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世瑜:青春版《牡丹亭》演出成功后的思考

青春版《牡丹亭》演出成功后的思考

青春版《牡丹亭》总导演、艺术指导

汪世瑜

    青春版《牡丹亭》在兰州交大演出时,他们负责这项工作的副党委书记做了很好的安

 排。因为这次演出是教育部、文化部、财政部统一组织的“高雅艺术进校园”活动,他觉

  得一定要做好,所在他让学生里的文艺骨干以及喜欢戏曲的老师都集中起来看第一本戏。

  当学生们进剧院后,他悄悄吩咐剧院管理人员把大门关牢。
    为什么呢?他是怕学生们都坐不牢,他不知这个昆曲《牡丹亭》会演成什么样呢?如

  果学生们半途都走掉场面就太难看了。到时对中央无法交待,结果恰恰相反,这场演出非

  常成功,没有一个同学提早离开,演完后反响相当热烈,光谢幕就谢了十几分钟。第二天

  校长和党委书记都去看了演出,在剧院前面和两侧都站满了学生。
    青春版《牡丹亭》的确非常受大学生欢迎,特别是在有一定文化基础的人群里,人们

  都为之欢呼。近二百场演下来,几乎场场爆满,充分说明了这个戏是成功的。那么,成功

  后现在也是来作出反省与思考的时候。
汪世瑜:青春版《牡丹亭》演出成功后的思考
    先讲讲为甚么青春版《牡丹亭》能成功。有没有必然的因素?有,我认为主要在于两

  个人物:一个人是四百年前的汤显祖;另一个人是现代的文学家、小说家白先勇。少了其

  中任何一个人,昆曲青春版《牡丹亭》就没有今天的辉煌成就。

  汤显祖
    青春版《牡丹亭》成功的关键人物是汤显祖,他写的这本故事实在有太多闪光点了。

  既经典又通俗、既激情又温和、既浪漫又现实的,又歌颂青春的一个离奇神话爱情故事。

  《牡丹亭》让人觉得很惊奇、痴迷、陶醉,到底原因何在?因为汤显祖写的不是才子佳人

  的老套,其实他是在写心目中的世界,他在写一个“情”字,而且写得很重,可以超载时

  空,动人心魄。
    《牡丹亭》之所以至今仍受欢迎,首先是因为《牡丹亭》的“美”,这在汤显祖塑造

  的杜丽娘身上尤为突显:养在深闺的她,因春感情,因情入梦,因梦相思,因思成病,因

  病而亡,最后还是因情复生。汤显祖用这样一种围绕情为中心的故事来刻画杜丽娘。杜丽

  娘明知梦里的爱情、梦中的人儿要寻到是不可能的,但她依旧痴心不改要去寻梦,寻梦不

  成,她也要守着“梅根相见”,就是死后到了阴间,还要作一缕幽魂去寻找梦中人,正是

  这种信念、坚韧不拨的决心感天地、动鬼神,所以她才能回生,才能真正实现她的梦想与

  追求。也是这种情深、情痴、情纯乃至情至,至今仍能感动大学生及有文化的青年人。这

  么强的感染力,源自汤显祖自身的力量,是他把自己对自由的渴望、理想的追求,化到笔

  下的人物里。
    其次,《牡丹亭》的出色,还不只限于杜丽娘一人,柳梦梅也写得很透彻。就是其它

  的配角,如杜宝、杜母、陈最良、石道姑、小春香、判官等等,每个人物都写得很鲜明,

  各有各自特点,绝对不是千人一面。像陈最良这个老学究,就比很多其它的戏刻画得深刻

  多了;像石道姑这样的石女也只见于汤显祖笔下。《牡丹亭》所以能成功,历演不衰,有

  赖于汤显祖用他过人的才气,对人物能细心揣摩领会。
    第三点,《牡丹亭》的情节发展非常流畅,合情合理,中间没有甚么疙疙瘩瘩。可说

  是一气呵成。像“梦中情”的情节,当杜丽娘“惊梦”之后,种下情思,所以才有“寻梦”

