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晴川:《御天鉴·玄门卷》第二章:怪祠堂

第二章:怪祠堂



绛红色的斜阳有气无力的,四野乌沉冷寂,似被一层薄烟笼罩着。夕阳残照下,祠堂的大院门居然敞开着。


“难道里面有人?”望着祠堂后崔巍的峰影,李泠莫名地升起一股惧意。


黎瑛不语,俏脸在暮色中也有些模糊了。走到院内正中的大堂前,夕阳的最后一抹辉光已退到了门槛上。见四下没有异样,黎瑛才一步迈入大堂,低声道:“爹只在每年祭祖的时候才来,也只在十岁的时候带我来过一次。”不知不觉,她竟拉住了李泠的手,低声道,“嗯,这里面没人,四下里还是老样子……”


忽然给她的玉指抓住了,李泠只觉心头一跳,那手柔柔的,有些清凉,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暖意直渗入他的心底。


静静的殿堂内能听到各自有些急促的呼吸声,这时候两人倒少了畏惧,更多了些孩童挑战大人们的兴奋。


这殿堂很大,前行几步,两人便被阴森的黑暗吞噬了。李泠自身上摸出蜡烛点燃,缓缓擎起。


一蓬黄色的光芒摇曳着铺开,只见迎面一尊神像高可丈余,双手扶剑挺立。神像嘴角微撇,似在嘲笑着天下苍生,又似狂怒后的淡漠冷笑,似笑非笑间又别蕴着一股华贵高傲。那双眸子远眺前方,竟显得说不出得愤懑郁然。


“啊!”一眼瞥见那双郁怒的双眸,李泠竟惊呼出声,眼前似有无数刀剑血雨闪动。若非亲见,李泠实难相信世间有如此鬼斧神工。


黎瑛忙拽了他的手掌一下,惊道:“胆小鬼,这神像就吓到你了么?”


他摇了摇头,没有言语,但觉望向石像双眼时,一股难言的苍凉之气,从那眼中直刺入他心底。


黎瑛一笑,叹道:“其实这神像是我家先祖,当年,爹就带着我在这里跪拜的。奇怪啊,怎么我看着他,却没有你那多神神怪怪的念头。”


“呵!”一声悠长嘶哑的喘息蓦地响起,在冷寂的大殿内回荡,浑如妖魔的低吼。


两个孩子的心顿时一阵痉挛,只觉脊背上寒意游走。黎瑛更是揪紧了李泠的手,惊呼道:“什么声音,难道……还有人?”


李泠也觉头皮发麻,大着胆子举烛四望,见这大殿甚是空旷,除了当中这鬼斧神工的神像,可说是空空如也。除了他俩,没有半个人影,那诡异的喘息也就此停息。


烛光照到西壁时,忽然耀出一片异彩,那里,竟然悬挂着一副铠甲。


那铠甲似是黄金铸成,闪着冷幽幽的黄芒,在胸口处却现出一片绛红,那是血的颜色,已被沧桑的岁月涤荡出了暗黑色,被烛光一打,依旧触目惊心。“这……”李泠盯着那片血红,声音又颤抖起来,“这铠甲的主人难道受过伤么?”


他缓步走近,才发觉那铠甲染血的胸口居然还现出一处骇人的空洞。那是个箭孔,如一只妖魔的独眼,狰狞地望着他。


“难道他曾被羽箭射中过?”李泠的胸口感同身受地一阵难受,忍不住伸手向那箭孔摸去。


“别动!”黎瑛惊叫起来,“那铠甲上有毒,万万碰不得。爹爹说,我家古老相传有个仪式,用几种剧毒之物调成毒汁,每年鬼节前,都要将这毒汁在这铠甲上涂抹一番……你看那上面亮晶晶的,是前两日刚涂的呢!”


李泠吓得一个机灵,道:“在铠甲上涂抹毒汁,怎的还有这古怪仪式?”


“不知道,爹爹说,这个铠甲就是先祖的,先祖就是被箭射死的……”


李泠的心底霎时疑惑万千,绝妙的地势、神异的雕像,还有这剧毒的铠甲,青原庄主为何隐藏着这么多的秘密?


他心惊肉跳地又望向那神像,摇曳的烛光下,那神像显得狰狞了许多,暗道:难道适才是这神像在发出怪吼?


