花递给我,跟我说丫头中秋快乐咱们吃月饼吧,然而抱我在怀,把切成小块的月饼喂给我。后来的明则没了这些浪漫,中秋前会弄回一大堆食物给我父母寄去,说是让岳父岳母高兴高兴。爸妈倒是高兴了,我却日甚一日地忧伤。

圆圆的月亮总是让人惊喜的,总觉得在这样的月光下,我会安全。月华如水包围了我,静谧中不会再有伤害吧?伤害总是在最热闹的时候,在心最不稳定的时候。

安静的夜里,只有自己心跳的地方,心事只跟自己的影子说。安定下来了,想找个什么事做。当然不能坐班,不能到了拉萨还把自己捆死。早九晚五不适合这个城市,那是为高楼里的白领设计的生活,因为不忙碌就显不出他们的价值来。我不想做白领了,不想把自己的生活当成一场表演,一场接一场地演给人家看,我只想安安静静呆在这个城市的一隅,每天都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

起身慢慢地走着,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只是随意地走走,只是想活动一下身子,只是想让思想停歇一会儿。为什么停下脚步?没有想过,可能也找不到理由。

为什么要去找理由呢?很多时候,找出的理由后就找不到自己。所以随心随性吧,无拘无束才是我想要的,才是我来这个城市的目的。

靠在石栏上,看着水面上圆圆的月亮神思恍惚。

然后,莫名其妙就掉下泪来了。

人前的我笑靥如花,开朗大方美丽;人后的我,落寞酸楚忧郁。

哪一个是真实的我?

第193章:新日子(卓嘎)

因为莲并没什么要紧的事,我们决定在家里多住几天。

对于我现在以及今后的打算,家人没有问我,我也不知跟他们怎么说。

阿爸可能心里明白,只是不敢问,怕问出来的结果违背了他已有的观念反而为难。自己的女儿,离了经叛了道,是阻止还是支持?过去的路是他一手安排的,女儿过成了这样,阿爸可能也在内疚吧?否则,他不会对我这么好,给我端酒。父亲给女儿端酒啊,对于我们这样长幼尊卑分明的家庭来说,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其实我也从来没怪过阿爸。那是传统,他只是遵循着老一辈人的传统行事。我的祖先们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能生存繁衍上千年,总有其独特的生存之道。我记得莲有次跟我说过,我们这种婚姻形式,虽说现在好像不太合时宜了,但在我们这个民族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它曾起了很好的凝聚作用。比如说财产不分散、兄弟不分家。在那些特殊的年代里,这样的家庭形式,把一家人很好地团结在了一起,对生产力的发展起了关键的作用。如果要摒弃这种传统,那也需要时间。习惯了千年的东西,不是说弃就能弃的,得让人们慢慢适应,慢慢接受。

所以我不怪爸拉、也不怪嘉措,我们生不逢时,刚好处在时代的变革期中,谁都无奈。

家人不问我,我也没说。这样的事情,如果由我说出来,会让家人为难。

有时候爱和责任,会相互矛盾。

不知为何,莲和奶奶很投缘,俩人总呆在一起,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这天,我见洛桑又坐在门前的草地上,看尼玛和黑鹰玩耍。旁边,扎西正把羊粪和青稞茬混在一起往墙上贴饼。

洛桑是个活佛,我更愿意把他当成朋友。他也更喜欢我们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尊敬的仁波切”。

走到扎西身边,接过扎西做好的饼子往墙上贴着。问他:“莲呢?又在跟奶奶聊天?”

“嗯。”

“难怪他会一个人!”我看了无聊的洛桑一眼,笑着说:“他俩真幸福,是吧?”

“嗯。我 们也幸福!”扎西埋头笑了。团起一个饼子用力贴在墙上,溅了我一身牛粪。

“你不会轻点啊?牦牛”我看了他一眼,抬手一把抹在他脸上,糊了他一脸的牛粪,哈哈大笑着,引得洛桑也回头看我们。

“嘿嘿!”扎西看着我傻傻地笑,“魔女,你笑起来真好看。”

“那我天天笑给你看,好不好?”

“好,嘿嘿,当然好!”

渐渐的,我不再那么想嘉措,不再那么想原来的生活。我和扎西在一起,平淡而充实,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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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跟嫂子上山捡牛粪,碰到一个女人赶着一群羊下山来,嫂子说她是仁钦的阿佳。我注意看了一下,精明能干的眼神,看到我,停住了脚步,眼神充满了敌意。

第194章:仁钦的女人

“你就是卓嘎?”女人盯着我,恶形恶状的,好像我偷了她家牦牛一样。

“是啊。”我说,看着她笑。

“听说我男人很喜欢你?”

“是啊。”我还是笑着。心想这个女人不够聪明。哪个男人年轻的时候没钻过女人的帐篷,如果这也要计较,就别过日子了。

“你上过我男人?

“上过,怎么啦?”我看着她,心里升起一股厌恶之情。想起我的朋友琼宗,就是这个女人带着他的哥哥把琼宗逼上了绝路。

“你不能生孩子了?”她故意看着我的肚子,满脸嘲笑。

“你怎么这么说话?”嫂子挡在我面前,看着她,气愤地说。

“没关系,嫂子。”我拉开比我矮了一头的嫂子,盯着这个女人。“听说你把琼宗逼死了,你很得意是吧?”

“她是活该,勾引别人的家长,这样的女人留在世上也是害人!”

“对了,我还听说仁钦再不往家拿钱,不要你了,是真的吗?”

她脸色一变,尖利地冲我喊。“你的家长才不要你了。不能生孩子的母骡子!”

我抬手一掌挥去,正打在她左脸上。“不是因为你骂我,是为琼宗。你这种女人,别说家长在外找一个女人,找十个都是应该的。”

她掏出鞭子就要扑过来,我叫了一声黑鹰,黑鹰从我身后一窜而上,低吠一声,她就停了脚步,畏缩着向后退去,骂骂咧咧地赶着羊向另一边去了。

“这个女人现在是我们村的霸王,要是哪个女人跟他家男人多说两句话,她都会骂上门去,说别人勾引她家男人。手脚也不规矩,今天捡这家的蛋,明天偷那家的羊,村里人都不喜欢她。”

“几个男人,未必都拴在腰上不成?只要他们顾家,心中有你就不错了。”我说,跟着嫂子一起往山坡上爬去。“仁钦真的没再回来过吗?”

“没有,琼宗死后再没回来过。村里人都说仁钦要去当扎巴,不要家了。你不知道,仁钦的阿爸才后悔呢,当初反对仁钦和琼宗在一起,娶回这个女人又不能干,还没礼貌,几个儿子都不着家。对了,卓嘎,琼宗跟你是朋友吗?”

“我们是邻居,一直比较合得来。她一死,她阿妈就好像老了二十岁,头发全白了。阿佳,你说我们这种婚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我也说不上来。现在很多年轻人出去打工的,回来就不愿意接受老人的安排,他们自己在外面安了家,但也是整天吵吵闹闹的。我们这样的家庭,如果女人做得公平,吵架打架的事反而少些。生活条件也比两个人的家庭要好些。”

“这倒也是。像你和大哥二哥,我看就很好。大哥在家里能帮着你干活,二哥出去打工挣钱。大哥二哥对你都挺好的。阿爸奶奶又疼你。”

“我算是幸运的吧?嫁到你们家,老人们都慈祥,对人好。”嫂子笑着说,把一块干牛粪仍进筐里。

“是啊,出嫁前什么都不知道,今后到底生活怎么样,就只能凭运气了。”我叹了口气,想起琼宗,走之前那么信誓旦旦的想逃离包办婚姻,想自己找个男人成个家,以为自己找个男人成个家就会幸福。哪知命运跟她开了个大玩笑,绕了一个大弯子,最终还是没能逃得了奇妙的命运安排,遇到了自己原本想逃开的男人却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只是这种爱再不被家人接受。不被祝福的爱,就如建立在沙子上的房子,没有地基,很不稳固,风雨一来就倒塌了,自己却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如果他们能像萨珍那样,同样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却避开家人的关注,安安静静地待在一隅,却反而幸福了。所以说啊,女人的幸福不在于哪种婚姻形式,而是自己怎么把握它才是真的。

第195章:媒人来了

回到家,正碰上村长带着会计来收修路的集资款。我们这儿年前政府修了一条公路,从山的另一边通过,离我们村大约三公里的距离,村里经过商量,每家掏点钱把土公路重新修好跟主路接通。

祖祖辈辈住在这与世隔绝的大山里,谁不盼着有一天能走出去。山林的好东西多着呢,如果有了公路,老百姓的生活就便捷多了,卖个啥买个啥再不用人背马扛,多幸福啊。

爸拉很高兴,叫大哥掏钱,说别家出多少我们也出多少。动工时劳力让大哥二哥都去。不行的话,家里的女人也可以叫上,只要能早点接通公路,家里的活都可以放一放。

奶奶从佛堂出来,从怀里摸索着掏出几张十块的、五十的钞票放在桌上,说:“这是额外的一份。”

“奶奶,你不用出的,我们已经出过人头钱了!”大哥接过嫂子递上的酒喝了一口,笑着说。

“这是另外的,是菩萨让我出的。村里要通汽车了,菩萨也高兴啊!”然后蹒跚着回屋去了。

我跟嫂子一起收拾牛圈。莲和洛桑出去拍照片。扎西和二哥把墙上干透的牛粪饼收起来,一个一个码好。牛粪饼不同于别的柴禾,码得不好容易受潮,得一个一个立起来叠放,中间还得透风。

对于我们这样半农半牧的家庭来说,因临近大山,柴禾并不缺,但牛粪比较催火,习惯上仍用着。

近两年,外出打工的人多了,看到城里人用煤气,也有人买回来用,只是当个新鲜玩意儿。因为路途遥远,加一次气太废事了,也没人会常用那个东西。

晚上临睡前,我听到爸拉在问哥哥们家里还有多少钱?够不够买一台电视的,村里有人家买了卫星接收器,可以收到三个台。侄儿们老跑到别人家里去看,不太好。

家乡的变化是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的。想想几年前我出嫁的时候,在山沟里走了整整一个晚上。如果放到现在,摩托车、拖拉机来来往往,两个小时也就到了。

晚上我躺在扎西的怀里,跟他说家里要买电视机的事。扎西嘿嘿地笑,说:“到拉萨后,我好好干活,一定给你买一个。”

“你呀,就知道多干活,你又不是牦牛!”我揪着他的鼻子,笑着说。“你来后,大哥二哥都无事可干了。”

他搂着我嘿嘿地傻笑。


媒人久美来时,我正教莲搓羊毛。莲怎么都学不会,搓得线球到处滚,我俩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埋怨着,她说我教得不好,不是好老师,我骂她太笨了,这么简单的事都学不会。

二哥带着久美上楼来,看到我,笑着说了句:“卓嘎,你越来越漂亮了!”

看到他,我怔了一下,但还是笑呤呤起身去拿了酒壶出来。久美坐下后,从怀里掏出银质的酒杯用衣襟擦了擦放在桌上,我斟满酒后双手端给他,他问我扎西和你爸拉呢?我说在外面,我马上去叫。

莲闻声出来,靠在佛堂门边,若有所思地看着久美。

我转身爬到小窗处,冲正在清扫牛栏的扎西叫了一声。一会儿,扎西抹着汗上来了。

同时,二哥也叫回了跟人喝酒的爸拉和大哥。

我知道我该回避了。久美点名找扎西,那自是他家里有事要交待,找我阿爸,自是与我有关。与我有关的事,按照传统习惯,我是不能在旁边听的。

我把壶交给嫂子,退到莲身边,莲用力握着我的手。我低着头,委屈的泪水慢慢溢了上来。

第196章:我们的选择

莲拉着我回到屋里,奶奶坐在垫上,忧伤地看着我。我扑过去俯在奶奶怀里,泪珠大滴大滴落了下来。我不知道我的命运今日将作何改变,外面那几个男人又会如何安排我的去处。

感觉全身无力,就如待嫁时的心情,对前途一片迷茫。

奶奶不停地为我抹着泪,她也泪花闪闪的。“我的卓嘎拉、我的小羊羔、我的小宝贝啊……”

莲握着我的手,“哭什么哭?哭能有用吗?你应该相信扎西,他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我抬起脸,看着莲,格外无助。“莲,他们会不会又把我嫁掉?扎西会不会也不要我?”

“不会的,相信我。有我在,没人会把你再嫁掉。扎西更不会离开你的。你要相信他,就算他们全离开了你,扎西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真的?”我看着莲,她点了点头,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莲遇事总是那么冷静,她说扎西不会离开我,那就是真的了。只要扎西不离开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突然之间我明白了,我和扎西,不知不觉中已经无法分离。我和他,同吃同喝同劳动,相互依存着,寂莫无助时我们相互支撑走过那么漫长的岁月。想起第一次流产时的那个寒冷夜晚,是扎西不顾一切把我从阎王门口拉了回来。清楚地记得他搂着我的那一刻,又哭又笑的。他是不是也是在怕我随了孩子而去,从此再也见不到我了?就像此时的我,想到他可能不再要我,就感到整个世界都要垮了一样?

听到久美在天井里跟爸拉话别,爸拉在叫二哥去送的时候,扎西进来了。他气呼呼地走到我面前,蹲下看着我说:“不给我们财产我们不要,我们自己有手,我会养活你的,魔女!”

莲和奶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却笑了。扎西,果然没有丢下我。我点了点头,看着他笑了。

嫂子进来叫我们出去,说阿爸有事要跟我们商量。

进了厨房,我和莲、奶奶坐在一起,爸拉和哥哥们坐在一起。洛桑和卓一航还没回来。

爸拉看着我,眼里有些不忍。“卓嘎,他家带话来,说是你如要和扎西单过,他们家什么都不管,牛羊帐篷都没你们的份。如果你们回去,还是可以像以前说的那样,一起过日子。”

在我们这儿,无论儿子女儿,家庭财产都是人人平等的。只不过分开后,势单力薄,日子会很艰难,所以大多数的家庭都选择不分家。我和扎西在那个家庭中,算是家中主要的劳动力,在家庭财产的集聚上应该算是有功之臣。让我们空手出门,无疑是在逼我们回去。

对于我们这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来说,没有家人的支持,白手起家,那跟沙上建高楼一样困难。

“他爸的意思是,还是希望你们能回去!”大哥看了我一眼说。

“不给就不给。我们去拉萨,打工养活自己。”扎西低着头,闷闷地说:“我不相信自己有一双手还会饿死了!”

“你呢,卓嘎?”阿爸看着我。

我看了阿爸和哥哥们一眼说:“爸拉,我是个女人,女人自古就是听男人的。他说回去就回去,他说不回去我就不回去。”

扎西听我这么说,满意地笑了。

“那你们可要想好了?别将来后悔?”

扎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代表回答。我深吸了口气说:“爸拉,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无论将来怎么样,我都不会后悔。”

“既决定了,家里帐篷还是有的。牛羊也有。我跟你大哥说了,在青稞没出来之前,你们暂时跟我们一起过,另外给你们两头牦牛、十只羊。”

“不用,我跟莲他们去拉萨,她和我一起去。”扎西低着头,却是异常坚决地说。

我点了点头。

“去拉萨也得把帐篷支起来才行啊?不清不白像什么话?”

在草原上,一男一女独立支帐篷就是在召告乡人,他们要独立过日子了,从此两人将组成一个家庭,与原来的家庭再无干系。

于是我们决定选择一个日子把帐篷支起来后再去拉萨。

第197章:莲告诉我爱情(上)

第二天开始,扎西就忙着搓牛毛绳子,哥哥们忙着织帐篷。一时之间牛毛不够,洛桑出面找乡人要了一些。卓一航和二哥去了趟镇里,给我们买回了锅碗瓢盆、卡垫、牛粪炉,爸拉给了我一个酥油茶筒,奶奶给了我两幅唐卡和七个净水碗、酥油灯。

嘉措托人带了一千块钱过来,说是给我们支帐篷的礼钱。我本来是不想收的,但扎西说收下吧,是大哥的一片心意。

莲送了我一千,我没推辞。莲是我的朋友,也是亲人。我们目前的状况她最清楚,立一个帐篷,急需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洛桑择了个吉日,我们一起去了牧场,通知了邻近的乡人。

无论如何,支帐篷也算是喜事一件。乡人们有的送来酥油、有的送来砖茶。作为帐篷的新女主人,我忙前忙后地招呼着,扎西开心地笑着,陪男人们喝酒打色子.

“扎西,你的新帐篷我们能钻吗?”一个醉兮兮的声音高声说。

扎西嘿嘿地笑着,端上酒说:“喝!”

“卓嘎,你来一下。你这个帐篷,我们能不能钻?”

“你只要不怕黑鹰咬断腿你就来吧!”我爽朗地笑着,风一般旋进旋出。

“怕怕怕,哪个男人不怕,黑鹰那大嘴下来,不只是腿断,只怕我们命根子都断了!”男人话一落,众人立即轰堂大笑。

那晚,男人女人们闹到很晚才散,贺喜的人都走了,男人们坐在新新的黑帐篷里,喝着青稞酒,闲聊着。我和莲坐在草地上,看着满天的星斗。

“卓嘎,从今后,你就是扎西的老婆了。有件事我想跟你谈谈,也许你还不了解,但我希望你能明白。”

“这么认真?我现在可没男人分你了啊!”我畅快地笑着,今天真是开心,从来没有过的开心。我有家了,有一个自己的男人,从此身心再不分离。

“我跟你说认真的事!”莲偏着头看着我,极其认真。“别嬉皮笑脸的。”

“好,我听着呢,你说吧。”

“我想跟你说说爱情!”

“爱情?”

“对。爱情,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才会发生的故事。”

“我不懂你说的意思?”

“你现在跟扎西了,是你自己选择的。作为你的朋友,我很高兴你选择了他,因为他是最爱你的人。你过去的生活咱们不管,那是没办法的事,也不是你愿意的。但你应该知道,扎西离开他的兄弟们,背叛父母跟你单独在一起,该是多么艰难的决定,你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他要我当他的女人?”

“对,他要你当她的女人,并且只要你当他的女人,也就是说,”莲看着我的眼睛,认真而严肃。“他爱你。”

“他爱我?”多么陌生而又亲切的感觉啊。

莲点了点头,“他爱你,愿意为你背叛兄弟、背叛父亲、背叛族人。他不愿意跟央宗,不愿意跟别的任何女人在一起,是因为他爱你,心里只有你,所以他无法忍受别的女人代替你在他心中的位置。那么你呢?你应该怎么做?”

“我应该怎么做?”我茫然地看着她。

第198章:莲告诉我爱情(下)

“你过去跟他们几兄弟生活在一起,那是没办法的,也是传统习惯。现在你自己选择了扎西,我希望你能改变一下观念。像扎西那样,身心也只属于他一个人。明白吗?”

“你是说,我不能再跟其他男人在一起了?”

“我知道嘉措爱你,宇琼也爱你,甚至还有朗结、边玛,他们虽说顺从了父亲的意愿跟央宗在一起,但心都没还收回来。他们都还在想着你。但是卓嘎,你现在不再是他们共同的妻子,而是扎西的爱人,他们无权再来分享你,你也无需让他们分享,明白吗?”

“我懂了,就像你和洛桑那样。”我点了点头。

“身心都忠诚于一个人。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爱情。”

“爱情?我和扎西的……爱情?”

“对,你和扎西的爱情,属于你们两个人的爱情!”莲握着我的手,重重地说出最后两个字。

“我不再跟他们在一起了?永远不再被分享了?”

“是的。我相信你能做得到,有了这个帐篷,你就只是这个帐篷的女主人,其它帐篷的事,与你无关。”

“好,真好,莲,我明白了。你不知道,我还一直担心,怕他们来找我。你知道的,他们都说我是他们的女人,到时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想让扎西伤心。现在我知道了,我有自己的帐篷了,别人帐篷里的事,与我有何关系?”

“卓嘎,你真是个好女人!”莲也开心地笑了,“跟扎西好好过日子吧,你们会幸福的。”

“谢谢你,莲!”

“有什么值得你谢?”莲放开了我。向后叫了声“尼玛。”

尼玛和黑鹰就慢悠悠地晃过来了。黑鹰俯在我怀里,尼玛俯在她怀里。

“对了,莲,你说我真的还能生孩子吗?”

“为什么不能,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对了,到拉萨后我教你练瑜伽吧,瑜伽对女人养身是挺好的。”

“好啊。”

“记着啊,两年之内一定不能再怀孕了,让你的子宫彻底得到休息。”

“他每次都戴……”我瞄了她一眼,小声说:“你那位给他的那个!”

“哪个?”她故作不知,坏笑着看我。

“就是……那个嘛!”

