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军服折翼苍鹰8-15 惩罚军服番外爱欲荒星

第九章

  漆有凌家标志的高级房车在五福基地医院大楼门前停下,引来不少路人畏惧中带着好奇的视线。
  车头的金色五星印记昭示着军部最高级别,难道是凌承云上等将军亲临?!
  但是,车门打开后,从车上下来的却并非身材高大的将军,而是一名身形娇弱,气质高贵的妇人。
  她神情焦虑,脚一落地,就什么也顾不上地往医院大楼里急匆匆地走,她的随行护卫人员甚至不得不努力跟上她。
  「凌夫人,欢迎……」
  「这种时候就请不要再说浪费时间的客气话了,我的儿子,凌谦,他现在怎么样了?我要立即见到他!」在走廊上,见到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院长,凌夫人劈头就问。
  一般情况下,她绝不会以将军夫人的身份仗势欺人,但今天早上还在自己面前露着笑容的儿子忽然因伤入院,不啻於一道晴天霹雳炸在耳边,也顾不上礼貌了。
  「请随我来,夫人,我已经命令将凌谦准将作为全院第一优先病人照顾……」
  院长亲自领路,因为凌夫人的急切,一行人迅速穿过走廊,皮鞋跟在光滑大理石地板上敲出焦灼的节奏。
  院长一边走,一边还不忘转头向凌夫人汇报,「凌谦准将伤势轻微,外伤上来说,只是手臂和膝盖有轻微擦伤,可能是微型战机在飞行时摇晃而导致的,请不要过分担心。」
  「真的只有轻微擦伤吗?」
  「嗯……另外,凌谦准将正处於一种极为剧烈的头疼状态,但他的大脑并没有受到任何震荡或伤害,我们正努力想找出原因……」
  院长完全理解这位贵夫人的心情,一位母亲,发现宝贝儿子受伤,即使 是轻伤也会放不下心。
  问题是,到底是谁把消息泄露给这位将军夫人的?
  真要命。
  凌谦准将一恢复过来,就立即吩咐了必须把他受伤的事情严加保密,特别是不能让凌夫人知道。
  「凌谦准将就在这里面……」
  不等院长说完,凌夫人已经扭开门把,满腔担心地走了进去。
  房中的美男子显然没有想到,在医院知道自己的身份后,还有人敢不敲门直接进来,所以根本连门都没锁,凌夫人进门时,正好看见空无一人的病床,和病床上像咸菜一样,被揉成一团的病人服。
  凌谦已经穿好了军裤,赤裸着精壮的上身,正拿着衬衣打算往胳膊上套。
  听见房门方向的动静,凌谦抬起头,猛地一愣,「妈妈?」
  见到看起来健康状况还不错的儿子,凌夫人悬在半空的心才落了地,这时候才感到有点膝盖发软,很快又打起精神,不放心地走向凌谦,「伤到哪里了?给妈妈看看。」
  「没受伤。」
  「又要对妈妈撒谎吗?」凌夫人颇有威严地瞪他一眼。
  凌谦吓了一跳。
  在发生了这么多事后,撒谎这个词,已经变成了一颗可怕的定时炸弹。
  「只是手脚擦伤了一点。」凌谦老实地让妈妈看了自己的手肘,再弯腰拉起裤筒,露一下膝盖。
  确实,只是擦伤,这是在机舱的地板上痛得受不了时,乱撞乱滚碰伤的,只是破了一点皮,喷一点消毒剂就可以搞定,连包扎都免了。
  「怎么受伤了呢?」
  「微型战机升空时,遇到空气急流,机身摇晃了几下。」
  「你这孩子,不是总自吹自擂,说自己的微型战机技术是全联邦第一吗?为什么遇到一点空气急流就这样了?」
  「呵,妈妈……」
  遇上唠叨又担心的妈妈,凌谦空有玲珑八面的手段,也难以施展,只能讪笑着赔罪。
  内里心如火燎。
  十分钟前,一直困扰他的剧痛终於消失。
  痛楚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断电一样,一秒前他还痛得恨不得拿剪刀把自己的神经线都剪断,下一秒,他就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
  这应该是一件好事。
  但凌谦感到极为不妥。
  在剧痛消失的那一秒开始,他再也感觉不到凌涵,他和凌涵是孪生兄弟,从小就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心灵感应。凌谦顿时无比担心,首先就把床头放着的通讯器拿起来拼命联系凌涵,却根本联系不上。而且根据通讯记录,他发出去的两段加密录音,至今凌涵还没有打开听过。
  要命!
  凌涵一定出大事了!
  没办法之下,他转而打算找爸爸,没想到,爸爸不在军部大楼,通讯器也处於拒绝接收信号状态。
  就在凌谦急急忙忙换衣服,要立即出院去找凌涵时,没想到,妈妈却先找到这里来了。
  这基地医院的院长是吃白食的吗?再叁和他说不许让妈妈知道,竟然……
  没用的东西!
  凌谦忍不住在凌夫人看不见的地方,恶狠狠地瞥了院长一眼。
  院长满额头的冷汗立即冒了出来,一肚子委屈——天地良心,凌谦准将,我绝对没有向凌夫人报告啊!我用我全院上下所有病人的神圣生命发誓!
  「妈妈,真的只是小伤。对了,我的训练任务还没有完成,军令如山,我要先走了。」凌谦掩饰着内心的着急,打算和妈妈抱一个,亲亲妈妈的脸蛋就马上开溜。
  但凌夫人忽然沉下来的脸,让他伸出来的双臂停在了半空。
  凌谦俊美的笑容也不由僵在脸上。
  「怎么了?妈妈。」
  「你坐下。」凌夫人回过头,对院长和她那几名随身护卫人员温柔而充满力度地说,「我想和我的儿子私下谈谈,各位,谢谢了。」
  无关人等立即识趣地离开房间,守在房门外。
  病房里只剩下这对母子。
  凌谦无奈地在病床边坐下,生出一种即将被审问的头皮紧绷感。
  「你答应过妈妈,不会再欺骗妈妈,还记得吗?」
  「是……」
  「那老实地告诉妈妈,你驾驶的微型战机,是在什么地方训练?哪个星球?」凌夫人的声音并不严厉,但是,有着从前罕见的凝重。
  看凌谦没有说话,凌夫人继续问,「是洛森庄园所在的水杨星,我说的没错吧?」
  凌谦惊讶地瞄了凌夫人一眼。
  「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从前是根本想不到会被最相信的人欺骗,所以才当了二十多年的瞎子。到了现在,还指望我像过去那样耳目闭塞吗?」依然是温温柔柔的语调,但所说的内容,却着实让做儿子的心中不安,「我毕竟在这个圈子里生活多年,不少高级军官的家眷,甚至有的高级军官本人,都和我有交情。再说,你以为自己做的事很秘密吗?你开着微型战机几乎闯进洛森庄园的事,已经有电视台在报导了。」
  凌夫人没有说谎。
  凌卫宣布投向艾尔.洛森,目前暂住在洛森庄园,可想而知,水杨星现在是最多媒体关注的地方。
  心急如焚的记者们每天拿着摄影仪,像饿了几十天的狼一样围着洛森庄园团团转,只巴望可以隔着围墙,拍到一张珍贵无比的凌卫指挥官的照片,哪怕只是一个高大俊伟的背影也好呀。
  要不是因为洛森庄园是上等将军府邸,威势赫赫,守卫森严,早有记者使花招偷偷潜进去了。
  凌谦驾驶微型战机,和冷激光炮群对峙,以万丈云端飙下的雷电一般凌空冲击,又悬崖勒马刹在了洛森庄园的边缘,这么精彩的一幕,早不知被摄入了多少台记者埋在附近的偷拍仪器里。
  将军府邸中的事不可以乱报导,那将军府邸附近的事,总可以报导了吧。
  寂寞难耐的联邦记者们都乐开花了,立即把此事做了紧急插入报导。
  「我所要做的,只是看了紧急新闻后,打几个电话,请朋友们帮忙探问你的消息。五福基地在陈一林将军管辖之下,你一被送到这里,我就得到消息了。」
  凌谦只能苦笑,「陈将军,呵,听说他家媳妇对妈妈您,可是像对人生偶像一样地崇拜。没想到陈将军本人也是妈妈的崇拜者……」
  微型战机停在洛森庄园边界线外,一般来说,洛森家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就是洛森家主动对凌家出手了。
  不过,对手是艾尔.洛森那个死了老情人的疯子,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不顾后果的事?
  明白到凌涵可能出事,凌谦立即对自己的小命万分珍惜起来。
  为了哥哥!
  所以,即使当时疼得满地打滚,凌谦还是咬着牙启动了求救装置。
  凌承云儿子所驾驶的战机发出求救信号,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理所当然被接到求救信号的部门作为第一要务处理。
  很快,附近五福基地的救援队就从天而降了。
  就是没想到,陈将军居然通知了妈妈……
  「今天的事,你难道没有什么要和妈妈解释吗?」
  「我只是想在洛森庄园附近看看,有没有机会见哥哥一面……」
  「你到底要对妈妈撒谎到什么时候?!」母亲忽然严厉的目光,让凌谦不由自主地肩膀一缩。「微型战机那种程度的俯冲,只是在附近看看吗?我认真地问过贝恩中校,他告诉我,这样的冲力,你差点就进入冷激光炮攻击范围了。」
  高官家眷身边一般都由军部派出的军官充当警卫负责人。
  贝恩中校,就是凌夫人的贴身警卫官,为人低调老成,不喜欢多嘴,更不喜欢掺和将军的家事。
  但是,如果凌夫人就某个具体的战机冲力问题,亲自向他提问,他再无可奈何,也只能据实回答了。
  「妈妈,我知道错了,我向您保证,以后绝不会犯这种鲁莽的错误。但是,真的还有军部任务需要我去完成……」凌谦并不是听不进母亲的责备。
  可他的心情越来越焦急。
  凌涵生死不明,又不能对母亲说。
  时间又过了十分钟,这个时候,他本应该在最短时间内把自己的力量都动员起来,撒下一张拯救凌涵的恢恢大网。
  凌涵这孪生弟弟,虽然总是很臭屁,一脸骄傲,让人瞧着不顺眼,但如果他死了……凌谦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心中那股空荡荡的,刺痛的感觉。
  「……等我回来再来向您解释,好吗?妈妈。」凌谦忍不住站起来。
  「你就这么爱他吗?」
  凌谦怔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地投向凌夫人。
  「你就……这么爱你的哥哥吗?爱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爱到连……妈妈都不顾了?」凌夫人晶莹的眼眸如同一片深海,母亲的担忧、心痛、烦恼、恐惧……是这片海洋中的每一滴水。
  凌谦沉默一秒,真心地道歉,「妈妈,对不起。」
  凌夫人却以令他更愧疚的包容,对他说,「凌谦,妈妈并不在乎你是否顾虑我。妈妈只是为你感到心疼。我知道你为了凌卫,一直在受苦。但是,我不知道,你会痛苦到,想驾驶着微型战机去闯死地的程度。孩子,妈妈很难过,任何一个母亲知道自己的孩子陷入这样绝望的境地,都会像我这样,无法形容的难过。妈妈只希望你……你能更幸福。」
  她想用母性坚强的一面去为凌谦打气。
  但是,声音已经无法控制地哽咽。
  凌谦的心肠顿时软成了一滩水,紧紧地抱住凌夫人,柔声说,「别哭了,妈妈,别哭了。我很幸福,我现在比任何一刻都幸福,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他想起那甜蜜的视频。
  哥哥就是他的天使,诱人双唇开合之间,顷刻把地狱化为最幸福的天堂。
  他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个好消息和凌涵分享,可前提是,他首先要找回完好无缺的凌涵!
  「妈妈,我真的要走了。」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你这么急着走?军部的训练任务,少完成一点对你来说有什么大不了的?」
  凌谦频频在不恰当的时候提出要走,即使是凌夫人,也一定会看出问题。
  「没什么,只是……」
  「凌谦!」凌夫人郑重地叫着儿子的名字,上下打量这从她肚子里出来后,就很会甜言蜜语,欺神骗鬼的小狐狸,「如果到现在,你还是对妈妈随口撒谎,那以后就不要再叫我妈妈了。」
  凌谦挫败的抚额。
  不能继续在这里拖着浪费时间,谁知道凌涵现在是不是正在最需要他帮一把的生死关头?
  又不能丢下母亲破门而出。
  如果继续用谎言敷衍,万一被母亲发现,等於在母亲破碎的心上亲手加了一刀。
  现在除了实话实说,争取对母亲简单解释后,抓紧时间去找凌涵,似乎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我不久前,感觉到凌涵……他可能出了点事……」
  「什么?!」凌夫人脸色顿变,「刚才院长说你有剧烈头疼,就是和这个有关吗?」
  凌谦点点头,赶紧又说,「不过,现在已经完全不疼了。我们是孪生子,一般来说,凌涵如果哪里疼,我也会跟着有一丝感觉,这很正常。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找到凌涵,看看他发生了什么事。」
  小儿子可能出事,凌夫人虚弱的心脏几乎炸开来,立即感到呼吸困难。
  一天之内,先是凌谦,后是凌涵,作为母亲的凌夫人,身体已经难以承担如此惨重的刺激。
  「妈妈!」凌谦一个箭步冲向前,把摇摇欲坠的凌夫人扶住。
  「不用管我,这里是医院,医生会照顾我。去找凌涵。快去!」
  ◇  ◆  ◇
  常胜星军部大楼,地下四十叁层的极限审问室,室门上方「使用中,擅入者军法处刑」的一排字,终於黯淡下来。
  轻微的咔嗒一声,厚重的金属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的几名军官,脸上都挂着疲累的黑眼圈,眼睛里满是血丝。每个人的神情,几乎都带着一种,懊恼、沮丧、同时也怅然若失的怔然。
  之前的十二个小时里看见的一切,太令人震撼了。
  指尖还在恐惧地颤抖。
  彷佛在极限审问室内被槌骨沥髓的,不是那个绑在审讯椅上的人,而是他们这群审问者。
  大家呆站在地下层阴冷的走廊里,沉默了很久后,其中一位军官,才用复杂的语气说。「看来,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调查组的负责人,衡吾越中将,刚好从审问室里出来。
  他是调查组里最后一个从里面出来的,现在,里面就剩下审问者和医疗人员了。
  看见中将出来,组员们纷纷靠拢过来。
  有人犹豫地问,「长官,那我们现在……」
  「现在什么都不用做了,回家睡觉吧。」衡吾越中将也是一脸疲倦,揉了揉僵得发酸的脸,对他的调查小组说,「都回家,休息。审问已经结束,就像乐治少校说的那样,看来,只能到此为止了。」
  让长官听见自己好像认输似的话,乐治少校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但衡吾越中将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挥手要大家解散。
  奈尔林中尉也跟着同僚转身,打算离开,不过,他又转了回来,问衡吾越中将,「长官,那您呢?」
  「我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
  奈尔林中尉点了点头,却没有挪动脚步。
  「中尉,你还有什么事吗?」显然,衡吾越中将注意到中尉有话想说。
  「长官,我想申请留下。」
  「哦?」
  「我是说,凌涵准将正在接受治疗,我希望可以留下。」
  「为什么?」
  「我答应过凌涵准将,整个审问期间,我会寸步不离。虽然审问已经结束了,不过我觉得,在他苏醒之前,或者说,在确定他恢复足够的自保能力之前,我不应该离开他。」奈尔林中尉铿锵有力地说。
  他猜想到这个要求可能会被拒绝,但他准备据理力争。
  可是,衡吾越中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好吧。」
  「谢谢!长官!」奈尔林中尉惊喜地敬了一个礼,立即就走进了审问室的门。
  看着下属消失的背影,衡吾越中将沧桑地笑了笑,走向幽深的长廊深处。
  坐着快速电梯上升回地面,走出军部大楼时,满天繁星彷佛一床厚重的点光被,向衡吾越中将很有分量地压下来。
  让人产生瞬间的眩晕感。
  这是难免的。
  一直待在几百米深的地下,神经又紧绷了十二个小时,熬到现在,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四点。
  这一刻,年过五十的中将仰头凝望那些不知道多少光年以外的星辰,不由产生自己正在老去的感叹。
  他已经,做了叁十年的军人了。
  滴滴!