这念头才一闪,一声怪叫又骤然腾起,这一回却深厚高亢,浑如厉鬼长嗥,听得两个少年脸白如纸。


黎瑛“唰”地拔出长剑,大喝道:“是谁,是谁在装神弄鬼?有种的,便给本小姐滚出来!”她的喝声虽大,却颤巍巍的,听起来没有多少底气。


“在这里!”李泠指向了铠甲正对着面的那扇墙上,“在……在这墙后!”


猛听咳咳怪响,那面墙竟缓缓转开了,现出了一间暗室。飘摇的烛光下,只见两个人凛然对立,四掌相抵。


“爹!”黎瑛惊呼一声,“石和尚,你疯了么?”


李泠这才看清,对掌的二人一个是黎庄主,另一个壮硕僧人正是石和尚。


这二人中午还在饮酒,黄昏时竟在此厮杀起来。二人汗流满面,呼呼喘息,连李泠都看得出来,他们的拼杀显是已到了极紧要的时候。


石墙突开,黎瑛和李泠随之现身,果然唬得暗室内的石和尚一惊。黎青戈双臂一振,乘机将石和尚逼得退出两步。黎青戈则跨上一大步,二人四掌仍是紧紧相交。


王晴川:《御天鉴·玄门卷》第二章:怪祠堂

石和尚长吸一口气,瓮声瓮气地道:“原来庄主也是魔宗中人!”他这吸气吐声,发音古怪,浑如鬼魅嘶吼。原来适才都是他发出的怪声。


“石和尚,你这坤土化劲练得太浅,奈何我不得。”黎青戈沉声笑道,“阁下背后主使之人是谁,那贺半江可跟你是一路么?你老实说了,老夫饶你一命。”


石和尚狞笑道:“庄主发动机关,招来两个小娃娃做帮手,便以为能胜得了和尚么?”


黎瑛叫道:“爹爹,我来助你!”挥剑砍在石和尚的左臂上。铮然锐响,石和尚的手臂纹丝不动,黎瑛的长剑反被震得高高荡起。这一剑竟如砍在磐石上一般。


“顽石劲?”黎青戈冷笑起来,“不过是坤土化劲的下乘境界。土性生化,其华在唇,开窍于口。瑛儿,刺他的狗嘴!那便是他顽石劲的练门。”


黎瑛应了一声,剑光烁烁,直向他口唇刺来。石和尚果然大惊失色,奋力振出一掌,身子向后疾蹿。


黎瑛这一剑顿时擦唇而过。


石和尚这一蹿,情急拼命,身法奇快。猛听黎青戈冷哼一声,双袖诡谲异常地伸展开来。常人臂长不超三尺,这时黎青戈的双臂却犹如两条长蛇,骤然增至五尺,两道惨白的剑光猛自他袖间弹出,霎息便噬到石和尚身前。


这两剑真气贯注,碰到石和尚硬如顽石的身躯,竟如切腐木般地直插进去,左剑刺入他右胸,右剑削中他左腕。


石和尚惨嗥一声,左手齐腕而断,跌落在地,发出硬邦邦的咔咔声,如掉了一块碎石。李泠吃惊地看到他断腕处竟全无血迹,暗自称奇:他姥爷的,这和尚难道是石头做的?


石和尚已直挺挺地栽倒,砸在地上,发出砰砰怪响,浑然不似血肉之躯。


“百柔袖剑!”石和尚的声音愈发僵硬了,似是从酒瓮中发出的怪声,“你、你果是魔宗玄水宗的传人!”适才他仓皇飞退时气机紊乱,顽石劲顿时被破,终被黎青戈蓄势良久的百柔袖剑重创。


饶是如此,黎青戈激战良久,仍是大耗真元。他踏上两步,呼呼喘息:“你既知道玄水宗,莫非也是我逍遥门人?”


这时他的双臂已恢复如常,只右袖内探出一段剑来,如一条白蛇般在石和尚的断腕处吞吐不定,“伤处如石,坤土大化心法果然神妙,可惜你此刻劲逆气散,若不即刻疗伤,这便全身石化而亡。快说,你到底是何许人也,来此到底有何歹意?”


石和尚双目圆睁,但那眸子也变得石质般干巴巴的,道:“那隐太子李建成的鬼宫便在此地,是也不是?听过那‘御天魔咒’吗——天钺斩出,魔兴道枯,阁主早就盯上了你们!”