  的举动,梦中人儿寻不到,她只能自行“写真”,留待有情人,最终相思“离魂”,去另

  一个世界继续寻找自己的情人。到了“人鬼情”,杜丽娘死后到了地府,幸得判官见怜,

  鬼魂能回到南安府继续寻梦。而柳梦梅自梦见梅下美人,离家赴考,病寓南安府,在游园

  时捡到杜丽娘写真,“叫画”而把杜丽娘鬼魂引来;人鬼相见“幽媾”,最后在柳梦梅帮

  助下,杜丽娘“回生”。“人间情”则是现实世界对这对小夫妻的考验,杜丽娘回生后就

  得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虽有“如杭”后的恩爱生活,也要为以后着想而考取功名,在整

  个社会动荡时候,柳梦梅还要去寻访丈人,却为讲究“理”法、“礼”法的丈人不容。这

  “三情”情节的发展都叫人信服,观众看了前头的内容,就有兴趣知道后面的发展,看了

  第一出就想看第二出,看了第二出就更想看第三出。这也是今天能吸引现代大学生,让他

  们安安稳稳在台下坐上九小时看完青春版《牡丹亭》的原因。
    第四点,《牡丹亭》不但整体出色,具体到每一折上,也都有其本身的戏剧矛盾。比

  如说开场的《训女》,看似平平常常,是个十来分钟的过场戏,用来介绍人物都差不多了,

  还能发展出甚么矛盾冲突?恰恰就是杜宝发现了女儿常在白日睡眠,因而非常生气,当场

  就训斥了杜母,这就激发了戏剧矛盾。母亲的软弱触动了杜丽娘,她不想以后变成母亲那

  样,不甘心受到礼教束缚,而要追求自由、追求自己的爱情,这个冲突就埋下游园惊梦的

  伏线。
    又比如下本的《硬拷》,一开始就有戏剧矛盾,杜宝不相信人死还能复生,柳梦梅是

  冒认官亲的盗坟贼,所以要拷打审问;但柳梦梅的确是救回了杜丽娘,从他的角度,不能

  理解为何杜宝不相信爱情的力量,固执于礼规理学甚至对女儿复生的欣喜。这对矛盾不但

  是这折戏,也是整本《牡丹亭》的矛盾。而且汤显祖之所以伟大,就是他笔下不是面谱式

  的好人和坏人的斗争,是持不同价值观念的常人自然而然出现的矛盾,这种人物更有血有

  肉,又有普遍意义。
    第五点,是《牡丹亭》的看点丰富,汤显祖的本子底蕴厚,艺人就可以根据本子排出

  精彩的舞台表演。像《惊梦》,是历来昆曲艺术经典之作。写一对丽人于梦中相互吸引、

  云雨之欢,这种情节就有别于现实人生,但是却浪漫又让人向往,又有历代艺人的完善、

  精致,观众肯定非常期待这个戏。《幽媾》的故事是三更半夜,一人一鬼的幽会,其中两

  人的相互试探、吸引,也是很有趣且美好的情节,特别能引起现在年轻人的关注。有了前

  头“梦中情”、“人鬼情”,再到《如杭》实实在在的常人小夫妻生活,从虚幻到真实,

  看到现实如胶似漆的恩爱夫妻,又是一个很好的比对,这又是一个看点。更何况在柳杜爱

  情主线外,还有形形色色的副线剧情,都同样有引人入胜的内容。选择汤显祖的这部作品,

  是青春版《牡丹亭》最主要的成功因素。

  白先勇
    汤显祖是《牡丹亭》的作者,青春版《牡丹亭》的总策划、总制作、总指挥则是白先

  勇。以前各个院团也演出过《牡丹亭》,但论影响力绝对没有青春版那么大。汤显祖给青

  春版《牡丹亭》的成功奠下基础,白先勇则是带领这个戏走向成功的人。
    白先勇提出制作这个戏是一个又好又新,又有现代感的创意。他制定了整台戏的规划,

  虽然他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编剧、导演,也不是纯粹的制作人,更不是经纪人。但他能对编

  剧、组织、选人、筹资、培训、演出、传播及所有的演出相关部门的工作质量一一把关,

  甚至连演员拜师学艺,他都亲自出马,更别说是「拉下老脸」,四处寻找赞助经费。我现

  在闭眼仔细回想,青春版《牡丹亭》每一个细小环节都有他的身影,每个地方都渗透入他

  的心血,延伸融汇进他的审美理念和文化思想。在六七年的合作中,我给他总结了四句话:

  理念正确,决策到位,口号响亮,用人得当。
    我觉得他的在整个制作中体现的作用,有几个方面是值得各昆曲单位,乃至整个戏曲

  界去总结、分析及学习的。首先,他用了合适的人来做合适的事。在演员方面,他选用了

  俞玖林和沈丰英来扮演柳梦梅和杜丽娘。从当时的情况来讲,这两个人是没有能力担起这

  三本《牡丹亭》主角的。但白先勇看到他们两人的潜质,大胆选用了他们,实践也证明他

  是成功的。每到一处演出,特别是大学里,他们俩人都会被大学生们追捧,与偶像没甚么

  分别。两个主要演员这几年下来,进步很大,拿了不少奖项,获得了戏剧梅花奖。青春版

  《牡丹亭》的成功,他们也有不少功劳。
    除了两个主角,其它演员也都是经过一番挑选才最终确定的。像十二花神的个头、五

  官、嗓音、舞姿等条件都有很高的要求,是从几个演艺单位里挑出来的,直至今天,还不

  断在寻找更适合的人选,因为她们必须有白先生设想中的花神该具备的仙气,那才能够充

  任一对青年男女情爱的守护神。至于群场的翻滚演员也是要求严格,就算人手不足,也不

  让翻得不够好的演员滥竽充数,宁可让其中一个演员辛苦点,连续兼演几个角色。正因为

  有高标准的要求,才使得戏里的角色都很称职。
    这台戏的成功可不只是在演员。剧本整编小组用于整编工作的时间,整整进行了四个

  半月,他们三次到苏州集合,开会研究,逐字逐句的修订,可说一丝不苟。舞台设计图则

  有大修改三次,小修小改无数次。
    像青春版《牡丹亭》里备受称赞的服装设计,是白先勇特地找来了王童。王童是台湾

  著名的电影导演,也曾担任过电影厂厂长,兼任美术设计。但服装设计不是他的专行。白

  先勇就是要他来做服装设计,对他十分有信心。而王童也不辜负这份信任,他可以说是用

  十二分的心去做设计。他在苏州住了好一段时间,去看了苏州所有的园林、服装厂,设计

  方案推翻了一个又一个。制作过程中,他还把他夫人叫过来,监督绣娘的工作,连所用丝

  线都一一把关。这么认真负责的态度,反过来也感动、激励了昆曲院的舞美人员,所以全

  部人都调动了起来,全心全意投入工作。
    从设计、选料、图案乃至裁剪式样,都是逐件服装审核,做出来后,几百套无一重复,

  既是传统的戏曲服装,又能让今天的观众眼前一亮。大小道具也非常讲究,舞台上虽仍是

  一桌二椅,其实桌椅尺寸都有所调整,桌帏椅帔的色彩也全按剧情需要重新设计,也同时

  配合服装的色调,让台上有种和谐的美感。一条柳枝、一幅画、一面镜子、一块手帕、一

  把扇子、一条板凳,都是用心制作,绝对称得上是精雕细琢。
    有这样的效果,正因为白先勇给予充分的信任,把这工作全权让他来负责,使得王童

  决定要么不接,接下这工作就非搞好不可。白先勇就是有一种感召人心的能耐。或许这是

  遗传自他父亲白崇禧,当年白崇禧能统帅三军,他今天也同样是统帅各路人马来共同完成

  一件事情。
    像我也同样不是专行搞导演的。我就是演了一辈子戏的演员,这三本大戏我怎么导得

  来?但他就要我导,总导演就定下了“汪世瑜”三字。那我怎么能不接,接下来后,自己

  明晓得能力不够,那只好去钻研补课。我把汤显祖的原作翻了又翻,那本书已经给我翻得

  很残旧了。自己回想这情景也觉得挺好玩的,以前当演员时,对于文本并没有很好、很深

  入地关心过,到了自己要排戏,戏里的安排调度就无时无刻不在脑子里转,即便在外头开

  会,脑子里也都是在排戏,像《如杭》里的扇子舞,便是在郴州看到两把扇子,而启发出

  来的。