  通讯器上传来的声音,中断了中将的感叹。不用去看通讯器,他知道那是谁发过来的。
  作为军人,伤春悲秋是无用的,该做的事情,还是必须做。
  很快,中将找到了早已准备好的座驾,在夜幕下朝着预先说好的地点飞去。
  会面的地点是常胜星一座人气不怎么好的旅馆。
  用密匙打开房门,中将快步走进来,随手把门关上,并且下锁。
  即使不是正式会面,衡吾越中将还是郑重地敬礼,低沉地叫了一声,「将军。」
  旅馆的房间很窄小,只放了一张床,和一套简单的桌椅。
  将军坐在书桌前,正低头认真地琢磨着一张星际地图,随口问,「极限审问结束了?」
  「是。」
  「你觉得怎么样?」
  衡吾越中将用了将近一分钟,思索这问题的答案,最后,他以无比认真的态度,一字一顿地说,「将军,恕我直言。我认为,凌涵少将的勇毅和韧性,恐怕……犹在将军之上。如果此人掌握军部大权,将表现出更为惊人的能力。」
  「惊人?」将军因为这个用词,而露出了一丝淡薄的笑意,缓缓地问,「那凌涵,是否惊人到,足以令你效忠的程度呢?」
  「凌涵少将,足以令任何人对他效忠,包括我。」衡吾越中将毫不迟疑地回答。
  一直埋首於地图的将军,用电子笔把水华星和附近的两颗卫星从地图上显眼地勾出来后,终於抬起头,转身面对衡吾越。
  高大的身材,深邃的五官。
  即使穿着便装,仍从内到外散发着统帅的威严气势。
  上等将军,凌承云!
  「审问的结果?」
  「十二个小时的极限审问中,凌涵少将的口供,和前面的毫无二致。期间,他多次昏迷。」
  「你保证过,他不会受到永久性的伤害。」
  「是。审问虽然极为痛苦,但我全程在场控制。当然,身体虚弱是无可避免的,苏醒之后,他需要静养至少两个月。现在,凌涵少将身边由我亲自挑选过的专业医护人员照顾,另外,调查小组成员的奈尔林中尉主动要求留下陪伴,我答应了。」
  凌承云皱了皱眉,「这个人,信得过吗?」
  衡吾越肯定地点头,「调查组每一个成员的背景我都是亲自处理的,奈尔林不属於其他两个将军派系。何况,凌涵少将在进入极限审问室前,提出要奈尔林中尉全程在场。」
  凌承云放心下来。
  衡吾越的背景调查未必没有一丝差错,但是,如果是凌涵另眼相看的人,那就没错了。
  未来的上等将军,要是连看人都不准,那坐上高位,也只能得到惨死的下场。
  「恭喜将军,从现在开始,针对凌涵少将的调查,终於名正言顺的结束,对叁位公子不会造成未来晋升上的影响。有极限审问的结果做前提,军部不可能再有人公开提出异议。」
  凌承云扫了他一眼,「你对我的继承人用了十二个小时的刑讯,不感到后怕吗?万一保证不了他的安全,你现在已经是一堆肉片了。」
  衡吾越怔了一下。
  感到不知道怎么回答。
  看着中将的困扰,凌承云胸膛里发出沉沉的笑声,「开玩笑罢了。你是忠诚的军人,许下的诺言,一定会兑现。衡吾越,我凌承云,不会把自己的儿子随便托付给做不到承诺的人。」
  衡吾越中将悬起来的心,这才放回了胸腔。
  「接下来,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凌承云深深地看他一眼,「沉住气,不要急。叁大将军世家鼎足一百年,也争斗了整整一百年,每个家族的势力都不容小觑,慢火才能炖好汤。这是一场比对帝国敌人更险恶的战争,我要的,不是登.修罗一个人的命,我要修罗家族完全的覆灭,把修罗这个姓氏,从军部抹去。」
  「是,将军。」
  「我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给你折磨了十二个小时,衡吾越,不要让凌涵的牺牲白费,利用好这个机会。」
  「是,将军。」
  「佩堂.修罗,看起来吊儿郎当,做事漫不经心,但他是登.修罗培养起来的继承人。鸷鹰不会生出花麻雀,上等将军的继承人,绝不可能如你看到的那样无能。」
  「是,将军。我会铭记在心。」
  凌承云没有再给出提示。
  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索中。
  足足有四五分钟,房间都沉浸在一种肃穆、寂静的气氛中。
  最后,凌承云再次开口,「这次碰面之后,我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再私下见面。你如果还有什么问题,趁着现在,赶紧问吧。」
  这次,轮到衡吾越思索了。
  「将军,你怎么知道凌涵少将会接受极限审问?又怎么知道,凌涵少将一定可以熬过十二个小时呢?」衡吾越说,「极限审问是官方程序,一切都有记录,如果他在审问中熬不过酷刑,屈打成招,说出不利於凌家的供词。那将军你就措手不及了。」
  凌承云微微一笑,淡淡的充满男性魅力的脸庞,和凌涵神似。
  他回答,「他是我儿子。」
  知子莫若父。
  「凌涵少将,并不知道将军的计划。等他知道这是将军的安排,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凌涵的反应,后果可大可小。
  在极限审问中,衡吾越可是充分见识到这位未来将军的傲气和冷硬了。
  假如他把这份傲气和冷硬,用在对这个计划的不谅解上,和对衡吾越的追究上,那可非常头疼。
  凌承云还是淡漠的回答,「不会有什么反应。」
  衡吾越无法出言反驳他的回答,但是,把怀疑的想法写在了脸上。
  如果是别人,上等将军无需解释,直接叫他滚出去了事。
  但是,衡吾越是极为忠诚的部下,对凌家的未来,也极为重要。
  凌承云沉思片刻。
  「你应该知道,每一位将军继承人,在年轻时都会受到父亲的严厉教导。这种严厉,就像老鹰把还不会飞的小鹰丢下悬崖,看起来很无情。如果不这样做,一旦出现无能的继位者,不仅仅是继位者本人,包括整个家族,都可能惨遭不测。在很多年前,我正在当将军的父亲,用这种无情和严厉,逼我做了一件事。」
  凌承云说到这里,转过头,淡远无波地扫了笔挺站立的衡吾越一眼,低声说,「这世界上,有一种事情,它会改变你的人生。当你做过这件事之后,你会觉得,自己的血不再热了,自己的内脏和血管,无比坚硬。於是忽然间,你拥有了做一名上等将军的必须条件——铁石心肠。」
  衡吾越动容地听着。
  「多年前的那件事,是我父亲逼我做的。而今天这件事,至少我没有逼我的儿子。凌涵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心甘情愿把自己送上祭台。」
  对自己也能如此无情。
  这孩子,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
  「不要担心,衡吾越,凌涵知道真相后,不会对你心存芥蒂。这是他的选择,我儿子是一个,绝不会后悔自己选择的坚毅之人。」
  这是他对衡吾越说的最后一句话。
  遣退了这名重要部下后,凌承云并没有立即离开房间。
  他重新回到桌前,打开地图,再一次研究起来,但刚才和中将的一番话,似乎还氤氲在脑海中,翻动着封尘的记忆,让他感到一丝疲倦。
  凌承云把地图又关上了。
  他点起一根雪茄,吐出的烟雾在空中弥漫凝白。
  那件事发生后,他和父亲的关系彻底改变了。
  他变成了父亲想要的继承人,而父亲,在他心目中却不再是从前那个父亲,除了公务和必须参加的家族聚会,他们甚至很少交谈。
  直到凌泽南临终的那一天,他派秘书来把凌承云叫去,在病榻前,进行了严格的将军之位交接程序。
  程序完成后,凌承云成为了联邦军部叁大权贵之一。
  而床上的那个人,只剩最后一口气。
  两代上等将军,父子二人,最终只说了那么几句……
  「凌承云,你知道世界上最难做的是什么吗?」
  「将军。」
  「不。」凌泽南说,「是将军的父亲。」
  凌承云恨了这老头二十多年。
  无声地恨,冷冷地恨。
  二十多年后,在一间不起眼的旅馆房间里,凌承云抽着雪茄,想着父子二人最后的这几句话。
  忽然间,感到了眼眶边的湿气。

  第十章

  勇敢挫败敌人的阴谋后,随之而来的,除了胜利的喜悦,必定还有敌人恼羞成怒的凶狠反扑。
  如果不幸又正好在敌人掌握之下,那惩罚和折磨,也是在预估之中的了。
  凌卫已经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所以,在和凌谦直接视频,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后,被甩耳光,被从华丽舒服的囚室里拖出来,丢进阴森冰冷的刑室,并没有让凌卫感到一丝畏惧和后悔。
  正相反,他甚至觉得艾尔.洛森有点「心慈手软」。
  原本以为,至少会受到像在中森基地那样残忍的对待,但到目前为止,除了挨了艾尔.洛森极端愤怒下的一耳光,和被吊绑起来,双手长期受力,被拽得发疼发酸外,身体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没有鞭打?
  没有用刑?
  也许,艾尔.洛森真的不想伤害这具身体吧。
  在他眼里,这具身体并不属於凌卫,而属於另一个人——卫霆。
  一具身体,却被两个意识抢夺,是很荒谬的事情,可是,偏偏又是事实……
  凌卫被吊在离地半米的地方,嘴角逸出无奈的苦笑。
  至少,凌谦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了,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二弟,看起来浪荡不羁,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只是个很小气的,完全不成熟的冲动小鬼。
  虐待的谣传,再加上自己去掉刺青后录制的视频,可以想像这两者对凌谦的打击有多大,在没有和凌谦通话之前,凌卫都在暗暗担心他做出令人后悔心痛的傻事。
  希望他可以振作起来。
  不!凌谦一定会振作起来。
  凌卫想起了那短短的直接视频的机会,彷佛电光火石,珍贵得无与伦比,在他说出后面的话时,凌谦的眼睛像几乎快熄灭时被人淋了一桶汽油的火堆,瞬间亮光闪闪。
  那样激动快乐的眼神,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凌卫唇边的苦笑,不知不觉渗出温柔,但下一刻,又扭曲成痛苦的线条。
  头又开始……疼了。
  四周一片黑暗,也不知道被吊起来多久了。艾尔.洛森珍惜这具身体,不肯在这身体上制造伤痕,并不等於艾尔.洛森会优待胆敢反抗他的凌卫。
  自从被关到这里后,既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凌卫滴水未进地被吊在这里,直到现在,胃里空得难受。
  每隔一定的时间,就有人打开牢门,往自己身上注射用途不明的药物。
  每次注射后,大脑和胸口都会持续地发懵,发闷。
  像里面塞满了沾着汽油的棉布条。
  说不出的难受。
  这大概是某种精神药物吧。凌卫这样猜想。
  既然艾尔.洛森想让自己变糊涂,自己就必须保持清醒。
  为了不让自己陷入那男人想要的状态,他不断寻找着他所珍爱的回忆,一一复习。
  在军校向凌谦请教微型战机,被凌涵监督着做功课,叁兄弟第一次登上新凌卫号……
  忽然,房间里的灯无声打开了。
  天花板上发出比太阳还强烈的光芒,刺痛了毫无防备的凌卫的眼睛。
  凌卫本能地眯起了眼睛。
  「好久不见,指挥官。」
  不是那男人的声音,温和缓慢的女声,带着熟悉感。
  凌卫用了几秒适应光线,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投向斜下方,不速之客就站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板上。
  「米娜医生,你好。」凌卫平淡地打个招呼。
  米娜脸上带着心理医生看见病人时那种职业化的微笑。
  「这样抬头和你交流,脖子很酸呢。艾尔真是太粗暴了,还是先改变一下这种让人不舒服的状态吧。」
  米娜显然得到了艾尔.洛森给予的权限。
  在洛森庄园的刑室里,她手上居然戴着操纵戒指,看她在半空中自如挥动手指的姿势,凌卫一眼看出来,她可以对这个房间内的仪器进行全频遥控。
  不,如果艾尔.洛森足够信任她的话,这戒指也许不仅仅是这个房间的全频遥控器,而且更可能存有洛森庄园的内部通行许可密令。
  如果有通行许可密令,要打开牢房的门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凌卫迅速扫了米娜的戒指一眼,移开视线,以免米娜看破自己的想法。
  这女人,不可小觑,上次的特殊培训,其实就是她从中捣鬼,导致自己差点失去登舰资格,最后还不得不接受艾尔.洛森那男人的叁天封闭治疗。
  不过,凌涵不是说她被关起来了吗?不知道为什么又获得了自由,还出现在洛森庄园。
  在凌卫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勉强思索着这些时,天花板的铁链已经缓缓往下垂了。一直被吊在半空,现在脚趾终於落了地。
  凌卫光着脚,踩在彷佛由某种黑水晶制造的地板上,从脚底忽然传来一阵寒意。
  从华丽囚房被拖出来之前,艾尔.洛森丢了一条长裤给他,凌卫知道,这绝对不是艾尔.洛森对他有什么怜惜之情。
  那个男人,八成是不喜欢除了他之外的人看见「卫霆」的身体吧。
  托卫霆的福,他现在有了一条长裤和一件衬衣。衬衣的领子扯开了一道裂口,上面还沾着几滴乾涸的血,那是凌卫咬破自己下唇导致的结果。
  不过,艾尔.洛森并没有给他鞋袜。
  所以只能光着脚。
  「请坐吧。」
  在米娜的指头轻轻挥动下,两人之间的地板悄然打开,一张透明水晶质椅从裂缝里上浮,随即牢固地固定在地板上。
  凌卫扫了那张椅子一眼,没有任何动作。
  「请坐,准将,」米娜打着手势,温和地说,「你一直没有进食,对吧?人不吃东西,身体就无法产生能量。再说,一直给你注射的药物里,也有让你身体虚弱的成分。我希望你把剩下的力气,都用在我们即将进行的这番对话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艾尔.洛森呢?他是不是正藏在某个地方,在监视屏幕里看着这一切?他现在,连审问我的勇气都没有了?」凌卫冷着俊朗的脸孔,沉声问。
  米娜叹了一口气。
  她又动了动手指,很快,房门打开了。
  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走进来,很快靠近凌卫身体两侧。凌卫试图反抗,但他的两只手还被手铐拷在身前,没有进食和持续的药物让他连脚步都不灵活。
  很快,他们按着凌卫的肩膀,强迫凌卫坐在椅子上。
  身前的手铐被打开,改为在背后上铐,金属手铐从椅背的横栏穿过,让凌卫失去挣脱的可能。脚踝也不可避免地被拷在左右的椅脚上。
  身体被迫和椅子紧密贴合。
  透过单薄的衣料感觉椅子的冰冷坚硬,凌卫本能地打个寒颤。
  这个材质,不仅仅散发着极度的冰冷。
  同时,也无端地让他感到压抑和痛苦。
  「很冷,是吗?」
  米娜在凌卫面前,微微弯腰,注视着凌卫脸上的变化。
  「也许你已经忘了,指挥官。但是,寒冷才应该是你最喜欢的。因为你在被孕育成功的那一刻,接触的就是,这个。」米娜细长的手指,以美好的姿态轻轻按在那张椅子的坐板前端,摩挲着晶莹透明的水晶质物体。
  因为脚踝被束缚在左右椅脚上,保持坐姿的凌卫不得不两腿分开。
  米娜伸出的指尖,恰好就点在凌卫两腿分开的中间所露出的椅板上,只要她再往里滑一点,就可以轻易地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虽然眼前的女人已经人到中年,年龄和凌夫人不相上下,但是,她动作里的含意,依然让凌卫感到很不自在。
  米娜瞄了凌卫微微发青的脸一眼。
  「不要想歪了,我可没有和复制人做那种事的癖好。你应该知道,非出於科学研究目的,而和复制人交媾,是违法的。因此,对於凌涵和凌谦,我很好奇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知道你是复制人,却依然和你做出交配的动作……」
  「够了!医生,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很下流吗?」
  「如果说说就是下流的话,那做出这种事的人,该怎么定罪呢?」
  「我和我弟弟之间的事,用不着外人插嘴。」凌卫沉声回答,「如果你这一次来,只是想不断向我强调我是复制人,或者批评我的家事,奉劝你省省心。艾尔.洛森早在你之前就这样做了无数回。」
  啪!