“阁主?”黎青戈长吸了一口冷气,“你……你竟是罗织门的人?”


“识相的,乖乖地放了老子……”石和尚欠起身子,奋力吐出这几个字,便又重重倒下。一瞬间,他整个人已化成了石像,硬挺挺,的动也不动,全身再无一丝生气。


黎瑛俯身探了探他鼻息,惊道:“怪了啊,这和尚变成了一块大石头。”


“这厮重伤之后,强自运功,一遭坤土劲气反噬而亡!”黎青戈脸色铁青,“罗织门的人,果然霸道邪门。”


“义父!”李泠忽地大叫一声,这才看见,李浔阳竟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这屋内光线昏暗,适才的拼斗惊心动魄,直到此时他才看到。


李泠急忙赶了过去,拼力摇晃叫喊,李浔阳却全无回声。


黎青戈冷冷道:“莫急,他只是被石和尚打昏了。”说着狠狠踢了一脚石和尚的死尸,“哼哼,自这和尚一入青原庄,我便知他不怀好意,今日故意将他诱到此处,果然便试出了他的来历!不想拼斗之际,你义父糊里糊涂地跟了进来,受了轻伤。”


他低头摸了下李浔阳的脉门,点头道:“无妨,他昏睡片刻,便当无恙!”


李泠心下稍安,道:“黎庄主,这……这罗织门是做什么的?”


黎青戈满面忧色:“你们想必不知,这罗织门是天下最狠辣的一群人,他们既在官府,又在江湖。领头之人便是‘天下第一酷吏’来俊臣,手下分出九大天阁、五大使者,号称‘九天五使,无所不知’,任你武功多高、官职多大,若得罪了罗织门,都逃不过死路一条!”


李泠和黎瑛年纪尚小,可不知来俊臣乃天下第一酷吏,更是当今大周女皇武则天的宠臣,最擅罗织罪名、重刑逼供,朝野中人,无不闻之丧胆。


黎瑛惊道:“那……罗织门为何要来跟咱们为难?”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黎青戈抬起头,望着大堂当中那座神像,黯然道,“你可知道咱家先祖是谁……”


听他要对女儿述说家史,李泠颇有些不自在,转身便要退出。黎青戈却叫住了他,淡淡道:“小娃娃,你来都来了,听一听也无妨。”


李泠心底大不自在,只得揣着手立在一旁,脸上硬撑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冷笑静听。


“这座神像并非你的先祖,实则乃是我祖父追随的主人。”黎青戈凝望那神像,已满是敬畏之色,“他便是大唐开国的第一位太子,李建成!”


李建成乃是当年大唐开国皇帝高祖李渊在一统天下前便钦定的太子,也曾为大唐立下许多功劳。只是十余年前,武则天已代唐,改国号为周,自称“金轮圣神皇帝”,以洛阳为神都。大唐的天下便成了大周。距李建成被杀,已时过境迁了六十多载,寻常百姓多已不记得李建成这位开国的第一位太子了。


(作者按:武则天之名,并非这位女皇生前所用,而是类似她的“姓”和退位后的“谥号”组合成的特殊称谓。武则天的原名叫“武珝”,曾被唐太宗赐名“武媚娘”,后来她登基称帝时,自己定名为“武曌”。可惜这三个名字中,“武珝”和“武璺”都不大为人熟悉,“武媚娘”似乎更适合其少女时代的称呼。所以本书仍取“武则天”这个世人熟知的名字,本为小说,方家不必深究。)


“李建成曾为大唐开国立下汗马功劳,只是后来玄武门之变,被其二弟李世民亲手射杀,皇位也被李世民夺去了。当今天下人都知本朝太宗皇帝文治武功,开创贞观盛世,又有多少人知道他的亲哥哥曾被他亲自一箭射杀?”


黎青戈瘦硬的老脸上现出一抹倔强悲愤之色,又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爷死后,他的无数部属也都归顺了秦王李世民。只我祖父等几位忠耿之士,誓不投靠秦王。那时李世民下旨,要将太子爷草草薄葬了,我祖父等几位义士闻讯后,便发誓要将太子爷厚葬。只是太子爷的尸身乃是万分要紧之物,夺取不易,祖父只得将他的头割了下来,干挑万选,才寻得了青原庄后这片风水宝地,塑了金身后,悄然安葬。”


“割下头来安葬?”黎瑛吐了下舌头,“咱祖上的手段也是……够狠辣了些!”