“魔女,你不一向胆子大得吓人吗?避孕套三个字都不敢说出来?”她装着诧异地看着我。

“你……好,不就是避孕套吗?我说给你听。”我笑着,故意扯大嗓门。“避孕套,避孕套,莲给我的避……”

“好了好了,”莲扑上来捂着我的嘴,“怕了你了,你真是个魔女!我都救了个什么女人出来啊,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你救了个魔女啊!”我咯咯地笑着,俯在黑鹰脑袋上乐不可支。

我们俩就这么抱着一黑一黄的獒,一直聊到了深夜。

第199章:仁钦的阿妈

因为草场都分到户了,爸拉给我们的牛羊只能跟哥哥们的牛羊放在一起,所幸嫂子善良,也理解我们目前的难处,倒没说什么。

离开草原前,仁钦的母亲来找我。那时,我正在教莲提炼酥油,卓一航拿着录音笔录制我们打酥油的歌,一边的洛桑认真地替莲收拾照相机,扎西收拾着捡回来的牛粪。

我看见仁钦阿妈在草地上走来走去,不时抬头看我们,便笑着走过去。

“阿佳,你有事吗?”我们这儿的习惯,对于别家的女人,年纪比自己大的,要么叫奶奶,要么叫阿佳。

“卓嘎,听你阿爸说你和男人独立支帐篷了,我特地过来祝贺你,这个是送你的。”她把手上的东西递给我。

我笑着接过,邀请道:“去帐篷里坐坐吧?”

“不了,卓嘎,我还有点事找你。”她看了看我的帐篷,有些迟疑。

我扭头扬声叫扎西。“阿佳送我们的,你拿过去。”

扎西憨笑着跑过来,我把酥油递给他。转身笑着对仁钦阿妈说,“他是我男人,叫扎西!”

阿佳笑着,“看这身板就知道是草原上的好汉子,愿佛祖保佑你们幸福吉祥。”

扎西嘿嘿地笑,挠了挠头皮,拿着东西转身回帐篷去了。

“我们去那边走走?”我对阿佳说。

阿佳迟疑着问:“能不能叫上……你的那位朋友?”

“哪位?”我不明所以。

“那个女孩,我家仁钦也认识的。”

“哦,好。”我回头叫了一声莲,向她招了招手。莲正在打酥油,答应着放下木棒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尼玛和黑鹰。

“仁钦的阿妈,她说有事找我们!”

莲点了点头,微笑着。

阿佳看到高大的尼玛,有些害怕。莲柔着尼玛的大脑袋说:“没关系的阿佳,它不咬人。”

阿佳仍有些害怕地看着它,不敢出声。

莲便叫了洛桑过来,让他把尼玛带回去,黑鹰见尼玛回去,便也跟着转身走了。

我们慢慢在草地上走着,在离帐篷很远的地方坐下。

这个季节草地开始泛青,正是小羊羔出生的时节,各家各户忙着接羔子。羔房里传出“咩咩”的叫声,让沉寂了一个冬天的草原重新有了生气。

“卓嘎,我想求……”坐在草地上的阿佳看了莲一眼,嚅嚅着不知如何开口。“求你们一件事!”

“说吧,阿佳!”我看着她,诚挚地说。尽管因为琼宗的死,我也不喜欢她,但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还是儿时伙伴的阿妈,凄凄惶惶地找上门来,实在不忍拒绝。

阿佳嚅嚅着,握着我的手,未语泪先流。“卓嘎,都怪他阿爸,当初要是同意我的意见让孩子们娶了你,仁钦也不会怪我们,我们今天也不会遭这份罪了。”

“阿佳,这都是缘份。我和仁钦没有这个缘。你别难过了,有啥事你说吧!”我看着仁钦的阿妈,心里也有些酸楚。短短的几年,头发已经全白了,额头的皱纹也深了很多。想想我出嫁的时候,阿佳来家里送礼,笑声震天响,举着酒杯到处灌人家酒。怎么才这么几年就老成了这样,看来儿子媳妇的事也是让她操碎了心。

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中,阿妈总是身心最累的人。虽说家中大事小事都是父亲说了算,但阿妈却是孩子们最亲近的人。无论男孩女孩,有心事总跟阿妈说,到阿妈那里寻求安慰。虽说阿妈改变不了阿爸的决定,但阿妈至少能给孩子一份心灵的慰籍。然而反之,孩子也是阿妈的最长久的牵挂。特别是上年纪的阿佳,娶了儿媳嫁了女后,牵挂就更多了,每天不是担心这个就是操心那个的。我们的一生,就是在这样的操心中渐渐老去。

“你是个好姑娘,是我们家没福啊。”阿佳擦了擦眼泪,看着我说:“我想求求你们,能不能劝劝仁钦。他和琼宗的事,我也劝过他阿爸,老东西不听,弄成现在这样,我也是没办法啊。现在仁钦不回家,还说要跟女人离婚。卓嘎,你知道的,要是他们真的离了婚,孩子又那以小,可怎么办啊?”

“仁钦说要离婚吗?”我问,这倒有些出乎意外了。

“嗯。他不回来,自从琼宗死后,他就一直跟他媳妇闹,说他媳妇杀死了琼宗。卓嘎,那都是他爸当初一时糊涂,只是想到要出一口气,不是真要害人家姑娘的,现在他也后悔了。你们能不能劝劝仁钦,让他不要恨他阿爸,别离婚。啊?”

看着阿佳泪流满面的样子,纵有千般的怨也是说不出口的。我叹了一口气,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

“阿佳,仁钦想必是一时气愤,不是真要离婚的。琼宗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你们要给他时间,让他慢慢平复心中的伤痛。我们回拉萨后也会劝劝他,你放心吧!”

“谢谢,实在是感谢了。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们。莲,你是善良的白度母,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们家仁钦的,我们家也实在经不起折腾了呀。”阿佳双手握着莲的手放在胸前不断亲吻着,泪水打湿了衣襟。

我和莲看着她,一时之间真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

“那我走了,这事就拜托你们了。请务必劝劝我家仁钦!”阿佳站起来,又向我们弯腰鞠了一躬,这才转身离去。

我和莲并肩站着,看着风中的阿佳身形单薄,步履蹒跚,心里也酸酸的。

“女人一生,为人妻为人母,哪一个阶段能轻松啊?”莲说。

“你感叹什么啊?洛桑对你那么好,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男人对自己的女人这么好呢。”我看了她一眼说。

“扎西对你不好吗?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莲微微一笑。“我们俩都算幸运的,遇到的男人都不错。卓嘎,记住我那天跟你说的话,希望你和扎西彼此相爱,彼此忠诚,安安静静过一辈子。”

“我会记住的,彼此的身心都忠于一个人,爱情,我们的爱情。”

莲微微一笑,“咱们回去吧。刚才扎西说傍晚带我们去拍湖呢。到草原了,一天到晚陪着你这个魔女,都没好好拍点照片。”

“好好好,摄影家,咱们陪你拍湖去。”我笑着说,拉起她的手向帐篷跑去。

第200章:嘉措来了

草场周围有很多湖,大的小的,也没名字。其它地方草开始发芽的时候,湖边的草儿已经泛绿,藏原羚等野生动物喜欢在湖边活动。

原羚是我喜欢的一种草原动物,也叫白屁股羊,是因为原羚的屁股上有一块白色如桃心样的斑。它们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圆溜溜的,睫长长如扇,如孩童一般。

这个季节,雌雄原羚还没合群,分开活动着。雄羚羊有尖尖的角,体形也大一些;雌原羚个体小巧,无角,身边常常跟着头年的小羚羊。

原羚结群的数并不大,常常看见三两只在一起,十几只的群算是大的了。我们到湖边的时候,有好几个小群散落在月弯形的湖边上,正悠闲地啃着青草。

说来也怪,草原上的野生动物对本地人并不怎么害怕,我们可以离得很近,共享着这片蓝天下的草场湖泊。然而它们却怕外来人,也不知动物是怎么区分本地人和外地人的。莲说是因为服装不同,我不这么认为,有县上的援藏干部喜欢摄影来草原上拍照,故意换上老百姓的衣服,动物们还是一见他们就跑。

靠我们最近的是一大一小两只雌原羚。小的显然是头年的孩子,不时围着妈妈跳一下。

莲和卓一航摆弄着相机,我和扎西、洛桑坐在草地上,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着。夕阳把天边染得红通通的,雪山仿佛燃烧了一样,湖水如一块大的玛瑙,渐渐晕开的红啊,美得摄人魂魄。

远处五匹马儿正悠闲地吃草,尾巴不时甩一下。尼玛和黑鹰在一边互相追逐撕咬着玩耍。

扎西躺在草地上,头枕在脑后,嘴里咬着青草,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我靠在他身上,洛桑坐在我旁边,戴了一顶牛皮做的牛仔帽,看着他的女人。

洛桑和莲的感情真是让我羡慕。无论何时何地,洛桑的眼光总是在自己女人身上,似乎这世界,除了莲,再没有什么女人值得他留恋。莲也是,她的注意力总是跟随着自己的男人,俩人偶尔的对视,洛桑总是微笑着,莲则红着脸眠嘴低头,这样的情形,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深情款款。

当莲又一次回头看着洛桑,脸泛红晕时,我问他。“洛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洛桑微笑着,“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

“上辈子就认识了?”

“嗯,上辈子她就是我的女人。”

“真的有上辈子吗?”

“当然有。”洛桑笑着,“就像你和扎西,难道你不相信这是前世未了结的缘今生来续的吗?”

“我们是前世的缘?”我看着扎西,他也正深情地看着我,让我一时也有些迷惑了。扎西的内敛含蓄深情,真的好像在哪儿见过?难道我们真如洛桑说的那样,前世就结下了缘?今生来完成它的?


嘉措和边玛在二哥的带领下突然来了,还带来了扎西的马儿石头。

石头是扎西最喜欢的一匹马。我们按下帐篷后,大哥送了一匹马给扎西,感情还没建立起来,扎西每次骑它,都会想起他的石头,说要是石头的话跑起来又快又平稳,到哪里都知道自己回家。

他们来时我正挤奶,抬头突然见到嘉措向我走来,竟然吓得手脚无措,差点打翻了奶桶。

第201章:此情还要待多久

他忧伤地看着我,我低了头,一时之间都不知怎么开口。

“魔女,我想你!”我以为他至少应该说些祝贺我之类的话吧,谁知他开口竟然说出了这么一句,眼泪不听话地掉了下来。

幸亏莲在帐篷边大声叫我过去,说她打的茶味道不对,是不是酥油坏了?

我这才醒过神来,急步走了过去,用手指沾了茶放在嘴里,没坏啊,咸淡也合适,询问地看着莲。

“扎西的兄弟来看你们,你这个女主人是不是该让客人进帐篷坐啊?”莲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笑着说。

是啊,他们现在只是扎西的兄弟,是我家的客人,来串门走亲戚的,不是我男人了,我干嘛还如此慌乱?作为扎西的女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热情招待他们,尽到一个女主人应尽的职责。至于其它?都过去了,无论别人说什么想什么,都与我无关。

让身心只属于一个人。

扎西只有我,我也只有扎西。

于是我招呼边玛和嘉措,把他们让进帐篷,卓一航和洛桑也跟着进来了。

我提着茶瓶,给每人的茶杯里斟满茶,再双手捧上。边玛接过,默默地喝着。嘉措却在接茶时,把我的手一齐捧住,痛楚纠结地看着我。

不敢看他,只是用力抽回了手,转身发现莲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低了头,向外喊了一声扎西。

扎西应声进来,手里还拿着才做好的酥油。

“来客人了你也不陪陪?就知道干活!”我说,拿过酥油放在一边,帮他理了理衣襟,再端起茶杯递给他,示意他过去坐。

扎西嘿嘿地笑着走过去,坐在嘉措身边,问边玛今年牧场生了多少羔子?阿爸阿妈的身体是不是都好?

嘉措闷声不响地喝着茶。

我找了几个玻璃杯掀帘走了出去,舀了水胡乱地洗着,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感觉有人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我抹了一把泪,苦笑着说:“莲,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还没从过去的生活里走出来,潜意识里,他们还是你的男人。没关系的,卓嘎,人人都有过去,咱们慢慢来!”

“嗯……”我用力点了一下头,把杯子清洗干净。跟莲一起进去,给男人们到上酒,莲则代替我给男人们端酒。

我真是感激莲,只有她知道我的内心在想什么,总能及时地替我解除困惑,告诉我该怎么做。

嘉措拿过酒壶放在面前,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不时看一眼身边的扎西,那眼里充满仇恨。我有些害怕他这个样子,怕发生点什么不可收场的事。山野里的汉子,性子就跟木头一样直溜溜的,冲动起来不管不顾,一点小事就可能血流成河。

帐篷里的气氛特别压抑。我看见嘉措不停地看扎西、不停地摸腰间的刀,求助地看着莲。

莲淡淡一笑,向洛桑使了个眼色,洛桑点点头,和卓一航过去挤在嘉措和扎西中间。“你们俩坐开点,给我们留个位置!”

卓一航不着痕迹地拿过嘉措的刀,说要欣赏一下,然后不停地举杯跟嘉措碰着。

我终于松了口气。

那晚,嘉措喝醉了,又唱又笑的。边玛扶着他去另一个帐篷,他不愿意,死死拉着我,说要跟我住在一起。

扎西站在帐篷边,低着头,偶尔瞄向我的眼里,盛满痛惜。

我看着他说:“你哥喝醉了,你也不过来帮帮边玛,把他扶去休息吧。”

我故意强调着“你哥”两个字,那是告诉扎西,嘉措现在对我而言,只是他哥。

扎西挠着头,过来和边玛一起把嘉措架了出去,旁边是二哥的帐篷,他回家去了,空着,边玛和嘉措今晚就住在那里。

那一晚,嘉措在外面唱了一夜的歌,忧伤缠绵的歌声仿佛来自远古。

那一晚,我对扎西格外温柔。躺在他的怀里,努力不去想帐篷外的人。我告诉自己,从今往后,扎西才是我的家长。我不能也不必要再为别人的家长担着心了。

嘉措,就让他藏在我心里吧。


帐篷立起来后,新的生活也开始了。我和扎西跟着莲他们一起到了拉萨。

第202章:蓉和天神 1

矮房子酒吧是藏漂们新近爱去的一个地方,主要是为了听音乐。我记得第一次去时,在里面呆了一天,把老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收集来的原生态音乐听了个遍。喜欢那些来自遥远的声音,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一般。要上几瓶啤酒,静静地坐着,想想心事或什么都不想。

当我约上同租的伙伴又一次去了矮房子时,那里已经挤满了人。我们占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一排啤酒,大家云山雾罩地神侃。

老鹰说要徒步去帕帮喀看转山节活动,问我去不去。

“去啊。”我笑着说。举杯向对面另一桌的帅哥笑了笑。这是一帮才到拉萨的哥们,每个人都在高谈阔论着对这个城市的感受,阳光、虔诚、奇特等等字眼,如豆子一般往外蹦着。然后寻找美女,来个一夜情或是多夜情,给自己在西藏的日子留点特别的念想。

老鹰回头看了看那帮哥们,问了句才到拉萨吗兄弟,明天转山想不想去看?

“想啊,到哪里看?”那帮人立即眼睛发亮地看着老鹰。

“帕崩喀,走路去。明天七点!”

“哪儿集合?”

“大召寺广场。”

“你们都去了,我怎么办?”一个弱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白狐,你就别去了。”我看着她,笑着。白狐是跟我们一起拼房住的女子,来自北国很美丽的城市哈尔滨,莲的老乡哦。不过莲好像不太喜欢她。介绍她们认识时,莲只是淡淡地应酬了两句就拉着她男人走了。白狐在拉萨已经住了半年,她以前好像是做动画的,有次看见她在电脑上娴熟地处理图像,几张不起眼的图片到了她的电脑里,一会儿就能变得美不胜收,惊得我们一愣一愣的。白狐这几天感冒了,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显然是不适合上山。

“去吧。难得看一次原生态的,走不动了我背你。”老鹰看着白狐,认真地说。

“老鹰,你说的是真的?”白狐眼睛发亮,在晕暗的灯光下,真的像一只美丽的小狐狸。

“当然是真的!”老鹰豪爽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蓉进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夸奖老鹰够意思,把能想起的好听的词一个劲地往他身上堆,一个婉约的声音突然响起。

“好好,美女。”

我抬头一看,蓉穿了一身尼泊尔衣裙,拉着一个帅哥的手,站在桌边对我笑。

“蓉。”我看着她笑了,叫一边的服务员搬过来两张凳子。“你不是去尼泊尔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好几天了。”蓉笑着说,“介绍一下,这是好好,藏漂中的美人儿。他的网名叫天涯神剑,叫他天神吧。”

“名字够牛的啊。”我冲他身边的帅哥扯了扯嘴角。

蓉和天神坐在我身边,跟我们一块喝酒。半醉之后,老有人在踢我的脚,开始我以为是老鹰在勾搭我,想想不应该啊,我和老鹰一向处得像哥们一样,虽说也开些不咸不淡的玩笑,但从没认真过。再说人家老鹰正跟新加入的那帮哥们神侃着他在西藏的经历,想来是顾不上跟我调情的。当我的腿再一次被人有意无意地压着的时候,转头发现,有个人正对我别有深意地眨眼睛。于是,为蓉悲哀。他的男人竟当了他的面勾引别的女人。

“蓉,你怎么捡到天神的?”我挪开自己的腿,似笑非笑地看了天神一眼,然后看着蓉问。

“在大召寺捡的。我陪几个尼泊尔来的朋友转转,他是导游,不过,黑导游啊。”

“什么黑道游?瞎说,我可是有证的。”天神说。

“假证!”蓉说,哈哈大笑。

第203章:蓉和天神 2

这样的事很多。有些藏漂们来西藏后不想离开,但又没其它谋生手段,靠着自己对拉萨周边的景点熟悉,弄一套假证,蒙游客。

“有本事啊,我怎么捡不到帅哥呢!”我对蓉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双手合十,道:“佛祖啊,请赐我一个帅哥吧!”

“花痴。”白狐和老鹰同声笑骂,“当心你的嘉措回来打死你。”

“切!给他十个胆也不敢。”我说,心底却在隐隐地痛。同住的藏漂们都以为嘉措是我的男人,我们在相爱。却不知,我只不过是人家寂寞时的安慰物,是人家孤独时的替代品,一旦人家恢复正常,就不再需要,弃之如抹布。

天神端起酒杯,说要给大伙敬一杯。碰杯时,有意无意地挨了我的手一下。如果按照我以往的德性,当场就会让他下不来台,只是看着蓉笑得如阳光般灿烂才忍了去。蓉,实在是个好女子,有德有貌的,竟然跟这么低级的男人凑到一起,好似世界上没男人了吗?

不可否认,天神长得帅,是那种让女人看了眼前一亮的男人。只不过,这种男人属于银样蜡枪头,有表无里的角色。仗着一身好皮囊到处寻花问柳,找个富婆吃软饭但却不会安分还要勾三搭四。我知道蓉的身价,在我们这帮人中,她算是既有貌又有财还心地善良的主儿,这样的女人正是天神这样的男人想捞的对象。

我端起啤酒杯,把腿再一次地往旁边挪了一下,避开天神靠过来的大腿。见桌子上的天神正玩着蓉的手指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心里越发同情这个清秀的女人。于是举起杯子,说:“来吧蓉,咱俩碰一下。我们认识有两年多了吧?怀念你做的萝卜炖排骨!”

“哪天去我那儿做给你吃。我在仙足岛租了一个院子。”蓉真诚地看着我说。

“好啊,我们也住仙足岛。”我说,碰了她的杯子一下。

从酒吧出来,我们都有些醉了。街道上静静的空无一人,月光一如往昔的明亮,路灯一如往昔的晕暗。老鹰他们几个男人相互搭着肩,脚步踉跄,东一句西一句地唱着跑调的歌。

我和蓉走在后面,拉着手,如一对要好的姐妹。

拉萨的月色总是很容易把异乡的心拉近,就像我和蓉,原本并不是很熟悉,原本走得也并不近。只是因了今夜的月光温柔,不可思异的明亮,让我们有些无助。当身处异乡的孤独袭来时,就自然地牵了手,如一对姐妹。

蓉一路讲着天神,说天神对她如何体贴如何关心。想起桌下偷偷摸摸靠近我的诡异的腿,无比同情她,几次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能不停歇地跟你讲一个男人的好,说明那个女人已经无可救药了,我又何苦做那无情之人,抹去她的快乐呢?月光如此温柔,就让她的快乐持久一点吧?就算是幻想的、就算是臆想的,那也是快乐啊。总比瞬间把事实变成眼泪要好得多吧!