  响亮的耳光声,震动四面的黑色水晶墙。
  凌卫被打得脸偏向一边。
  训练有素的军人,却被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掌掴,这不是疼不疼的问题,而是赤裸裸的耻辱。
  凌卫回过头,愤怒地盯着她。
  米娜把纤纤柔荑收回来,脸上带着傲慢地微笑,凑到凌卫面前,像好奇地观察着一个实验品。然后,在凌卫从愤怒而变为惊愕的目光下,抚摸凌卫两腿之间的敏感地带。
  「挨耳光也好,被抚摸也好,不管是怎样的对待,这一切你只能承受,没有拒绝的馀地。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是复制人。」
  凌卫一言不发。
  这些话,最近已经听了很多次,从米娜口里说出来,和从艾尔.洛森口里说出来,并没有太大差别。
  挨打、挨饿,人格上的羞辱,以为凭这些就可以打倒我吗?
  真是,太小看凌家人了。
  「艾尔一直想用比较温和的方式让你明白这个道理,可惜,你似乎不怎么开窍。指挥官,是你,让我们不得不更严厉地对待你。」
  和艾尔.洛森一样,至始至终,米娜没有提过凌卫的名字。
  这也是削弱凌卫自我存在感的方法之一。
  「我们一直想避免这种做法,但是现在看来,只有这样,才能让你这个冥顽不灵的复制人明白,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
  随着米娜的话,黑色地板再次裂开。
  这次,从下面升上来的,是一具类似於棺材形状的东西,甚至於那本身就是一具棺材,透过晶莹的棺体,可以看见一个在奇怪液体中浮沉的身影。
  外壳的材质,和凌卫现在坐着的椅子是一样的。
  「生物复制技术问世以来,科学家为了取得更高的成活率,除了不断改进基因复制方式外,也在尝试用不同的材料制作培养舱。最后发现,宁阳星系的生命水晶是培养舱最好的用材,但生命水晶资源稀少,这一资源被军部垄断。只有军部的高层,才能使用生命水晶制作的培养舱来养育复制人。」
  米娜像在讲一个无足轻重的科普小故事。
  「科学部制造出你后,你就被放在这样一个类似的培养舱里,由凌承云领走了。」
  凌卫保持着平静。
  他知道米娜在打心理战,她说的一切,只是想摧毁自己的意志。
  但在看见这个培养舱后,头疼再一次加剧了。
  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袭击着他。
  透明的培养舱,那种质地,那种冰冷,那种折射的幽光,彷佛里面藏着恶魔的灵魂,拥有足以困住他一辈子,让他不见天日的可怕力量。
  「你是幸运的,指挥官。在科学部制造的卫霆复制人中,你是唯一一个健全的。而这一个,是洛森家族领到的样品,很不幸,七年前他的大脑就萎缩了。洛森家族花费了大量金钱,靠着高科技仪器勉强维持着他的生存,但是活着的只是身体。只要离开培养舱,他很快就会死去。他这短暂的一生,从来没有像你这样下地走过,读过书,上过军舰,甚至……成为联邦指挥官。」
  米娜挥手之间,培养舱的上盖自动移开。
  浸在培养液中的复制人仰面躺着,后颈和鼻子里都插着透明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脑萎缩而只有身体存活的关系,影响了发育时间,他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
  沉睡中的复制人,不管是五官还是神情,都酷似就读军校时的凌卫!
  凌卫猛然间,涌上不忍触睹的恐惧。
  他下意识地想离那具躺着另一个自己的培养舱远一点,却动弹不得。
  手脚被捆在生命水晶制作的冰冷刑椅上,而椅子则牢牢地固定在地板上了。
  「你一直以为自己是人,可说到底,你不过就是这样的东西。」米娜指着培养舱里面的复制人,「在这样的培养舱里像种植花草一样养出来的复制人,挨耳光,被抚摸,算得了什么呢?」
  她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打开随着培养舱一起从地下升起来的医疗工具箱。
  取出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伸进培养舱里。
  当着凌卫的面,手术刀划过那张和凌卫毫无二致的沉睡中的脸。
  从左眼角到下巴,一条深可见骨的刀痕出现。
  大量的鲜血立即和透明的培养液混为一团。
  「唔!」
  被禁锢在椅上的凌卫猛地一挣,发出痛苦的闷哼。
  疼!
  好疼……
  「感同身受,对吧?」米娜把手术刀,转而贴在凌卫扭曲的脸上。
  手术刀上沾着血水和培养液的混合物,粘稠而冰冷,宛如蛇信舔在脸上。
  凌卫别开脸。
  脑袋一阵阵发晕发痛,好像有人拿着老虎钳,用力夹住了他的脑干。
  「这就是复制人,随时可以被实验,被伤害,被解剖。对他们的身体做任何事,都完全合法。」
  液体滴淋的声音传来。
  刚刚把凌卫按在椅子上的那两个男人走上前,按照米娜的指示,把培养舱中的复制少年捞出来,平放在升起的长方形金属桌上。
  那个少年的「凌卫」,却依然恬然沉睡。
  带着脸上那一道凄厉的殷红伤痕,有一种令人寒入肺腑的心痛。
  米娜熟练地戴上医疗手套,拿起骨锯。
  「军校有一门基础课,叫战地急救医疗。这门课其中有一章是需要做人体解剖实习的,我相信你至少上过一堂人体解剖课,指挥官。」米娜平静地问,「告诉我,上那一堂解剖课的时候,你有产生过这种恐惧吗?我想没有。因为当时躺在解剖台上的,并不是你。而现在,躺在解剖台上的,正是另一个你。」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恶毒?也许吧。但这是联邦赋予我的合法权利,作为医生,我完全有权利解剖一个复制人,用作研究。」
  骨锯启动的声音,刺耳得令人发指。
  大脑萎缩的复制人从培养舱中取出来之后并没有立即死亡,转动的锯齿切入苍白的胸膛时,彷佛感觉到生命的终结,和凌卫有着一样五官的少年,眼皮猛然跳了跳,打开来,露出乌黑的,澄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眸子。
  「住手!」凌卫忍不住大喊,「他是活的!」
  用力地往前冲,背后的手被手铐勒出斑斑血痕,却根本无法移动半分。
  凌卫眼睁睁看着锯齿转动下,鲜艳的热血从单薄苍白的胸膛飞溅出来,同样的痛苦通过某种无法解释的方式,传递到凌卫身上。
  彷佛那骨锯正在切开的,是自己的胸膛。
  凌卫嗓子里差点迸出凄厉的痛吼,被他生生遏住了。
  血溅散了。
  肋骨断了。
  胸膛,被剖开了。
  这一切极端的痛苦,不仅发生在那可悲的复制人身上,同样发生在凌卫身上。
  不仅是肉体,而且在精神上,也被狠狠地凌迟。
  复制人,这就是复制人。
  被随便的分割,被随便的解剖,没有一丝权利,没有一丝求生的尊严!
  「痛吗?」女人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传来,是魔鬼冷冽的号角,「这种痛苦,卫霆是感受不到的。他是真正的人,他有他的生命,有他存在的立场。但是你没有,你只是用他的DNA复制出来的一个躯壳。这就是你们之间的区别——本体,和复制品之间的——区别。」
  「停下!」
  「为什么要停下,因为你痛苦吗?你真的很可怜,指挥官。如果凌承云从来没有把你从培养舱里放出来,如果你一直躺在培养舱里,你不会有现在的痛苦。让复制人拥有意识,让他以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实在是很残忍的事情。对你来说,意志越强,只会越痛苦。还不如像洛森家这一个脑萎缩的东西,即使被活活解剖,也不知道疼。」
  金属解剖台上,被破开胸膛的少年已经没有了呼吸。
  乌亮的眸子依然大瞪着,像没有焦距的羔羊,又像写满了不明白。
  也许他不明白,自己的生命,为什么会被一个冷血的女人,利用来演一个简单而残忍的屠杀剧本。
  「虽然呼吸停止了,但解剖还是可以继续。难得的实验品,不应该浪费呀。不如,先做气管剥离的试验吧。」
  「你这个疯女人……」
  切齿痛骂到一半的凌卫猛地一遏,眼睁睁看着米娜开始用手术刀剥离另一个自己的皮肤,骤然,咬紧牙关,撕心裂肺的剧痛,振荡在破碎的喘息间。
  痛得眼前一阵接一阵发黑。
  痛得世界都在血污中摇晃。
  「对不起,让你这么痛苦。不过,我还是坚持那一句话,如果你没有意识,就不会这么痛苦。很多烧伤的病人,就是用复制人身上活剥下来的皮肤,做了移植手术。」
  凌卫陷入疯狂的痛苦中。
  手术刀落下,切入,挑出,每一个划过的弧度都惨不忍睹。但他忍不住不看,他想闭上眼睛,隔绝那种被凌迟的痛,却在一种绝望的本能下被逼迫着睁大眼睛看下去。
  那是他。
  那就是他。
  另一个凌卫,另一个复制人,十六七岁的他,应该在军校的课堂里上课,和同学在图书馆那一排杨树下讨论战机的基本理论题,听叶子豪偷偷摸摸的,眉飞色舞地说女生们的情报。
  为什么这么残忍?
  为什么?!
  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就如同发生在凌卫身上。
  也许是因为他们都是复制人,他们有着一样的脸庞,一样的身体,一样的命运。
  也许是,因为他们一样,出生在这透明的培养舱中。
  也许……根本就不是科学解释得通的理由。
  但是,目睹着他被摧残,凌卫却真的感同身受!
  凌卫的身体没有受到一丝伤害,但精神却被刀子一缕缕挑碎。
  「这样咬牙强忍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很抱歉,我有任务在身,不达到目的之前,无法停止,也无法解除你的痛苦。」
  连旁边的两个军人都感到奇怪了。
  为什么没有呻吟呢?为什么没有吼叫呢?
  那张英俊的脸,扭曲得令人不忍卒睹,那是一张忍无可忍的,绝望到极点的脸。
  挣扎之下的手脚,被铐具勒得鲜血四溅。
  但是,这个复制人,却还是不肯吭出一声,只是徒劳地挣扎着,挣扎着……
  好疼。
  好痛苦!
  随着米娜的每一次下手,凌卫的意识就被削去一片。
  这不是肉体上的痛楚,这是精神上的凌迟,只针对身为复制人的凌卫的凌迟。贴着冰冷的生命水晶,目睹复制人的惨状,他生命最初时出现的,曾经淡去的烙印再次重现。
  鼻管、颈管、培养液、培养舱……他只是一个复制物,被浸泡在液体中,随时随地,任人生杀予夺。
  这种不被视为人的痛,如同被刀斫斧劈,剥皮散剐。
  比用带刺的鞭子抽断筋皮还痛,比被铁棍活活敲碎关节还痛。
  凌卫全身抖得越发厉害。
  他的胸膛激烈起伏,眼神渐渐涣散。
  他只想失去意识,只想昏过去,只想逃避这没顶的痛。
  终於,米娜完成了惨绝人寰的解剖,放下了手里森冷的刀。
  「既然是复制人,就应该躺回培养舱。这个生命水晶制作的上等培养舱,空着实在太可惜了。」
  凌卫看着那寒冷彻骨的培养舱,和满缸的混合着复制人鲜血的培养液,好一会,半昏迷的大脑才意识到米娜在说什么。
  极度的恐惧一下子凝聚在本来已涣散的黑眸里。
  「不……」承受着巨大痛苦,却一直咬着不肯吐出任何呻吟的牙关松开了,破碎地挤出一个字。
  但那两个军人已经靠近过来,把凌卫的手铐脚铐打开。
  后颈一阵剧痛,被扎入很粗的针。
  透明管从鼻子导入,深入到身体。
  复制人进入培养舱,应该注入沉睡药物,但米娜删除了这一项,凌卫清醒着被按进培养舱,为了不让他把后颈和鼻子上的针管拔掉,也为了减少他的反抗,控制他的军人把他的双手拷在背后,双脚也上了脚铐。
  被铐着手脚,粘稠冰冷的培养液一下子把凌卫淹没了。
  他不会窒息,鼻管维持着他身体需要的氧气,但是,只在最低生存水平——让他呼吸困难,却不会死去。
  头顶上的透明上盖,无声地关闭密封。
  「在卫霆出现之前,你会被一直关在里面。」米娜按下通话键,声音传到培养舱中。
  这句话后,就是彻底的安静。
  培养舱和外面的世界,被彻底隔绝。
  不!不!
  放我出来!
  不要把我关在这里!