“小丫头懂得什么?”黎青戈竖起眉毛,“咱家祖上乃是逍遥门人……呵呵,这逍遥门便是石和尚口中的魔宗,只因咱们行事不顾一切,狠辣果决,凡夫俗子瞧着不顺眼,便给咱们安上了‘逍遥魔宗’这称呼。当年太子爷礼贤下士,身边聚拢了无数能人异士,他对咱逍遥门的高手尤其青睐。只是建成太子爷一死,咱逍遥门便愈发失势,成了名副其实的魔宗。嘿嘿,这便跟争天下一般,得天下者为圣,失了天下,便成了魔……


“咱逍遥门内分为五宗,其中有一宗厚土宗,最擅风水妙术和机关埋伏之道。有一位厚土宗的前辈高手妙风子便亲自寻得了这块风水宝地,更在此地设置了许多阵法埋伏。这院外的怪阵、这殿内的密室,连这座鬼斧神工的雕像,都是这位前辈妙风子的妙手之作。咱家古老相传,妙风子在这密室之下,还建了一座青蚨地宫……”


“青蚨地宫,这名字好怪!”黎瑛忍不住惊呼出声,“那青蚨……是什么东西?”


“青蚨乃是钱的一种别称,咱逍遥门的高人多是商道高手,故而‘青蚨’二字,别有深意。相传地宫内,除了建成太子爷的龙头真身大墓,更有一把魔刀‘天钺斩’。此刀被妙风子老前辈以逍遥门秘传的大炼魂法日夜祭炼,而钱能通神,魔刀祭炼之物中便有多种被妙风子千挑万选来的神奇古钱,故而么,这地宫便被称为青蚨宫!相传天钺斩出世之时,就是我逍遥门大兴之日。”


“魔刀天钺斩?”不知怎的,黎瑛听得这刀名,便觉浑身生出一层寒意,“既然如此,咱们将这把刀自青蚨宫中取出来,那不就成啦?”


“我黎家只是守墓之人,不可取刀!天时一到,此刀自可出世!”黎青戈目光悠远,缓缓道,“咱黎家乃逍遥门中的玄水宗传人,自那时起,便在此地给太子爷守墓,算到你这一辈上,已是第四代了。黎家在,便不容外入侵扰了太子爷的安寝。”


李泠听他声音中别有一股执著,心内不由闪过一念:不管怎样,他家四代给一个被夺位的太子守墓,倒也颇为忠义!


“——只怕由不得你们了!江湖中近日盛传‘御天魔咒’——天钺斩出,魔兴道枯!都说这天钺斩,已快要出世啦!”


随着这道冷冰冰的声音,贺半江干瘦的身影一步跨入。


“黎庄主,你胆大包天,竟连我罗织门的人也敢杀!”他笑吟吟地瞥了眼石和尚的尸身,冷笑道,“不过石和尚这厮久不服我管教,死了也好!”


黎青戈又惊又怒,暗道:我悄悄约得那石和尚来此,本就是想将他们分头除掉,怎么这贺半江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赶来了?惹上了罗织门,只怕后患无穷,须得速战速决!


他目射寒芒,大喝道:“一丘之貉,那阁下便留在此处陪他吧!”低喝声中,双袖疾吐,柔柔的袖剑如两道白虹,射向贺半江。他剑势一起,便似两条白蛇盘旋,舒张灵动。


贺半江右掌轻挥,一只黑黝黝的铁棒已连环戳出。这几棒出招迅捷,犹似鹤嘴啄蛇,只闻铮铮几响,已将黎青戈的袖剑荡开。


黎青戈的袖剑跟他铁棒一触,登觉内力受震,但想到今日若是放走了此人,只怕后患无穷,只得奋力提振真气,袖剑起伏,猛力攻上。


便在此时,陡觉一股怪力自旁袭来。这力道沉浑刚劲,来势却是不快,黎青戈忙回身连挥两剑挡出。


烛光飘摇间,却见一道矮壮人影斜刺里挥拳闪到。那人拳到中途,拳势疾变,由沉稳如山,忽地化为轻灵如羽,竟从他一对袖剑间钻入。


黎青戈闷哼声中,肋下三处穴道尽被拍中,踉跄坐倒在地。


李泠大吃一惊,这黎庄主的袖剑功夫闻所未闻,武功着实不低,但此时却当不得矮壮汉子的两拳。


那矮汉已拍了拍手,冷笑道:“居然让老子出了两招,倒也有些斤两!”话声如闷雷鼓荡,凝而不散,撞入耳中让人分外难受。


黎瑛惊呼一声,忙上前扶住了爹爹。却见阴暗的堂内已多了三人,当中那矮汉形容狰狞,散出一股冷傲雄霸之气,相形之下,他左右两侧之人虽高大威武,气势却弱了许多,跟在他身后,就如仆从一般。