如果我能预知后面发生的一切,也许我会作出另一种选择。可惜我不能,当时的我只是单纯的不想破坏了蓉的快乐。

第204章:转山节 1

早起对我们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习惯了晚上活动、白天睡觉,已经没了时间概念。想起那些老藏漂们的话,说回到内地如何不适应、如何想念这个地方。其实呀,拉萨最值得我们挂念的除了这一城明亮的阳光外,还有就是阳光下懒洋洋的生活。瞌了才睡,睡到自然醒。时间是自己的,你想浪费就浪费,你想忙碌就忙碌,没有人卡着钟点叫你干这干那的。没有钱买名牌的化妆品没关系,普通的也可以只要有效果一样的美丽;没有私家车也没关系,走路骑自行车搭公共汽车,没有人会笑话你只会认为你够酷;没有华丽的大房子供你显摆更没关系,便宜的家庭旅馆青年旅舍那儿都能安身一样让每天风生水起。在拉萨,我们不需要华而不实的外壳,抛开所有的伪装,还原真实的自我,自由地呼吸、自由地生活。

当门被拍得“咚咚”响时,我睁开眼睛,睡意蒙蒙。

“再睡一会儿吧,老鹰,好瞌睡。”我冲门外喊了一句,把被子扯上来一些。

“那就睡醒了再说。”老鹰说,显然也没睡够,拖沓的脚步声慢慢消失。

再醒来时发现阳光透过帘缝已经照到了床上,我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套上睡衣出来,轮流把每间房门拍了一遍,大喊着起床了起床了,转山去。

早餐午餐一起解决,一桶方便面,一个苹果,一只香蕉,说好晚上大伙儿去吃火锅,AA制。我们的生活一向如此,早餐基本省掉,午餐简单,晚餐则异常地丰富。

昨晚在酒吧认识的那帮哥们和蓉、天神已经等在大召寺广场,我们到了后一一拥抱,出发。

去帕崩喀十几公里,我们决定走路去。想想我们这帮人,如果在老家,别说走路,就是坐车都是挑三捡四的主,来了拉萨,不由自主的就回到了幼时,那用脚步丈量大地的感觉原来是这么的美好。爱上了走路,仅仅是在这个城市里,脚踏实地,背着零食背着水,三五个熟或不熟的脸孔相邀一起,慢慢地走着,东拉西扯地聊着,度过这段奢侈的时光。

人手一个相机,大的小的傻瓜的专业的,见什么都会乱拍一气。我们在山腰处汇入转山的人流,山路极窄,如要错身都得互相拉着。然而盘山而上的山道上,长长的队伍迤逦,极少有错身的机会。一直觉得,藏民族是个极不可思议的民族,在拉萨的大街小巷里,随处可见大小便的人,他们在你的目光下,坦然地掀衣脱裤,把此种行为看着理所当然不应背人耳目。然而在另一方面,他们又是极其遵守规矩的民族,比如在转经道上,人人遵守规则,朝着一个方向,不达目的不停歇。

山路上隔不多远就会有一堆香草燃起的香烟,袅袅婷婷地向上翻腾着,路过的人总会在上面加上一把香草或是倒上一点青稞酒或是洒上一点糌粑,青烟不见得会增多少,也不见得会减多少。没有人关心这个,人们只是习惯性的、朝着祖先千百年来定下的方向前进着。

这一天就这么走过、这一月也这么走过、这一年还是这么走过、这一生仍然这么走过!

十八岁时,我觉得日复一日的生活简单乏味;二十五岁时,我觉得日子要天天变新时时新奇;三十岁过后,反倒觉得一个人的日子也是别有味道。特别是近段时间,嘉措决绝地离开了我,一走再无消息;莲时时发个短信告诉我她在干什么、卓嘎在干什么;琼宗走了,为爱而灰飞烟灭。我开始思考,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真的失当。当然,我并不是说自己就做错了什么,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样价值观也会不同,我只是说我的某些行为在无意中对别人是不是真的造成了伤害。特别是对卓嘎,很多时候想起来还是有些内疚的,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我的爱不会变,但处事的方式也许会有改变的。

如果既能拥有自己想要的又不伤及他人,我还是愿意重新选择。

第205章:转山节 2

路过一个卖经幡和香草的摊子,我买了幡和香草。在垭口处,请了老鹰帮忙把经幡挂上,双手合十站在幡下,看着头顶蓝蓝的天,请求佛祖垂怜,赐给卓嘎一个孩子吧。

然后把香草一把把抓起堆在青烟正盛的地方。

从不信佛的我,第一次真诚地希望这个世上有拯救世人脱离苦难的佛菩萨。

转山的人累了,在垭口处席地而坐,把随身带来的食物摆在地上,喝着小酒吃着肉,聊些家长里短的话题。一直觉得西藏的老头老太的幸福指数是极高的,拿着很高的退休工资,又没有儿女下岗的担忧,家务事有保姆,平时就是转转经、喝喝酒、打个小麻将。这样的日子对内地的老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像我的父母,带着哥姐的孩子,操心完自己的儿女,又操心孙子,一辈子就是在不停的操劳中度过。

看着旁边三个老太太喝着啤酒,开心地笑着,想起爸妈,走的时候都没告诉他们一声。我实在不算是个好孩子,从来没把他们的话当真过,总是想着法子折腾自己也折腾父母,妈妈看着我总是忧伤的眼神。心里有些不安了,掏出电话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响了一声就传来妈妈熟悉的声音。

“妈,你们好吗?”说出这几个字,眼眶有些发热。

“好好好,我们挺好的。好好,你那儿冷吗?”

“不冷,拉萨挺暖和的,天天有太阳。”

“那就好。对了,好,记着不要吃鸡鸭啊,最近有禽流感。”

“好的,妈。”我答着,看着面前飘扬的经幡,心里默默地为她祝福。

“好,记着有时间回来看看啊。”妈妈说完这句,电话里就传来爸的声音。“好,别挂着我和你妈,我们都挺好的,你自己要注意身体,听说你们那边最近不太安全,不行还是回来吧?”

“爸爸,没事的。没你们说的那么严重。真的,他们还能闹到家里来啊?”

“那就好那就好,这几天你妈担心死了,天天盯着电视看新闻。”

“你还不是一样吗?出去散个步也不过是在楼下走走,还不是惦记着要回来看新闻联播。”妈在电话里大声地反驳着爸。

就这么聊着,直到电话发烫才悴然放下。转身看到老鹰背着白狐过来了。

这里比拉萨高出好几百米,上山的时候白狐就喘得厉害,一直靠大伙照顾着。白狐本来是要在山下等的,说怕连累了大家。是大伙一直鼓励,她才强撑着爬了上来。实在不行的时候,几位男士就一人一段背着她。

陌生的男女这样互相帮助在内地也许是不可能的,但在西藏的藏漂中间却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别看我们平时你的我的分得挺清楚,真的有事,大伙都会不遗余力地帮你。

我们的外表都成熟,我们的内心却停留在了十八岁:热情、执著。我们热爱西藏,我们眷恋这片土地。只有在这里,我们可以忘记自己的年龄,随性地活着。

不想离开,实在不想离开啊。走在山路上,当明再一次发短信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时,心里这么想着,就叹着气关上手机。实在不知怎么回答他好!回去,想起那些无助的日子就害怕;不回去,那一纸证书怎么解决?法律上,我还是人家的妻啊!

感觉头顶有些痛,太阳晒得头皮发炸,我把披肩遮在头上,看着白花花的太阳叹了口气。腿软软的,每往上一步都觉吃力,最近体力有些不支,老是犯困,想着下山后是不是去弄点什么营养品补一下。

老鹰提议说去寺里喝茶的时候,我第一个答应了。

第206章:转山节 3

帕崩喀是我比较喜欢的一个地方。离城不远但又极清静。记得有段时间,莲老爱来这里,无事的时候跟在她后面,喜欢走在后山的小道上,听她讲古庙的历史,讲僧人简单的生活,讲那些看似很远却又离得很近的菩萨。喜欢跟她在一起,闲闲的,慢慢的,在她淡淡的讲述中,一切变得轻灵如水。

端起酥油茶,突如其来胃里一阵翻腾。我闭上眼,用力抑制着想吐的欲望,放下茶杯到门边深吸了几口气。一向健壮如牛的我最近却不太好,特别是胃,老是冒酸水,动不动就想吐。回去是不是要去医院看看?我这么想着,回身走到灶边,一个小僧人正在烧火,他对我笑笑,起来示意我坐下。

坐在在木凳上,拿起一块柴塞进灶里,看着熊熊的火苗卷舔着锅底,小僧人拿了一把大铲子在锅里翻着,一时之间屋里白雾弥漫。

锅里煮的是糌粑糊糊和小肉丁,小僧人不会说汉话,只是不停地看着我笑,两排白白的牙齿整整齐齐,黑红的脸庞上,修长的眼睛一笑就成了月牙儿。

喜欢他干净不沾人间烟火的笑脸。平时的我们很少这么笑过,特别是对陌生人。

防备心理是随着年龄一起成长的。

喝了茶后,大家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缠着老鹰,让他领着去大殿看热闹,因为大殿今天有法事活动。

帕崩喀是个古老的寺庙,史书上说,当年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曾经在此住过。大小召寺还没建立之前,佛教传进西藏时,最早就是在帕崩喀扎下了根。我们沿着石梯往上,巨石上的殿堂古朴高远,而对面坡上一座外墙涂成黄色的佛殿与之遥相呼应着。传说,那间殿堂曾经住过文成和金城两位公主。想当年,她们二位远嫁吐蕃,孤身单影,用女儿的眼泪换来两族一时的和平,那是多大的牺牲啊!

我站在露台上,看着对面的宫墙,以及宫殿下风雨剥蚀后的白塔,有种想哭的冲动。当一个民族需要把和平的责任压在弱柔的女儿肩上时,是不是太过于悲哀了些?当那些大喊着公主是为国为民谋取和平,而将之推到万人仰视的位置上时,可曾想过高高在上的公主也是一个女人,华丽转身后深宫孤单寂寞的岁月将如何度过?

政治家们是不会考虑这些的,他们只会看到粉饰过后光鲜亮丽的成绩,女人的眼泪是什么样子,他们不会关心。

如此想到现在的援藏干部,一年一度长长的探亲假,拿着双份的工资,拿着极高的补贴,还喊着辛苦,算不算矫情?

“进去吧,好好,他们已经上去了。”蓉说。

我点了点头,回身跟着她的脚步向里走去。

我们在每一间殿堂里进出,在每一尊菩萨面前停留。同行的朋友换了零钱,在每尊菩萨面前放上一毛钱,说些保佑平安保佑健康的话。看到他们双手合十的样子,不知为何想到了行贿受贿。

愿望要用金钱去买吗?花了金钱就能买来愿望的实现吗?

僧人们都集中在二楼的主殿里念经。老鹰他们在门口看了看,说听不懂上三楼去了,独有我留下,悄悄进去,在最后找了个位置盘腿坐下。

没有人管我,旁边僧人也只是抬眼给了我一个温和的微笑,目光就转回到膝上的经书上。

所有的人都专心致至地跟着领经人唱颂,经声抑扬顿挫,转折之处就如唱歌一般,每一个语音都整齐划一,高低平仄,仿佛来自远古、又仿佛来自天庭。

我坐着,一动不动地坐着,半闭着眼,让自己被经声包围着,让自己融进那个陌生而新奇的世界里。直到太阳落山,老鹰他们在外面向我招手才起身,腿已发麻,勉强挪到门外,用力跺了跺脚,全身慢慢恢复感知。

“你快成尼姑了。”蓉看着我笑,“我发现你最近怪怪的,没那么神经了。”

“你才神经!”我白了蓉一眼,向楼下走去。

“我也有这感觉,好好,你最近是变了不少。你以前不喜欢僧人的,你说你讨厌他们念经的样子。”白狐轻柔而娇媚地说。

“也许我老了吧?”出了巷道,重新站在阳光下,心情也开朗起来,我回身看着他们,笑着说。“人老了,总是跟以前不一样的。”

“切!”那帮人同声不屑地翻着白眼。

第207章:明突然来了

明是第二天来的,打电话给我说他已下飞机。

放下电话,我半天回不过神来。他来干什么?监视我?看我有没有找情人?还是想来看看我?他不会只想来看看我吧?有亲爱的妹妹陪着,还能抽出时间不远千里来西藏看我?再说,他一向怕高原反应,说自己心脏不好,一上高原就可能回不去了。

起身到宇拓路找了家宾馆开了房,发短信告知明宾馆的名字。让他打的过来,我在宇拓路口子上等他。

卡着时间去到路口,没等多久明就来了,穿了一件红色的T恤,拉着一个黑色的皮箱。看到我,揉了揉我的头发,说老婆你长漂亮了。我笑着说拉萨的阳光养人特别是女人。

别人都说阳光是女人的天敌你却说阳光养人,怪胎。

我喜欢阳光。我笑着说。任他牵了我的手向前走去。

回到房间,明打开箱子,把给我带的东西取了出来,不外乎巧克力、小裤、性感丝袜,还有一瓶香水。然后迫不及待地把我抱上床,仿佛多年未见的情人一般急迫地要了我。我没反抗,任他在我身上挥汗如雨,习惯性地装出愉快的表情,让他以为自己很猛很英武很男人。

晚上他头疼,给他买了高原安、高原康、红景天,凡是能想到的可能对高原反应有帮助的我都买了回来,小桌上堆得满满的,不时让他吃这个喝那个,然而他仍脸色煞白、不时揉着太阳穴说难受。

到晚上高反越来越重,说话都没了力气。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去了医院,吸了两个小时的氧,他的脸色总算好了一点。陪他去布达拉宫广场和八角街走了走,他一路皱着眉头,说这里太落后了,破破烂烂的,布宫没有想像中的漂亮,八角街到处是尿骚味,摊子上卖的都是假古董,饭店里的东西太贵味道还不好。然后,我们俩就开始吵架。

他要我跟他回北京,我想他能留下来。各自说着自己的理由,却谁也说服不了谁。

“开个家庭旅馆我们也能过活的,明,为什么非要回北京为什么非要我在不喜欢的地方呆着?这里的人很好,生活简单人际关系也简单,你不用那么累不用那么辛苦再不朝九晚五多好啊。”我站在窗边,看着他说。

“好好,我们是北京人,那里才是我们的家。”明靠在床上,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样子。他说:“这里太落后了,到处脏兮兮的,有什么值得你留恋。跟我回去吧,你如果实在喜欢,我们今后每年来玩一次就可以了。”

“北京有我们的家?你是说我回去后你妹妹就不住在我家了吗?”我坐到椅上,看着被高反折磨得没有血色的明,无尽的悲哀涌上心头。他如不留下,我们的缘份就真的完了。我是不可能回去的,除非他妹妹从我的房子里搬走!

可能吗?以我对明的了解,他是不会开口让他妹妹搬出我们的房子的。又以我的直觉,洁更不会主动提出搬出我们房子的。

“她是我妹妹啊,好好,你就不能忍让一下吗?”

第208章:我怀孕了

可以忍让一下,但不能忍让十下。我喝了一口茶,笑着说:“明,凡是忍让总有个限度吧?总该有个期限吧?你让我忍让多久?一年还是十年还是一辈子?”

“没那么严重!”明看着我说,“洁终究会结婚的,等她结婚不就搬走了吗?”

“她如果一辈子都不结婚呢?”我说。

“她怎么可能一辈子不结婚呢?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她多大了?快三十了吧?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还有多少的可能性走进婚姻?”

“你不是也是三十岁了才结婚的吗?”

“那是因为我不想结婚。”我说,看了他一眼,语气清淡如水。“一个不想结婚的女人跟没人想跟她结婚的女人在概念上是不一样的。”

听了我的话,明的脸色变了一下。“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去办证?”

“我以为你真能给我一个家。”我说,放下茶杯,轻描淡写地说。

“我难道没有给你一个家吗?”他直起身子问。“我对你那么好,家务事从来没让你沾手,做饭洗衣拖地,哪一样不是我在做?”

“是的,你对我很好!同样的,你对你妹妹也很好。明,我想你是搞错了,一个家里只能有一个女主人,你觉得我在那间房子里算是一个女主人吗?”

“我说过她是我妹妹,你总不能让我把她赶出去吧?”

“你不必赶她出去,我可以让位于她。”

“你究竟要我怎么做?”他有些火了,大声冲我喊。

“简单,让你妹妹搬出去,或者你重新买套房子,或者我走。”我说,干脆明了。

“再买套房子哪儿来那么多钱啊?北京的房价你不是不知道,再说我们又不是没地方住。”

“那就在拉萨买套房,这里房价便宜。我们住在拉萨。”

“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明痛苦地说。

这样的谈话持续了三天,最终还是没有结果。他有他的无奈,我能理解他爱妹妹的心情,但不能忍受让我跟他妹妹在一个屋檐下,明说他回去看能不能用现在的房子换两套四环以外的房子。

我同意了,只要能给我一个独立的空间,我可以考虑回去。于是我们安静下来不再争吵,在拉萨总算静静地过了一周,如一对恩爱的夫妻,手牵了手去德吉路的餐馆找吃的,去八角街寻找新奇的玩意儿,去布达拉宫广场散步。

没有外人打扰的我们,日子还是可以过下去的。

晚上,我们拉开窗帘做爱。他时而小心时而狂热,生怕哪一次让我不满意了,那么小心的尽可能用尽全力,以为我就满足了,我就永生不忘了。

偶尔,我努力地迎和着他,幻想着自己身上是嘉措,也能体会那么一会儿快感。等清醒过后发现明的狂喜,又有些内疚。然而我没办法,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在他的身下,我体验不到两个身体合在一起的欢愉。

明走了后,我想了一天,还是写了一份离婚协议快递出去。

原本就不该开始的,还是早些让它结束吧。

回到合租的房里,见老鹰正在泡面,辛辣的油味一进入鼻腔,引得胃里一阵翻腾,快步跑进卫生间,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直到胃里再无物可吐时,我用杯子接了热水嗽了口,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无力,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泪大滴大滴落了下来。

月经已经四十八天没来。

我可能怀孕了。

第209章:无助

我抹干泪,回到自己的房间,脱去衣服,把自己塞进被窝里。太阳透过大大的玻璃窗,照得屋内暖洋洋的。

想起凉凉的手术台,想起妇科医生冷冰冰的声音,禁不住浑身颤抖。

一向都很小心保护自己的,只有那一次,他刚出来,过于兴奋忘了让他用安全套,原以为处于安全期没事的,那知却中招了。

我不喜欢孩子,无论多乖的孩子都吸引不了我的目光。何况,我目前的处境更不是生孩子的时候。我抚着小腹,一如往昔的平坦。怎么这里面就长出一个生命了呢?且来得如此不合时宜。曾经想过如果结婚,就会生一个粉粉嫩嫩的孩子,看着她一天天的成长,听她嗲嗲叫着妈妈,那是怎样的一种日子?莲说那样的生活忙乱但幸福。幸福我想要,忙乱我未必能适应。我想我不会是个好母亲,就算我想要个孩子,是因为我觉得女人最终都会走向那一步,是因为我身边的人都在要孩子,用孩子的生命去证明自己青春不在。我目前不需要这些。

去药店里买了试纸回来,不到五秒种,上面就出现红红的两条扛,感觉自己就像掉到进深渊里,潸然泪下。

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然而心里还是伤心、还是害怕。渴望身边有个人,陪我说说话,给我安慰。

摸出手机,看着显示屏怔怔地流泪。电话薄上存了一百来个号玛,哪个值得我信任?哪个能跟我分担这份无助?我一个个地翻着,那些熟悉的名字轮流出现,明、卓一航、磊子、超、哥哥、爸爸、嘉措……不行,这些名字都无法替我分担,再说,就算他们愿意,我也不愿意。此时的我,不想听唠叨,更不想听埋怨,甚至迟疑的眼神和怀疑的目光,就更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需要安慰,需要一个人听我说说话,然后陪我到天亮。

当莲的名字出现时,我的手指停止了按健。莲,想起她,就想起幽谷的兰,冬日的水仙。仿佛,她在虚空的某一处正静静地看着我,黑亮的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担忧。认识她以后,很多的日子里她就这么担忧地看着我。看到我把生活搞得混乱不堪,她痛心地劝说我,我闯了祸不知所措时,她收留我安慰我。莲是我的福星,无处可去时,她总会为我留一盏灯。

看着屏幕,大拇指不由自主地按了下去,听到莲冷静自持的声音清晰传来时,我泪如雨下。

我想你了,莲,你何时回来?

你又闯祸了吗?我已在路上,别哭了,美人哭起来可不好看。

我这回真的要死了,你再不回来,我就死定了。

放心吧,坏人会活千年的。那女人丝毫不理我的无助,竟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还有没有同情心啊?我都这样了你还笑?

你怎么样了?腿断了还是手没有了?

你才腿断了手没有了。

那……你被毁容了?

你才被毁容了!

你怀孕了?

我无语,哭得更大声了。

第210章:转经的母子

“不会吧?你真怀孕了?”她夸张地喊到。可以想象她此时的表情,肯定像见到了恐龙一样惊讶。

“莲莲莲,我该怎么办啊?”

“我的妈呀,你这样的情场老手居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还问我怎么办?你好似想当妈了?”