  他曾经被关在这样的地方,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
  这么窄,这么冰冷,这么寂寞,这,就是复制人。
  没有希望,没有想法,空洞死寂,这,就是复制人。
  不!我不要做复制人,我是凌卫!我是凌卫!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对我!不要把我关在这个连呼吸都做不到的地狱……
  凌卫一下又一下,用身体撞击着坚硬无比的生命水晶,培养舱外,米娜束手侧立,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生命指数。
  解剖终於完成,凌卫也被关进了培养舱,很快,凌卫就算不完全丧失个人意识,也会被折磨成一个疯子。
  如果凌卫变成疯子,卫霆应该会比较容易争夺身体控制权吧。
  米娜脸上僵硬的面具,有那么一瞬,裂出一丝忧伤。
  自己为了艾尔,到底变成了怎样的人?
  就像凌卫说的,是一个疯女人?
  也许吧。
  至少,她为艾尔,做到一件艾尔必须做,却无法下手的事。
  凌卫绝望地撞击着培养舱,屏幕上的指数在不断变化。
  心跳、呼吸度、血液流速,每一样指标都很惊人。
  他坚持不了多久。
  米娜知道,饥饿,乾渴,寒冷,一直注射进体内的药物,已经让凌卫体能跌至低谷,精神极受创伤。刚才的一幕,更撕开了凌卫的灵魂伤口。
  这是,二十年前就注定的悲剧。
  她毁了凌卫。
  联邦的战神,联邦指挥官,那在正T极一号防线,於敌人庞大旗舰之前,杀意绽放如盛世之舞,震撼每一个联邦人为之落泪欢呼的凌卫。
  她毁了他。


  第十一章

  视察完BP652基地的飞行装甲部队,凌承云乘坐上等将军专艇,在警卫官兵的护卫下回到常胜星。
  回到军部大楼顶层时,他的秘书官急急忙忙地迎上来敬礼,「长官!您辛苦了!」
  放下手,他走前一步,在凌承云耳边低声说,「夫人五分钟前到了这里,正在您的办公室里等您。」
  凌承云平静无波的脸,出现一丝变化。
  「把办公室提升到一级机密会议禁闭级别,任何人不许打扰。即使是另外两位上等将军亲自来,也要他们在外面等。」
  说完,凌承云大步走过去。
  在长长的一个深呼吸后,挺起胸膛,推开他的办公室的门。
  妻子优美瘦削的背影,呈现在眼底。
  凌承云关上门,并且调整到锁定状态,才转过身,一步步走到夫人身边。
  「你来了。」
  低沉,温和的叁个字里,藏着说不尽的慨叹和欣慰。
  凌夫人在圣玛登医院里拒绝了他的见面,从那一天开始,这一对夫妻,再也没有过面对面的交谈。
  「请,坐下来谈吧。」片刻,凌夫人低声而坚定地说。
  凌承云的心缩了一下,他深邃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妻子脸上,那依然是他深爱的脸庞,眸子深处也依然存有他最欣赏的温柔和善良。
  但,多了一丝陌生,一丝为了避免支离破碎而苦苦支撑的坚强。
  凌承云依言坐下,隔着低矮的公事化茶几和她直面相对,苦笑着说,「我一直很清楚,总有一天,我会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你,而且毫无为自己分辩的馀地。因为,我确实做了很多错事,至少在你看起来,这些都是不可原谅的错。」
  「我刚刚去看过凌涵,他还没有醒过来。现在凌谦在守着他。」出乎凌承云的意料,凌夫人一开始,并没有抓住从前错误的话题。「有消息说,他是昏迷了一天后,才被军部的人送到医院去的。也就是说,第一天昏迷的时候,甚至没有人送他去医院。」
  「他……」凌将军斟酌了一下用词,「头一天是没有送去医院,但他得到了足够好的医疗照顾。本来,我们预期他很快就可以苏醒。」
  凌夫人一直投向远处的视线,终於收回来,缓缓射向凌承云的眼睛。
  好一会,她才开启苍白的双唇,低声说,「你是这样认为的?」
  没有讥讽,没有责骂,只是一句简单的反问。
  但在她面前,拥有可以撼动宇宙的权力的将军,却感到内心深处尖锐的刺痛。
  「不要太担心凌涵,他是身体非常强壮,意志力惊人的优秀军人。从前在模拟封闭式特殊考试里受了那么重的伤,他都活下来了。这一次只是野外训练出了意外,他会熬过去的。倒是你,要小心自己的身体。」凌承云叹了一口气,用低缓的口气安慰。
  心里却在感慨,他再一次欺骗了这温柔善良的女人。
  凌涵被极限审问的事,只有军部极少数人知道。
  至於凌涵的昏迷,对外宣称是训练中出现的设备故障而导致意外。
  听见丈夫温柔的话,凌夫人眼睛一阵发热。
  二十多年,在他的庇护和宠爱下幸福地生活,直到她发觉了黑暗的真相。
  每一个夜晚,她都在独自睡卧的床上流泪,回忆二十多年来每一个和丈夫共处的片段,思索着他在对自己露出最美好一面的时候,如何从容掩饰双手所沾染的血腥。
  她以为知悉真相的自己,在再次面对他的时候,会彻底地心寒,那心寒会摧毁他们梦幻般的过去。
  但,她竟然还是感到……温暖。
  可是,她可以继续沉溺在这种自欺欺人的温暖中吗?!
  「我这一次来,想问你几个问题。」凌夫人把目光从丈夫脸上撤去,盯着远处办公桌上那支代表威严的袖珍军旗。
  她要坚强。
  为了她的孩子,做母亲的只能选择坚强。
  而凌承云只能苦笑着再次叹气。
  「二十年前,那个叫卫霆的军官,被军部审讯,最后处死。这件案子,你有参与吗?」
  「有。当时为了洗清嫌疑,找出和卫霆勾结的军部高层,每个上等将军在军队中的子嗣都参与了审问。」
  「凌卫,是卫霆的复制人吗?」
  「是。」
  「凌谦对凌卫,有着超过兄弟之间的感情,你知道吗?」
  凌承云沉默下来。
  他什么也没说。
  但这分沉默,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凌夫人长长地抽了一口气,冲入肺部的冰冷的空气能够使她保持镇定,让她有能力继续挺直腰杆坐在丈夫面前,像一个成熟理智的人那样,而不是站起来,力竭声嘶的咒骂、责问、哭泣。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凌夫人痛苦地微笑,「但是,你却任其发展,直到今天。为了权力,对吗?凌卫毕业不到两年,就成为了联邦前线指挥官,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你要我强迫他们分开?」
  「不,我要你保护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凌夫人霍然瞪视将军,下一秒,泪水盈结在睫毛上,「而不是,利用他们。」
  最后一句,像曲调去到最铿锵处,琴弦断裂后的凄婉。
  将军办公室,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只剩那分母性的凄婉在空气中颤栗。
  很久的沉默后,凌承云以极为认真的语气开口,「我和你一样,爱我们的孩子。我也爱你。从我们相识的那一天起,我就想着给你最大的幸福。如果我所做的,深深的伤害了你……我很抱歉。这个宇宙,并不是我们想像中的这么美好。」
  凌夫人木然地端坐着。
  她一言不发,睫毛上那一滴泪就凝固在那里,没有滚落,而是慢慢乾涸。
  终於,她说,「凌承云,我不需要你的道歉。知道了这些事情后,也许我曾经对你有过一瞬间的恨意,但那恨意很快就消失了,对很多事,我只是感到伤心,感到失望,感到恐惧……」
  确实,即使经历了这么多,凌夫人的眼中,并没有恨。
  「我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要怎么去表达。但是在我心底,有一件事情始终很明确,那就是,不管我有多难受……我必须活下去,因为我还有孩子,我是他们的妈妈。」
  凌夫人的话,就如冬季倒挂在松枝上的冰条。
  透彻,晶莹,却带着令人伤感的凉意。
  「我今天过来,不是要兴师问罪,也不想追究你从前做了什么。凌谦一直希望我可以原谅你,这天真的孩子。但我们夫妻之间,到了这个时候,远不是一句原谅或者不原谅就可以解决。虽然,我也很希望自己可以轻松地告诉你,我体谅你做过的所有事,我不在乎。我很想原谅你,和你像过去一样快乐的过下去,因为,凌承云,是我今生最爱的,唯一爱过的男人。」
  凌承云一直默默听着妻子温婉而悲伤的倾述。
  但他听到最后一句时,平静无波的黑眸,骤然痛苦地轻颤。
  「这么说……」凌承云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抬起头,「你不会原谅我?」
  凌夫人思索了一会,诚实地回答,「我想原谅你,真的。」
  「那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我做不到……」
  「为什么?」
  凌夫人再次沉默。
  她正在想着的事一定让她心情激动,以致於双唇不断轻颤。
  「我害怕。」
  「害怕什么?」凌承云忍着心痛,柔声下问。
  「我害怕……你的所作所为,你过去欠下的债,你对那个军官做过的残忍的事,会让我失去我的孩子。凌谦,他为了救凌卫驾驶微型战机,差点去洛森庄园送死。我疼爱凌卫,但是,我无法接受凌谦为了他不顾生命。」
  凌承云无奈地苦笑,「你要我负起这所有的责任?」
  「不,这是我作为母亲的失责。」凌夫人怔怔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从现在开始,我要负起自己丢下多年的责任,保护他们。让他们好好的,活下去。」
  ◇  ◆  ◇
  医院的加护病房里,治疗仪器发出有节奏的单调的机器声。
  凌谦坐在病床对面的探访椅上,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身影,打个哈欠,伸展修长优美的长腿。
  双臂抱胸。
  好看的眉头深深皱起。
  「喂,你也太逊了,一点设备故障就可以出个意外,还昏迷不醒。不过……设备故障?我觉得这个事情不太对啊,快点醒过来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干什么秘密的事情,才落到这个地步?」
  「我给你发的录音,也不知道你到底听了没有。其实两段都可以忽略,我已经从洛森庄园回来了,你出了事,害得我的微型战机差点栽到地上,等你醒了再和你算帐吧。」
  「对了,说个好消息,给你这个昏迷不醒的兔崽子一点刺激吧。我和哥哥视频了,哥哥说他爱我一辈子,真的,哥哥就是这样直接大胆的说的。」
  「好吧,哥哥也有提到你一点点。他说要我们为了他好好的活下去,他也会为了我们活下去。」
  「哥哥在等着我们去救他,你听见没有?凌涵!」
  「混蛋!不要浪费时间了,快点起床!」
  凌谦霍然站起,冲到床前。
  右手在半空高高扬起,朝着凌涵沉睡中依然英伟严肃的脸狠狠搧下去。
  最终却擦着凌涵的鼻尖而过,搧在空气中。
  「再不规矩一点,就给我滚出去!」身后传来医生愤怒的声音。
  全联邦的医生里,敢直接叫将军之子滚蛋的,也就只剩下绝无仅有的一位了。
  新凌卫号上的军医——麦克!
  「吼什么吼?你的声音比我还大,还敢说我影响病人恢复,叫人滚之前,你这个没医德的庸医先反省一下自己吧。」
  「凌谦准将,你一向有影响病人恢复的前科。劣迹斑斑,罄竹难书。」
  麦克说的前科,当然就是指前一位病人,凌卫指挥官,养伤期间发生的事了。
  凌谦知道他在指什么。
  那时候刚刚取得正T极一号战役胜利,兄弟叁人在归途中意气风发,乐趣无穷,既要照顾哥哥受伤的身体,又要照顾哥哥空虚寂寞的蜜穴,真的难度不小。
  不过难度越大,胜利感越大。
  熟悉几次后,孪生子越做越顺畅了,很快培养出抱哥哥的默契,可以用各种体位做,还保证不会压到哥哥任何一处伤口。
  甜蜜的回忆让凌谦嘴角不禁逸出一丝眷恋的微笑,语气缓和下来。
  「哎,你的脾气还是这么臭啊。是谁把你从新凌卫号的军医岗位调到这破医院来的?」
  「我还是新凌卫号的专属军医,这次只是临时任务,到这里负责凌涵少将的伤情。凌承云将军下的命令。」
  是爸爸?
  这也说得过去。
  凌谦点了点头。
  他重新坐回椅子,看着麦克站在病床前为凌涵做检查。
  「麦克,想问你一件事。这个,可能和医学有点关系,医生应该会比较懂。」
  「什么事?」
  「你应该知道吧?我和凌涵是孪生子。一直以来,我们都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可是现在忽然有点改变……」
  「什么样的改变?」
  「我感觉不到他了。」凌谦面上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眼底却掩不住担心,「这个,会不会意味着他有可能脑死亡了?」
  「不可能,我一直在监测他的脑电波。他是还没有苏醒,不过这和脑死亡完全是两回事。」
  「那为什么我会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呢?」
  「谁知道?孪生子的感应本来就还没有一套人人信服的说法,所谓的孪生子生命关联理论,也只适用於一部分孪生子。人体科学博大精深,研究到最精微处,可能仍然是一个概率问题。」麦克回过头望了他一眼,不在意地说,「也许你们的感应,在某种极端的情况下被切断了。」
  「什么是极端的情况?」
  「什么都有可能,忽然昏迷啊,生离死别啊,极度的痛苦啊……等等。」
  凌谦的眼皮跳了跳。
  他想起驾驶微型战机时,骤然铺天盖地而来的巨痛。
  彷佛凌涵一瞬间被五马分尸,而自己则被殃及池鱼。
  「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图书馆找一本《灵魂分割》看看,是我一位朋友写的,里面有涉及到孪生子之间微妙感应的建立和切割。不过只是涉及,其实这本书主要研究复制人之间的感应。」
  「复制人之间也会有感应?」
  因为凌卫的特殊身份,凌谦不由自主地关注这方面的话题。
  「也不是百分百,只是偶然现象。用同一组DNA培育出来的复制人,有感应的机率会大一点……」
  通讯器的低鸣,打断了麦克的话。
  凌谦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他马上站起来,走到僻静的地方接通通讯器。
  「爸爸?」
  「凌涵现在怎么样了?」
  「还没有醒。」
  「在他苏醒之前,陪着他。」
  「我会的。」凌谦毫不迟疑地回答。
  凌承云沉吟片刻,「我说的,是寸步不离的陪伴。在你弟弟没有醒过来之前,不,在没有我的许可之前,什么都不许做。」
  「爸爸?!」
  「以为洛森庄园的事情我不知道吗?你这个鲁莽的蠢材!」凌承云严厉地训斥,「我为了你们,在军部呕心沥血,你却趁着我不注意,去做如此愚蠢的事!从现在开始,取消你自由行动的权力,给我待在病床前。我派去的警卫队现在应该到了,如果你不服从命令,他们会立即把你关进禁闭室。」
  「不!你不可以这么做!那哥哥怎么办?我们正在想办法把哥哥救出来。」凌谦几乎跳起来,俊脸狰狞。
  「混帐!如果你有个叁长两短,你妈妈怎么办?你要她为你伤心至死吗?不孝子!守在凌涵的病床前,这是命令,否则军法处置。」
  说完,凌承云挂断了通讯。
  凌谦失魂落魄地站着,彷佛被强电流击中一样,猛地转身,像要逃出罗网的虎豹般矫健地朝房门冲去。
  一口气扭开房门。
  蓦地怔住。
  门外站着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卫兵,军装右胸的名牌旁,扣着凌字样的银章。
  凌承云的嫡系警卫!
