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 《陷空岛幸福生活碎碎念》1-4 生活碎碎念

[鼠猫]《陷空岛幸福生活碎碎念》1-4 生活碎碎念

1、
天色微明。晨光透过镂花窗格柔柔地洒进房里,映出二龙戏珠紫檀木大床,大红百蝶穿花提花罗帐。帐子抖了一下,轻轻掀开一条缝儿,露出折枝花样的藕色缎面被子,和床里隐隐约约的人影。
一个身影从床上下来,捡起地上一套白色衣衫穿戴好了,将另一套蓝色的搭在床前小几上,又朝帐子里瞧了一瞧,这才重新将帐子掩好,绕过江南烟雨的水磨大理石屏风,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陷空岛极大,平素江湖人物上岛见着的卢家庄只是门户,往深里去,五鼠各有宅院,依着岛上地势,由树林花径、小桥流水各各连通。再往深里去,就是岛上平常的种田打鱼人家,只是这些出产多半都供应了庄里。
白玉堂踏着初融的薄雪走进卢方的扫叶山庄时,饭厅里正调开了杯盘,四家人坐在一起用早膳。
“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早!”
“五叔叔早!”
“珍儿也早啊。”
“怎么只有你?小展呢?”
“还在睡。”不知怎么的脸上就有点儿发烫,连忙坐下,往桌子上一看,“大嫂,怎么没有我的碗?”
“我以为你们晌午一起吃呢,没预备。”回头叫丫鬟,“绿蕊,给五爷添副碗筷。”
“罢了,”白玉堂摇手,“我早起已经让他们做了,呆会儿回去再吃。”
“我说你怎么会丢下小展一个人跑过来吃饭,究竟巴巴儿地跑过来干什么?”
他尚未答话,就听卢珍脆生生地插了一句“我知道!”众人都停了筷子盯着他,“因为五叔叔今天特别帅,所以过来让爹爹和娘亲看看!”
满桌子人哄地一笑。
“真的真的?”白玉堂摸摸脸,满眼期待地看着他,“珍儿,五叔叔今天真的特别帅?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因为五叔叔昨天和展叔叔成婚了,娘说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
卢珍刚满五岁,童稚的声音又响又脆,众人笑得更欢。白玉堂更是心花怒放,揉揉卢珍的脑袋:“珍儿好乖,改天五叔叔带你出去玩儿。”
“行了吧,才学了句新词儿,看把你能的!”卢大娘剥了个蛋塞到儿子手里,“你五叔叔那不叫‘帅’,那叫‘满脸贼笑’。他现在可得意着呢,你要再夸他两句,他可真要飞到天上开出朵花儿来了!”
红枣莲子羹刚送上桌,白玉堂才抿了一口,一听这话哪儿还好意思继续坐着,扔下句“呆会儿和猫儿一起过来”,一溜烟地跑了。
回到房里,只见床上收拾得整整齐齐,哪儿还有人在?左右几间屋子转了一圈儿,也没见着人。想了一下,倒回房里拿了件斗篷,往鉴湖云影走去。行了数十步,果见连接岸边和湖中水榭的九曲回廊上立着个蓝色的人影。轻轻走到那人身后,展开斗篷,将整个人裹住搂进怀里。
“早上凉,多穿件衣服。”磨蹭着那人鬓角,喃喃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习惯了,天一亮自然就醒了。”展昭顺势靠着他。
“该不是我一走你就睡不着了吧?”凑近耳边轻轻地笑。
“美的你!”手肘向后一顶,甩开拥着自己的人自顾自往前走。
白玉堂揉揉被撞疼的肋骨,赶上两步握住展昭的手:“干嘛生气?饿了?”
两人说笑着走回屋里,饭厅桌上已备好了几碟清淡小菜,碗里盛着碧绿的粳米粥,配上蟹壳黄生煎、蛋丝汤包、虾肉烧卖几样精致点心。展昭挑了挑眉。
“怎么?不合胃口?”
“我今日总算知道白大少走到哪儿都锦衣玉食的习惯是怎么养出来的了!”