“怎么可能?我宁可死了。”

“那还不结了。等我回去陪你去医院把她(他)谋杀了吧。佛祖啊,原谅我吧,要怪就怪电话那头的坏女人,是她闯下的祸,我最多算个帮凶。”

我“扑哧”一声笑了。本来挺痛苦挺伤心的一件事,被她这么一搅和,就好像儿戏一样。

莲回来的那天,我提前两个小时出门去等她。在德吉路上,见到一个磕长头的阿佳带着三个孩子,大的八九岁、小的两三岁,脏兮兮的哈达一头拴在孩子手腕上,一头拴在自己腰上。

阿佳一丝不苟地磕头,把身子平平展展地放在青石板上,起身时,那微仰的脸庞上,呈现出圣洁的光芒。而幼小的孩子总是调皮的,严肃的宗教行为并不能抑制住活泼的天性。大点的孩子偶尔能跟着母亲像模像样地磕一个头,最小的那个则脚步不稳地跟在母亲后面,黑白分明的眼睛四处乱转着,路过的转经人不时摸一下他的脑袋。有时,三个孩子向着三个方向,只是因了那手腕的的绳索,始终在母亲的视线之内。

这是一幅无奈而又感人的画面,孩子的活泼和母亲的虔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母亲对未来的期盼都在那一起一伏间,全身心地表达着。但又牵挂着孩子,不忍把他们关在屋内不忍放逐陌生的环境里,所以拴在腰间、视线之内才觉安全。

我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从德吉路转入北京中路,直到林廓北路,鼻端飘进饭菜的清香,才感觉肚子有些饿了。停下了脚步,见最小的男孩捡起一个矿泉水瓶眯着眼向里看,又对着瓶口仰脖使劲地拍着瓶底,显然是渴了。

转身进了路边的小店,买了四瓶绿茶,快步上前递给三个孩子和阿佳。阿佳双手合手说着谢谢。三个孩子则叫着阿姨你好漂亮阿姨你好美阿姨这个很好喝。

我开心地笑了,忍不住在小男孩的脸上揪了一把。对着这张小脸和黑亮单纯的眼睛,这么些天第一次感到如释重负一般的轻松。

回身时心情愉快,哼着才学来的《妈妈的羊皮袄》,看见路边有个小贩用平板车推了水果在吆喝,便买了些小香蕉,剥了吃着打电话给莲,她说已到大菩萨,让我等她一下,马上就到了。

坐在德吉路边的石砍上,人来车往,不时有人回头看我,还小声地议论着。我这样一个衣着光鲜容颜美丽的女子坐在大街上,有点怪异是吧?

“小姑娘,别坐在地上,凉。”一个摇着经筒的老阿妈走过我身边时,提醒我。

我笑笑,站起来,拍拍短裙。

“拉萨不像内地,寒从脚下生,年轻人要知道照顾自己。”老阿妈这样说,脚步稍作停留就过去了,转经筒在阳光的映照下,发出眩目的光辉。

略带责备却眼神柔和的表情让我想起父母,幼时每一次闯祸后逃回家去,爸爸妈妈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

当莲从那辆白色的路虎里出来,在阳光下看着我微笑时,我不顾一切地扑进了她怀里,就如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眼泪瞬间浸湿了她的肩头。

“好了好了,大美人。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吗?天又没塌!”

他男人跳下车走了过来,把外衣给她披上,把手机揣在她兜里。拍了拍她的脸说早点回来!

莲点着头,娇俏地笑,看向男人的目光柔情似水。

第211章:矛盾

我和莲顺着德吉南路上了河堤,慢慢地向西走着。

“卓嘎他们都来了吗?”

“来了,和扎西。”

“那其他人呢?”我忧伤地问。

“我不知道。我们是从卓嘎的老家走的。还放不下吗?”

“我不知道。莲,我是不是很傻?”

“他们家另娶了。”莲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了然于心的目光让我心中一凛。她说卓嘎在山洞里住的时候,扎西一直在等她,常常在山洞外坐着,一坐就是一夜。“我去的那天,扎西看到我,高兴得就像一个孩子,他说他这辈子只想要卓嘎一个女人,她能不能生孩子都是他的女人。这话很朴实,却让人感动。不是吗?好好,我们整天想着爱情要浪漫,要唯美,却不知人这一生,真正放你在心上的,却是身边最朴实默默关心你的男人。”

“可是,你和洛桑就很浪漫啊!她对你那么好,真让人羡慕。”

“我们也是在过日子,我们也有意见不和的时候,也会吵架,彼此也会生气。只不过,我们会互相妥协。好好,妥协在两个人的空间里,是不可缺少的相处方式。”

“就算我妥协了,还有用吗?”我靠在石栏上,看着淡蓝色的江水,幽幽地说。

“不是你现在去妥协,而是你要学会妥协。好好,你和嘉措不可能有结果的,所以放弃是最好的选择。”

“卓一航和云儿,打算结婚吗?”我想了想,问她。

莲靠在栏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好好,你想退而求其次吗?”

“你能不能不这么聪明?”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这样做对卓一航不公平。”

“我又没说要嫁给他。”我白了她一眼,“只是问问不行吗?”

“如此最好!”莲摇了摇头,说:“好好,卓一航是个性情中人,相信我,你和他的故事也过去了。”

“唉……”我叹了口气,“莲,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是的,你错过了。但是你有了明,塞翁失马焉之非福呢?”

福?想起走的那天,看到洁和不认识的男人在我的家里翻云覆雨却对我怒目相向,仿佛该尴尬是我而不是他们。其实仔细想来,我还真是那个家的外人,房产证上是明和洁的名字,与我有何关系呢?

“我这个样子,像个有福的吗?莲,我真的不该结婚的,太可怕了。”

“不是结婚太可怕了,是你还没做好结婚的准备。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何时到医院去?”

“你为什么不问我孩子是谁的?”

“这个重要吗?”

“我以为你会问。”

“你又不会生下来。”

“倒也是。”我笑了,“明天吧,下午陪我去医院?”

“好。陪你去杀人。”

“切,还不能算是人啊,只是个种子。”

“种子还不是要发芽的!”她白了我一眼说。

“唉,你以为我想啊。不是失误了嘛!”

“明天去吧!”

“我有点害怕,莲。”

“有什么好害怕的,就当你肚子里长了个毒瘤子。”

我笑了,看着她。“亏你想得出来,毒瘤子?这么恶心的词你都敢说!”

“那你想听什么?可爱的宝宝?美丽的小娃娃?”她翻着白眼说。

“算了,你还是说毒瘤子吧,我心里舒服一点。”

第212章:再来拉萨(卓嘎)

时隔一年,再来拉萨,恍如隔世。

我们暂时住在卓一航家里。他租了一套带院子的藏式房子,三层楼。他说他反正也是一个人,多几个人还热闹一点。

到的那天见到了好好,她在等莲,好像有什么事。她穿了白色短袄,红色短裙配了一双黑色的靴子,棕色的卷发长长地披在肩上,比起一年前,更加成熟妩媚。

我对她笑了笑,她也笑了笑,彼此都有些尴尬。

扎西第二天就给自己找到了工作,在建筑工地当小工,一天三十块钱,一个月下来,已足够我俩生活的。

我本来是想出去找事干的,扎西不让,莲他们也不同意,说我身体太虚弱,养一养再说吧。于是我跟扎西商量,让卓大哥把保姆辞了,做这点家务对我来说是很轻松的。

卓大哥还有个侄女云儿也和我们一起住。云儿还在上大学,现在是实习,四月份准备回去,说是做论文。不过她说一拿到毕业证就回来。看得出,云儿很喜欢卓大哥,不过卓大哥对她好像没什么男女之情,只把她当晚辈。我们一直劝卓大哥找个合适的人,早点安个家吧。他总笑着说他缘份还没到,属于他的总有一天要来。每次都是用这句话塘塞我们,说得多了干脆说我们神经。

我不会做汉族的饭菜,闲来无事卓大哥就教我,时间长了也能做点家常菜了。云儿教我说普通话,在她走之前,我已经能听懂一些日常用语了。

莲和洛桑要在拉萨买房,俩人到处寻找着,莲喜欢江边,说要能看到江水的地方。那天陪他们到西郊看了一套房子,两层小楼,院子很大,他们就订下来了。

莲说拉萨现在不让修独家独院的房子,今后这样的房子会升值的。我们都看着他笑,卓一航说她一结婚果然不一样,开始食人间烟火了。

莲直翻白眼,说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当然不操心了。

萨珍还在帕廓街开甜茶馆,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我去看她时,茶馆的生意正好,她和两个小姑娘正忙着打茶招呼客人。见到我,萨珍迎了上来,把背上的孩子交给小保姆,拉着我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又扬声吩咐服务员拿了一壶茶过来。

“生意很好啊!”我打量着干净整洁的茶馆,想起两年前,她的茶馆在巷子深处,只有三张小茶几,来的人也只是熟悉的同乡。没想到现在在街边租了铺面,有了十几张桌子了。

“我都快累死了,从早忙到晚的,赚的钱还不够两张小嘴的奶粉钱!”萨珍笑着,幸福溢在脸上。

“我要是像你这样,累死都愿意!”我说,接过保姆手上的孩子抱着。

“你……还是没有?”

我摇了摇头,“怀上就掉了,没办法。命中注定我没有孩子。”

“仁钦说你跟扎西单过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们另外支了帐篷。”

“你家长……就是嘉措,昨天还来了,向我打听你的情况。”萨珍看着我,有此迟疑地说。

“他……好吗?”

“不太好,朗结说,他大哥动不动就把自已灌醉了。卓嘎,跟我说实话,你爱你家长吗?”

“他不是我家长了。”我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心里却掀起了惊涛。嘉措,他这是何苦,明知我们已经结束,何苦要折磨自己呢?

“你还爱他,是吗?”萨珍看着我的脸,认真地问我。

“我跟他已经结束了。萨珍,爱与不爱还有什么关系呢?现在他们家已经另娶了女人,很快就会有孩子了。扎西对我很好,我知足了。”

“可是你还是忘不掉他,卓嘎,咱俩从小就在一起,你的心事瞒不了我,你就不想见见他吗?”

“不见。”我干脆地说。“我怕见了他管不住自己,我不想对不起扎西!”

“对不起扎西?你怎么会对不起扎西呢?你本来就是他们兄弟共同的女人啊!”

“那是过去,现在不一样了,我只是扎西的女人。”我说,把睡着的孩子递给小保姆。

萨珍告诉我,嘉措和朗结、边玛在拉萨,还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宇琼和央宗留在家里干活,农闲时也来拉萨呆一阵子。

第213章:重逢

扎西的老板见他干活认真踏实,就让他当了工头,负责本地小工的管理,工资也增加了不少。他不想老是麻烦卓大哥,就在八角街租了间房,我们搬了出来。

夏天来时,来帕廓街的游客渐渐多了,萨珍的甜茶馆忙不过来,我常常过去帮忙。

拉萨的夏天总是忙碌的,一年的收入就靠夏天这几个月。扎西夜以继日地工作着,说要多赚点钱,回去好修个房子。加班时他如不能回来,总会往萨珍的茶馆打个电话,让我关好门。

这天我放下电话,萨珍笑着问我。“扎西又要加班?”

“嗯,他说晚上不回来了!”我说,放了酥油在搅拌机里,冲上开水,按下开关,机器就轰轰地旋转着。

外面又进来几个客人,喊着要茶,快点。我答应着,把茶灌到茶瓶里,提了出去。把茶色的玻璃杯摆到桌上,倒上茶,一一端到客人面前。

突然,我的手被人抓住了。

感受着那双手带来的力度,我浑身禁不住一阵颤抖,但仍用力抽回了手,转身急步回了里屋。

“怎么啦?卓嘎,怎么哭了?”萨珍看着我,“是不是哪个醉鬼欺负你了?”

“他来了!”

“他?”萨珍探头向外看了看,然后拉着我手捏了一下。

“我想先回去了。”我说,取下墙上的围巾和帽子。

“那你就走吧,要不要人送你!”萨珍说,用袋子装了几个肉馍馍塞给我。“拿着,早上热一热给扎西吃。”

“谢谢。”我说,转身飞快地走了出来。

一出大门,感觉身上的压力顿减,我深吸了口气向旁边的小巷走去。

天已经黑了,路灯有些昏暗。

身后传来脚步声。这条小巷晚上经常发生抢劫,我不敢回头,疾步向前走着。

手臂突然被人抓住,我还来不及看清,就被扯进了一个男人的怀抱。

“为什么见到我就跑?我就那么让你害怕吗?”他说,转身把我按在了旁边的石墙上。

“嘉措,你别这样!”我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我说过你是我的女人,你休想逃掉。”他狠狠地盯着我,然后在我脸上脖子狂乱地亲吻。

“不,我不是你的女人,你也不是我的家长了。嘉措,从我离开你家的那一天起,我们就没有关系了。”我喊着,猛然推着他,企图避开他的亲吻。

“你命中注定是我的女人,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不会放过你。”他恨恨地说,不顾一切地把唇压在了我的唇上。

“你混蛋。”我胡乱地咒骂着,头左右摇摆。“我会杀了你的,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的。嘉措,你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我拍打着他,声音开始哽咽。

“魔女,魔女,我想你,我很想你呀,你知道吗?为了不让自己想你,我天天把自己灌醉了。你别哭啊,魔女,你看着我,看着我,我的眼里心里,装的全都是你呀……”嘉措捧着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急切地说,到最后,他自己都泣不成声。

看着他消瘦的脸庞和痛楚的眼神,我柔肠寸断。天知道我是多么想忘掉眼前这个男人啊,我是多么想重新来一次选择啊。早知今日,我宁可当年跟萨珍一样,也逃得远远的。

佛祖,这就是我的宿命吗?你给我安排的命运就是要这么受尽折磨吗?

我靠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的体温,有那么一会儿沉醉。想想自己这几年,哪一天不是在迷茫与思念中度过的。我和他,真的是上辈子结了怨,这辈子来解恨的吗?

想起扎西深情的眼神,我猛然推开了嘉措。不,我既选择,就决不后悔。

我哭着,眼泪横飞,无论心里有多痛都不能再回头。“你回去吧,嘉措,我们今生的缘份尽了,再不可能了。”

“不,不,我决不放开你。我去跟扎西说,你们回来吧,我们像从前一样。我让央宗回去,我重新娶你,魔女,你答应我……”

我抬手一掌打在嘉措脸上,“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央宗有什么错?她不过是跟我当初一样,心不甘情不愿地嫁到了你们家,认命了,跟了你。你怎能如此对她?”

趁他一愣怔的时候,我哭着转身向巷子深处跑去。巷子另一头,四个男人抱臂站着挡住了去路。

第214章:嘉措病了

“你们想干什么?”我大声喝骂道。

“阿佳,陪我们玩玩嘛,我们兄弟太寂寞了!”一个家伙不怀好意地笑着。

嘉措闻声跑了过来,一把把我扯到身后,沉声说:“兄弟,他是我的女人。”

“我们兄弟有个爱好,就是喜欢别人的女人,要是我们自己的女人还不玩了呢,是不是啊兄弟?”左边一个家伙拔出刀子走上前来笑着说,另几个顿时轰堂大笑。

我悄悄摸出怀里的皮鞭。这是扎西给我做的,小巧而结实,鞭梢上用薄牛皮包了颗钢珠,握手的地方还缠了红色的毛线。

嘉措伸手就要拨腰上的刀时,我早从他背后闪了出来一鞭挥出去,正打在前面那人的脸上,那个家伙立即捂着脸大叫。

其余三人迅速拔出刀子就要扑过来,我一扬手快速挥出两鞭,打在了中间和左边男人的头上,血顿时流了下来。另一个男人停住了脚步,惊赫地看着我手中的鞭子。

“还不快滚?”我抖了抖鞭子,鞭梢打在石壁上,“当”的一志,粉沫四溅。

那四人见势不对,转身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魔女,真有你的。”嘉措惊喜地看着我。

“叫我阿佳,或是叫我卓嘎吧。我不再是你的魔女!”我收起皮鞭,向黑暗的巷子深处走去。


边玛是第三天来的,来时我和扎西正在吃饭。招呼他进来坐下。我要给他盛饭,他说吃过了。

“二哥,大哥病了,烧得很厉害,叫他去医院又不去,你去看看他吧。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大哥病了?”扎西放下碗,看着边玛。

“是的,都三天了。那天晚上大哥不知去了哪里,回来喝得醉醉的,半夜就开始发烧,还叫着……”边玛看了我一眼,说:“我和三哥也没办法,怎么劝他都不听!”

“我马上去!”扎西站起来,跟着边玛一块出去了。

我放下碗,下意识追了两步,还是收住了脚。我去干什么?我现在是他的弟媳,不是他的女人啊!

退回来,把碗筷收拾好拿去院子中的水龙头处洗着,反反复复地洗着。直到扎西回来,我都还在洗着那两只碗和一个锅。

扎西走到我面前,拿过碗和锅,说了声:“你快洗破了!”便向屋里走去。

我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面,想问但不敢开口。

“大哥病得很重,老说胡话,不停地说对不起你。”扎西放下锅碗,看了我一眼,低头坐在凳子上。

“扎西,我……”我走过去,搂着他的头,“对不起,扎西!”

“你没有对不起我,魔女,你本来就是我们兄弟的女人,是我要带你走的。大哥好可怜,我知道他也想跟你在一起,但他是大哥,他放不下责任。”

“扎西,说这些有什么用呢?都过去了。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我很知足,有你这么一个男人疼着。”

“魔女,你是个好女人。”他让我坐在他腿上,搂了我的腰,“魔女,你去看看他吧。他在发烧,我们都劝不动他。我知道这让你为难,大哥从小就疼我,他是家长,又好强,什么苦都放在心里,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扎西……”我伏在他身上,心里越发地内疚。扎西其实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一直不说,甚至为我找了这么好的借口。说实话,心里也疼也牵挂着嘉措,但是我不能啊。现在的生活是我自己选择的,不想也不能就此打破。“央宗呢?你们应该打电话给央宗说一声,让他来照顾他不是更好一些!”

“大哥不喜欢央宗,他只是在尽责任。魔女,他……”扎西停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大哥,他只喜欢你。”

“那……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我说,下意识里也怕单独跟嘉措在一起。

“好。”扎西说,把我更紧地搂在怀里。

第215章:情难自禁

第二在,我们买了苹果和香蕉去看嘉措。他还住在原来的地方,跨进那个院子,心就开始颤抖。顺着木梯往上,古老的木板发出“吱吱”的声音,一下一下像踩在心上。

进屋见边玛正在烧水,朗结不在,说去给他哥买药了。

“买回来也不吃,唉……”边玛接过我手上的水果,朝里屋指了指,“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却喊着要酒喝。”

我打量着屋子,摆设倒是跟以前差不多,屋角唯一多了个饮水机,新新的,显然才买的。

“边玛,边玛,我口干,给我拿瓶啤酒来!”嘉措突然在里面大喊。

“我去吧!”我说,到饮水机前接了开水,又冲了点温水,拿过桌上的药,问了边玛怎么吃后,进去了。

藏柜、木榻,床头柜,甚至连位置都没变过。这间房,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身处其中,情不自禁就想起从前来。

嘉措躺在榻上,脸朝着墙壁,呼吸有些不畅。

我坐在榻边,把水放在旁边柜上,拍了拍他,“起来吃药!”

“不吃!“他一下挥过手来,却僵在了半空。然后猛转过身翻身坐起,血红的眼睛盯着我,一把扯下我去紧紧搂在胸前,“魔女,魔女,你终于肯来了!”然后不等我说话,就吻住了我。

不想惊动外面的扎西,我没挣扎,任他吻着。

他时而狂野时而柔情地吸吮着我的唇,久久才放开,看着我,泪水如决堤的江,哗哗而下。

“好了,吃药吧。”我说,帮他抹了一把泪。“别哭了,我不是来了吗?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也不怕弟弟们笑你。”说着拿过药,取出放在他口里,端着水让他喝。

他老老实实地把药吃了,眼泪滴下依旧不停,滴下来落在我手上,热热的,见他这样,我也情不自禁地眼框发热。毕竟曾经是我的男人啊,毕竟那些日子还没完全忘记。

他曾经是多么坚强的一个男人啊,家族的事务独自扛在肩上,带着几个弟弟,照顾着年老的父母,让家庭日渐的富裕。这么一个男人,却不能拥有自己爱的女人,是不是可悲!

“对不起,魔女,我知道伤了你的心。燕子……就是好好,在没娶你之前,我和她就认识了。那时候我很茫然,害怕结婚。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幸运,娶了你。魔女,我知道我可能错了,伤了你的心。”

“嘉措,别说这些了好吗?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哪家的男人不在外面找女人呢,这没什么的,我从没怪过你。你先好好休息一下,下午咱们去医院,好吗?”

“你陪我去医院吗?魔女,求求你,陪我去好吗?”嘉措搂着我,目光停留在我脸上,可怜巴巴的。

可怜。当这个词冒出来时,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一向都是强悍的,如一个霸王习惯性地主宰一切,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事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而此时,病中的他,却在向我乞求一份陪伴。

不由自主地心软。摸了摸他的额头,仍烫得吓人,想了想仍向他提出,“陪你可以,但不能当着扎西的面说想我之类的话。”

“你爱上他了?”他说,脸色一沉。

“嘉措,他是我男人,你们都不要我的时候,是扎西陪在我身边。”我说,想起在山上的那些日子,也里越发的酸楚。

“我不是不要你,魔女,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我想着娶了央宗,满足了老人的心愿后就带你来拉萨。我们在这里生活,没想到你那么快就跟扎西走了。那晚,我一直跟在你后面,见他背着你走,你知道我多痛苦?甚至想过去把你抢下来。”

“嘉措……”摸着他瘦削的脸,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魔女,陪我好吗?就这几天,我保证不让你为难,不说想你的话,只要你陪着我!”