  凌谦的脸色,变得如死灰般难看。


  第十二章

  好沉重。
  好窒息。
  好……绝望……
  洛森庄园的地下室里,透明冰冷的培养舱悬空放置在中间。
  囚禁在里面的人彷佛死去了,久久地不动弹,但偶尔一刹,又会像在地狱被炼火灼烧的凄厉怨魂般,疯狂地往生命水晶制成的囚笼里一撞,发出轻微的咚一声。
  此时,如果有人贴近,透过培养舱往里面看,也许会惊讶地发现,里面的人甚至还存在着一定的意识。
  不知道在坚持什么。
  乌黑的眸子在培养液中半睁着,已经失去了焦距。
  被囚禁在极为窄小的培养舱里,被混合着复制人血液的培养液淹没,一切,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
  凌卫恍恍惚惚觉得,自己从天地初开之际,就一直被关在这毫无生机的地方。
  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谁把他关在这里的?
  自己……是谁?
  他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想起来,在刚刚被关进来的时候,他明明记得的,恐惧像龙卷风一样卷起他的身体,把他丢到冰冷狭窄的地狱里,在这个地方他连简单的翻身都做不到,但他确实记得,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和人……
  他努力地想回忆,但脑子痛成了一团血浆。
  记忆是被宇宙沙暴洗礼后的第五空间,狂乱无序,到处是吞噬人的风窝,找不到任何一艘残存的舰艇。
  可是,他知道,曾经有一艘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舰艇,存在过。
  咚。
  凌卫把脖子往一边侧,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再一次撞向坚硬的培养舱。
  他已经陷入浑噩,并不能清楚地思考逃跑的事情。
  只是下意识地,保持了抗拒的本能
  咚。
  咚!
  隔很久一段时间,他才能找到一丝力气,让他撞培养舱一下。
  氧气不多,肺部彷佛受着炙烤,不曾有片刻停止。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
  只有,缓慢、无助地窒息。
  他已经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甚至身体,只有在撞向培养舱的那一刻,插在后颈的针会因为受到震动而放出令人痛不欲生的电流。
  但那并没有什么。
  被电击的剧痛,反而可以帮他保持仅存的一点清醒。
  所以他一下、一下、一下……地撞着。
  离开这里。
  要离开这里!
  放了我!
  救救我……
  从鼻子插入的透明管,不仅仅供应氧气,也供应身体所需的其他营养,这是联邦生物科技的杰作,看似胶质的医疗管,其实由有机生物成分制造,从鼻腔进入,按照程序自动生长,附着於毛细血管,千丝万缕地蔓延到复制人体内。
  如榕树数不尽的根系,潜入血肉,缠绕每一个重要器官,无情地供应、控制、覆盖。
  没有人可以听见他的求救,没有人看见他的绝望,完全被机器支配的恐惧。
  即使是混沌痴晕的凌卫,也因为这种天性中最无法抵抗的恐惧,而痛苦得发抖。
  被重创的意识在虚空中沉浮,就在快放弃的时候,一种危险的感觉冲击了他。
  意识……
  另一个意识!
  在莫名之处有另一个意识蠢蠢欲动,像被压在深水下多年的体弱怪鱼,正竭力往上游,企图把头伸出海面。
  它冲上去了!就在顷刻之间!
  占有了这具虚弱的身体。
  乌黑涣散的眸子,猛然掠过一丝惊喜的亮光。
  但……
  不!这不是你的!这身体不是你的!
  奄奄一息的凌卫嘶哑大叫,走开!走开!走开!
  这是我的人生,我的身体!我不要死去!我要活下去!
  我答应过人,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我似乎,答应过谁……
  正在沉没的凌卫,攒尽最后一点力量,奋力冲上水面,和那同样虚弱的意识搏斗,撕咬。他依然浑浑噩噩,依然脆弱绝望,但他凭着生命最本能的求生欲疯狂地厮杀。
  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我答应过,曾经答应过……
  艾尔站在地下室里,无声地看着眼前的培养舱。
  从它那里,艾尔嗅到满满的绝望。
  舱里的人麻木的,但仍不甘地抗争着,每隔几分钟,他就可以听见极为轻微的一声。
  咚。
  咚。
  咚……
  凌卫,就关在这个连翻身都不能的地方。
  艾尔在心底长叹。
  苏醒那一天,他曾经以卫霆的英灵发誓,为了让卫霆重生,他将不择手段,做尽世人不齿之事。
  不择手段……
  凌卫,你为什么,就不可以放弃呢?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我知道你继承了卫霆的决策力,但是,我不知道,你也继承了卫霆的执着。
  你,不应该这样。
  「你还是出去吧。」米娜站在控制台前,观察着数据,眼角余光却没有离开过艾尔,「虽然是个复制人,但他长着卫霆的脸。看见他被这样折磨,你也会感到痛苦吧。」
  「你说过,只要把他关进培养舱,不到叁天,他就会崩溃。」
  「对一般人来说,不到叁个小时,就会崩溃。」
  「可现在已经超过叁天了。」艾尔沉声说,「他的各项生命指数都在下降。他已经离开培养舱将近二十年,忽然把他重新放进培养舱,身体根本承受不了。再这样下去,他会死在里面。」
  「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只能坚持到底。」
  咚。
  又一下轻轻的撞击,轻得几乎听不见。
  艾尔遏住不忍的念头,冷冷地把视线从培养舱上移开。
  「米娜,你真的,希望卫霆重生吗?」艾尔用一种具有穿透力的,低沉的声音问。
  正在记录数据的米娜,拿电子笔的手腕忽然停了停,然后继续迅速地动着。
  「我明白你对我的心意。对卫霆,你应该希望他永远不再出现才对。但是,你现在为了让卫霆重生,却做出严重违背你道德准则的事,做出了……连我也感到震惊的残忍的事。」艾尔说,「我对此,除了感激,还有深深的歉疚。」
  米娜看似无动於衷地动了动嘴角,平静地说,「这是我的选择。艾尔,如果我对你毫无用处,你不会让我留在你身边。」
  二十年了,这男人还是像当年那样精明,精明到绝对的无情。
  有用,就留下。
  无用,就请离开。
  不带一丝不舍,不带一丝敷衍。
  只有卫霆,可以得到他的爱,他真正的关心,他真正的怜惜。
  他的一切,只给卫霆。
  「我不会忘记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谢谢你,米娜。」
  「这句话,希望在卫霆醒来后可以再听你说一次……」米娜的声音遏然而止。
  下一秒,她见了鬼似的瞪着屏幕,几乎尖叫起来。
  「逆动回波!是逆动回波!凌卫大脑内出现意识体冲撞了!」
  艾尔一怔,猛然冲到监视屏幕前,只扫了那珍贵的逆动回波一眼,心脏狂跳,用颤栗的指尖闪电般按下输入控制命令。
  插在凌卫后颈的金属长针,和深入鼻腔的生物管,立即收敛,自动拔出凌卫体内。
  培养舱的上盖打开的瞬间,他迫不及待地伸手,把浸在培养液中的凌卫湿漉漉地抱出来。
  小心翼翼地放在地板上。
  「卫霆!卫霆!」艾尔抚摸着他的脸。
  冰冷的脸庞,冰冷的身体。
  一直被铐住,挣扎出一道道伤痕的手腕和脚踝。
  「是我,是艾尔。」艾尔抱住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亲吻着没有一丝血色的唇,「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黑眸怔怔地瞪着他,渐渐地,逸出一丝带着慰抚的温柔。
  是卫霆。
  这是卫霆的目光!
  艾尔心中涌上对苍天无与伦比的感激,把怀里虚弱的人搂得更紧。
  极低的体温,湿淋淋、轻飘飘的身体,因为不断撞击培养舱而受伤流血的额头,都让他心疼得牙齿打颤。
  手足无措地打开那该死的手脚铐。
  就在艾尔扭头命令准备医疗室时,躺在他臂弯中的人,却身体陡然一震。
  「卫霆?!」艾尔一惊,立即回过头来。
  那双乌黑的眸子,又重新涣散了。彷佛深藏在眸中的灵魂被地狱使者拘走,那丝刚才还努力注视着他的温柔,正不甘地消散。
  艾尔滚烫的心,一下子掉入冰寒极地。
  「不……不!」艾尔悲痛地呼唤,「卫霆!坚持!不要走!」
  悲呼声在房间引起阵阵回响。
  但他宁愿付出生命也想留住的目光,却消失在他的悲呼中。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他经常在另一个人眼中见到的——发自本能的,抗拒。
  凌卫!
  「为什么是你?」
  失而复得的狂喜,不过片刻,化为镜花水月的凄怆。艾尔一把抓住凌卫的肩膀,疯了似的摇晃,「为什么是你?把卫霆还给我!把我的卫霆还给我!」
  「卫霆!」
  「我的卫霆!」
  身体被摇得几乎散架,每一个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终於夺回身体控制权的凌卫,在这一阵昏天暗地的晃动下,反而像快昏迷的人忽然挨了一针,猛然找回了几丝感觉。
  乌黑的眸子,出现颤栗的挣扎,慢慢的,是调动了最后一丝能量,才勉强呈现的清醒。
  他想起了!
  他答应过谁要活下去。
  凌谦,凌涵,他最重要的弟弟,最无法割舍的人。
  他想起来了!
  在那个不见天日的绝望的囚笼里,是什么,在支持着他不要放弃。
  脱离了令他极为恐惧的培养舱后,他终於想起来了!
  「把卫霆还给我!卫霆,回来!回来!」艾尔还在粗暴地摇晃着他。
  优雅的世家风度不复存在。
  一瞬间,宇宙间最大的幸福和不幸在他身上降临。
  艾尔血红的眼睛里,只想见到他珍贵的爱人。
  二十年的期待,二十年的相思,只那么一个眼神,不公平,这不公平!
  如果不是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这同样也是卫霆的身体,艾尔.洛森一定会亲手把这身体撕成碎片。
  「艾尔,冷静一点。」米娜站在他身后,双手轻轻按着他的肩膀,「这已经证明,培养舱禁闭是有效的。卫霆可以回来第一次,就可以回来第二次。把他放回去吧。」
  极为虚弱的凌卫,听见了女人的话。
  黑眸中裂出令人不忍的恐惧。
  不!不!
  不要把我关进去!
  卫霆不会回来,我已经知道怎么制服他了。我才是这个身体的本体意识,他只是一缕残存意识,只是面对着一棵大树的一株无根草。
  不要把我关进培养舱!
  不要这样对我!
  不——!
  凌卫奋力挣扎,但他的力气已经被连日的折磨消耗殆尽,所能做出来的最大抗争,也不过把头倔强地偏开,从艾尔的臂弯无力地垂下来。
  手脚再次被镣铐锁起来。
  长针再一次插入后颈。
  生物管插入鼻腔,无所不在的生物细须,像毒藤的触角延伸到五脏六腑。
  那种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
  培养液淹过眼睛,模糊视野。
  头顶上方的透明盖,再一次,密封了……


  第十三章

  实际上,宇宙以它所喜爱的方式维系公平。
  例如幸福和不幸,总是像顽皮的孩子吹着肥皂泡泡般,随风洒落在不同的角落。
  明明是味道酸涩的肥皂泡,却能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悦目颜色,宠溺地骗取着孩子的笑声。
  联邦,在看不见尽头的历史轨迹中充满悲壮地负伤前进。
  帝国的虎视眈眈,王族的自私,军部的斗争,联邦政府的懦弱,缠绕成独一无二的钢铁奇花,冰冷之色,诡异诱人。
  知道真相的人们在挣扎,在痛苦。
  而不知道真相的人们,却幸福地向往之。
  凌涵昏迷不醒,凌谦被将军嫡系警卫队软禁,凌卫被关进培养舱中,日日夜夜承受非人的折磨。
  这令人心碎的时分,将军凌家的炫目尊贵外衣包裹下,躯干伤痕累累。
  但,凌家豪华大宅向着后花园延伸出去的宽敞露台,却如当年艾尔和卫霆相会时,莱亚基地总指挥官套房内那温馨一吻的露台那样,被太阳温暖柔和地照耀着……
  「好久没有嚐过凌夫人您亲手泡的茶了。嗯,喝一口,满满的都是幸福的味道。」
  「不愧是凌夫人呀。」
  「露台的布置也很雅致。」
  午后,七八个军部高官的眷属,应邀来到凌家大宅,和凌夫人共享下午茶时光。
  高雅、可亲、有独到的品味,凌承云的夫人在军官眷属中,一向享有很高的赞誉。
  「凌夫人,您的手艺真是不减当年。」两根雪白娇嫩的手指,矜持地取用一个小糕点,送到涂抹了高级唇膏的嘴边,品嚐着美味,发出由衷的赞赏。
  「过奖了,只是在家里闲着,试着做一点打发时间罢了。」凌夫人友善地笑着,「金夫人,你上次说,你儿子晋升的事,有结果了吗?」
  提起这个,身体微微发福的金夫人露出满足的笑容,「托您的福,我家那小鬼,总算达到要求的体能标准,现在已经是少校了。军部的规矩真多,明明是文职人员,只要事情可以办好不就行了,对体能要求也这么高。我的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体质差了点。幸亏凌夫人介绍那一位体能教练,如果没有他,恐怕这次晋升考试又卡在体能这一关呢。」
  「你担心什么呀?有你家金中将在,你的儿子怎么可能不获得晋升呢?」坐在她隔壁的是玛丽琳,这受到家里大人娇宠的名门闺秀,不知轻重地笑了出来。
  「呀,你这孩子。」
  「抱歉,金夫人,不要生我的气。人家第一次有机会参加凌夫人的下午茶会,高兴过头了嘛。」
  玛丽琳快乐地吃着糕点。
  看着这年轻不知忧愁的女孩,太太们都不禁想起自己的青春年代,生不起责怪的心。
  「这样多好啊。美丽的露台,凌夫人做的点心,再惬意不过的下午了。」
  「其实,晋升也未必是好事。丈夫把军部大楼当成了家,儿子们呢,小时候还会多叫几声妈妈,一旦长大,又属於军部了。」
  「是啊,我的孩子也忙得整天不见影子。」
  「答应了回来吃晚饭,做好了菜等他,等来的却经常是一通远程视频。军部忽然又有任务啦,而且还是机密,连人在哪个星球都不能说。」
  「军官嘛,就是这样。」
  说起这个,小姐们无所谓,当妈妈的却一致露出幽怨的眼神。
  「您那凌谦和凌涵两位公子,似乎也很忙吧?」发现凌夫人坐在一旁微笑着看她们聊天,金夫人把头转向她。
  凌卫指挥官投向洛森家族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任何识趣的人,都不会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向凌家的当家主母问起凌卫,而只谨慎地提及凌夫人的两个亲生儿子。
  「和他们的爸爸一样,整天不见人影。」凌夫人无奈地微笑,目光中散发着母性的慈爱,「不过凌谦和凌涵,性子都很倔强,从小就不怎么和妈妈亲近。其实这个时候,我最悬心的,是凌卫那孩子。」
  没想到,首先提及凌卫这名字的,竟然是凌夫人本人。
  她宽容的态度,顿时让女眷们不再那么小心翼翼了。
  毕竟,这件全联邦的大新闻引发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尤其是凌卫,既是联邦青年一派的偶像,头上又有前线指挥官,战争英雄的光环,现在深藏於洛森庄园,神龙见首不见尾。
  女人嘛,谁没有一点八卦心呢?