贺半江忙向那矮汉躬身赔笑道:“胡阁主来得好快,这两招彻地钻山的坤土化劲,当真让属下大开眼界。”


那矮汉冷冷道:“这等大事,谁敢耽搁?接了你的飞鸽传书,老子自是马不停蹄地赶来。”


黎青戈双眸一寒:“罗织门……朱天阁阁主,彻地龙胡慰?”


“有些见识,竟知道老子的大名,呆会赏你个全尸!”那矮汉擦了.擦鼻子,闷声道,“贺老六,你能耐不小,竟查出了这青蚨宫所在!那魔宗大炼魂法又是怎么回事?”


“全仗阁主指点得当。”贺半江忙躬身赔笑,“魔宗大炼魂法最重的,乃是天地人三才之器。属下勘验风水,正是看破了其中的地器,才查到这青蚨宫所在。”


他此时胜券在握,兴致颇高,侃侃道:“地器,是此处地势,为五龙取水局和形若金鹏的鲲鹏岗。人器,便是李建成的人头,他是太子龙体,被射杀后更成了一条怨气冲天的怒龙。天器便是时日,此地野僻荒凉,不为人知,以如此夺尽万物造化的天地人三才之器,日夜滋养那把魔刀。经得八八六十四载春秋之后,魔刀出世,便会重振魔宗,乃至天翻地覆,动摇天下社稷。亏得阁主造化过人,亲率我等赶来此地,正可破去这邪法,以免这魔-刀祸害世间!”


李泠在旁听着,不由将信将疑,暗道:真他姥爷的稀奇,左右不过是一把破刀子,如何能重振魔宗,又如何能动摇天下的社稷?老子还是脚下抹油,及早逃走!想到逃跑,不由偷偷望向黎瑛,但见她小脸苍白,一时心下不忍,只得顿住步子。


胡慰连连点头:“贺老六,当真取得魔刀,便算你头功,只管等着门主重赏。”


贺半江忙道:“有阁主在此,半江哪敢居头功?”


“先说正事吧。”胡慰翻起眼睛,叫道,“黎庄主,你家这青蚨宫,到底在何处?”


黎青戈黯然摇头:“我家世代在此守墓,也只是古老相传在这祠堂下有座地宫,却不知详细所在!”


“你老东西不说,难道咱们便寻不到么?”胡慰向两名巨汉一挥手,“欧雄、阮十三,都给我打起精神,速速搜寻那鬼宫所在,谁先找到,头功一件!”


四人立时便忙碌起来。贺半江挥着那铁棒四下里敲打,胡慰则慢吞吞地东踏一脚,西踩一下,看似闲庭信步。



相形之下,阮十三和欧雄这两个巨汉最是声势惊人,他们不住地挥掌拍向地面,巨掌轰击下,地上砖碎土翻,如遭雷击。


李泠心内惊急,便想趁乱溜走,但见黎瑛正紧紧扶住她爹爹,又想:这会丢下黎瑛这傻丫头,颇有些不仗义。一时犹豫不决。


“全住手吧。”胡慰忽地停住了步子,对兀自忙碌不停的两个巨汉喝道,“老子早以坤土化劲探过了,这地下全是实土。黎青戈,你老实说了,老子给你个痛快,不然,罗织门的三百六十五般酷刑,都要在你身上试上一试!”


黎青戈依旧低眉垂目,只冷冷道:“老夫早说了,太子爷到底埋骨何处,咱们一概不知,也不必知道。”


胡慰哧哧冷笑:“好,欧雄,这小妞便归你了。”


那巨汉欧雄面露喜色,舔了舔大嘴,似喘似笑地道:“多谢阁主赏赐!”大步逼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抓向黎瑛。


黎瑛吓得浑身都软了,娇呼声中,强撑着挥剑向他刺去。欧雄巨掌轻挥,一下子扫得长剑脱手。


李泠听她叫声惶急,心内猛然一热,横身扑上,遮在她身前,叫道:“你姥爷的,你们一群大男人,怎么来欺负一个小女孩?”