    在白先勇的感召下,这个戏集中了两岸四地的文化精英、创意设计家、戏曲评论家、

  理论家、实践家、书画家、文学家等。以他为首的剧本整编小组有华玮、张淑香、辛意云,

  戏剧顾问郑培凯、古兆申、周秦,文学顾问王蒙、余秋雨,美术总监、服装设计王童,舞

  台灯光设计林克华,舞蹈设计吴素君,书法家董阳孜,画家奚淞,音乐总监周友良,武打

  设计及分场导演翁国生,还有我和张继青、马佩玲三位专职老师,从培训开始至一百场演

  出,都跟随在青春版《牡丹亭》团队边上。他还组织了庞大的昆曲义工队伍,有钱出钱,

  有力出力;又找了不少有志于文化发展的机构财团来赞助。正是他把各方凝聚在一起,才

  成就了青春版《牡丹亭》。
    第二点,白先勇有很强烈的观众意识。他认为昆曲 目前的状态是“三老”,即是演员

  老、观众老、演的戏也都是老戏码。所以他要做“三新”的工作,即是用新演员,演出耳

  目一新的剧目,来争取新的观众。为甚么要用新演员,一来是为了解决昆曲从艺人员新旧

  交替的艺术传承问题,二来也是了解到当前观众对视觉效果冲击的重视,所以用青春俊美

  的年轻演员来担纲演出,既传承了昆曲艺术,也吸引了一大批新观众。
    而且白先勇也很清楚,昆曲最好的观众群是具备一定文化修养的人,特别是大学生。

  大学生能够欣赏文词典雅的昆曲,也是将来社会的中坚份子,吸引住这群人,培养新生代

  大学生对戏曲的兴趣与欣赏水平,对昆曲是好事,对整个传统艺术甚至整个民族文化的推

  广也很有益处。所以白先勇非常重视演出前的讲座、研讨会及与大学生的座谈会,他希望

  通过他的名气来引新观众进入昆曲剧场。并且考虑到大学生观众的经济能力,四处找赞助

  提供给大学生免费看昆曲的机会,进大学演昆曲成了一种公益文化教育。
    当然吸引大学生观众并不意味着得顺应流行文化的样式来做昆曲。白先勇的原则还是:

  正宗、正统、正派,正是用这种态度来争取观众,才有今天演了二百来场,三十几万观众

  人次。白先勇能考虑到如何吸引观众,要吸引哪类观众,并如何在自身艺术坚持与观众需

  求中作平衡,这个想法十分值得国内的演出院团去学习、探讨。
    第三点则是白先勇有强烈的市场意识。在现代演出市场里,宣传是不可缺少的,用于

  宣传上的开支有时也不见得比艺术工作少。以往昆曲院团演出,更可说是没有宣传,或充

  其量在剧场门口贴张节目海报。但是青春版《牡丹亭》的宣传攻势可是铺天盖地。我在这

  个圈里五十几年,没有看到其它人像他这样重视演出宣传。
    以前我去香港演出,很惊讶于香港的宣传,场馆处挂着大幅的海报,地铁站里还有广

  告。但还是不能跟白先勇青春版《牡丹亭》相比,我们到台湾演出,最起码有两条马路挂

  满彩旗;在北京展览馆演出时,也到处都是彩旗、大幅海报,甚至广告都做到汽车上了;

  我们到美国圣芭芭拉演出,马路边的电线杆都挂满照片,这样当地人就很难不知道《牡丹

  亭》要演出了。
    除了演出的宣传,像关于这个戏的书,如《姹紫嫣红牡丹亭》、《圆梦》、《曲高和

  众》等等,一连出了十几本。关于演出的报道、评论文章,几年来也有几千篇。每到一地

  演出,电视台的跟踪报导、采访也是免不了。而且演出前必然会开一两个记者招待会、新

  闻发布会,充分带动传媒舆论,引起市民关注,即便是没看过、不喜欢昆曲的人,也可以

  被宣传所吸引,乐意进入剧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个回事。
    白先勇还充分运用他个人的名气、人格魅力,每到一个演出场所,尤其是大学,他都