  「这么说,连凌夫人最近都没能和凌卫指挥官见面了?」
  「和其他人一样,只看见了资料库上公开的那一段视频。已经在洛森家待了这么多天了,就算耍小孩子脾气,不肯回家也没什么,哪怕给我打个电话也好啊。」凌夫人说。
  没多少责怪的意思。
  这是只有做母亲的人,才会流露的带着宠溺的埋怨。
  在座的客人们不禁生出同情之心。
  别人也许不了解凌将军家的情况,但这些官太太们,也是凌夫人多年的朋友,怎么可能不知道凌夫人从前是怎样地宠爱凌卫呢?
  对养子凌卫,凌夫人可是比对自己亲生的儿子还疼爱。
  「凌夫人,可真是难为你了。」
  「就算打了胜仗,做儿子也不能抛弃妈妈呀。做了指挥官就了不起吗?照这么说,我们这些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再把儿子送进军部的妈妈,可真是要提心吊胆了。」
  「这宇宙间,还有比凌夫人更好的妈妈吗?」
  「真的连一通视频通讯都没有吗?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呀。」
  「不是这么说,各位……」凌夫人略带感激地环视她的客人们,礼貌地阻止了她们对凌卫的谴责,「我了解凌卫,他并不是那种不念旧情的孩子。所以,他这样一点消息都不给我,与其说生气,更不如说担心。我真的很担心他,不知道他在别的地方过得怎么样?这孩子,一向都是受了委屈也不做声的。」
  明白主人家的忧愁所在,女人们充满同情的心,更加柔软了。
  金夫人问,「凌夫人,你这么想念你的孩子,为什么不主动要求和他见面呢?凌卫应该不会拒绝你的。」
  「好几次提出要求,但是,」凌夫人苦涩地说,「都被艾尔.洛森少将拒绝了。」
  「凭什么拒绝呀?」不满的声音。
  「艾尔.洛森的回答,是说凌卫伤重未癒,无法见客。」
  这样的藉口,让夫人小姐们更不满意了。
  「凌夫人怎么能算是客人呢?您是凌卫的母亲呀,是一手把他拉扯大的人。」
  「凌卫指挥官不是已经苏醒了吗?既然能在视频上发表讲话,那当然也可以和凌夫人见面啊。」玛丽琳气愤地说。
  「洛森家那位少将,真是太无情。」
  「就算彼此间有不同的政见,那也是他们男人在军部的事,随他们去吧。可是,怎么能绝情到不许人家母子见一面呢?」
  「玛丽琳,你那位好朋友,克丽丝.洛森小姐,就不能帮点忙吗?」金夫人忽然回过头,看着她身边的玛丽琳。
  洛森将军的独生女儿,是玛丽琳的密友,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就在前不久,两人还结伴去了椰林星旅行,不但看到迷人的异星景色,还饱食了无论是味道还是价格都实至名归的钻石果。
  「克丽丝吗?嗯,她倒是一直很兴奋地和我说,很快就会见到凌卫指挥官。但她每次提出见面,她那位艾尔哥哥都告诉她,指挥官的健康状况不佳,伤口又恶化了。」
  凌夫人发出一声充满担忧的低低惊呼。
  右手情不自禁按住了胸口,脸色苍白。
  客人们都知道她心脏不好,纷纷关切地注视着她,柔声慰抚。
  「请您不要太担心,一定要保重身体呀。」
  「你这孩子,真是太莽撞了,听到一点没证实的风声就随口说。你会让凌夫人产生多大的担心,不知道吗?」一位夫人不禁以长辈的口气轻轻责备着玛丽琳。
  「不,别骂这孩子。」凌夫人温柔地看着玛丽琳一眼,「不管你说了什么,只要是我孩子的消息,我都会感激你的。总比,对他的处境一无所知要好啊。」
  玛丽琳内疚起来。
  她不安地咬着下唇。
  和许多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她也把英俊勇敢的凌卫指挥官,视为自己的偶像,甚至是梦想中的白马王子。
  今天可以被邀请到凌夫人以高雅尊贵闻名的下午茶会,让她惊喜万分。
  面前这位可是凌卫的母亲,玛丽琳绝不希望自己的言谈,对这位温柔的贵妇人造成任何伤害。
  「凌夫人,如果你想知道凌卫指挥官的情况的话,我……我会尽量帮忙的。」玛丽琳怀着赎罪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说,「我想,克丽丝应该也能体谅一位母亲的思子之心。」
  「我很感激。可是,这样做,会让你为难的。」凌夫人中肯地说,「我们凌家,和洛森家,现在的关系有点紧张了。如果连累到洛森小姐,就更过意不去。」
  「凌夫人,你何必瞻前顾后呢?你也不是想传递什么军事机密,只是见自己的儿子一面罢了。」旁边的夫人忍不住说。
  作为军部高层的家眷,这些女人们或多或少地知道军部内里关系错综复杂,势力盘结。
  但是,那是属於男人们的世界。
  丈夫或儿子们在那个世界的联合、对立、叛离、斗争,时时刻刻发生着变化,某一位将领,今天是敌人,明天可能又成了盟友。
  管不了那么多啦。
  反正她们的责任,就是吃吃喝喝,买点奢侈品,享受星际旅行,过着人人羡慕的悠闲自在的日子,然后在当高级军官的丈夫、儿子们归家时,准备好热汤热饭,和一个温柔的拥抱。
  凌夫人的遭遇,之所以激起众人的义愤,是因为这次的斗争,竟然延伸到她们最重视的母子关系来了。
  如果是在战场上表现不利,受到军法处置,或者贬黜到遥远的星系防守,那是女人不能干涉的领域,无话可说。
  但是,不许妈妈见儿子,这是什么道理?!
  每一个有儿子在军部担任职务的太太,都生出一种自己被冒犯的同仇敌忾之感。
  「玛丽琳,这个忙你一定要帮。」
  「洛森家的克丽丝小姐,我在宴会上见过几次,应该是位心肠很好的女孩子。她不会对这种没道理的事坐视不管的。」
  「凌夫人的心愿,只是和凌卫见个面而已。」
  「不,就算不能见面,我也可以忍受,只要他过的好。」凌夫人始终温婉得令人心疼,强笑着说,「哪怕知道他的一点消息也好。他的伤好了吗?在那里的饮食,还吃得惯吗?凌卫很喜欢吃我做的歌兰宽面,如果洛森家不介意的话,我想把食谱交给他们的厨师。」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金夫人听着,比拟着自己见不到儿子的心情,眼睛不由微红。
  看着这一切,玛丽琳如果不为所动,那连她自己都要骂自己铁石心肠了。
  「凌夫人,请您放心,我这就和克丽丝联系,请她晚上和我见面。」
  玛丽琳确实是个率直的女孩,坐言起行,当着凌夫人的面,掏出了她随身小包里可爱小巧的高级通讯器。
  通讯器打开后,一则自动新闻跳上屏幕。
  「啊!」玛丽琳立即发出了一声轻叫。
  「怎么了?玛丽琳。」
  「帝国,帝国的侵略军又出现了!」玛丽琳把通讯器上的新闻头条传给身边的金夫人看,「他们要再次攻击正T极一号防线。」
  「什么?」
  「又要打仗?」
  「快打开电视!」
  ◇  ◆  ◇
  如果说正T极一号防线战役对联邦的影响,那么,除了赚人热泪的胜利喜悦,对联邦英雄空前的狂热崇拜浪潮,后续的指挥官投奔洛森家的精彩八卦外,还有一个,绝不容忽视。
  那就是,忽然勇敢起来的联邦传媒业。
  很久以来,联邦宪法就明文规定,联邦人民拥有言论自由,传媒工作者更拥有向人民传播一切真实事件的权力。
  但大家都知道,法律是法律,现实是现实。
  现实是,联邦军部虽然在明面上是联邦政府的一部分,却独立地牢牢掌握百亿联邦军队,将军们手握军权和珍稀资源,超然於宪法之上,连联邦政府都不敢轻忤其意。
  上一届民选总统班纳姆,就是因为试图介入军部,上任不到一年,在军部授意下,遭到惧怕军部势力的议员们连番弹劾,最终黯淡下台。
  连联邦总统尚且如此收场,媒体哪里敢轻举妄动。
  多嘴多舌的记者,动辄被扣上泄露军事机密,破坏对帝国作战的军事行动等罪名,送上军事法庭。
  军事法庭呀,可不是普通法庭,那可是个人命如草芥,生死由军部随口定夺的鬼地方。
  别的事情可以纵声议论,但军部的八卦?不能随便碰!
  上百年来,舆论界人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但是,正T极一号防线战役的前线战况直播,改变了一切!
  自联邦军部霸权以来,第一次有前线战役被现场直播,而且并非经过军部首肯。
  不容犹豫的时机,法不责众的心态下,联邦数万的媒体冒着危险投入到这一场胜利狂潮中,和联邦民众在热泪、振奋、激动中共享了胜利的果实。
  而随后,军部虽然做出严厉追查的态度,甚至逮捕了几个媒体老板,但至少在许多人看来,最终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他们并不知道,这次对视频直播的追究中,军部并没有像从前那样齐心合力地制裁媒体。至少,叁大将军家族之一的凌家,对此并不热衷。就如叁面紧密的罗网,现在无声地打开了一面。
  天可怜见,触怒军部的传媒老板们可以活下来,其实不容易啊……
  除了凌家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联邦政府的斡旋,还有王族的一份大功劳。
  一向低调的女王,满怀怜悯之心,矜持地表达对勇敢记者们的同情,引发了联邦民众的共鸣,同时也帮王族赢得了爱护百姓的美好形象——即使失去军权,王族几千年在联邦得到的尊崇地位,并不是百年的军部就可以扳倒的。
  可以说,正T极一号防线战役,不但是凌卫的胜利,也是联邦媒体的一次辉煌胜利。
  从那一刻开始,被压抑了多年的媒体领略到了自由的美味,行业信心史无前例的高涨,每一个记者都在内心高声唱着,我们不再畏惧强权!我们有自由发表新闻的权力!
  就是高唱着这样激昂的歌,记者们迎来了凌卫的人权归属事件。
  这一回,更是天时地利人和。
  虽然是军部八卦,但军部并没有采取一往强权压制的姿态。
  对记者们上天下地的追踪报导,修罗家族冷眼旁观,凌承云将军淡定自若,洛森家族保持神秘,缄口不言。
  如果仅仅是这样,慢慢热度消减也就算了。
  但是,高潮一幕接着一幕!
  先有凌卫被凌谦身体虐待的谣言传遍资料库。
  再有艾尔.洛森抛出一段凌卫为弟弟澄清虐待传言,并且再次强调投向洛森家的视频,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接下来,一架微型战机企图冲击洛森庄园,凌空一击、一刹、一落,技艺震撼联邦。
  再接下来,小道消息不胫而走,微型战机的驾驶者,正是凌承云的亲生儿子,虐待案的另一主角,准将凌谦!
  天,这可怎么了得?
  哪怕是最老成最冷静的资深记者,也像被打了鸡血一样激动了!
  这简直就是联邦传媒历史上最美好最绚烂的一年!
  正T极一号防线战役的影响还不止这些,要说到它对传媒更深远的影响,那就是,从此以后,勇敢的星际记者们终於大胆尝试,争相报答自己最新得到的前线情况。
  例如这一回,《玫瑰时报》的主编,得到正T极由原星的线人远程传递回来的观察报告,第一次在没有军部许可的情况下,发表了前线敌踪的最新消息。
  被凌卫一炮炸毁旗舰的帝国侵略军团曾经一度退守到莫斯星,现在,他们有所行动了。
  他们并没有滚回自己老家,而是——再一次朝着正T极一号防线缓慢移动。
  消息一出,联邦震撼。
  帝国要再次攻击正T极一号防线!
  联邦即将面临一场新的大战!
  不久前,从电视屏幕上目睹的帝国军舰密密麻麻排列的惊人画面,还不曾在联邦人脑里褪色,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立即让联邦天翻地覆。
  王族这一次再次以令人折服的速度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就在「帝国敌人再次出现」新闻播出的当晚,女王陛下在常青星王宫召开盛大的记者招待会,发表了一番从容、镇定、气度不凡的演讲。
  痛斥帝国的侵略野心,鼓舞联邦民众的斗志,这些当然是题中应有之音。
  但女王陛下演讲的后半段,才真正掀起轩然大波。
  「……在联邦遭遇危难的关键时刻,王族不能安然地待在华丽的宫殿里。和联邦人民一起面对这次战争危机,是王族的责任,也是王族的权力。」
  「因此,我宣布,放弃王族在水华星拥有的一切权益,将其无偿转赠给联邦政府,以使政府拥有更多能量资源,对抗帝国的入侵!」
  女王御座下的庞大记者群,骤然陷入震愕的寂静。
  顷刻,像开水一样沸腾起来。
  「陛下,请您再重复一遍!」
  「王族真的决心这样做吗?」
  「天啊!这是真的吗?」
  记者们拿着话筒的手都在发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傻子都知道,星际时代,高量能源是第一要素。
  没有高量能源,军舰就无法开动;没有高量能源,人类就无法跳跃到其他空间;没有高量能源,冷激光炮就无法发射。
  能源才是无价宝。
  一颗上好的高能源石,价值比一栋摩天大厦还高。
  经过多年开采,贝德星系的高量能源已经接近枯竭。
  现在联邦军备所需要的大部分高量能源,都来自水华星。水华星上有数量庞大,素质远超贝德能源石的水华高能源石。
  这颗星球,现在可以说是联邦军备能源的命脉。
  而王族,手上则握有水华矿产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股份。
  正是这颗看起来不起眼的星球,为王族提供源源不断的金钱,让王族享受即使不事劳作,也可以永远享受最上等的生活。
  这是王族在失去政权和军权后,所馀资产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台下的记者们,电视前的联邦民众们,怎么可能不惊呼?
  怎么可能不感动?!
  「王族做出的决定,从不会更改。」听见台下的人此起彼伏地重复问着「这是真的吗?」,女王庄严地微笑,平静地说,「我已经致电总统阁下,叁天之内,将进行产权的正式移交。」
  她顿了一顿。
  温柔而坚定地扫视着台下那些被她所折服的子民。
  「另外,」女王朱唇轻启,丢下第二枚重磅炸弹,「我还将向联邦政府捐出我一半的皇家卫队,包括他们所装配的武器设备,和供他们使用的全新舰艇。敌人已经来到我们的家门,这种时候,不应该再分彼此,我们所能做的,是拿出自己的每一滴力量,投入到前线。」
  所有人都感动了。
  陛下,一介女流,生长於王室,一生如温室花朵的尊贵妇人。
  但在帝国侵略者面前,她放弃了自己最重要的资产,甚至捐出她自己的一半卫队!