“死猫!俸银太少嫉妒我就直说!”夹了一个烧卖送到展昭嘴边,“尝尝看,虾肉馅儿的。”
展昭使筷子把烧卖拨开,自己拣了一个汤包,咬破一点儿皮,小心翼翼地嘬里面的汁水。白玉堂觉得是自己嫉妒那只圆鼓鼓的包子才对。
(1341)

2、
两人用过早饭,到了卢方那里,众人早已在正厅等着。敬茶见礼发红包忙了一通,妯娌几个少不得又拉着他二人叽叽呱呱取笑一阵,两人直闹了个大红脸,巴不得夺路而逃。好容易蹭到门口又被卢夫人叫住:“那些贺礼都放在后院儿阁子里,你跟小展有空去瞧瞧,要留下的挑出来,其余的我就让人收起来了。”
白玉堂应了一声,携展昭离了正厅,穿过两重院落,向左一拐,绕过一座假山,“含芳”、“缀锦”两座飞楼斜斜相对。叫家丁开了门,两人进到阁子里,只见左右两溜架子堆得满满的,一边儿是江湖朋友送的,另一边儿是包大人那里转过来的大小官吏送的,各各用红笺标了名姓。白玉堂扫了一眼右边架子,多是些明珠美玉、古玩字画,倒很有几件珍品,咂咂嘴道:“那些作官的总算找着个由头巴结包大人了,出手可真不含糊。……八贤王、王丞相、枢密使、参知政事……连庞老贼都出血了,猫儿你好大的面子!”
“玉堂,你别闹。”
白玉堂抬头,见展昭正站在开封府的红笺前面,知道他跟开封府的人情谊非比寻常,也就不闹他,自去看左边那一溜儿。
开封府的贺仪在成堆的珠宝里是最不起眼的,也是最真心实意的。展昭一样样细细看过去。包大人亲笔写了一幅卷轴——“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福祸避趋之”,瘦硬笔法,正似它清矍刚正的主人;包夫人绣了一对荷包,绣的是“花开并蒂”,针脚细密,栩栩如生;王朝四兄弟凑份子送了一架汉白玉雕的比目磬;公孙先生送的是……一本书?展昭微觉奇怪,拿起来一翻,竟是本药方集子,伤科七厘散、夺命丹、接骨紫金丹……倒有好几样是他日常吃惯的。只是先生送他一本书做什么?就算怕他外出办案受伤,他也不能到哪儿都揣着本儿书吧?翻到最后一页,却见上面有行小字,正是先生手笔:“展护卫,此书若阅之无趣,烦请转交卢夫人。公孙策谨贺。”
先生的少年心性,总是在最出人意料的时候发作啊……
心里正叹着,却见白老鼠喜滋滋地窜过来,手里拎着两样东西在他眼前晃荡:“猫儿猫儿,你看这是什么?”
“什么东西这么高兴?”展昭笑道,接在手里一看,两枚极精致的白玉飞天佩,一枚上青下白,一枚上白下青,正是一对儿。
“欧阳大哥送的,咱们一人一个,我给你带上。”说着拣了上白下青的,就要给展昭系在腰上。
“我不带。”展昭退了一步,“成天东奔西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丢了,岂不可惜?”
白玉堂一把攥住他的手把他拉回来,眨了眨眼:“那,你平时不带,只在咱们见面的时候带。”
“亏你想得出来,”展昭失笑,“招摇过市的。”
“有什么不好?”双手搂在他腰上,越凑越近,“我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呢。”
展昭手一挥,手里抓着的药方集子恰恰挡在两人脸中间:“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不想让旁人当笑话看了去。”说罢从他怀里挣出来,转向门口道:“两位丁兄,外头寒气甚重,站久了恐怕对身子不好,还请进屋里来吧。”
静了一瞬,果见门外转进两个人来,丁兆蕙当先向展白二人抱了抱拳,脸上笑嘻嘻的,口里打着哈哈:“展大哥好耳力。小弟只当展大哥定然分不了心呢,哪知早露了行藏。”
丁兆兰跟在他旁边,手里捧了只匣子,尴尬得不行。适才他二人刚到门口,兆蕙突然拉了他躲到墙边儿,死活不让他进去,还摆手不叫他言语。然后一边听一边闷笑,又打眼色让他也听。他哪里敢,偶尔飘进耳里两句,早让他红了脸。
(1306)

3、
“原来丁家的家教就是大清早的听壁角啊。”白玉堂身量比丁家兄弟高些,此刻双臂抱胸睨着丁兆蕙。
“好说。”丁兆蕙冲他灿然一笑,“总比那狗咬吕洞宾的好些。”
白玉堂两道剑眉立时就竖了起来,丁兆兰赶紧打圆场:“是我们的不是,两位别放在心上。今日来打扰,是有份薄礼送上,祝二位百年好合。”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看展昭,想他说句话。
展昭刚要开口,丁兆蕙却抢着道:“怎么是‘薄礼’?这要是‘薄礼’,天下只怕也没有厚礼了!”白玉堂哼了声“王婆卖瓜”,丁兆蕙这次却不理他,只轻轻揭开木匣盖子,一股冷意弥漫出来,展白二人皮肤一阵紧缩,连神情也不由得变了。
“是兵器?”