  会亲自出马作几个演讲,由于他的小说为人熟悉,学生里认识他的人多于认识昆曲。就靠

  着这点,也把青春版《牡丹亭》、把昆曲的热度带了起来。
    白先勇对这个戏的第四个贡献,是他对“美”的追求与坚持。白先勇是一个完美主义

  者,他要求舞台上的一切都是美的,而舞台下的一切配套也同样要美。以青春版《牡丹亭》

  的照片为例,他开始时请了台湾的一个摄影大师来拍,但结果不满意,没有青春感。后来

  又请了一位,跟随剧组四处演出、活动,各种类型、各个场次、各个人物、各种神态的照

  片拍了几万张,再从中挑选出拍得最好的刊登于宣传画册。
    这个戏正如白先生所期待的那样,必须尽善尽美,不允许缺憾。台上、台下都要美;

  现代或传统,也都要贯穿着美的追求。由于昆曲是古典的,但观众是现代的,所以他要求

  在古典中注入现代,在古典中挖掘现代。我认为这就是要用现代的审美观来要求舞台上的

  传统表演,而不是一味返古,而使得表演者与欣赏者产生隔阂,也就是说这个美要有时代

  感。而他也的确谨慎且妥当地处理好继承与发展,传统与现代的关系,真正做到了利用现

  代而不是滥用现代,保持昆曲的抽象写意,以简易繁的美学系统,使得古曲美学与现代的

  剧场能很好地接轨。

  成功后的思考与总结
    有不少人说青春版《牡丹亭》的演出写下了昆曲辉煌的一页,甚至可以说是昆曲发展

  的一个里程碑。那这个戏是否当得上这个份量,我认为可以留待后人来盖棺定论。但我绝

  对不赞成有些人闭眼说瞎话,不承认青春版《牡丹亭》的成功,不承认青春版《牡丹亭》

  为昆曲发展做了很大的努力。这一点上可以说已是个定论。社会各界,包括官方、文化界

  名流、学术界文人、还有许许多多的学生、观众,对于这个戏所给予的关注、褒扬,都肯

  定了青春版《牡丹亭》的成功,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成功不成功是一回事。几年过去了,这个戏还可以如何演下去,这批演员又该

  作甚么发展转型,再说得大一点,昆曲事业又可以怎样进一步发扬光大?作为青春版《牡

  丹亭》的亲身参与者,又是昆曲界的一个老演员,我也常在反思这些问题。总结了一下,

  大概有几下几个方面,困绕着我的题点:
    一、青春版《牡丹亭》的好势头能否持续下去?还能持续多久?
    二、俞玖林、沈丰英青春靓丽的形像还能保持几年?将来怎么办?
    三、青春版《牡丹亭》因为有了白先勇才有那么辉煌的成功,以后还会不会有像白先

      勇这样的热心人全身心投入来排昆曲?
    四、青春版《牡丹亭》有那么多的义工、支持者,这些人以后是否还能一如既往地追

      随昆曲、支持昆曲?
    五、大学生对昆曲的热情还能保持多久?
    六、不少人喜欢青春版《牡丹亭》的程度可以说是疯狂的,但大部份热爱昆曲的粉丝

      并不热切投入?到底原因何在?
    七、青春版《牡丹亭》创造了昆曲的辉煌一页,昆曲事业能否借此机会更上层楼,健

      康地发展?
  八、除了《牡丹亭》,传奇中还有不少经典名著,像《桃花扇》、《长生殿》、《浣

      纱记》等,以后能不能也像青春版《牡丹亭》这样成功、这样影响大?
    九、官方是否愿意及能够长期大力投入来保护、弘扬昆曲这门艺术,永远给昆曲有特

      殊的待遇呢?

   其实我心里思考的问题还有很多,不过我们中国人认为“九”是到顶了,所以我就提

  了这九个疑问。而这些问题的答案,要我来回答的话,确实有点底气不足。尽管青春版《

  牡丹亭》已演出了二百来场,三十几万人看过。但是中国人口那么多,看过昆曲的人绝对

  只是一小部份,绝大多数中国人连昆曲是甚么都不知道。认为昆曲已经发展得不错,已经

  不需要扶持帮忙,细心呵护,那是自欺欺人。
    除了整体的势头仍然需要努力开拓,昆曲自身的传承还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这并不