  可是,这还不算完。
  今天参加记者会的传媒人士,注定要心脏病发了。
  在所有人仰慕崇敬的目光下,浑身散发着光芒的女王陛下,又云淡风轻地丢下第叁枚重磅炮弹。
  「战争是宇宙间最残忍的暴行。每一次战争,都有勇敢的联邦军人死去,留下悲痛欲绝的母亲。这种痛苦,是我无法想像,而且也绝对无法忍受的。」
  「但是,当别人的儿子走上战场为联邦杀敌时,当别人的母亲担忧悲伤时,我有什么资格,安心地坐在王宫里,享受着儿子的陪伴呢?」
  「虽然我同样的担心,同样的不舍。」
  「可这一次,我不会再驳回一位勇敢热血青年向他母亲提出的请求。」
  「我已经答应了我的儿子,韩特.菲勒,让他成为一位普通的联邦战士。在我向联邦政府捐献的卫队里,他将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名队员,绝无优待,帝国敌人在哪里,他就会冲向哪里。」
  「联邦的善良人们,联邦的军人们!」
  「从今天开始,在战场上,王族的皇太子韩特.菲勒,和你们同在!」
  漫天的掌声和呼唤声,在震惊的瞬间寂静后猛然爆发。
  撼动整颗常青星。
  恰在这气氛沸腾到顶点的最佳时刻,皇太子韩特.菲勒,穿着皇家卫队的制服,仪容无可挑剔地出现在平台高处。
  对着上千镜头,庄重地一敬礼。
  这王族的绝世丰姿,就此定格,迷倒世人。
  ◇  ◆  ◇
  「放屁!什么皇太子和军人同在?那个女人竟然在这种大敌当前的时候,玩出这种花招!」
  常胜星的军部大楼内,修罗将军直接把遥控器砸向超大的全息屏幕上,破口大骂。
  哼!
  王族永远都是耍这一套愚弄百姓的伎俩。
  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内里居心叵测。
  既然说为了帮助联邦抵抗帝国侵略,甘愿放弃水华星的能源资产,为什么捐献的对象,选择了什么都不会干的联邦政府,而不选择正面对敌作战的军部?
  百年来,军部严禁王族沾手军事,严严实实地把王族力量隔绝在战场之外。
  想不到,这女人竟然会利用帝国这次的袭击,公然提出希望把自己的私人卫队并入前线军队,还美其名曰捐献!
  是的。
  和联邦军部庞大的队伍比起来,女王区区一半的私人卫队,那几百条舰艇,算不上什么。
  但是,这个动作背后藏着试探的恶毒成分。
  竟然还把皇太子推出来,说什么绝对不优待,当普通的一个卫兵。这不是打军部一个响亮的耳光吗?——军部无能到无法保护联邦,竟然需要皇太子这种纨絝子弟上战场了。
  万一韩特.菲勒死在战场上,不但联邦民众会再一次对军部失望,王族更可以趁机发难。
  那个狡猾的妇人,根本就知道她的儿子在战场上会受到军部最严密的保护,因为军部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联邦的王位继承人被帝国人打死。
  他奶奶的!
  只有那些愚蠢的平民才会被这些可笑虚伪的行为感动。
  那些苍蝇一样嗡嗡乱叫的记者,也全不是好东西。
  「将军,请息怒。」衡吾越看着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的修罗将军,谨慎地说,「王族只是跳梁小丑,至於那些被鼓动得昏了头的平民,只要看着军部再次挫败帝国的进攻,自然就会变老实了。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在於谁……」
  「谁来做前线指挥官。」修罗将军一口道出衡吾越要提的问题。
  他是被电视上铺天盖地的王族新闻弄得很恼火,但还不至於失去理智。
  军部存在,叁大将军家族的辉煌才能继续存在。
  此刻,军部必须面对的首要问题,不是王族,而是正杀气腾腾朝着联邦边界开来的帝国军团。
  修罗将军停下脚步,转头向笔直站在一旁的中将望去,「你赶来见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衡吾越中将叹了一口气。
  修罗将军挑起掺杂了几根白丝的眉毛,「衡中将,你不会……对前线指挥官的位置有什么期望吧?」
  「不!」衡吾越不假思索地回答,「老实说,我正在为此担心。」
  「哦?」
  衡吾越脸色黑沉地说,「将军,你应该很清楚,为了调查视频事件,我已经彻底开罪了凌家。一个小时前,我得到不确切的消息,关於前线指挥官的人选,也许凌将军他……会提名我。」
  「如此看来,凌承云不但想要你的命,还要你身败名裂啊。」修罗将军一听就明白了,似笑非笑地说。
  在军部打滚多年,修罗将军自问对阴谋的嗅觉非常敏锐。
  看起来辉煌精彩之极的正T极一号防线战役,其实对帝国敌人的杀伤力并不大,凌卫不过就是毁了一艘旗舰罢了。
  帝国人猝不及防下目睹己方旗舰爆炸,不明状况,所以才慌慌张张地后退。
  在联邦军队的追击下,帝国也许损失了一些舰艇,但那对帝国军团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并没有伤到元气。
  真相是,帝国军团虽然输了正T极一号防线这一战,却安全撤退到了莫斯星,四千艘帝国军舰,起码还剩馀叁千多艘完好无损,假如帝国在战败后还另有增援,那么可能数量会比第一次更多。
  就算没有增援,光是叁千多艘也够瞧的!
  但联邦这边呢?
  上次凌卫统辖下的军舰,连护卫舰加起来都不到两千,而且有一部分还是带伤作战。
  在帝国指挥官科林的诡计下,联邦战舰可以说损失惨重。
  这方面军部已经投入大量资源,只要再给两年时间,就能做出大量新舰投入战场。
  但是现在?
  军舰数量严重不足,拥有决策力的指挥官凌卫又身陷在人权风波中……
  这样形势糟糕的大战,谁当指挥官,谁倒霉。
  帝国人怎么挑了这么一个该死的好时机来发动第二次进攻?
  「将军……」
  「军部已经决定,后天召开会议,决定指挥官人选。放心,凌承云没机会拿你去当炮灰。莱亚基地的指挥官刚刚发来文件,说他年纪已大,旧伤常常复发,申请退休。我这就把你调过去,接替他的职位。」
  「谢谢将军,可是,我更愿意留在将军身边,为将军效力。」衡吾越感激涕零地说。
  「中将,莱亚基地很重要,把它掌握好,才能更好的为我办事。」
  「是,将军。」
  「凌承云的儿子,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听说还在昏迷中。」
  「会醒过来吗?」
  「他已经被送往医院,受到凌承云严密的保护。具体的医疗情况,我并不清楚。」
  「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也挺好,至少不用像我们,要心烦帝国这群讨厌的蟑螂。」修罗将军意味深长的说。
  「将军明监。」衡吾越铿锵有力地点头。
  瞥向修罗将军的目光,也同样的,意味深长。


  第十四章

  洛森庄园的地下室内,培养舱仍冰冷地空悬在中央。
  而里面的人,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了。
  连偶尔抗争性的一挣,也不再有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电子笔划过传感纸张的轻微沙沙声,宛如一曲凄凉沉闷的哀歌。
  米娜在专心致志地监视着屏幕,并且随手记录。
  身后的房门忽然打开了,带来一股不属於这里的阳刚气息。
  艾尔走进房内,踱步到米娜身边,默默地注视着屏幕上的数据,代表体质生命综合数据的海容米苏指数,已经几乎接近零点。
  「逆动回波,有再次出现吗?」
  「没有。」米娜回答,然后,感到奇怪地加了一句,「有一次,旁测数据已经达到形成逆动回波的条件了,但很快又出现了变化。最终还是没有形成完整的回波。」
  「他还是醒着的?」艾尔转过头,凝望被囚禁在生命水晶中的凌卫。
  「我设定了仪器,用他后颈的长针定时给予电击,避免他昏死过去。如果他一直昏迷的话,就无法对他形成更大的压力。真让人惊讶,他居然能熬到现在。」
  艾尔的脸皮绷了绷。
  他努力压抑心底那一丝不该泛起的敬佩。
  背着手,站在培养舱前,静静注视着里面的囚徒。
  这位已经活了四十多年,却依然年轻英俊的少将,目光深邃得不见底,没有人能猜到他正在想什么。
  「打开培养舱。」艾尔忽然开口。
  「艾尔?」米娜惊讶地叫起来。
  「打开。」
  低沉的,不容拒绝的口气。
  「我们讨论过,一旦决定这样做,就要坚持到底……」
  「我是要让卫霆回来,而不是把他活活折磨死。」艾尔冷冷地截断米娜的话,「再说,你应该去看看新闻,帝国的大军已经朝着联邦来了。很快军部就要讨论前线指挥官的人选。」
  不再理会米娜的反对,艾尔亲自开启了开关,把凌卫从培养舱里抱出来。
  和上次一样。
  湿漉漉的。
  很冷。
  很轻。
  像一只被供上祭台,寂寞安静的羔羊。
  凌卫脸色如纸一样白,气若游丝,半开半合的黑眸,已经看不见任何光芒。
  「我会坚持到底,米娜。」艾尔把凌卫抱在怀里,停了一停,低声说,「事情办完,我就送他回来。」
  凌卫被送到医疗室。
  在那里,已经有艾尔的心腹医师等待。
  但是,艾尔把凌卫放到床上后,并没有让别人接手。
  「让我和他单独待一会。」
  在其他人都离开医疗室后,艾尔一颗颗地解开钮扣,帮床上的人脱下沾满培养液的衬衣。
  这人如此乖,如此安静,没有抗拒,没有警惕的眼神。
  艾尔不需要去考虑眼前这具身体里,到底由谁控制。
  卫霆在里面。
  这是卫霆的脸,卫霆的眼睛,卫霆的鼻梁……
  卫霆的胸膛,卫霆的小腹……
  他就是卫霆。
  只是,被折磨得,没有一丝血色了。
  艾尔低头,在苍白的胸膛上心疼地轻吻,他贴着那里,用唇用心地感觉里头那颗心脏微弱的跳动。
  想你。
  我想你。
  如果剖开胸膛,把两颗心放在一块就可以相会,那该多好啊。
  我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胸膛剖开的,卫霆。
  艾尔温柔地去掉爱人身上所有的衣物,用软毛巾一寸一寸地擦拭,每一寸都写满他的不舍和怜惜。
  拿起准备好的干净病号服,帮他穿上。
  最后,十分认真地理了理他的病号服领子。
  「请周山博士进来。」艾尔按下通讯器,对等候在外面的心腹下令。
  很快,礼貌的敲门声响起。
  艾尔用控制器开启房门。
  在联邦享有很高威望的周山博士,出现在门口。
  「欢迎,周山博士。」
  「你好,艾尔.洛森少将。」
  「今天要辛苦你了。这是凌卫指挥官进入洛森庄园后的医疗记录,凌卫指挥官在前线战斗中驾驶微型战机,受伤极重,虽然外伤癒合情况良好,内伤却不断反复,」艾尔把早已篡改得找不出任何问题的医疗档案,交给这位老教授,「作为他指定的监护人,我恳请你,为他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帝国入侵在即,谁带领联邦军人前去杀敌,成为了全联邦关注的大问题。
  军部的高官们当然最明白这是多么难打的一仗,像衡吾越中将那样,担心自己被派去当炮灰的人不在少数。
  当这个指挥官,不但可能会送命,打败了还会身败名裂,背负让帝国侵略者闯入家门的骂名,傻子才愿意去啊!
  就在不少军官都在忐忑不安自己会成为指挥官人选,甚至到处托关系,找人情想调派到偏远基地时,联邦最近风风火火的媒体也没闲着。
  女王陛下的叁枚重磅炸弹,似乎炸断了他们谨慎的神经。
  於是,媒体们开始肆无忌惮地举办起猜测下一任前线指挥官的全民活动来了。
  「一定是凌卫!」
  「必须是凌卫指挥官!」
  「凌卫指挥官一定会再次把帝国狗打得落花流水!」
  专线一开,成千上万类似的电话涌了进来。
  只看过那么一次前线战争视频的普通民众,当然不可能知悉军部现在力不从心的窘况,但是,他们透过电视,看过帝国军团的强大。
  在他们心中,对抗那些庞大的,密密麻麻的,力量可怕的帝国军官,英勇强大的凌卫指挥官,绝对是第一人选。
  但是很快,人们的热切希望就被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
  「凌卫指挥官的伤情恶化。」
  「根本不可能上前线。」
  星云传播的金牌主持贝妮塔,再次独占鳌头,爆出这一独家大新闻。
  和其他竞争同行的报导多属猜测不同,贝妮塔可是有真材实料的,甚至请到了连联邦总统巴布都十分信赖和推崇的老医生,周山博士来做节目嘉宾。
  「博士,你亲自到了洛森庄园,对吗?」
  「是的。」
  「亲眼见到了凌卫指挥官?」
  「我亲自为他做了检查。」
  「凌卫指挥官的身体状况如何呢?我想,这是所有联邦人都最关心的问题。」
  「他身体非常虚弱,海容米苏指数极低。根据医疗记录上看,指挥官的病情曾经出现短暂好转,但又迅速恶化。当然,艾尔.洛森少将向我做出保证,他会使用最好的资源对指挥官进行治疗。」
  星云传播是联邦首屈一指的传媒集团,覆盖率广,收视率高。
  贝妮塔的节目一经播出,那些呐喊着凌卫复出的声潮,立即削减下去了。
  「谎话!全是谎话」
  凌谦一拳砸向坚硬的墙壁,骨节鲜血直流。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间禁闭室。
  本来他是被软禁在凌涵的病房里的,但凌谦叁番二次的企图逃出去,最终还是被警卫队铁面无私地关进了禁闭室。
  不过,凌承云将军的命令是关起来,而没有说不许和外界联系。
  所以凌谦身上,还带着通讯器。
  他待在只有四面墙的禁闭室里,不断联系自己的线人,企图找到可以迅速救出哥哥的方法,当然同时也关注外界的蛛丝马迹。
  帝国军队在莫斯星有动静这件事,他甚至在新闻没有播出前就得到了消息。
  监於军部有更优秀的侦查系统,相信军部的高层,也是在媒体播出之前就得到了消息,只是军部没想到,媒体知道后居然敢擅自报导。
  因为节目预告中,有提及某位专家曾经亲眼见过凌卫,心切想知道哥哥情况的凌谦,当然不会错过贝妮塔的节目。
  可是,周山博士的话,却让凌谦一拳打向了墙壁。
  什么短暂好转?什么病情恶化?
  根本就是……艾尔.洛森在虐待哥哥!
  他在折磨哥哥!