两人向匣中看去,只见一物似剑非剑,比寻常的剑短上许多,又比匕首长些,鞘上铜绿斑驳,看来很有些年头了。
“猫儿,你知道这是什么?”
展昭摇头,白玉堂看向送“剑”的兆兰兆蕙,两人也摇头。丁家兄弟出身世家,展白二人久在江湖,具是见多识广,竟都不知这“剑”是何来历。白玉堂皱了皱眉,伸手将它从匣里捧出来,去拔剑柄。一拔之下,两人都吃一惊——竟是两股紧紧相合,清冽碧透,如两痕秋水。白玉堂递一股给展昭,从身上解下一枚玉佩,信手削去,玉佩应手而断,展昭看那切口,平整光滑,眼神一亮,赞道:“好剑!”
丁兆蕙突然插嘴:“那柄上刻了‘雌’‘雄’的,你们没分错?”
两人四道目光刷地直射到他身上。
丁兆兰大窘:“兆蕙!”
丁兆蕙撇撇嘴:“我随便问问。”
展昭咳了一声转开话题:“这是哪儿来的?倒叫两位破费。”
丁兆蕙笑嘻嘻道:“不破费,顺手牵羊而已。”
展昭看向丁兆兰,丁兆兰苦笑。
白玉堂将两股剑收回鞘里:“丁老二,承你情了。”
“别客气,也不是第一回了。”
展昭恐他俩又吵起来,连忙岔开:“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站久了怪冷的。”
白玉堂招来家丁,命他接了剑匣,又指点了几样贺仪,吩咐一齐送到行云阁去。四人出了缀锦楼,行不两步,展昭忽然站住:“好香!你们闻……是梅花?”
“是后头的梅林!”白玉堂高兴起来,“你还没见过呢。来,我带你去看。”
说着携了展昭的手走在前头,丁家兄弟也跟上去。从西北的角门出了扫叶山庄,沿着山路斜斜向上。此时虽未出九,但陷空岛地处江南,运筹此岛的人又极具巧思,每每于路旁点缀些经冬不败的绿树山花,一路景色倒也颇不寂寞。行了百来步,香气渐浓,一道山壁却替了花树沿路而生,将对面景色尽皆遮住,山上生些常绿的薜荔,藤藤绕绕,减了石壁冷清。再行二、三十步,山径拐弯处立着一块半人高的山石,上面龙飞凤舞勒着一句诗文:玉笛谁家听落梅。展昭细看那字迹,神骨清奇,洒脱不羁,自然是白玉堂的手笔了。朝他看去,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两人相视一笑。
丁兆蕙也看那诗,哼了一声:“分明江湖草莽,偏要舞文弄墨,装什么左思潘岳!”
白玉堂立时冷笑:“不过华堂纨绔,何必仗剑挎刀,充哪家聂政荆轲!”
丁兆蕙一噎,立时大怒,一掌推了出去,白玉堂还了一掌,两人斗着跃过山壁去了。
“他们这是怎么了?一见面就吵。”展昭虽也听过这两人是从小打到大的,今天看着却不像。
“这个……其实还是为了……娉婷姑娘的事……”丁兆兰红着脸,吐吐吞吞地将那晚白玉堂丁兆蕙针锋相向的情形说了,又忙着道歉:“这事都是我们的不是。展大哥,兆蕙他年轻不知事,你别跟他计较。”
展昭只一笑:“说来还是我跟玉堂的不是,倒叫你们费心。”心里想着,这一母同出的双生兄弟,性情竟如此南辕北辙,弟弟古灵精怪,哥哥却是挚诚君子。
一时间绕过石壁,眼前豁然开朗。饶是展昭走遍大江南北,也不由一震:白雪红云各自成阵,杳杳不见边际,一条小径从中穿过,两边泾渭分明,不掺一株杂色。
展昭向前急走两步:“这是——”
“是五弟让人栽的。他出师以后重整陷空岛,如今的各处房舍景致都是那时候重修的,连一花一木都有刻意栽下的。五弟天资卓绝,常人难望其项背啊!”