  是我危言耸听。最近有几个香港的朋友对我说:“汪老师,从此以后我不看昆曲了。”我

  就感到惊讶,为甚么不看呢?是他们觉得昆曲不行,艺术水平低吗?他们说:“不是昆曲

  不好,而是你们这辈人退下舞台之后,这戏就没看头了,戏品质越来越差了。”这些话某

  种程度上是他们在向我发牢骚,但也的确是他看到我们年轻演员昆曲演技上的萎缩、不到

  位,尤其是近年来的演出都不能叫人满意。总而言之,在昆曲观众中间,弥漫着一种不满

  的情绪。
    这种不满是否确切,有代表性?我自己反思了一番,这些朋友的看法的确没错。如果

  大家有看青春版《牡丹亭》录像里的花絮,会看到我一开始就对俞玖林、沈丰英他们两人

  说:“你们简直就是给我饭吃,为什么呢?因为你们老达不到该有的水平,所以老是需要

  请我来教戏、排戏。”他们的水平还是同老一辈比有距离,一直上不去。
    他们两个人本来在选角时,反应都不是很好。但白先勇就是厉害,他千方百计把我和

  张继青“绑”了过去,再来一个“拜师”,那我们就得对他们俩负责到底。除了用心去帮

  他们提升,外界也会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收敛批评的力度,毕竟批评了俞玖林也意味着批

  评了汪世瑜。如此一来,他们所受到的阻力就小了许多。
    但这也是我还常说另一句话“拔苗助长”。把他们俩个拔得高点,但还没离地,让这

  些苗看起来就长了不少,挺丰盛的,就好比他们现在已获得很多奖项,也得到部份人的肯

  定,工资加了,现在也是一级二级的演员了。该有的荣誉都有了,但是因为这苗当初硬是

  往上拔了,地底的根扎得不实在,底气不足,所以将来要靠这几株苗来传种也不容易,有

  没有当种子的资格也还说不准。
    我为甚么不乐观,因为昆曲需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昆曲艺术几百年的流传,仍存于世

  的传奇文本多不胜数,用过的曲牌就有两千多个,舞台常能演的戏也有四五百折。我当年

  二十几岁时,已经学过五、六十出戏,也常在舞台上演出。像俞玖林这辈,以前可能连一

  出戏都没有很具水平,一出完整戏也没演出过。
    我本来是打算在青春版《牡丹亭》告一段落后,帮他们一个戏、一个戏,细细抠,好

  好再打打底子,几年下来全落空了,现在看来我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了。这个戏演了好几