我能拒绝吗?我拒绝得了吗?见他这样,也里也是千般不忍。

见我点头,他高兴地笑了,再次吻住了我的唇。知道不该,莲说过,我的男人是扎西,我的爱情也在他那里,我们要彼此忠诚,可是一见到嘉措,我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情不自禁就软化在他的怀里。在他想脱我衣服时,我清醒过来,用力挣脱他的拥抱,“睡吧,下午医院一上班我们就去!”

他老老实实地躺了下去,我为他盖上被子,见他合上眼睛,这才出去。

“怎么样?大哥吃了药吗?”扎西和边玛同时站了起来看着我问。

“吃了,睡下了。还是很烫,同意下午去医院。”

扎西和边玛同时松了口气,坐回到椅上。

第216章:貌似平静

那几天,我和扎西就住在嘉措那里。过去因为我,扎西和嘉措的心里一直有间隙,彼此虽说没撕破脸,但心里总是有些不快。然而此时扎西却是真心地关心着嘉措,忙里忙外的,只要嘉措想要什么、想吃什么,他起身就去弄回来,绝无半点迟疑。无论怎样,血毕竟浓于水,在他大哥病倒的时候,恩怨也随风散去,亲情重新回来了。

嘉措的病倒也不严重,医生说感冒拖得太久了,输几天液就好了。嘉措病好后,我和扎西也回到了原来的小屋,走的那天,嘉措和边玛买了很多牛肉羊肉水果跟我们一起过来,三兄弟各自拿了啤酒,坐在地上打色子,拍得地板尘土飞扬,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傍晚朗结出车也回来了,还给我买了一张大大的披肩,说他在阿里的边贸上发现的,“很漂亮,就给你买了一张。”

“就一张?”我问。

他点了点头。

“那你还是留着吧,给央宗。”

“你先用吧,下次我去的时候再给她买,反正最近我们也不回老家。”他说,过去坐在扎西旁边。

我还想再说,嘉措看了我一眼,说“你留着吧,他下次去再买不就行了!”

“好吧,谢谢你,朗结!”我叠好披肩放在榻上,开了一瓶啤酒递给他。

他们三个在我们这儿吃了晚饭才走。

晚上睡前发现枕头下有个存折。

“怎么回事?”我拿着红色的本本,看着上面的数字有些发愣。

“好像是大哥放下的,我见他在这儿坐过。”扎西挠着头皮,想了一下说。

“为什么放我们这儿?他应该交给央宗才是!”我说。

“央宗不在,你就暂时帮他收着吧,否则他们几下子就花光了。等央宗来了再还给他们!”

“放我们这儿,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我们是兄弟!”扎西说,把被子拉开。

“这会儿倒是兄弟了,过去你怎么一见嘉措就跟吃了炸药似的,浑身长刺啊。”

“你胡说,我哪里有长刺?”扎西红了脸,不敢看我。

“没有吗?你没有吗?”我爬在他背上,玩着他的耳垂。

“魔女,你有时候真像个小姑娘。”他说,把我搂过去坐在床上。

“你喜欢我这样吗?”我仰脸看着他,故意往他鼻孔里吹了两口气。

“喜欢,嘿嘿,我喜欢!”他说,憨憨地笑。

“那你还等什么?”我说,拿了他的手放在我胸上。见扎西脸腾一下红了,眼睛开始乱转。

这男人啊,真跟个大姑娘似的,动不动就脸红。不过,我喜欢他这个样子,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像嘉措,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总是无所顾忌,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袭击我一下。

唉,想他干什么?我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这个男人才是我应该关注的啊。

那一晚,我万般尽心地迎和着扎西,柔情万千地把自己献给他。

经过这次折腾之后,我们的生活貌似恢复了平静。嘉措和边玛他们常常过来吃饭,偶尔一个晚上不走了,几兄弟就抗在我们的小屋里睡。平时我也过去帮他们收拾一下,把脏衣服收过来洗。

边玛在冲赛康附近找了个当保安的活,一天十二个小时。朗结还在开车,嘉措仍做他的生意,扎西也还在工地上干活。几兄弟白天各干各的,晚上陆陆续续回来,往往才进巷子就喊着饿了。

渐渐,我这儿就成了他们的家,白天很少再回冲寒康的房子。后来,嘉措索性把原来的房子退了,把我们旁边的房子租了下来,我的家就成了他们的食堂。

第217章:拉萨的日子

因了过去那一段生活,刚开始也感到尴尬,有次嘉措专门把边玛和朗结、扎西叫到身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朗结和边玛就不再叫我魔女了,而是改口叫我阿佳。

兄弟们都在时,嘉措倒是像个大哥的样子。一本正经的,安排大家做这个做那个,不准乱花钱,晚上不准在外面玩得太晚。背地里,他仍会用痛楚的眼神静静地瞅我,只是不再对我动手动脚。

我总装着没看见,尽可能地让自己不跟他单独在一起。

本来要找工作的,他们几兄弟都不让,说是我一工作,他们就没地方吃饭了,在餐馆吃太贵了,还不如我在家做,节约出来的钱一个月还不只我挣的那点工资。想想也有道理,几兄弟都在拉萨,没有一个女人管着也不行。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啊。

那天,我看见扎西在楼下逗别人的孩子玩时,勾起了心事。去了好几个医院,吃了无数的药,我的肚子还是一点不争气,没有一个孩子能在我怀里呆上三个月的。抹着泪转过来,对着墙上的菩萨,双手合十暗自祈祷。赐给我一个孩子吧,菩萨,哪怕用我的生命来换也愿意的。

没事的时候常去幼儿院看孩子玩,看那些可爱的小脸在阳光下嬉嬉地笑。特别喜欢一个黄头发的小女孩,她的妈妈是外国人。每次我站在院门外,那个孩子总会跑过来,奶声奶气地问我:“阿姨,你的孩子也在这里吗?”有次她还跟我唱了一首歌,说是老师才教的,仰着粉嘟嘟的小脸问我好不好听?

“好听好听,你唱得太好了!”我连声说,摸了摸她的小脸。滑滑的,就像刚煮熟的鸡蛋一样。

“阿姨,你好漂亮,你是藏族人吗?”小姑娘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我。

“是啊,阿姨是藏族人。你也好漂亮,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蹲下去,问她。

“我叫安娜。我妈妈是瑞士的,我爸爸也是藏族。”小姑娘天真的小脸上淀放着迷人的笑,看着我说。

“哦,你爸爸在拉萨工作?”

“嗯,我爸爸是导游!”

就这样,我和安娜成了朋友,每次去,她都跑过来跟我说几句话。

有次去没见到她在院子里,放学前她都没出现。一个小朋友告诉我说她跟她妈妈回国去了,心里顿时空落落的,转身时碰到好好。她还是那么美丽漂亮,她跟我说了一大堆话,语速太快,我没听明白,但从她的表情上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

抽了一个时间,我约了仁钦来家吃饭。仁钦来时把我们吓了一跳。他显得老了很多,背都有些驼了,脸上身上全是土。

“怎么回事?仁钦?”

“对不起,我在磕头,没换衣服就过来了!”他说,一笑脸上全是皱纹。

一段情,让琼宗失去了生命,让仁钦失去了生气。

晚饭后,我们走在帕廓街的青石板上。

“仁钦,我走之前,你妈来看我,让我们劝劝你。仁钦妈真是老了,头发全白了,走路都有些不稳!”

仁钦低着头不说话。

“孩子怎么办?那么小,你真打算不管他们了吗?你不回去,你的兄弟也跟你一样不着家,你们家就靠她一个女人,上有老下有小的,合适吗?”我说,侧身看了他一眼。

“仁钦,你是家长,家里不能没有你,回去看看吧!”扎西在旁边看着仁钦,认真地说。

“作为大哥,我们无权像别的兄弟那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嘉措搂了仁钦的肩,话虽是对着他说的,何尝又不是说给其他人听的。“父母、兄弟、孩子,哪个都离不开我们。兄弟,你可以忘了自己,但不能忘了肩上的责任。”

“你如果实在不喜欢你的女人,你可以在拉萨找个情人啊!”朗结跨步上来,悄悄说。我和扎西翻着白眼看他。

“我倒觉得这是个好办法。”边玛说,“有个自己爱的女人,但责任也还要尽,两头都顾。”

“情人?我还有心思找情人吗?琼宗死了,我的心也跟着死了。”

“那不正好,你只管尽责任就是!”扎西傻乎乎地说。

“扎西……”我拖长声音叫道。

“什么?”他看着我,憨憨的样子,让人想生气都生不起来。

“莲她……”仁钦看了看我们,嚅嚅着说:“她上周也找我了,也是劝我回去看看。”

“你是应该回去看看的。”

那晚,我们绕着帕廊街走了好几圈,直到大家都累了才跟仁钦道别回家。

第218章:女人的美丽是用时间煅造出来的

仁钦是第二天走的。走时打了个电话给扎西,扎西去送了他,还给阿爸和奶奶小侄儿等都买了衣服托他带回去。

跟萨珍说起这事,萨珍说我神经,说他们本来就没感情,强绑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我看着萨珍,已经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确实不复当年的美丽,长长的辫子盘在头上,眼角已经爬上细小的皱纹,脸色因为休息不好有些发暗。她说她太累了,两个孩子要吃要喝,大的上幼儿院,小的也一天天长大,小店的生意仅够维持生计,阿旺还在拉三轮,收入也是有一天没一天的。“将来孩子还要上学,老家还时不时来人,我们总得照应啊,这日子真没法过了!”萨珍每次都这么抱怨,然而我还是羡慕萨珍,就算他们两口子吵架,孩子围着哇哇叫都让我羡慕。有孩子有男人,再苦再累,总是有奔头的,不像我和扎西,挣再多的钱,也没人可花。

我常常跟着莲去监狱看一个叫蓉的女孩。不知为何,我觉得蓉越来越像莲,不是长得像,而是性子,沉静而淡然。听莲说,蓉的男朋友在她入狱后把旅行社偷偷转让后就回了内地,再无消息。

监狱的生活并没让蓉变得不堪,她反而越来越美丽,皮肤光滑细腻,腰身苗条。她说她在里面仍在练功,将来出来后可以开个舞蹈班,教孩子们跳舞。她这么说的时候,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莲说当然好啊,你如开舞蹈班,肯定很捧。

“只有经过情劫的女人,才会如古老的红酒一样,散发出迷人的芬芳。”走在马路上,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头顶上,莲说。“一个好女子的美丽是时间煅造出来的。”

我默默地走在她旁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过来一个穿着破烂的老大爷,伸着大姆指向我们“咕及咕及”,莲掏出五块钱递给他,我也掏出零钱放在他手上。

“嘉措他们还好吧?好久不见他们了!”莲说。

“还好。住在我们隔壁。”我说,“莲,你说我们这样的生活是不是不正常?我们都分开了,他们还是把钱交给我,一天三顿要我管着,除了那点事外,我们仍如过去一样?”

“在他们心里,你仍是他们的女人。其实,他们几兄弟在拉萨,有个女人管着也好。”

“央宗最近要来拉萨看病,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有什么不好面对的。她是嫂子,你是弟媳。你们仍是一家人。”

“我……要去照顾她吗?”

“你自己决定吧。卓嘎,你想过没有?你是扎西的女人,但是你们仍可以是原来家的一部分,不用分家。身体分开财产在一起,嘉措的父母那里也有个交待,这样又不会伤了扎西!”

“能……行吗?”我迟疑地看她。

“朗结和边玛来找过我,他们就是这个意思。”

“他呢?”

“你是说嘉措?”莲看了我一眼,“卓嘎,你还是不能释怀啊。连他的名字都怕提起。嘉措我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毕竟他有很多责任,应该不会把你……吃了吧?”莲打趣地看着我。

关于我们目前的生活状态,扎西有一次曾经跟我说起过。他说这样挺好的,兄弟还生活在一起,互相关心互相帮助。阿爸阿妈总算不怪他了。每次托人带东西来,都是直接交给我们,而不是交给嘉措。在老人的心里,大概想着我们已经重新恢复了过去的生活,我又成了几个儿子的女人吧。

“你才被人吃了!”我白了莲一眼,从怀里掏出几块奶渣。软软的,一咬就化的那种,递了几块给莲。嘉措父母才让人带来的,好大的一包,说给卓一航和莲一些。昨天扎西已经分好给他们送去了。

洛桑打来电话,说他在卓一航那里,让我们过去。于是我们打了一辆车,向德吉路而去。

到了卓一航住的地方,见云儿收拾好了包,说要回去了。

“回去了?你不怕有女人喜欢上你的卓叔叔?”莲玩笑地说。

云儿抬起头,泪花闪闪的。我们俩都吃了一惊。问一边的卓一航和洛桑怎么回事。

洛桑摇着头,卓一航叹了口气,并不说话。

云儿是下午两点半的飞机离开,我们一起送她去的机场。

回来的路上,卓一航分外高兴。说“这个小瘟神终于走了。”然后拿起相机拍江里的野鸭。

卓一航和云儿,我一直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云儿有些喜欢他,但他总是不冷不热的,对云儿的一腔热情不当回事。卓一航,也应该是有故事的人吧?男人四十一支花,正是招蜂引蝶的时候,他却在任这朵花凋零。

时间慢慢地向前滑着。

第219章:央宗来了

央宗是六月份来的拉萨,她到的那天,嘉措吩咐边玛去车站接的。

扎西上班走了后,我再到隔壁把他们住的屋子打扫了一遍。其实早上才打扫过了的,只是觉得心里有些慌乱,不知干什么好就胡乱给自己找点事儿。央宗到时,我坐在自己的小屋里,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和他们的说话声,然后听到隔壁的开锁声响起。

不知为何?心里一阵空落。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对面屋顶摇曳的经幡,怔怔的,泪水流了下来。轻声哼起一首牧歌,越哼越大声,最后索性放开嗓子唱了起来。

哭过唱过,心里舒服一点了,回过身,蓦然发现嘉措靠在门边,正幽幽地看着我。

“你……回来了?”我赫然一笑,“还不过去,她到了!”

他不说话,点了一支烟,眼神凄凉迷离。

“她在等你。”我说,略略提高了音量。走到桌边想给自己倒一杯水,水却洒得到处都是。

我这是怎么了?我不应该这样啊!央宗是他的女人,来看他是理所当然的。再说,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属于我的一页已经翻了过去。他跟自己的女人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我在这儿伤什么心?

我端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喝着,手腕突然被他抓住。

“嘉措……”我身子抖得厉害,想说点什么,却在什么都还没说出来时,就被拥进他温暖的怀里。这次他没强行吻我,只是紧紧地抱着我,把下巴搁在我头顶上。我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闭着眼,享受这片刻的温暖。

天知道这些日子我是多么渴望他的怀抱啊!

理智告诉自己不能想不能盼,然而心却不听指挥,总是不由自主地怀念过去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记得在冲赛康那间小屋,他霸住我不让别的兄弟靠近,记得他抱着我俯在我胸前默默地哭泣,努力想掩饰的伤心却从喉间发出绝望的抽泣,至今还在耳边回响。


去菜市场买了一大堆菜回来,一一洗好做好,扎西也就下班了。

“央宗到了吗?”扎西脱了外衣,拿了毛巾打了水洗脸。

“到了。你洗完后去叫他们过来吃饭吧。我炖了牛肉。”

“好!”扎西放下毛巾去了。

我刚摆好碗筷,他们就进来了。

朗结直奔桌前,俯身闻着桌上的菜说好香好香,阿佳,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央宗见到我,点了点头,把手上的酥油递给我。

我接过,笑着招呼她坐下,男人们跟着坐下,边玛买了啤酒上来。

我不停地给大伙倒酒、盛饭。央宗吃得很少,说有点晕,胃也不舒服,我又熬了粥,按照我们的习惯放了盐盛了一碗递给她。她接过,埋头喝了起来。

在几兄弟中,嘉措的酒量算是不错的。那一晚却早早喝醉,躺在一边的榻上呼呼大睡,怎么都弄不醒他。看到央宗离去时伤感的目光,有些不忍。今晚,她是属于家长的啊。千里迢迢到拉萨,说是为了看病,实际上女人的心里最清楚,她都是奔着某个男人来的。只是因为有这一份期盼,女人才能熬过那长长久久的等待。

此情此景,我的身份实在有些尴尬,站在门边不知说什么好。

央宗最终还是离去,朗结跟在后面,边玛留了我们家跟扎西一起打地铺。

月光如水,扎西和边玛的鼾声此起彼伏。而一边榻上的嘉措不时翻一下身,他也没睡着。

他的醉是故意的吧?只是想躲开央宗。是怕我难过吗?我转身,就着月光,见他在对面的榻上正幽幽地看着我,心里蓦然惊了一下。

我背转身,拉上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

一连三天,嘉措都是早出晚归,回来时喝得酩酊大醉,脚步踉跄的窜进我们房间,倒在榻上就睡。

第220章:两个女人

早上听到隔壁杯子摔碎的声音,还听到朗结在小声说着什么。我想了想,还是披衣起身向隔壁走去,见央宗和朗结已经起来,俩人坐在榻上,脸色有些难看。屋中间,一地的碎玻璃。

“怎么啦?起这么早?”我说,拿过扫帚把碎玻璃扫到一起。

“她要大哥陪她去医院,我说大哥喝醉了,还没醒呢,她不信,非要我现在去叫。我不去,她就把杯子摔了!”朗结瞪了一眼央宗,气呼呼地说。

“怎么可能天天喝醉?是不是你们都不欢迎我来呀?是这样就明说好了,我马上回去。”央宗看着朗结说,却明里暗里都指向我。

我把扫帚一扔,说:“央宗,说话别跟牦牛似的。他是在我们屋里,不过没在我床上,你要叫他随时可以叫去。”

“我跟牦牛似的?我来了都三天了,家长一天到晚呆在你屋里,你们什么意思?”央宗看着我,撇着嘴说。

“什么意思你应该问你的家长,而不是问我。”我说,也盯着她。“他是扎西的哥哥,难道说到我家我还能赶他出去吗?”

“扎西的哥哥?”央宗看我一眼,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谁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霸着他,村里都传遍了,明里你是扎西的女人,实际上你干了什么自己最清楚!”

“我干什么了?”我看着他,气愤地说:“央宗,我告诉你,我什么都没干。他是你的家长,管他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他要喝醉,我有什么办法?”

朗结叫着“你们两个女人别吵了行不行?”

“他是我的家长,钱为什么交给你不交给我?”

“你就为这个啊?”我说,转身一掀门帘,见嘉措和扎西、边玛一起走了过来,我狠狠地盯了前面的嘉措一眼,蹬蹬蹬地回到房间,打开柜子里拿出存折,转身回来,往央宗身上一扔,“拿去吧,谁稀罕替你保管!”

央宗站起来还想骂我,嘉措低沉地说:“还没够吗?要吵出去吵!”

我们都住了声。

扎西拉着我往外走。“算了,她才来,别跟她计较,啊?”

“不是我要跟她吵,她那样子,好像我抢了她男人似的。”

“好了好了,这事不怪你,是大哥做得不好,他是家长,应该安排好家里的事情。”

“今晚不准再让他到我们家了!”我说,把门狠狠地关上。

“好了好了,魔女,大哥也不容易。别生气了,啊?我下去买包子,你做点粥好不好?早上不想吃糌粑。”

扎西走后,我拧开煤气灶,往高压锅里放水时,还是放了足够六个人吃的。

粥煮好时,扎西也买了一大袋包子回来,扎西去叫他们过来吃饭。央宗进来时,没有看我,接过我盛的粥一一递给男人们,吵架的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第221章:二部结局 一

好好
第二天去医院时,医生说现在做手术太早了,再过一周来吧。

因为剧烈反应,几乎吃什么吐什么。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儿都不去。莲每天晚上都会散步过来,给我带些好吃的。每每看到我吐得翻江倒海的,她就拉了我的手,心痛地看着我说:“好好,你这是何苦来着啊?身体可是你自己的,你如不珍惜,别人还怎么珍惜你啊?你还能美丽多少年啊?过了这个坎,找个疼你的男人,好好过日子吧!看到你这样子,我真的难过,就好像自己又回到了那些不堪的岁月里。好好,你可以不必过这样的日子的,伤人伤已!”

“我也不想弄成这样,莲,我真的不想弄成这样。”我伏在床上,泪流满面。“每次我都后悔。就像嘉措,我也知道我和他之间有很长的距离,可是他一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管不住自己要跟了他去。你说我怎么办?有时候我都恨不得死了算了。”

莲叹着气,搂着我,眼神悲悯不再说话。

一起去墨脱的驴友猫猫离了婚,分了一大笔财产又来了拉萨。她在东郊安居院买了一套藏式房子,还找了份工作:幼儿院老师。那天我去看她,在她的办公室闲聊。

“你这婚结得满值的啊?两年青春换了八十万。有房有车还青春亮丽,想找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啊?”

“你以为我想离婚啊?他如果不是跟狐狸精勾搭上了,我可能还是贤妻良母呢!”

“你自己也想离吧?否则你不会找人拍下那些照片起诉到法院,一次机会也不给分了大部分财产转身就走。”

“好好,你还那样,总以为这世上的感情都没真的!”

“至少你和你前夫的感情不是真的。”我说,笑得开心灿烂。捧了水杯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嬉戏玩耍,突然发现院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卓嘎,她怎么会在这里?”