白玉堂正和丁兆蕙在树颠上你来我往。两人都用上上乘轻身工夫,只在花枝上轻点,却不震落花瓣。反倒是凌厉的掌风不断将花瓣卷到空中,复又飘下,缤纷如雨。
“是五弟吗?成亲了还这么爱闹。”林后传来一阵女声。
“三嫂。”白玉堂跃下树来。
几丛梅树后转出一个女子,莫约二十二、三年纪,一身秋香色裙袄,松松地挽着杨妃坠马髻,怀里抱着三两支梅花,容貌清秀。
“三嫂。”
展昭叫了一声。丁家兄弟也过来相见,江湖儿女,况且是极相熟的,并不避忌。
“三嫂,你怎么一个人在林子里?这么冷的天,林子里又没有人,越发冷了。跟你的人呢?”
徐氏抿嘴一笑:“哪那么娇贵呢?我才从大嫂屋里出来,瞧着这花格外精神,想着折几枝给你们哥儿几个送去。铃铛跟着我,怕我冷,回屋拿斗篷去了。”
正说着,一个小丫头抱着件淡青斗蓬从林子那头跑过来。十三、四岁,圆脸儿,大眼睛,梳着两个抓髻,跑得脸红红的。
“五爷,展爷,丁大爷,丁二爷。”
“铃铛,怎么就你一个跟着夫人?其他人呢?”
“回五爷的话,”小铃铛嗓子脆生生的,“佩儿、坠儿她们怕冷,坐在熏笼上不肯出来,素芸姐姐是昨夜描了一夜花样子,早上才睡下,夫人不让我叫她。”
“三嫂也太好心些,就由着她们。铃铛,你跟她们说,就说我说的,再这样,我告诉大夫人,让她们上夜看门去!”
“那可好!”铃铛拍着手笑,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她们仗着比我大,什么都使唤我,也要让她们动动才好!”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一时四人帮着徐氏折些梅枝,让铃铛抱了,看着徐氏往回走,方在梅林里游赏一回。又穿过梅林往东,到了白玉堂的行云阁,四人闲谈一阵。晌午留了两兄弟用饭,丁兆蕙还要拉展昭比剑,兆兰眼看着白玉堂的脸沉了下来,死活拉着他告辞去了。
下午两人留在房里,直到傍晚去卢方那里用晚饭。岁华堂里五家人热热闹闹挤满一大桌子。
晚间白玉堂沐浴过后回到卧房,展昭正歪在床上看书,整个人凑过去:“在看什么?”
“没看进去。”展昭扔了书,“我在想你三嫂看起来不像江湖中人。”
“她娘家姓夏,闺名玉芬。”白玉堂挑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伸手搂住展昭,“她爹是个老秀才,考了三十年功名没考上,只好靠着祖上几亩田产度日。一心要找个有功名的做女婿,可人家有功名的又嫌她家底子薄瞧不上他们。”
“说来她也算小家碧玉,怎么会和你三哥认识?”
“这就是缘份了。那一年踏青,她被几个登徒子纠缠,正好我三哥路过,帮她解了围,又送她回家。两下里都有意,可恨他爹那个老酸秀才,嫌三哥不是读书人,说什么也不答应。偏偏这时候竟有个刚中了举的看上我三嫂,也来求亲,老秀才喜坏了,连催着女儿应下。你别看我三嫂模样娇娇弱弱的,心里的主意可真定。她只要跟我三哥,竟然一连四天水米不进,把老秀才吓坏了,这才答应她跟我三哥的亲事。”
“那那个举人呢?就这么算了?”
“我三嫂那么漂亮,他怎么肯算了?竟敢拿举人的身份压我们,我——”
忽然打住不说了,展昭看着他笑:“你怎样?然后就该是白五侠略施小计惩恶扬善,周全一段好姻缘,接着说啊。”
“老说他们干什么?”白玉堂狡黠一笑,“咱们说咱们的,猫儿——”
展昭朝里翻过身去,闭上眼不理他。
“猫儿……”
白玉堂的手缓缓向展昭领口探去,展昭一把抓住,低低道:“不要!”
“怎么了?”白玉堂看着他满脸红晕,睫毛轻颤,忽然明白过来,“是不是还在疼?……猫儿?”
(2851)

4、
展昭朦朦胧胧睁开眼,已有晨光透过帐子洒了进来,一旁白玉堂紧搂着他,犹自睡得香甜。
这白老鼠,手搂在他腰上还不够,连腿也压上来,重死了!
一使劲儿,将人从身上掀了下去。白玉堂猛然惊醒:“干什么?”