  年,他们几个也都将年过三十几了,有了家庭,又得参与许多社会事务,哪里还有时间与

  心思再好好学?好好地抠?
    没有时间学戏,还有其它方法吗?我回想自己当时学习的经验。我老师喜欢喝酒,晚

  上戏演完,我们就给他去买半斤一斤黄酒,他喝酒时,我们就傻乎乎坐在边上听他讲话。

  老师喝酒时就甚么都讲,讲戏、讲经历、讲体会。所以我现在懂的许多舞台上的东西,反

  而不是教出来的,而是平时听老师说话、聊天时聊出来的。这种学习也很重要,但是现在

  他们也没有时间跟在我们后头,听我们讲话,与我们聊天。将来怎么使他们能够成才?这

  是一个非常难搞的问题,也是戏曲发展的一个危机。

    我初步总结了一下,如今昆曲界有三个要特别重视的问题。最主要的,也是我上面一

  直提的「人才危机」。在我们这一辈的演员中,生、旦、净、末、丑五大行当,每个行当

  都能挑出一些尖端人才。比如小生,有蔡正仁、岳美缇石小梅和我;花旦,除了张继青,

  还有华文漪、王奉梅、张静娴、洪雪飞、蔡瑶仙等一大批;老生也有个计镇华;净行有侯

  少奎;丑行的刘异龙、王世瑶等都是非常出色的演员。
    现在中青年一辈就接不上棒了,马马虎虎上台,都还是演得过去的。但就是缺乏尖端

  人材,没有名家。各行各业都需要尖端人材,学术界如此,科研界也一样,到我们昆剧身

  上同是一个道理。昆曲的下一辈就是需要代表人物、领军人物,这样才能把艺术水平提得

  更高,更有影响力。
    光是演员出名也还不够。从这次青春版《牡丹亭》的经验来看,必须有白先勇这样的

  带头人物来搞昆曲,但估计很难,既得有他社会影响力,又得有对昆曲的热诚,这样的人

  没那么容易找。像白先生这样的人,就相当于院团里需要的行政领导、制作人、宣传人员、

  寻找赞助人员等等,他这一身所兼的几个职务,我们昆曲院团里都没有这方面的人材,又

  怎么能在现代演出市场上运营?而且像他所找来的一群专业人士,各个院团里又有这种人

  材吗?其实在演员之外的这些行政、编导、舞美人材的水平更叫人担忧,像我这种外行导

  演现在也能一本正经地来当导演,可见整个昆曲界的人材培养问题实在严重。
    第二个问题就是各院团各自为政的情况普遍。昆曲的圈子本来就小,从业人员也就那

  几百号人。在如今传承、发展仍然不乐观的情况下,只有同心协力一起做事,捏成一个拳

  头,打出去才力量。但地域有别,各自有各自的小心思,所以现在是上昆归上昆,北昆还

  北昆,浙昆是浙昆,南京跟苏州也不是一家。
    因为昆曲是联合国颁布的人类口述非物质文化遗产,每个院团所在的地方政府都很支

  持,都有不少经费,都希望能搞出名堂,做出政绩。如果现在我还继续在浙昆当院长,浙

  江肯定不会同意我去帮苏昆排戏,我也就不可能去搞青春版《牡丹亭》了。现在浙江也老

  是给我来电话,像搞戏剧节,也要我回去当评委。其实评委工作不是非我不可,但他们就

  是希望我多回浙江,不要老是在外面。我觉得这些想法可以理解,但对昆曲事业的整体发

  展却是种妨碍。
    第三,我们缺乏一个与实践紧密结合的研究机构。现在最有代表性的戏曲研究机构,

  应该是中国艺术研究院辖下的戏曲研究所。但别看青春版《牡丹亭》几年里出了十几本相

  关的书,戏曲研究所出版戏曲相关的书不少,有关昆曲的书也有,但直接指导表演艺术的

  不多。
    而且这些书与昆曲实践的距离往往也很大。现在关于昆曲的国际研讨会也多了起来。

  苏州、北京、香港、台北,都有研讨会,聚集了四面八方的学者,你发表一篇论文,我也

  发表一篇论文,但有不少研究都是从书本到书本,从理论到理论,跟舞台实践都不搭界。
    再者,这些会议上的发言,都是这个专家讲给那个专家听,各个院团的从业人员,有

  谁到现场去听了?即使是有关于昆曲艺术的书出版了,又有多少昆曲从业者看了?但是昆

  曲艺术就是不能缺少与学术界的互动。昆曲本身的文学、音乐、表演内涵都很丰厚,有句

  老话说:“昆曲演到最后就是演文化”。但是许多从事昆曲艺术的人恰恰没甚么文化。像

  我这种小学毕业的人多的是,我还当过几年语文教师,有点底子,大部份演员都是小学毕

  业,从小练功学戏,长大了就唱戏,文化底子都很差,许多演员连文本里的台词都理解不

  了,懂都不懂,又怎么去演?
    所以研究机构这些理论性很强的文章,他们是绝对看不懂,也不会有兴趣去看。因此,

  现在的情况是学术界的文章离舞台实践很远,舞台实践者也不去关心学术界的讨论研究,

  结果就是两张皮捏不到一块。研究机构对昆曲的发展、推广没有指导意义,演员也不能借

  助文化界的分析、批评提高。
    要解决这种貌合神离的问题,可以参考一下舞蹈艺术的经验,他们有舞蹈学院、舞蹈

  研究所。学习舞蹈的人,从小开始,一边学舞蹈,一边已紧密接触理论,而昆曲的研究和

  实践教育都是单线发展,不会作交集的。所以我们目前就是缺乏一个能与昆曲实践紧密结

  合的昆曲研究机构,要聚集一班对昆曲舞台熟悉又有理论修养的研究者,并通过这个机构

  与演艺团体的紧密交流,达到相互促进的目标。
    这几个问题是我简单概括出来的,这些问题没有解决,昆曲的危机就一直存在。我也

  希望我对一些现状的分析和反思只是杞人忧天,毕竟,我是衷心希望昆曲艺术会越做越好,

  一代胜过一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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