见她两手抓着铁门,眼光追随着玩耍的孩子,专注而忧伤。

“你来。”我向猫猫招了招手,她走了过来,我示意她看门边。

“那个女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她天天来这儿看孩子玩,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开始我们还以为她的孩子在这儿呢,后来才现根本不是,她只是喜欢看小孩子。怎么,你认识她?”

“不认识。”我摇了摇头,看着一身康巴服装的卓嘎说。只是觉得奇怪,你看她的眼神,那么温和,就好像看着她自己的孩子一样。

“有老师猜测她的孩子可能死了,心里难过。”猫猫说,“所以天天来幼儿院看看同龄的孩子,聊以自慰。”

她是死了孩子,而且是死了两个。我心里这么说,脸上却不动声色。笑着说:“也许吧,谁知道呢?”

放学的铃声响起,卓嘎转身离去,孤零零的背影显得那么萧瑟。

我飞快地冲下楼,出了院子,马路上人来人往,已不见卓嘎的身影。

打了个电话给莲,问她:“你昨天不是带卓嘎检查去了吗?结果怎么样?”

她说:“不能生了,医生说她黄体功能不全、甲状腺功能低下、宫腔粘连严重,再怀孕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放下电话,一个人站在路口,心里一片迷茫。

四条公路伸向四个方向,哪个方向才有回家的路?
想起我的十八岁,每个周末的晚上,都会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投入一个男人的怀抱,那个男人是别人的丈夫,然后开始一场场花样翻新的性爱。我不知道超是怎么骗过她妻子的,出差、加班还是开会?他在我身上变本加利地索取,叫我宝贝叫我丫头叫我玫瑰。她不让我穿睡衣,只为任何时候都可以毫无障碍地进入我的身体。那时的我还以为自己很幸福,还以为这一生都会被他爱着宠着。

我只是个学生,在不该得到的年龄里得到了不该得到的东西,失去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还记得我的第一份工作,极低的薪水,没完没了的加班,只因为我要成功,我想当一个别人羡慕的白领,所以我不跳槽,只为给自己积累下骄傲的资本。终于小有成就的时候,我却发现除了工作,自己不见了。一个刚进公司的帅哥发了疯一般追我,天天给我带盒饭,下雨送我回宿舍,说要存钱买房,把生活费压到三百块钱一个月。我说你能不能先给我买个三克拉的钻戒?他说当然可以的时候,脸色却慢慢变绿。

其实他不明白,我需要的,不是这种拿伙食费换来的浪漫,我只是需要一份安稳的日子。彼时的我,真心地以为那才是幸福。

后来的我,轮翻地换男人,就如换衣服一样随意。富裕的、帅气的、阳刚的、温柔的……

记得那个雪后的傍晚,在那条美丽的雪谷里,白色的路虎制造出了恰到好处的浪漫空间,我的忧伤和他的儒雅,碰撞出了一生也难以忘怀的感动。他说要娶我,带我回内地、跟我生孩子。我以为那一刻就会永恒了,为此泪流满面地要把自己尘埃落定。然而那毕竟不是真实的,事隔不到一个月,他的眼光就开始追随另一个女人。我早就该懂的,男人要的永远是新鲜和刺激,你不在的任何一天,他都可能跟别的女人去浪漫去唯美,长久的保鲜只能是童话、只能是我们梦里出现的情景。

我终于离开了十字路口,走上通往仙足岛的路。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并不后悔。嘉措的离去,猝不及防却是必然的结果,早晚都要来的,此时痛苦跟将来痛苦没什么区别。女人的一生,刻骨铭心的初恋有过、翻天覆地的纠缠有过,还求什么呢?

让自己心安吧!我对自己说,轻轻抚了抚了腹部,疾步向前走去。

难得的一个安稳的夜晚,睡得踏实。却突然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吵醒,门才开了一条缝,蓉就挤了进来,披头散发的,哭着说好好,他背叛我跟别的女人上床了我该怎么办?

我关上门,让她坐在床上,开了盒牛奶递给她。

“踢了他。”我喝着酸奶,平静地说。

“好好,我供他吃供他喝,他还背叛我。”蓉哭得一蹋糊涂,仿佛死了爹娘。

“你给得太多,当然就得到太少。”我说,冷静得让我自己都感吃惊。“要么放弃,要么就等他醒悟。不过,他自己醒悟的时间可能会很长很长,你要有足够的耐心。”

那一晚,蓉跟我住在一起。她说晚上天神洗澡时,手机放在桌上,有短信的声音,她随手拿起看了一下,一个女人发来的,说怀念在拉萨的时光,怀念跟他在一起的夜晚。

我想起天神在桌下用腿碰我的那个夜晚,我和蓉手拉手如一对姐妹在宇拓路上走过,听她讲天神对她如何体贴如何关心。这才多久啊,她就哭成这样。

极老套的故事情节,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着。
天神的老家在北方一个极其穷困的地方,大学毕业后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听朋友说拉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遍地黄金就来了。到了这里后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便弄了个假的导游证勉强挣点辛苦钱。认识了蓉,听说她开了一家旅行社后,便疯狂地追求。蓉那段时间因为阿健的事情绪低落,突然天上掉下一个帅哥,又温柔又体贴的,哪里还能正常思考,俩人很快就住到一起,而且提上了结婚日程。

蓉说她这次回来,就是准备跟他回老家去办手续的。哪知却出现这么一档子事。

“这世上真的没有爱情吗?”蓉翻过身子对着我,可怜兮兮的。

“没有!”我干脆地回答她,“你如果相信男人会对你一辈子好就是脑子生锈了。你如果还相信这世上有永恒专一的爱情就是神经了。”

早上,老鹰敲门说,天神在外面蹲了一夜,要找蓉。

让他滚。蓉大喊着说,用被子把自己蒙头盖住。

过了一会儿,老鹰又敲门进来说,那哥们冻坏了,好像在发烧。

蓉在被子里抖了一下。我勉强睁开眼,穿衣起来,说:“蓉你出去吧,分手也得说清楚不是?”

“我不想见他。”蓉的话显得有气无力。

我无奈地笑笑,出去见天神坐在老鹰的房间里,萧瑟成一团,便冷冷地告诉他:“天神,她不想见你。”

“好好,求求你,让我见见她。她误会我了,我跟那女的真的没有什么。”

“你以为她是几岁的处女啊?会相信你跟那女的没什么。”我冷笑,向我的房间指了指了,“她就在那儿,你自己跟他解释去吧。”

天神风一般地冲了过去。老鹰给我倒了杯水,“好好,你最近脸色不太好,病了吗?”

“可能休息不好吧?”我说,“这里太吵了。”

“有两个朋友还要来,还得住我们这儿。没办法,房子不隔音。”他泡了方便面,问我要不要?我摇了摇头,闻到那味就想吐。我走到阳台上,看着还不明朗的天空,想自己到底怎么办?流掉当然是正确的选择。可想起卓嘎看向孩子们的眼神和她转身时的背影,心里竟然不忍心。她那么渴望有个孩子却不可得,我这么讨厌孩子却一不留神上了身。

命运真是跟我们开了个大玩笑。

那天,蓉和天神是一起离开的,过后好几天都没有蓉的消息。小两口吵了架重新和好了,总是要甜蜜几天的吧。这样的事,旁观者无论看得多清楚,说得多透澈,当局者撞南墙都很难回头,有时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

莲打电话给我说她在看守所,蓉出事了,敲诈别人可能要判刑,吓了我一大跳,穿了衣服就赶过去。

莲和她男人站在大门口等我。她说不让探视,东西只能交给警察。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蓉和天神去了上海,找到了那个女的,把人家骗到了宾馆,拍了祼照,要人家赔两万块钱损失费。那女的身上没这么多钱,说筹了钱来换照片,他们第二天回拉萨,一下飞机就被抓了。”

“天啦,蓉怎么这么蠢,她不缺钱啊。”我大叫。

“我想她不是想要那两万块钱,她只是心里不服气,阿健骗了她,天神也骗了她,她想找个地方出出气。哪知惹出这么大的事来?”

“唉!怎么办?”

“那……,天神呢?”

“也关在里面。我找人打听了,蓉是主谋,可能会判得重一些。她父母也来了,在宾馆里,高原反应很重还得到处找人说情。她妈妈还提着氧气袋呢,可怜天下父母心。”

唉……
宣判的那天,我们都去了。蓉把所有事情都担了下来,神情漠然,看都没看天神一眼,仿佛旁边那个男人跟他没有关系。最后蓉判了两年,天神无罪释放。

蓉为什么那么傻?什么都扛下来?出了法庭,我跟莲走在一起,问她。

她可能觉得反正都是要判的,索性就一个人扛了下来。

那位呢?难道就这么轻松地走了?

蓉既要这么做,那肯定是想好了的。把自己逼到绝地,才有重生的机会。

为那么一个男人,值吗?

一年是坐,两年也是坐。浴火而重生,以蓉的聪明和家庭情况,再次出世时,相信没什么人能打倒她了。莲说,淡淡的口气,仿佛来自天外。

她妈妈好可怜,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我指了指正过马路的蓉的父母说。老俩口互相搀扶着,花白的头发零乱地顶在头上,看着就让人心酸。

为人父母,一生都不得安宁。莲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你打算怎么办?难道真要生下来不成?

我想回内地去做,条件好一些,还有人照顾我。我说,有些心虚地瞄了她一眼。

好好,你可要想好了,这是一个生命,不是石头土疙瘩,给了他生命就要负责。

莲,我……

好了,你也不必为难,自己做的决定就要自己负责。

你呢?为什么还不要孩子?我看了她一眼,转移了话题。

明年吧。最近在调理身体,明年养个草原娃娃。卓嘎说要当干妈呢,天天催着我,比我还急。

她……真不能生了?

很难。医生说可能性极小。上周不知谁跟她说八角街有个打工的姑娘生了个小孩子不想要,她硬拖着我们去打听,打听了两天才打听到,结果人家已经送人,她回来还大哭了一场。

唉,莲,我真是做错了。

哦?莲睁着大眼看着我,仿佛看什么怪物一样。知错了?进步很快呀。看来怀孕有好处,早知如此,佛祖应该早点让你怀孕.
切,你就不会说句好听的话?我翻着白眼,笑骂道:你这个女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说话太难听了!

良药还苦口呢。她说,看到旁边有卖烤红薯的摊子,眼睛立即瞪了老大,就差点没流口水。

莲,你真是奇怪。集老人、中年人、女孩子的个性于一身。我掏出钱买了两个,一人一个。

此时我才发现,这家伙居然不会剥皮,拍了两下,连皮一起啃着。他男人叹着气,拿过去剥好再递回给她。

羡慕啊!我看着莲说,你怎么就能找到这么好的男人,我怎么就找不到?

他好吗?莲瞟了洛桑一眼,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瞧你那样,得意是吧?我拍了她一下说莲,你真的幸运!

幸运来时你还得知道来的是幸运才行。她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

第222章:二部结局 二

我知道我知道,要自己把握,要想清楚,你累不累呀?什么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等一切都想好了,还有做的兴趣吗?
那一晚,我一个人坐在矮房子酒吧,听着不知哪里的原始音乐,把自己灌醉。想起自己的第一次眼泪。第一次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事后我哭得稀里哗拉。然后就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直到习以为常,然后开始感受性爱、继而享受性爱,从来没想过这种行为有何不妥,总是小心地防备着,不让自己受伤却往往伤得体无完肤。

琼宗的死、卓嘎不能生育,加上现在监狱里的蓉,让我真的有些灰心。

都说爱情是美好的,却不知爱情也是最易伤人的,情伤来时,让人死的心都有。只是让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受伤的总是女人?

法庭上宣布天神无罪释放时,他脸上大松一口气的样子让人恨不得甩他两巴掌。什么玩意儿啊?一个大男人,把自己的女人送进监狱了还这样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戴着手烤的蓉走过他面前时,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蓉昂头挺胸而过,眼都没转一下。但我知道蓉是痛苦的,她的所谓不在乎、所谓坚强,不过是装给别人看的,眼泪只在黑夜里流。

一个人慢慢走在八角街的青石板上,月光如水。深夜的八角街特别安静,两边的货架空无一物,高高的路灯若有若无地挂在半空。两边的民房什么声音都没有,平时乱嚎的狗儿们在这个夜里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月光照在青石板上,泛着淡淡的青光。一棵古柳不知生长了多少年,从街旁横伸出来,枝干扭曲着,月色下更显沧桑。

长长的影子,孤单寂寥。

我开始轻声哼起高胜美的《追风的女儿》。一直喜欢这首歌,每次唱起就想哭,心里空落落的仿佛这个世界都不存在了。

风来云也到雨也落了

云一被风拥抱就哭了

再也忘不了你对我的好

被你骗到连天荒也老


雨在风中飘泪在我的眼中逃

逃到天涯海角找不到

我在雨中找爱你原来是个牢

雨一停我也不见了


风来云也到雨也落了

云一被风拥抱就哭了

再也忘不了你对我的好

被你骗到连天荒也老


雨在风中飘泪在我的眼中逃

逃到天涯海角找不到

我在雨中找爱你原来是个牢

雨一停我也不见了

雨在风中飘泪在我的眼中逃

逃到天涯海角找不到

我在雨中找爱你原来是个牢

雨一停我也不见了

雨一停我也不见了

雨一停我也不见了

我反反复复地唱着,在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中泪流满面,醉醺醺的身体东倒西歪。街道空空,孤寂得除了我的影子,看不到移动的东西。

直到一个转角,我累了,见边上有个香炉,还在冒着香烟,我靠了过去,慢慢滑坐在地上,看着夜色苍茫的青石板怔怔流泪。为我、为蓉,我们亲手把青春的主题改写了,以为凭着一已之力就能改变男人,改变命运,到头来,我们却被男人伤得体无完肤,还自己躲起来,独自舔着伤口。

从开始我们就该知道结局的,只不过还是不由自主地盼着,总想有一份例外能降临到自己身上。

背后的香炉暖暖的,边沿上还放着玛尼石。我拿起一片看着,上面是观音菩萨的六字真言。泪眼模糊地看着那六个彩色的文字,眼泪滴在石片上慢慢漾开,心一阵阵地纠痛。想起有一次他抱我在怀,写藏文给我看,他在小本上,一笔一画地写着,很美的文字,行云流水如诗如画。

把玛尼石片抱在胸前,泣不成声。那些美好的日子真的过去了吗?真的不再来了吗?今夜,竟如此想他。我发疯一般地站起来,在空旷的街道上狂奔,夜风拂着我的脸,长发零乱地向后飘去。深夜,我狂奔在拉萨的街头,穿过小巷,跑到冲赛康那间熟悉的院落前,铁门紧闭,举手想拍门时,却没有敲下去,再次萎顿于地。

我是不是疯了?我是不是不可救药了,在他一次次逃离了后还想着他还要找他!

为什么会这样?谁能告诉我,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离开了他的日子为什么会有活不下去的感觉?真想死了算了,思念就像一副毒药,无时无刻不在腐蚀着我的心,让它一寸寸地烂掉。

痛啊,痛入骨髓!

是铭心刻骨的爱了,也是痛不欲生的思念!

今夜的我,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取暖。我掏出手机,胡乱翻着那一串看似熟悉号码,看到嘉措的名字,泪水止都止不住。手指颤抖着,却没能按下去。哭泣着把电话放在面前的石板上,屏幕亮亮的,十一位数字就像在跳舞一般。

然后,屏幕熄了。

拐角的路灯发出昏暗的光,仅仅照亮周围几步远的地方,长长的巷子深遂得看不到头,如死一般寂静。

那一晚我是怎么回到仙足岛的?怎么开门怎么把自己放在床上怎么睡着的,都没有记忆。第二天,我去了一趟八一镇,在那个森林环抱的小城里租了套带家俱的房子,牵了网线,买了必备的生活用品,还给自己买了舒适的蚕丝被,从今起自己不再是一个人。我拍着自己微突的腹部,轻声说:“孩子,在仅能相伴的日子里,让我好好照顾你吧。”

回到拉萨,跟老鹰说我要回内地,退了房,收拾好物品打包找了快递公司寄到八一。走之前,再次去了那个幼儿院,看到卓嘎依旧站在院外,痴痴地看着嬉戏的孩子们。我走过去,叫了声卓嘎,她回头看着我笑。

“你喜欢他们吗?”我看着院中的孩子问她。

她点着头,脸上掠过一丝痛楚。

“你会有孩子的,一定会有的。你这么善良,佛祖怎么会让你没有孩子呢?”我说,也不管她能否听懂。

然后,我们俩就静静地站着,直到放学的铃声响起。
再次坐上去八一的车,我给拉萨认识的朋友群发了一条短信,说我走了,回内地去,不准把我忘了。

我就这样让自己消失了。带着受伤的心和腹里的孩子,躲到了八一这个安静的森林城市里,远离了熟悉的地方,开始了漫长的赎罪生活。

在网上联系了内地的几家广告公司,因为过去曾经合作过,所以很快就有了新的工作,挣钱多少不是最重要的,过去存下的钱加上明走时留下的银行卡已足够我过上一年,主要是不想让自己寂寞。有点事做不至于让大脑整天纠缠于过去,孕妇的不良情绪容易影响到孩子。

既决定要给他(她)生命,就要负责。

我不再睡懒觉,不再化妆,不去酒吧,对着菜谱做各种汤喝,早晚会去江堤上散散步,开始穿宽松的衣服。尽可能地不去想过去的事情,不再关心自己美丽与否,也不跟周围的人交往,让生活安静从容。

当然,我会上网,扮演过去那个美丽成熟而狂妄的好好。只是为了让别人知道我还活着,还一如既往。

明仍会定时上QQ跟我聊聊,他说他不同意离婚,如果我实在要玩,他可以等我,他相信我总有一天会回到他身边的。我苦笑,不知再跟他说些什么。

对明,我是有愧的。抛开那些纠缠不清的家事,他确实是个好男人,进得厨房出得厅堂。性子是懦弱一些,那是天生的,从小父母离异让他更加珍惜亲情,我不能因自己的喜好而去要求他为我改变。我告诉明,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如果实在不想离,那就等我一年。

一年的时间你已经出来了。我抚着明显增大了的腹部,轻声说。你妈妈在等着你呢,她盼着你早点到她身边去。你不知道,她是个多么好的女人,美丽美良,你会喜欢她的。

我发现,一个人的日子也是很好的。没事时坐上三轮车到处逛逛,或是打上出租到周围转转。林芝是个物产丰富的地方,气候宜人氧气充足,一年四季水果不断。我喜欢吃本地产的核桃,皮薄肉多。都说核桃是补脑的,将来生的孩子会聪明,不管有没有效,我还是尽量多吃一些。

那天,我慢慢走在江堤上,看到两对恋人坐在堤边,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一个藏族阿佳推着童车向我走来,看到我,微笑着,问我几个月了?肚子这么大,会不会生个双包胎啊。

我笑着说检查了,只有一个。你的宝宝长得好漂亮,男孩还是女孩?她说是女孩,八个月,开始学说话了。我蹲下去,握着孩子的小手摇了摇,小女孩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突然咧嘴笑了,伸出手来,伊伊呀呀的不知说着什么。

“她要你抱她呢。”阿佳笑着说。

“好啊,我抱抱你,小公主。”我伸手把她抱了起来。说实话,我实在不知怎么抱孩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抱小孩子。我双手抱着她的腰,孩子在我怀里扭来扭去,好像不太舒服。

突然感到身前一阵热流,阿佳接过孩子,说着不好意思,她尿了你一身。

“没关系。”我看着身前湿淋淋的一大块,禁不住胃里一阵翻腾,脸上却挂着笑容。

我是个特别爱洁净的人,无法容忍身上有异味,更何况是尿骚味。我捏了小家伙的脸蛋一把,说:“你个小坏蛋,把我尿湿了,我打你屁股。”便迅速转身往回走。

回到租住的房子里,关上门,脱了衣服进入卫生间,用沐浴液把自己洗了好几遍,然后把那件尿湿的衣服扔进了拉圾筒。
上网,跟莲聊天,她告诉我卓嘎和扎西搬到八角街住去了,嘉措他们也好像搬过去了。仁钦终于想通,回老家去了一趟。卓一航还是那样,整天扛着相机到处溜达。云儿回去了,说是要考研究生。

听到这些,有些伤感。

一切都在慢慢变化,一切又都好像没有变化。

问莲,“卓一航还和云儿在一起吗?”

“他们从来就没有你所说的‘在一起’过。”

“谁信?孤男寡女住一层楼会没事?除非他无能!”

“他是不是无能你应该知道,不过他们没事我倒是知道的。”

“切,你个坏女人。除了龌龊事你不会想点别的?”

“你还有别的事让我想吗?”

“我就那么让你失望?”

“我有失望吗?你天天整些新奇的事让我看,我拍手还来不及呢。对了,上次你跟我说要送个孩子给卓嘎是什么意思?你捡了个孩子吗?”