欧雄这时欲火烧身,给李泠一拦,狂性大发,一把掐住了李泠的脖子,将他凌空提起。


“李泠!”黎瑛惊呼声中,强撑着跃起,飞腿踢向欧雄的软肋。这一腿实实在在地踢中,却觉如同踢到一块钢板上,黎瑛痛哼一声,跌倒在地。


李泠被巨汉提在半空,心知不妙,脑中灵光一现,大喊道:“我知道那鬼宫在哪里……”


欧雄一惊,登时松手,喝道:“在何处?”


“在……”李泠一下子摔在地上,呼呼喘气,指着那副血甲,“就、就在那铠甲后面……”


众人的目光全集在那铠甲上。闪着金光的甲胄静静地挂在墙壁上,胸前的那抹血色在灯焰上幽幽闪烁,恰似冰冷的目光。


胡慰沉吟道:“镏金明光铠,这想必就是李建成当年所穿吧,瞧那胸前血孔,莫非是被太宗皇帝射的?”


“阁主高见!”贺半江一脸恍然大悟之状,点头道,“那妙风子将这血甲悬挂在此,必有深意。只怕箭孔所在的护心镜,便是枢纽!”


胡慰转头望向李泠:“小子,你是怎么知道这天大机密的?”


李泠的一颗心怦怦乱跳,暗道:我怎么知道?小爷不过听说那铠甲有毒,这才信口开河,骗骗你们这些狗而已。哎哟,这几个狗贼可别害怕墓穴的机关,再让老子去给他们做挡箭牌?情急生智,忽地双手捂住脖颈,倒在地上,装作被掐后气息不足,难以说话,只在那呵呵喘息。


不想欧雄却是个十足莽汉,心急火燎地大步走去,叫道:“这鬼铠甲后到底有没有密道,老子一看即知!”他毛手毛脚地抓住了护心镜,猛力一扭。


“咕咚”一声怪响,铠甲后的石壁上灰尘散落,欧雄满头灰尘,嘶声叫骂着,愈发用力地扭转护心镜。


忽听得嘶嘶轻响,几道暗芒已从铁甲后激射而出。


“是暗箭……”贺半江的喝声未落,十余支短箭已射到了欧雄的身上。噗噗怪响中,射到欧雄身上的短箭竟全被他的护体真气弹开。


欧雄仰头狂笑:“这什么妙风子还是魔宗第一妙手?做的玩意全是泥塑纸糊……”


那笑声忽然顿住,欧雄的脸上现出不可置信的古怪神色,踉跄退开,缓缓举起双手,嘶声道:“毒……甲上有毒……”


飘摇的灯芒下,只见他十指均已肿胀发黑,形状骇人。忽听他一声惨嗥,声音凄厉,跟着如一座小山般砸倒在地,胸前赫然插着两枚短箭。原来他指上染了铁甲之毒,横练的护体真气随之消散,最后射出的这两枚短箭立时透胸而入。


另一个巨汉阮十三又惊又怒,一把揪住李泠的脖领,高高举起,大叫道:“臭小子,你胆敢使诈撒谎,老子让你给欧大哥偿命!”


李泠给他摇得浑身骨架如欲散开,忙哭叫道:“你若杀了小爷,保管你死也找不到那青蚨宫……”


阮十三大怒欲狂,还待叫骂。


胡慰忽地探手,在他臂弯处一捋。


这一捋随意至极,阮十三却浑身剧震,五指一松,李泠已被胡慰拎了过去。


“小子,你知道什么底细?”胡慰死盯着李泠,森然道,“这铠甲后有青蚨宫,你倒是听谁说的?”


李泠给他冷飕飕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索性摆出一副吓破胆的孩童模样,哭哭啼啼道:“都是这瘦竹竿贺半江说的……”


贺半江大奇,叫道:“胡说八道,我何时跟你这小毛孩说这些事!”