  非常虚弱,海容米苏指数极低,周山博士的寥寥数语,已经把凌谦担忧的心给碾碎了。
  那个恶棍,一定在用非常残忍的方法折磨哥哥,他在惩罚哥哥的那一通对话,因为哥哥说他爱我。
  因为哥哥说,他爱我。
  哥哥在被活生生的折磨,折磨到快死了。
  我却……被关在这个鬼地方,动弹不得。
  凌谦一拳拳敲打着禁闭室的钢门,心如刀割。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这样无能,这样窝囊,明明知道最爱的人在受苦,却什么都不能做。
  极度的愤怒悲痛之下,他甚至没注意到通讯器的声音。
  好一会,凌谦才听清楚那是要求通讯的蜂鸣。
  他打开通讯器,下一刻怒容满脸,通讯器上显示,要求通讯的人,竟然是艾尔.洛森。
  凌谦立即接通了视频对话。
  屏幕呈现出艾尔.洛森的脸,在凌谦吼出「混蛋」这两个字之前,艾尔.洛森把摄像头朝某个方向一转,屏幕中出现了一个悬空的长方体。
  凌谦愣了一下,一两秒后,他认出了这是军方科学部使用的复制人培养舱。
  也认出了被关在里面的人!
  顿时目眦欲裂。
  「他已经在里面被关了七天,快不行了。」艾尔说,「等你成为这次的前线指挥官后,我放他出来。」
  说完,不留馀地的截断通讯。
  两句话。
  一个字的废话也没有。
  ◇  ◆  ◇
  和玛丽琳一番视频长谈后,克丽丝关掉通讯器,托着腮帮趴在床上。
  凌晨一点四十五了,她无心睡眠。
  外面的新闻铺天盖地的都是帝国入侵的消息和王族充满奉献精神的声明,皇太子韩特.菲勒风度翩翩的照片几乎把原本属於凌卫的地方都挤掉了大半。
  但在克丽丝心中,凌卫才有成为全民偶像的资格。
  一般人也许对皇太子充满幻想,但作为洛森将军的独生女儿,在上流社会如鱼得水,甚至经常受到王宫宴会邀请的克丽丝,穿梭於众多花花公子之间,早看腻了皇太子这些虚有其表的男人。
  凌卫指挥官这种,能领着联邦军队上战场,驾驶战机在枪林弹雨中击毁敌舰的,才是真男人。
  能养育出这种男人的凌夫人,一定也是位很了不起的妈妈。
  「凌卫指挥官怎么可能拒绝他母亲的见面要求?」
  「克丽丝,他在你家里到底过得好不好呀?」
  玛丽琳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太奇怪了,你们明明住在同一栋屋子里,却这么多天连面都见不着。很多朋友还以为你现在正天天幸福地和偶像一起喝茶聊天呢。」
  是呀,太奇怪了。
  艾尔哥哥答应了让自己和凌卫见面,却一拖拖了这么久。
  大家都是住在洛森庄园里,见见面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里面,克丽丝嗅到了诡异的味道。
  叁大将军家族面和心不和,彼此倾轧,她早就知道。
  虽然不明白凌卫为什么会公然投向洛森家,但这位并未深谙政治的天之骄女至少知道,凌卫的到来,对洛森家族无疑具有重大意义。
  按这个道理来看,艾尔哥哥对贵客凌卫,一定会照顾得无微不至。
  但是,也不至於把他保护到连任何人都不许见的地步吧。
  凌卫又不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那可是一位上过前线的指挥官呀。
  克丽丝跳下床,穿着平底拖鞋,走出自己豪华漂亮的房间,这么晚的时候,仆人们大部分都入睡了,只有忠心耿耿的警卫分散在各处要点,或在回廊和花园里巡逻,遇上这位大小姐,都会向她点头微笑。
  作为洛森庄园的小公主,除了藏有武装设备和囚室等阴暗面的地下秘密部分,其他地方,她都畅通无阻。
  包括将军的私人书房。
  明天就是军部召开会议,决定前线指挥官人选的最后日子,洛森将军目前人在常胜星军部大楼。
  克丽丝轻而易举地进去书房,按下门上的电子锁,然后沿着左边的书柜摸索起来。
  几年前,她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知道,爸爸的书房里藏着另一套不为人知的监视设备。作为上等将军,爸爸的小秘密很多很多,克丽丝并不是一个喜欢对秘密寻根究底的小阴谋家,但她的特殊身份,让她总有机会察觉到一点什么。
  在此之前,克丽丝并没有想过利用这些无意中知道的秘密。
  机关被设计得很巧妙,克丽丝把整面书柜摸索了两叁遍,最后才找到了开关。
  锵。
  随着一声轻响,一本书从书柜里弹出半边。
  电子纸质的封面画着一个六角形,旁边的电子表正在进行叁十秒倒数。
  克丽丝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道关卡,慌忙把洛森家内部人员才知道的几组紧急密码试着输进去,试到第七组时,倒数的电子表停下了。
  书柜安静地滑开。
  露出来的墙上平铺着十几个监视屏幕,本来关闭着,在书柜滑开后,屏幕自动打开了。
  不同的屏幕,似乎监视着不同的房间,包括走廊。
  克丽丝只是怀着试试看的心情来的,她知道这是另一套监视系统,或许包括了地下部分的监视。现在,当她看清楚了屏幕上的图像,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所看见的,正是深藏在自己脚底的地下建筑。
  在其中一个屏幕里,她看见了艾尔哥哥。
  他正待在一间似乎是治疗室的房间里,克丽丝认出了房间里的治疗仪器。
  在艾尔身边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人,他的身体和治疗仪器连接起来,正在接受治疗。
  啊!
  是凌卫指挥官!
  克丽丝一脸惊喜。
  艾尔站在床边,俯视着凌卫。
  不。
  艾尔俯视着的,是卫霆。
  所以目光才会如此缱绻,如此爱怜。
  周山博士为他做过一番身体检查后,已经离开了。按照原计划,艾尔已经把他送回那个放着培养舱的房间,可艾尔没有立即这样做。
  既然开始了,就应该坚决执行到底。
  艾尔知道米娜言之有理。
  从理性上来说,听从米娜的建议才是明智之举。
  但,只要是人,即使是再坚强,再理性的人,也无法如壮士断腕般,砍断自己感性的一面。
  偶尔那么一瞬间,铁石铸造的心肠也会出现流星划过苍穹似的,电光火石的一软。
  床上的军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连心跳也极为微弱,艾尔亲手帮他连接上治疗仪器,默默看着最先进的治疗仪器在他身上发挥作用。
  药物混合着少许麻药,通过针管注射进体内。
  也许是错觉吧。
  艾尔盯着那张闭上双眼,却仍显出一股倔强的年轻脸庞,觉得他正从极度的痛苦中慢慢松缓下来。
  就像艾尔心中那条带刺的绷紧的弦,一点点松下来。
  最爱的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艾尔没有伸手。
  艾尔只是静静站着,默默看着。
  因为艾尔知道,他正在接受治疗,艾尔不希望做任何可能影响到他身体的事,哪怕这是艾尔很渴望的触碰。
  因为,光是这样低头看着,让他被自己的视线笼罩,对艾尔而言,已经是一种幸福。
  这是艾尔早已熟悉的幸福。
  就如当年,卫霆缩在那张陈旧的布沙发里,毫无防备的入睡。艾尔许多次这样,静静的,默默地守在一旁。
  翘着二郎腿,哗啦哗啦地翻着工作文件,偶尔转头一瞥。
  他心爱的小猫,就蜷在他的视线之下,一点戒心也没有。
  像等待有心人摘取的,鲜嫩多汁的果实。
  只是这样看着,就……被幸福所照耀了。
  艾尔的嘴角逸出一丝微笑,透着浓浓的宠溺。
  手腕上的通讯器传来震动。
  这是米娜的第六次呼叫,为了避免通讯器吵到正接受治疗的病人,艾尔已经将通讯器转为震动方式。
  艾尔苦涩地叹了一口气。
  「米娜。」不想使用扩音功能,艾尔塞上耳机,才接通通讯。
  「还在治疗室?」
  「他身体太虚弱,放回培养舱之前,要让他有一定的恢复。否则,只是白白逼死他。」
  「你不忍心?」
  「…………」
  「艾尔?」
  「我有自己的做法。」
  艾尔挂断了通讯。
  米娜的那一句问话,让他的心跳无端加快。艾尔不打算深思,自从从冰冻库中苏醒后,他花在思索上的时间太多,有时候艾尔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行将枯朽的人,却可笑的有着年轻人的外貌。
  只有在卫霆身边时,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化为冰霜的血肉渐渐回复,绷硬的皮肤再次有了弹性。
  艾尔这一次彻底关闭了通讯器。
  把目光移向病床,温柔地凝视着,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中。
  艾尔不知道自己站了几个小时,但一点也不觉得累。
  当治疗仪发出声音,第一阶段的恢复已经完成,病人基本生理指数上升到垂危线上一度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并不是康复,只是至少,他脱离了生命危险。
  艾尔关闭了治疗仪器。
  低头,在爱人仍旧不够温暖的额头上深深印下一吻。
  「卫霆,原谅我。」
  他双手抱起床上的人,走出治疗室。
  并不知道一套由自己弟弟秘密设计的监视系统在前一刻已经无声无息地开启。
  他亲吻凌卫的动作,落入一双美丽的,充满惊讶的眼睛里。
  艾尔抱着凌卫经过走廊,到达刑室前的那一刻,金属门恰好无声地左右打开。
  里面的人,显然一直在等待他。
  「数据早就设定好了,」米娜还是站在同一个地方,头也不回,低声说,「把他放回培养舱吧。」
  彷佛知道自己又要遭受到可怕的禁锢,艾尔怀里沉睡过去的凌卫,身体忽然抽动了一下。
  「不要再耽误时间了,艾尔。你要求我留下,不就是希望我在你心软的时候坚定你的意志吗?他只是和卫霆长着一样的脸而已。」米娜强迫自己用最冷冽的声音说。
  艾尔终於抱着凌卫走到了培养舱旁。
  培养舱的上盖已经打开。
  闪着寒光的长金属针扎入后颈,刺激性电流疼痛地窜过脊椎,凌卫猛然睁开眼睛。
  顷刻间,他明白了自己正在面临什么。
  「不……」沙哑的喉咙里吐出的声音支离破碎,没人可以听清楚。
  昏沉着,虚弱着,但他依然本能地惧怕被送进培养舱,那是让人生不如死的地狱。
  看着靠近的鼻管,凌卫竭力把头偏到一边,缩在抱着自己的男人怀里。
  他没注意到抱着他的是谁。
  他也没有多馀的力气去注意这个。
  一双有力强壮的臂膀正抱着他,而他拼命反抱着眼前的身躯,那是他的救命稻草。
  感觉到他往自己怀里钻,艾尔下意识把他抱得更紧了。
  「艾尔。」米娜冷冷地叫了一声。
  如当头棒喝。
  艾尔浑身一震,清醒过来。
  抱紧的手臂缓缓放松。
  「不……不……」怀里的人像要被拿去屠宰的小猫一样,用尽全力不肯松开他。
  刚刚才从死亡线上回来,凌卫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要被丢进培养舱的恐惧,那恐惧就像往奶油里插入一根烧红的烙铁,把他除了生存本能之外的思维能力通通融成了一片血水。
  他只知道,待在这个暖热的怀抱里,就不用被丢进培养舱。
  「乖,不要怕。」
  耳里,传来温柔的声音。
  额头上炽热的触感,是男人连绵不断的吻。
  「就一会,再坚持一会。」伴随着阵阵轻吻,残忍的,魔鬼的细语。
  「不……不要……」
  频频摇着头,带动插在后颈的长针,不断被电流狠狠鞭打的痛。
  「乖,勇敢一点,很快会过去的。」长着薄茧的手掌,心痛摩挲着苍白的脸。
  「不……不!凌涵,救我……凌谦……」
  艾尔猛地一怔。
  目光沉下来。
  生物鼻管终於插入凌卫的鼻腔,他松开手,把怀里的人放落培养舱。
  下一刻,用通讯器向凌谦发出视频对话要求。
  「他已经在里面被关了七天,快不行了。」
  「等你成为这次的前线指挥官后,我放他出来。」
  断然关掉视频,然后打开培养舱,把刚刚放进去的凌卫猛然抱出来。
  「艾尔,你干什么?」
  「你和我心里都明白,他不会对培养舱屈服。」艾尔冷冷地说,「他就是卫霆,我绝不会,再一次看着卫霆死在自己眼前。」
  在艾尔把凌卫关进培养舱的一刻,洛森将军的私人书房里,响起一声凄然的惊叫。
  克丽丝的叫声,被封闭在书房的四面顶级隔音墙里。
  她捂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屏幕里残忍的一幕。
  泪眼婆娑。
  艾尔,她所崇拜的艾尔哥哥,竟用这样令人发指的手段折磨凌卫指挥官。
  玛丽琳说对了。
  这一切都是阴谋。
  所谓的投诚,所谓的只信任艾尔.洛森少将,根本就是谎言。
  凌卫并不是伤情反复,身体虚弱,他是被活生生折腾成这样的。
  把联邦的战斗英雄,堂堂指挥官囚禁起来,不许他和自己的家人见面,把他像物品一样关进复制人才使用的培养舱,不把他当人看待。
  即使军部的权力斗争再剧烈,也不应该残忍到这种程度!
  克丽丝悲愤地关闭整墙监视屏幕,书柜感应到,自动回归原位。
  她缩在书房一角,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哽咽。
  这就是军部。
  残忍,黑暗的军部。
惩罚军服折翼苍鹰8-15 惩罚军服番外爱欲荒星
  一直以来,她看似天真爱玩,其实很谨慎地不去触碰爸爸的工作范围。
  她知道,要掌握那么巨大的权力,维持那么奢华的生活,在光线的外表下,一定有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
  她不想当将军继承人,她很高兴,艾尔哥哥终於出现了。
  她可以继续做自己快乐的克丽丝,享受着生活中最精美的一切,不用让自己的双手沾上无辜者的血。
  但是,她看见了。
  看见了!
  爸爸也是这么残忍的对待别人吗?
  最疼爱自己的,慈祥的爷爷呢?也是这样做的吗?
  凌卫在艾尔怀里的挣扎,哀求。
  那样令人心碎。
  她猛地跳起来,一股激荡在心头的冲动,让她想冲去地下室把凌卫救出来,或者冲去某个地方,对联邦的人们大喊出真相,这丑陋到极点的,残忍到极点的真相!
  但握住门把的那一刻,她又彷佛被子弹打中一样。
  娇弱的肩膀颤动得越来越剧烈,最后,无助地瘫软下来。
  真相一旦揭露,家,她的家会有什么下场?
  克丽丝怔怔半日,把头埋在膝盖上,痛哭失声。
  她最仰慕,最欣赏的男人就在她脚下,隔着厚厚的土层,被生生折磨,被关在培养舱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不能告诉玛丽琳。
  她是将军的女儿。
  这是她的家族,她的家人。
  没有洛森家族,就没有她克丽丝。
  她没有勇气再打开屏幕,再看那曾经阳光俊朗的指挥官一眼。
  因此,她没有看见,培养舱很快又被打开了,艾尔把凌卫抱了出来,再次送往治疗室。
  她也没有看见,艾尔是如何万分珍惜地脱去凌卫的衣服,如何小心地为他擦拭,如何温柔地亲吻、爱抚、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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