我看着屏幕,心里问自己要不要告诉她?最后决定还是算了。这事既是我和卓嘎的恩怨,就让我们自己解决吧。所以打出这样一行字:“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我都忘了。”

肚子一天天大了,过去的衣服都穿不下。出去买了两套孕妇穿的衣裤,回来换上,看着镜子中臃肿的妇人,突然哇哇大哭。我怎么会丑成这样?头发零乱,眼皮浮肿,太可怕了!早知道怀孕会把自己搞得这么丑,我铁定不会这么干的。哭够了,起身拿上包,下楼打了的士往医院赶,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了,去他的内疚感,那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凭什么要我一个人受这份罪啊。我不干了,老娘实在不想这么丑去见人。

冲进医院妇科,跟医生说我不要孩子,我要打胎,医生看了我一眼说先检查一下。然后开了单子,让我去B超室。

从B超室出来,医生看着单子说:“孩子已经大了,再过两个月生下来就能养活了,你要想好?”

“我不想要了,我就想打掉。”我趴在医生的桌上,眼泪大滴大滴掉了下来。

等我哭够了,医生说:“回去吧,孩子在你肚子里活得好好的,渴望你给她一个生命呢。”

“我很害怕,我现在很丑。”我说。

“这世上没有什么人会比一个孕妇更美丽的。”医生慈爱地看着我笑,“你是个很美丽的小妈妈。”然后给我开了些钙片,我老老实实去取了药,拿着出来,顺便买了一大包新鲜松茸。听说这玩意儿抗幅射特厉害。日本人特喜欢,是因为当年日本遭原子弹轰炸后,地上最先长出来的就是松茸,因此一夜成名,成了日本人餐桌上最欢迎的东西。西藏每年就有大量的松茸出口日本。记得一个从日本回来老乡说过,在日本,只要菜肴上放了两片松茸,那价格就会往上翻两倍。

现在正是新鲜松茸上市的时候,八一的菜市场里很多,价格也适中,我隔天就会去买一包,回来炖小鸡或是烧罐头。说来也好玩,这几个月,一个人的日子,没人照顾没人依靠,我竟然学会了烧菜,花色不多,自己想吃的还是弄得出来。最喜欢松茸熬的鸡汤,美美的喝上两大碗,再吃点米饭,就能心满意足地过上几个小时。

很少再吃零食,因为书上说防腐剂对胎儿成长不利。我虽说不喜欢这个孩子,人家毕竟要在我身体里呆上十个月,先天的底子就让我为他打好一点吧。我固执地认为我的腹中是个男孩,因为按照汉族的习惯,男孩是一个家族传宗接代的根本。卓嘎,也是希望要个男孩的吧?她已经吃尽了作为女人的苦头,来世,她肯定不愿意再做女人。

晚上在一个博友的自留地里闲逛,看见他拍的喇嘛岭的照片,很美很特别的一个地方,特别是那些冲天而起的阳具,引起了我极大的好奇心。

这世上还有显摆这个的?我惊奇地瞪大了眼看着屏幕,决定第二天去看看。
喇嘛岭离八一也就三十来公里,还是柏油马路。我租了个车,司机是浙江来的,见我一个孕妇,说来去一百块好了。到寺里后,说好下午五点来接我,他就另外搭了客回去了。

喇嘛岭门票二十块钱,本地人不要钱。我拿着票,说了句民族歧视嘛,为什么汉族要买票,藏族人却不要?卖票的问我你说什么,我说没什么,转身走了。

台地上,两个卖经幡的走了过来,问要不要经幡,说写上名字后可以帮着挂到上面去。我看了看头顶,经幡遮天敝日,竟然有些眩晕,有些摸不着边际。我是从来不信这个的,除了自己,我不知道我还信过什么。然而此刻,竟突然间有了冲动,想把一个名字一份祝福悬挂在空中。

花了五十块钱,买了最长的经幡,拿着笔,却不知该写什么。抬头看见经幡的缝隙透着蓝蓝的天,想想还有多少的日子能这样度过?过一天就少一天,到最后,就是永远的分别,无论多深的牵挂,为人为已,转身都绝不回头。于是信笔写下天天,你一定要健康、一定要聪明,然后交给小伙子。他把一头让我拿着,自己则拿了另一头,顺着树干很快爬了上去,到了高处回头问我这里行不行?我点了点头,他于是绑好滑下来,牵了经幡的另一头去拴好。

于是,那写了“天天,你一定要健康、一定要聪明”的幡就融入了五彩的海洋,随着所有的心愿一起摇动。

寺门外,木头雕的男性象征,漆成了红色,昂然向天而立。据说,这个东西能避邪,在历史的某一个阶段里被当成了图腾,安于门窗房顶供台上让人朝拜。

我抚摸着打磨得光滑明亮的雄性之物,嘴角带笑。这东西值得崇拜吗?在现在的社会里,它不过是个惹祸的玩意儿,好男人能管理好自己的宝贝,合理得当地利用好它,女人就有了幸福。男人如果对它不加以管理,任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女人就有了悲哀。想想女人的一生,幸与不幸,苦与乐,追根究底还不是与此物有关。

只身走在寺里,野生的岩羊不时从身边走过,也不怕人。如果高兴,你甚至还可以摸摸它们的脑袋。一直以为野生动物是见人就跑的,没想到在林芝的原始林中,大山中的一隅居然还有这么和谐的场景,真是开眼了。

主殿是木质结构,我跟着一个转经的阿佳后面,见她把鞋脱在大门外,我也脱下,她上楼,我也上楼,她顺着回廊转着,我也转着。只是路过莲花生大师的像时,我走了进去,坐在油亮的木地板上,看着它修长的眼睛,又手合十,心里默念着:菩萨,请保佑天天健健康康地长大。

没有任何来由的,泪水流了下来。我低了头,看泪珠滴落在地板上,慢慢浸润开去。

既然决定了,还是不开心。

悲伤总在不经意间袭来,伤感就像窗外突然飘起的细雨,丝丝缕缕浸湿了心。我裹紧披肩,看着窗外渐渐晕暗的天空,愣愣的不知身在何处。

有些冷,西藏的夏天本就不热,只是今年似乎比往年更冷一些,松涛阵阵,如平地起了闷雷,从耳膜边沿滚过。殿堂空旷,佛前只有孤独的身影和不知所措的愁绪。

蓦然感觉腹部动了一下,我含泪笑了。低了头,看着肚子从右到左如波浪一般起伏,突然有了一股神圣的感觉,孕育一个生命原来是如些的美好。无论我要他的目的是什么,此时此刻,这个生命给了我感动。

定时地打电话给爸妈,告诉他们自己都好。电话的那一端,每次都会传来同样的关爱。抚着鼓涨的肚子,有些明白母亲的啰索和父亲忧心的眼神了。谁跟我说过?有了孩子,就是一生的牵挂。

我不敢保证未来的我是否会有牵挂,我还想不了那么长远,此时此刻,是有些不忍心分离了。

明还是一如既往地等待着,他说我总有一天会厌倦,飞鸟总有投林的时候。他说他就是飞鸟的林子,随时等我这只倦鸟回归。

我是不是有些对不起明?偶尔心底会闪过这个念头,然而一闪即逝。他陪着他妹妹,宁可我孤身浪迹天涯随风而舞,他是不是也对不起我呢?所以,我不会给自己的心灵找把锁去上,没必要也不愿意让自己产生那样的感觉。反正我都是要离婚的,对得起也罢对不起也罢,当感情灰飞烟灭的时候,所有恩怨也就随风去了。

第223章:二部结局 三

卓嘎
我陪央宗去的医院,看了内科和妇科。内科检查结果说她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太累了,休息不好。妇科有炎症,需要好好治疗,没治好之前不能同房。

“这下你不能怪我了啊,是你的身体不允许你们在一起。”我提着大大小小的药瓶,跟央宗从医院出来,笑着打趣她。

“你这下满意了,魔女,他们都是你一个人的了!”她也笑着,接过我手上的一只袋子

“我可不要你的男人,我有扎西!”

“扎西一个人能喂饱你这个魔女?村里人都说你本事高强,能把五个男人管得服服帖帖的。”

“别听他们瞎说,我哪有那本事!”我笑着,路过一个买帽子的店,“买顶帽子吧,你这个围巾挡不了太阳!”

“算了吧,太贵了。”央宗说,看着那些帽子也有些恋恋不舍。老家的女人,都是一张便宜的头巾,既盖头也遮脸,很少有戴帽子的。

能节约一点就是一点。钱是要花在男人和孩子身上,女人总是尽可能地克扣着自己。

“这能管几个钱啊?你要是舍不得,我替你买。”我说,叫服务员拿了一顶乳白色的宽沿帽,我扯下她的头巾,把帽子戴在她头上,退后一步打量着,“嗯,挺好看的,你男人肯定喜欢!”

央宗红了脸,眼睛看着地上。

“多少钱?服务员!”

“十五!”

付了十五块钱,我们一起出来。央宗抱怨着太贵了,十五块钱,可以交两个月的电费了。

“拉萨不兴戴头巾,你不想给你的男人丢脸吧?”我笑着说,“央宗,到了这儿,你就得随了这儿的习惯。别让人说你男人没本事,一顶帽子都买不起。”

回去跟男人们说了看病的情况,当说到央宗的病没好之前他们不能在一起时,嘉措好像松了一口气,表情也轻松了很多。下午还和朗结边玛一起去买了两套高高的藏柜,两边屋子各一套,一端靠墙,想当于隔断,把屋子一分两半。

我每天陪央宗去医院作治疗,回来一起做饭。我教央宗怎么炒菜,教她怎么用煤气灶,她跟我说老家的情况,说村里哪家又买了电视,哪家又安了电话。

这样的生活,是不是亲如一家?

“卓嘎,你的肚子真的治不好吗?”正在择菜的央宗转头对我说。

“吃了很多药,还是一点作用都没有。”我说,“不生就不生,你不是能生吗?多生几个,他爸妈不就高兴了!”

“唉,也一直没怀上。”

“担心什么啊?医生不是说了吗?你有炎症,治好后就能怀孩子了!”

“阿佳,我们一起过吧,你在拉萨照顾他们,我在老家照顾阿爸阿妈,挺好的啊!”

我怔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答才好。这些日子确实和睦了,我们就如一对姐妹一般,不再吵架,不再吃醋,共同做家务,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男人们回来吃饭,弟兄几个不吵架,挣了钱就老老实实拿回来。只是,如果重新合在一起过,想起从前那些患得患失的日子,我摇了摇头。

晚饭后,央宗叫扎西过去,说有话要跟他说。我笑着说:“你不会是想让扎西钻你的帐篷吧?”

扎西嘿嘿地傻笑。

“就是,你要咋的?”央宗笑着,笑声清脆明亮,拉了扎西向隔壁走去。

“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刚开始的时候像两只打架的公鸡,现在却好得跟糌粑和酥油一样。”朗结看着我怪声怪气地说。

“那是你笨,不了解女人。”我说,把抹布往他怀里一扔。“洗碗去!”

“真是个魔女,说都说不得。”朗结冲我做了个鬼脸,叫边玛:“还坐着干什么,端锅洗去!”

“她让你洗,又没叫我洗。”边玛大声叫着。

“我是不是比你大?”

“是啊!”

“那不就对了。我听大哥二哥的,你得听大哥二哥三哥的,这三哥就是我。”

边玛无可奈何地站起身,端起高压锅跟在朗结背后下去了。

嘉措终于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魔女,真有你的,这俩牦牛只有你能使得动!”
晚上我和扎西睡在里面,朗结和边玛睡在外间,嘉措去了隔壁。

等外面响起鼾声后,我捅了捅扎西,小声问他央宗找他干什么。

“爸拉让她来劝我们,让我们还是跟大哥他们一起过。说我们兄弟要分家,村里人都在笑话他呢!”

“你答应了?”

“没有。我说要跟你商量!”

“扎西,你想跟他们一起吗?”

“大哥他……心里也挺苦的。”扎西转过身对着我,有些迟疑地说:“大哥坐牢那件事,不是大哥的错,那一刀是我捅的。大哥不想我坐牢,说我一但进了监狱,家里就没人干活了,所以他说是他干的。”

“是你?”

“嗯。大哥是替我坐牢的。”

“他从来都没说过这事!”我看着扎西,喃喃自语,“他这人总是这样,什么事都放在心里,别人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魔女,大哥跟央宗结婚,其实也很痛苦。只不过他是大哥,不敢像我这样做。”扎西摸着我的长发,轻声说:“我昨天回来路过大召寺门口,见大哥正在磕头,请救菩萨赐给你一个孩子。还说所有的错都是他造成的,菩萨要惩罚就惩罚他。我当时怕他看见我,只听了这么几句就悄悄走了。”

“唉……扎西,让我想想再说吧。睡吧,明天你还要早起呢!”我说,帮他拉了拉被子,自己也缩在他怀里,慢慢合上眼睛。

趁着中午央宗午睡,男人们都没回来,我约了莲,一起去了萨珍的甜茶馆,把我们近期的状况跟她说了,期待地看着她,“莲,我该怎么办?”

“扎西真的那么说的?”

“是的,他说嘉措心里也挺苦的。”

“当时场面混乱,大家都没注意。扎西和嘉措应该是最清楚怎么回事的人。不过那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你和嘉措再走到一起的话,央宗和你、嘉措和扎西,真的会和睦相处吗?”

“央宗跟我说,我留在拉萨照顾他们几兄弟,她留在老家照顾阿爸阿妈。”

“你想吗?卓嘎,你自己想跟他们合在一起过吗?”

“我不知道,我很矛盾,莲。我承认我忘不掉嘉措,但是我又不想对不起扎西。其实现在这样很好的,我们在一起,亲如一家却保持一定的距离。如果打破了?会好吗?”

“你们合在一起过日子,关键是扎西和嘉措的心结要打开。兄弟共妻的目的就是让男人齐心协力,合力围着一个家转,不要因为争风吃醋而破坏了家庭的根本。卓嘎,你跟我说实话,你是只想跟嘉措合在一起呢?还是跟他们几兄弟都合在一起?”

“都合在一起?”我傻傻地看着莲。

“你不想跟朗结他们在一起,是吗?”

“我是不是很自私?”

“卓嘎,你跟我们不一样,你自小生活的地方就是那样的传统。只不过你现在有了点意识,知道跟自己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才是幸福。现在的生活状况又不允许你跟嘉措在一起,所以你才为难,才来找我。其实卓嘎,如果你能接受他们几兄弟,扎西又同意,重新回归那个大家庭,也末尝不是好事,但有些事情最好你们之间事先要有个沟通,不要再像过去那样,打心理战争,都痛苦不是?”莲看着我,真诚地说。

“我倒是同意你们合在一起。像我这样,两个人养两个孩子,肚子里的这个马上又要生了,三个孩子,天天要吃要喝的,拉萨买房又那么贵,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卓嘎,嘉措对你不错,反正你又不能生孩子了,将来老了还是得靠那个家,不如现在就回去,大家一起努力,你们再在拉萨买套房子,多好啊!”萨珍端着一盘包子过来坐下说。

“唉,我再想想吧。”我说,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满嘴都是油。“萨珍,你这样多好啊,有孩子有男人,生活多热闹,哪像我和扎西,回到那间小屋,冷清清的,就像一个人在山上放牦牛,安静得让你发疯。”
“生在福中不知福!”莲瞄了我一眼,“你要是真有一大堆孩子,又要喊累了。”

“要不,你把我家老二拿去养?我都快被累死了!”萨珍翻着白眼,“从来就没睡醒过,我现在只想有一天不用干活,不用管孩子,好好睡到自然醒。”

“你做梦吧!”莲好笑地看着她,“当了母亲,一辈子就别想清静。想想你们的阿妈,哪个不是活着一天就操心一天!”

“那倒是!”萨珍点着头。“对了,你们那个朋友好好,怎么好久没见了?”

“她回内地去了。”莲说。

“好好回内地了吗?”我吃了一惊,想起那次在幼儿院见她的情景,跟我说了一大堆话我却一句没听懂。她怎么就突然走了呢?

“其实我早就认识她,曾经跟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她是我们那个院子里单身男人暗恋的对象。”

“难怪你第一次看见嘉措就目不转睛,是不是在好好那儿见过他?”我笑着说。

“是啊,怕你生气,没敢说出来。”萨珍笑着说。

“男人嘛,在外面谁不喜欢漂亮姑娘。咱们草原上,这家的孩子跟那家的孩子同一个父亲的多了。计较得过来吗?再说了,我们有几个男人,就不兴男人有几个女人吗?”

“这会儿倒大方起来了。”萨珍笑着拍了我一下,“要是你家扎西真找别的女人,指不定你个母牦牛闹成什么样呢?”

“要不,今晚让他找你来?”我笑着,不怀好意地看着萨珍。

“去,说着说着你就得意了!”萨珍白了我一眼,起身去招呼进来的客人。

快到七点的时候,洛桑来接莲,我也就跟萨珍道了别,顺着小巷往家走。在大召寺广场,想起扎西说的看见嘉措在这儿拜佛的事,下意识走了过去。远远听见大门处磕长头的“嚓嚓”声此起彼伏。

我站在点酥油灯的矮房角落,见嘉措静静地坐在磕长头的人群中,眼睛看着正面的大门,双手合十,手指上绕着一串黑色的佛珠,也不知在想什么,微卷的长发披在脑后,淡淡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就如大海中的一尊雕像,静谧萧穆。

看着他手上的佛珠,黑得发亮,还是我第一次来拉萨时在帕廓街买的,他喜欢就拿了去,没想这么几年过去了,他还保留着。

看了一阵,眼睛渐渐模糊,转身跟着人流走了。我和他,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在卖帽子的铺子前停下脚步,给扎西买了顶牛仔帽。他的帽子已经戴了好几年,都破了,他一直舍不得换顶新的。拿着帽子在小巷口离开人群,向租住的小院走去。路边有男人正对着下水道撒尿,我皱了一眉头,疾步走了过去。前面不远就是厕所,有些人就是不愿掏那一毛钱。

城市不比农村,人口集中,大伙如果都随拉随撒的,还不臭哄哄的。养成讲卫生的习惯并不难,难的是要他们改变原有的观念。

我记得扎西开始也不习惯,问题来时不管不顾地对着墙壁就解裤子。洛桑和莲说过他几次后,现在好了,再急也知道要找厕所。

回到家,扎西已经回来了,跟央宗一起正在做饭,俩人有说有笑的。见到我,央宗笑着。“魔女神游回来了!”

“你们俩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还在楼下就听到你们的笑声。”我说,过去接过扎西手上的铲子,翻炒着青菜。

“聊今年生的小牦牛啊,有一头花的,笨死了,老是找不着奶头。”央宗说,把盘子递给我。

“还有这种事?眼睛不会瞎了吧?”

“那倒没有。宇琼检查过了,没问题,可能只是笨一点。”

“真好玩!”我说,“我有点想草原了,扎西,咱们什么时候回去一趟吧?”

“等工地的活结束后吧。最近是走不了。”扎西说,拿了碗盛饭,边玛也就回来了,朗结出车去阿里了。

“嘉措怎么还不回来?”央宗站在过道上向下看着,回头问边玛。“看到你哥了吗?”

“没有。我下班时打了个电话,他关机。”

“我去看看。”扎西说,放下碗就出去了。不一会就把嘉措找了回来。

嘉措看了一眼桌子,坐到正面,对我们说:“吃饭吧。”

我递了湿毛巾给他,示意他擦擦手。

“还是魔女体贴。”央宗笑着,给每人盛了一碗骨头汤。

“你今天是怎么了?脑袋病了?”我盯了她一眼,恨不得用眼光杀了她。
央宗在拉萨呆了一个月,回去前的晚上,男人们都喝醉了。第一次发现央宗如此能喝,几个男人都趴下的时候,她仍清醒地坐在那儿像尊菩萨,看着我说,“魔女,我明天就要走了,今晚让扎西陪我,好吗?”

我头晕晕的,想也没想就说:“好。”喝干了杯中酒后东倒西歪的回房了,嘉措起身跟在我后面,朗结和边玛留在隔壁。

我旋着身子,把辫子转得四处飞扬,不停地唱歌,把能记起的歌都唱了一遍。

感觉有个男人在护着我,在叫我别唱了,深更半夜的,别人会提意见的。

后来,我好像倒在了榻上,有人帮我脱衣服,然后就呼呼睡过去了。第二天醒来,见嘉措坐在地上,身上围了一条毯子靠在榻边,还握着我的一只手,睡得正香。

这不正常,严重不正常,我揉着眼睛,打量着四周。扎西呢?他怎么不见了?嘉措怎么会在我身边?我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完好。他居然没动我,奇迹啊!