“你自然不会跟我说,呜呜,可我全都听到了……那天我陪着小姐在院外玩耍,一只蹴鞠被踢得飞入后院,我跳过去取,恰在窗根外听得你贺半江与石和尚在屋内低声吵嚷。那时你似是喝多了,吵嚷什么祠堂,说那地方是什么五龙取水,偏在对面,有座鲲鹏岗,土色金黄,是十足的金鹏,恰好压制住龙气……这才使得望气之人多年来也未发觉这地界……我还记得你说了句话,‘最紧要处,便是祠堂内的铠甲,甲后必有密道’……”


他跟随李浔阳多年,粗通风水之学,什么金鹏压制龙气等语本是信口胡诌,但胡慰却信了七八分,只道这等话绝非一个十四五的少年所知,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贺半江惊怒欲狂,喝道:“你这小贼血口喷人!”挥掌抓向李泠脑顶。


啪的一声,胡慰左掌飘然迎上,贺半江跟他掌力一交,登时浑身巨震,踉跄退开。


“贺老六,”胡慰嘿嘿冷笑,“你急什么,便当是听故事,让他再说!”话虽如此,却将李泠放下了地来。


李泠察言观色,料想谎话生效,想到胡慰进门时曾说了一句“飞鸽传书”,便愈发信口开河地编起故事来:“后来贺半江便和那石和尚吵了起来,乱乱糟糟的,我也听不明白。只知那石和尚说什么要立时‘飞鸽传书’,贺半江却不允,说这头功最好咱们独霸了。你们越吵越凶,你还叫嚷要杀了石和尚……”


他年纪虽小,但多年来跟着李浔阳用嘴巴吃饭,已颇能鉴颜辨色,早发觉罗织门这几入极好溜须拍马,动不动就叫嚷“头功”,便随口编造出贺半江要独揽功劳的故事来,只盼着挑得他们火起,最好立时大打出手。


不料这故事却正切中罗织门的软肋。要知罗织门内高手众多,为了争功,相互间暗战私斗极多。而胡慰对心思诡诈的贺半江也颇多防备,特意派了与他不睦的石和尚同来,而偏偏石和尚先被贺半江当了马前卒,任由黎青戈斩杀。


“贺老六。”胡慰目光已变得阴冷如刀,“石和尚之死,委实有些蹊跷啊!”


贺半江几乎要被李泠气疯,嘶声叫道:“阁主,这小贼信口诬人,居心叵测!他说得天花乱坠,但这铠甲后哪有什么青蚨富,哪有仟么密道?”


话音未落,忽然间咔咔声响,大殿内似有怪牛哞叫,那铠甲之后的墙壁上缓缓现出一道巨大石缝。


众人全屏住了呼吸,便连黎青戈都骇然睁大了双眸。


原来这铠甲虽是虚挂在墙上,但那护心镜后却有一处暗轴与那墙壁相连。


先前欧雄大力扭转下,发动了第一道暗箭机关,过了这多时候,冷箭放尽,枢纽后绞盘转动,悄然发动了第二道机关。


难道老子金口玉言,竟能一说便中?李泠心内又惊又喜,随即哈哈大笑:“瞧见了么,小爷说得不错吧,贺竹竿当真知道这机关所在!”


贺半江的瘦脸却拧成了苦瓜样,张口结舌道:“这、这、阁主……这纯是……”


“纯是这小子误打误撞罢了!”胡慰倒立时定’下了心来,嘿嘿一笑,“老贺,咱们多年的交情,我怎会听这顽童的几句屁话!”


贺半江连连点头,如释重负道:“是,是,阁主法眼如炬,神机妙算,岂能受这小贼蒙蔽!”


胡慰哼了一声,扫了眼目瞪口果的阮十三,喝道:“青蚨富的密道已现,想升官发财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阮贺二人齐声领命。


隆隆怪响声中,墙壁上现出一道向上倾斜的孔道。这孔道高不过五尺,宽仅三尺,乌沉沉的,犹如一只怪兽霍然张开的大口。


贺半江恍然道:“哈,这祠堂依岗而建,挂甲的这面墙壁之后就是鲲鹏岗,原来这鬼宫不是建在地下,而是嵌入了山岩内。”


一股沉闷腐败的气息正从那孔道中散出。众人均知这等封闭了几十年的墓穴,其中必有腐气,都掩住口鼻,四散退开。


众人心神慌乱之际,忽然间人影疾闪,贺半江蓦地嘶声惨呼,向外远远跌出。


烛影飘摇间,一道人影斜刺里闪现,一把将李泠扯到了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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