抽出手,看着熟睡的他,安安静静如一个大孩子。想起他坐在大召寺的门口双手合十的样子,有些感动,忍不住俯身下去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突然睁开眼睛,吓了我一跳,还没等我回过头来,他就拉下了我的头,唇合在我的唇上。

我来不及多想,就被他从榻上拖了下去,滚进了他的怀抱,狂乱地吻着我,五官有些扭曲,眼神野得我都不敢看。在他的怀里,我软化成泥。嘉措嘉措,他是我唯一无法抗拒的男人,唯一无法掌控的男人。他总是如一个霸王一样,瞬间就点燃了我。

我也想他啊。有多少的夜晚醒来,听着他在外间的鼾声,都会借了倒水,只为看他熟睡的脸。这些日子熬着我,他又何尝不是在火上烤着啊?当他的手不安份地伸进我的衣服里揉搓我乳房的时候,浑身上下顿时如着火了一般。“嘉措……”我搂着他的脖子,把自己更深地偎进他的怀里。

“魔女……魔女……”他呼吸急促,喃喃地呼唤着我,然后猛地掀开我的内衣,把头埋在我的双峰上。

在他的齿咬下,丝丝的痛感夹杂着强烈的欢愉弥慢了全身。我开始疯狂的拔他的衣服,想要全部的他。管他什么身心只属一个人,管他什么爱情有了就要天长地久。此时此地,我只想眼前这个男人,不顾一切,疯了一般地想要他。

他把我突然抱起放在榻上,压在我身上,在我脸上、鼻子、唇上、耳朵上疯狂地亲吻,手也在我身上游走不停。

我躬起身子,整个上身都吊在他身上,迎合着他,身心都在欢迎地为他打开。

此时,急促的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阿佳,大哥,我们饿了!”朗结和边玛在门外大喊。

“别管他!”嘉措怔了一下,脸朝我压了下来。

“好了,他们还要上班呢。”我说,把他推了开去。把外衣披在他身上,习惯性地帮他穿好。然后自己也赶紧穿上衣服。

我总是习惯性地做着这一切,仿佛自己还是他们的女人。

理了理头发,过去打开门。

“这么早就爬起来了?”我说,看了看外面,天才刚刚开亮。

“口渴得厉害,那边一点水都没有。”朗结说,给自己到了一杯开水喝着。

我回身进来,见嘉措正在叠被子,赶紧抢过。“哪有男人干这个的?我来!”

见朗结和边玛靠在柜边,吃吃地笑着。

“大清早的,你俩发什么神经?还不去烧水?”

“遵命!”朗结嘻嘻笑着,转身接水去了。

“我们的魔女又回来了!”边玛说,操起门边的扫帚,扫得屋里尘土飞扬。

我皱着眉一把夺过扫帚,“你滚蛋吧,不扫还好点,一扫屋里全是土。”

我打好茶,揉好糌粑,扎西和央宗才进来,斜眼瞅着他们,笑着说:“昨晚两位睡得可好?”

扎西不敢看我,红着脸接过茶杯,端了一碗糌粑坐到一边埋头吃了起来。

央宗红着脸扑了过来,在我腰上扭了一把,“你个魔女,酸溜溜的,像昨晚的泡菜!”

“唉哟!”我夸张地笑着:“你才像个魔女,偷了我男人还不准我说。”

大伙顿时哈哈乐了。

去昌都的车十一点出发,边玛送央宗回去,其他人送他们到车站。

临上车时,央宗凑到我耳边,悄悄说:“存折我放在桌子的水瓶下了,你可得管着他们点,家里明年想买台拖拉机呢”

“放心吧,管家婆!”我说,把她推上了车。

第224章:二部结局 (四)

从车站回来,一个人站在小屋里,心里突然发慌。阳光透过小小的窗射进来,尘土在光柱中飞舞着。这快乐,是不是也像这光柱?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

屋里空荡荡的,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心里没来由地慌乱,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了。

下意思从水瓶下取出那个红本本,上面的数字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概念,但家需要这些,男人们需要这些。央宗留下这个本本,就是告诉我,我是那个家的一员,我们两个女人一起照顾那些男人那个家。就如姐妹共夫的家庭一样,各司其职但又和谐共处。

如此一来,我不能生孩子倒成好事了?我苦笑,至少,那个家不会因为一大堆孩子而变成贫困。

这时,嘉措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把门“呯”的一声关上,靠在门边看着我,眼里是赤祼祼的欲望。哑着嗓子叫了一声:“魔女,你让我想得好苦!”

然后他就过来了,狠狠地把我搂在怀里,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他扼断了一般。

他一把打横抱起我放在一边的榻上,眼里烟雾迷漫,半闭着眼迷离地看着我,几下子扯去身上的衣服扔在地上,再把我的衣服大力剥去,小窗的一缕阳光照在我赤祼的肌肤上,泛着淡淡的光芒。他站着,上上下下贪婪地打量着我,喉节上下移动,不时发出吞咽的声音。突然就如一座大山般轰然压下,没有多余的一句话就进入了我身体,不顾一切地冲撞着我。犹如一个冲锋陷阵的旗手,我的身体就是他的战场,他在上面纵横驰骋,任意张扬着雄性的力量,把自己也把我推到了巅峰。

“嘉措,我的家长啊……”我搂着他的腰,迎合着他节奏。

“魔女,你是我的女人,永远都是!”他答着,猛然吻住了我的唇,喉间发出野豹子一般的低吠。“啊……”

一切都归于平静。

久久,我缓过神来,睁开眼,帮他抹去额头的汗珠,看着他眼里自己的影子,感动得想哭。逃避了这么久,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既定的宿命。命中注定了的,就算逃得了一时,最终还是碰到一起。

他俯下头,轻轻吻去我的泪珠。“魔女,咱们再不分开了,永远在一起。”

“嗯……”我含泪笑着点头。

好好
我不再想回忆医院的日子,那些药水味呛得我头晕。我也不想说第一眼看到天天的样子,皱巴巴的如一个小老头。不过感谢上苍,他是个男孩,还看不出像谁。是不是刚出生的孩子都长得一个样,都像萎缩了的老年人。

事先我准备了大量的婴儿用品,全在掏宝上买的。我不知道什么合适什么不合适,看到喜欢的就买了,大了小了没关系,反正他早晚用得着。临时请了个阿姨照顾我,阿姨倒是挺喜欢天天,连他睡着了都抱着。

没人问过我老公在哪里孩子的爸为什么没来?人们都用同情的眼光看我,理所当然地把我当成被人抛弃独自产子的女人。隔壁病房照顾女儿生产的阿妈每次送饭都给我送一份,还教会了我换尿不湿,用奶瓶给孩子喂奶。

查房的护士和隔壁才生孩子年轻妈妈都问我为什么不给孩子吃母乳,我说我在吃抗生素,喂奶对孩子不好。心里却想我怎么可能给他喂奶呢?我可不想日后有一双下垂如茄子的乳房。孩子是一生,我也是一生,没理由为了孩子的一生就牺牲掉我的快乐吧?再说,现在婴儿配方奶粉那么多,总有一款适合他的。

最近都说婴儿国产奶粉里含三聚青铵,我买了力多精,网上很多母亲都说这个不错。几大罐子,足够他这个月吃的。下个月,我想,他会吃到纯正的牦牛奶,再不怕什么添加物了。

阿姨白天来,晚上由我自己照看。小家伙是白天睡觉,晚上玩,把我折腾得快疯了,后来实在受不了就任他哭去,自己照样睡觉。

体力稍稍恢复,我就在网上订了拉萨一家宾馆的房间,把东西收拾好,让货运公司发到拉萨。退了房,抱着孩子坐上长途车,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城市。

到了宾馆,开了QQ,刚好莲在线。一聊才知道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个世界已经变了。

莲在西郊有了房子,卓嘎他们也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你呢?好好,还在流浪?”莲问。

“浪迹天涯,随风起舞,不好吗?”我打出这行字,天天在一边的婴儿车里睡得正香。

“还不想安定?”

“安定下来我就死了!”我说,口气仍如过去,只是不想她怀疑我在拉萨,身边还多了个孩子。

轻描淡写地问了卓嘎的地址,说我找到一个配方,专治习惯性流产的,想寄给她。

她把卓嘎的地址打给我,天天突然哇哇哭了起来。我抱起他,用一只手在健盘上敲出谢谢你莲,等你生孩子时我去看你就下线了。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天天到了该喝奶的时候。我不会带孩子,只是按照书上说的两个小时喂一次。

冲了奶喂饱他,又换了干爽的尿布,见他沉沉地睡去。知道他一时半会是醒不了的,就穿了外衣,戴了帽子,还戴了大大的墨镜,按莲说的地址找去。这是个热闹的小区,新建的藏式房子,有独院也有公寓。青石板的巷道上孩子们在玩足球,老人们在一边晒太阳看着第三代,年轻人总是行色匆匆。

一切都那么安静,一切都那么美好。

没有人多看我一眼。

站在那道朱红色的大门外,犹豫了下还是按响门铃后迅速避开,装着一个过路人,不时瞄一眼那道门。

朱红的大门缓缓打开,卓嘎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咕噜了句什么又重新关上。

出了小区,在八角街找了个要钱的小孩,问他会不会藏文,他说会。我说你给我用藏文写几句话,我给你一百块钱。他欣喜若狂,转身从小包里翻出作业本和一只秃了的铅笔,按照我说的意思写了,还念了两遍给我听。

我接过,看着那歪歪扭扭的文字。其实藏文对我来说根本就像天书。他说是那个意思那就是了,我付了钱,把纸放在随身的小包里就回了宾馆。
那一晚我没睡觉,一直看着天天熟睡的小脸。渴望时间能走得慢一些,甚至就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他出生还不到二十天,却一天比一天好看,皮肤不再是皱巴巴的,而是饱满细嫩,鼻子眼睛像极了心底的那个人,皮肤却像我,白白嫩嫩的。我找出指甲刀,小心地给他剪着指甲。握住那软软的小手,感觉自己全身都软了下来。忍不住俯身亲了一下他蠕动的小嘴,梦里的他,可能还在寻找奶嘴吧。

半夜一点他醒了,睁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珠看着我,给他喝了准备好的奶,吃饱喝足后,他笑兮兮的,嘴里还发出“呜呜”声。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哼能想得起来的所有儿歌。按照书上说的,婴儿喝奶一个小时以后才能洗澡。

想给他再洗一次澡,最后一次。

把卫生间的洗脸盆里放了满满的热水,把那小小的身子放进去。小家伙似乎很喜欢洗澡,每次洗澡都安安静静地任我摆弄。洗好后,我轻声哼着摇蓝曲,抱他放在床上铺好的毛巾上,一边替他抹干一边逗他玩。

他不时冲我笑一下,手脚乱舞,我给他抹了爽身粉,穿上蓝色的婴儿服。尽管我事先买了很多粉红的婴儿用品,但仍喜欢给他用蓝色的,不是因为我喜欢,而是觉得男孩子,应该有他自己的色彩。蓝色很衬他,穿上显得越发的粉嫩。

“这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天天,你就要走了,我也要走了,去我们应该去的地方。答应我,你会好好的,健健康康地成长。我也答应你,我会好好的,从此再不流浪。”看着他的黑亮的眼睛,摸着他细细的黑发,我轻轻地说。

当然,他不会记得我,我也不想他记得我。此生,我们的生命有一小段的交集,很短的时间就过去了。但这已足够。

从没矫情地在他面前称呼自己是妈妈,我不是,我只是个寄主,他来这个世上借我的肚子过一下而已。天亮以后,他的生活和我的生活从此两不相干。

难过吗?难过。舍得吗?不舍得。然而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我不是个爱孩子的女人,更不是一个为了孩子什么都可放下的女人。母亲所有的美好形象都不适合我,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何带他来到这个世上。天天,不是因为我爱他而来,世上自有爱他的人。

此时此刻,看着他粉红的笑脸,我是相信宿命的,命中注定的事,想避也避不了。

那一晚,我一直抱着他,在房间轻轻走动,坐在床上捂着被子跟他轻声说话。他睡着了,不时蠕动一下小嘴,梦里有时还“咯咯”笑出声来。

曾经想过自己结婚后的情形,抱着这样一个漂亮柔软的小宝宝,在体贴的男人陪伴下,跟所有骄傲的小女人一样,从此远离红尘不关四季,相夫教子,平淡而真实地过日子。现在的我,说来也是有婚姻有家之人,只不过那婚姻那家名存着,实际上如了那梦中花,井中影,醒后就散了。

把床头灯调到最低,天天,你是个乖宝宝,原谅我这些日子的不好,你哭的时候,我把你扔在一边不理你,甚至跟你一起哇哇大哭。我自己都是个孩子,我没有照顾天使的经验。感谢你让我成长,天天,好好睡吧,今夜我的怀抱是你的、我的臂弯仍能为你挡风遮寒。这一刻的温暖,如能记住,还是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想来都是那么美好。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我们将重新找到轨迹,平行而远离着,不再会有相交的机会。

泪水情不自禁地滑落,柔肠千回百转,所有的过往在这个天光未明的清晨涌上心头。初到拉萨的迷茫、打扮怪异地逛八角街、醉酒后被嘉措扛着在那条千年青石板上狂奔、卓一航的疼惜、莲担忧的眼神、卓嘎阳光般的笑脸……所有的画面,伴了泪水,一幅幅闪过。

卓嘎:
嘉措说既然我们都在拉萨,就买一个房子吧。于是几兄弟开始节约开支,首付二十万在拉萨西郊买了个带院子的藏式房。两层的小楼,厨房修在院子里。还剩了一块空地,男人们在外面陆陆续续带回花草种上。

扎西回了趟老家,把黑鹰也带了来。黑鹰跟莲的尼玛在一起,还生了五个小家伙,有黄有黑,圆呼呼的很可爱。

央宗病治好后不久就怀孕了,我们把她接来拉萨呆了两个月。本来是想她在拉萨待产的,但阿爸催着她回去,说是孩子得生在老家。在我们老家,女人生孩子是不能在家生的,得自己到野地里去生。央宗是头胎,没什么经验,她有些害怕,但抗不过老人。不过我们说好,她生孩子的时候我回去陪她。

在此想啰嗦两句。在我们这样家庭里,孩子来自哪个男人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那个孩子的生命来自于自己的女人。所有的孩子不管血缘,他们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是平等的,同样享受着父母的关爱。

所以当那天清早,我正在打扫院子,听到门铃响起,黑鹰也狂叫的时候,我打开门,见门外放着一辆婴儿车,淡淡的蓝,如头顶的天空,一层白色的纱缦罩在童车上,垂下的纱边在晨风中轻轻晃动。扶手上挂着一个大大的浅黄色旅行包,一切美得那么不真实。

我迟疑了下还是走了过去,看了看两边,没人。我掀开纱缦,一个粉嘟嘟的小娃娃盖着浅蓝色的小被子,戴了一顶粉红的绒毛,小脸红扑扑的,小嘴还不时蠕动一下,睡得正香。

这是谁家的宝贝?居然放在了我们的门口,我大声叫嘉措和扎西出来。

他俩披着衣服冲了出来,看到婴儿车,也是明显地一怔。嘉措问我:“魔女,这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放在这儿?”

“我也不知道,刚才听到门铃响,开门出来就发现了这个,却没有大人。”我贪婪地看着熟悉的宝宝,轻轻摸了摸孩子粉红的脸蛋,小声说。

“这里有张纸条。”扎西翻着扶手上的袋子,从里面取出一张纸。“天啦……”

“小声点,别把孩子吵醒了。”我朝一脸惊慌的扎西轻声喊。“写的是什么?给我看看!”

扎西把纸递给我。
这是一张小学生的作业本纸,上面的藏文歪歪扭扭,“卓嘎,这是你的孩子,我把他还给你,他的小名叫天天,大名等你和你的家长来取。”

“天啦……”扎西再一次惊叫。

“又怎么啦?”

“你们看这个,奶瓶,大的小的,十个呢。这是什么?”扎西翻着,拿出一大包东西来。

“尿不湿,现在小孩子都兴用这个。”嘉措说,跟我一起抬着童车,“进屋再说。”

我们把孩子抬进屋,放在客厅里,我小心地把孩子抱了起来,小家伙突然睁开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看着我,笑兮兮的。

“他笑了,他笑了……”我惊奇地看着他,也开心地笑了。

边玛和朗结也下楼来了。看到我臂弯里突然多个孩子,嘴张了老大,半天合不上。

嘉措拿着纸条,跟扎西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问。

“这孩子啊,不明不白的,咱们送派出所吧?”朗结小心看着我说。

“你敢!”我把孩子抱得紧紧的,生怕被他抢了去,“人家不是说了这是我的孩子吗?现在宝宝是我的了,你要是敢送去派出所,我就拧下你的脑袋!”

“那……我们养着?”嘉措看着其他三个男人,征求似地问。

“不养着还能怎么办。”朗结和边玛看着我,同声回答。扎西只憨憨地点了点头,过来对着我怀里的小家伙傻笑。

“真漂亮,是吧?扎西!”我说,把孩子举到他眼前。“还好香,你闻闻,宝宝身上是不是好香!”

“嘿嘿嘿……”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朗结伸出手来就要抱孩子。

“去,你粗手粗脚的,把宝贝抱坏了。”我白了他一眼,转身避开他的魔手。

“真好看,大哥,长得好像你,不会是你跟哪个女人生的吧?”边玛看了看我怀里的小家伙,转身问嘉措。

“我看你是皮痒痒了!”嘉措说,也走了过来看着孩子,问我:“你行吗?带一个孩子?”

“我行我行,你放心吧,我肯定带好。”我猛点着头说。

孩子却在这时“哇哇”哭了起来。

“是不是饿了?”扎西说,赶紧从包里翻出奶瓶和奶粉。

“好像不是,有股酸味。可能拉了。”我说,把孩子放在榻上,解开孩子的裤子和尿不湿,居然是个男孩,拉了屎。

我叫边玛打来热水,用毛巾给他清洗干净,换上干净的尿不湿,扎西已经冲好奶粉,我接过试了试温度才小心塞进孩子的嘴里,他就“叭哒叭哒”地吸了起来。

“就叫他扎西罗布吧,小名还叫天天。过年时我们回老家给他报户口,就说是你在拉萨生的。”嘉措看着孩子,微笑着说。

“好好好,扎西罗布,我们的吉祥宝贝。很好,罗布,你有名字了,扎西罗布,你爸拉给你取的。”我看着孩子轻声说。孩子喝了大半瓶奶,显然吃饱了,精神奕奕地四处看着。

我把奶瓶递给扎西,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不一会儿,小家伙就睡着了。

罗布的到来,让我的生活有了新的重点。我去帕廊街的新华书店买了两本藏文的孩子养育指南,照着上面说的方法看顾着天天。看着他一天天长大,那眉那眼甚至那笑,都像及了嘉措的缩小版。所不同的是,罗布的皮肤白暂,就像刚挤出的牛奶一般。偶尔,我也会怀疑是不是嘉措跟某个女人所生,人家无法抚养所以送给了我。不管怎样,我都感激那个送给我天使的人。每次去寺庙,我都会在佛前说出我的感激,请佛祖保佑好心人一生平安。扎西罗布是我们家的吉祥宝贝,平时我仍喜欢叫他天天,尽管我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只是直觉地感到,这个名字是给了他生命的人取的,我和罗布都应该记住,并且一生感激。

公公婆婆以及家里的男人、央宗都喜欢这个从天而降的宝贝,没有人在意他是从哪里来的。这样的认知其实也跟我们这个民族对待生命的态度有关系。我们认为,世间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他既然降落在我们家,那是佛菩萨的恩赐。作为家长的嘉措点了头并给他报了户口,他就是我们家的孩子,跟央宗生的女儿一样的对待。

我的婚姻生活转了一圈,重新回到原点,但心不再寂寞,因为我有孩子:扎西罗布,我的吉祥宝贝!

第225章:卓嘎:吉祥宝贝天天

好好:

躲在转角,看到卓嘎出来,听到她狂喜的呼喊嘉措和扎西,我知道我该退场了,演了一年的大戏今日完美地落幕。作为主角的我,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华灯闪烁,孤独冷清寂寞,独自拖了长长的影子,消失在这个城市的某条小巷里。

北京的某座高楼。

我坐在明亮的写字间里,QQ头像不停地闪烁。点开,是明问我晚上想吃什么,他说他马上去菜市场。我说想吃白豆炖猪蹄,美容菜,然后飞了一吻,明则回了个得意的笑脸。

办公室里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推椅收拾桌子的声音,我双臂上举拉伸了一下身体,正想关机,QQ再次跳跃。我看了一下,是莲。她说你个死女人,是不是把我忘了?

我说怎么会呢?我忙嘛。

她说听明说你怀孕了我要当阿姨了想一下敲诈我什么吧?

我说还能少得你这干妈的礼物啊,别太小气了就行。

她发了个鬼脸给我,然后说卓嘎捡了个孩子长得可漂亮了今天满一岁,是个男孩小名叫天天大名叫扎西罗布。

天天?扎西罗布?我看着屏幕,没有敲击健盘。心里想着他都一岁了吗?时间过得这么快啊?

莲说扎西罗布就是吉祥宝贝的意思,嘉措和卓嘎爱得跟眼睛一样。

我回了一个字:哦。

我和明重新买了一套房子,把原来的房子给了他妹妹洁,洁则给我打了张条子,答应今后把属于我们的那部分钱给我们。新房在五环以外,远是远些,但总算有了自己独立的空间。

西藏仍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不过明答应我,等我们的孩子大了,他会陪我去,甚至每年去一次都可以。

生活就这么绕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起点。那些过往都成了前尘,偶尔想起也只当是狂野的青春留下的美好记忆,今日此时,我就如一只浴火的蝶重出生天,身心都找到了地方安放。

生活再次归于平淡,但我不再流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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