展昭坐起身来:“天亮了,起来吧。”
白玉堂伸手搂住他,脸埋在他腰上挨挨擦擦:“还早啊,再躺一会儿嘛,猫儿——”
“昨晚老不肯睡,非要人陪着‘闲话’的是谁?这会儿了还早呢!”一手揭开帐子,果见天已大亮。
“真是,竟然这么晚了。”白玉堂松开展昭,翻身下床,冲外头叫道:“谁在外头?送水进来。”
“来了。”屏风外脆脆地应了一声,转进五六个丫头,手里捧着脸盆手巾。当先的一个年纪约可十五、六间,杏脸桃腮,一身石榴红裙袄,领着众人冲着白玉堂和展昭福了一福:“婢子们给五爷、展爷请安。婢子们早就候着了,外头早点也伺候下了。”
白玉堂点点头,看看端着脸盆的两个丫头,问道:“这两个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几个丫头端盆的、拧手巾的、收拾床铺的、拿衣服的,一丝不乱。方才那丫头边拧手巾边答道:“她们原本是大夫人屋里的,因展爷来了,五爷屋里又去了两位姐姐,大夫人恐短了人手,拨她们过来给五爷和展爷使唤的。”又单对展昭道:“婢子叫桃叶,是五爷屋里的丫头,展爷有什么事要婢子做的,只管吩咐。”
展昭笑道:“桃叶?这名字有趣。为什么不叫桃花?”
桃叶抿嘴一笑,道:“倒真让展大人说着了。原本是叫作桃花的,五爷嫌不好。说桃花虽好,作人名却俗,既俗了花也俗了人,倒不如桃叶来得别致,因此便叫作桃叶了。”
“若是我嫌桃叶不好,还是要你改回桃花呢?”
“桃花桃叶,什么不同?随爷怎么叫,横竖别变成桃子,叫人一口吞了就是了。”说着从丫头手里接过衣服,帮着展昭穿戴。
白玉堂扔了手巾,一挑眉,道:“你倒乖觉,这么快就开始巴结新主子了。我定然不许你改呢,你又怎么办?”
桃叶却笑道:“不论是叶是花,总是长在桃树枝子上,风怎么吹,就得跟着怎么摇晃。叫什么,还不是两位爷一句话?两位爷也不是要我改名字,是拿我当由头,互相逗趣儿呢。只是我想,五爷和展爷都是大英雄,怎么着也不会为难我这个小丫头的。”
两人大笑。展昭叹道:“好伶俐的丫头,白兄调教有方,兄弟佩服。”
白玉堂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你也不用赞我,这也不是我调教的。先前她也不常在我跟前,我也不知道她竟然这么伶牙俐齿呢。”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笑收住。
一时间两人收拾好了,展昭抬眼看去,只见白玉堂一身浅黄芦花缎面棉袍,身量高挑,猿臂蜂腰,鬓角挑出两缕头发垂在耳前,同色的发带上镶着拇指大一块黄玉,色若春花,目如点漆——果然明珠美玉般人物——一时竟看住了。
白玉堂见他盯着自己发呆,心下好笑,凑近轻声道:“怎么了猫儿?今日才发现五爷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看得连眼都舍不得眨了?”
展昭瞪他一眼。丫头们低着头笑,桃叶使个眼色,一齐退了出去。
“好了,现下没人了。快认了吧,嗯?”越凑越近。
展昭一把推开他向外走:“吃饭!”
“真是,”白玉堂摸摸鼻子,“你就承认觉得我好看,又怎么样?”
外间粥菜点心早已备下,桃叶立在一旁伺侯。
“你不是只穿白的,怎么又有颜色衣裳?”
“在外头穿颜色衣裳太麻烦,换件衣裳从头到脚都要换一遍,干脆只穿白的省心。”
展昭失笑:“哪里是换衣裳麻烦,是你太讲究了。”
白玉堂刚要说话,却听外头叫了一声“桃叶姐姐在吗?”桃叶应了一声走出去,片刻端了一碟子点心进来放在桌上:“大夫人那儿新蒸的芋头糕,叫小鸽送来请五爷和展爷尝尝。”
“你跟她说,代我和猫儿谢谢大嫂。”
“哎。”
桃叶出了屋子,廊下一个小丫头正等着。桃叶说了白玉堂的话,又问:“你现在还要往哪里去?”
“你没见这盒子里的点心还剩着三份儿?夫人叫我挨处送,这么大的庄子,可要跑死我了;还要替采蘩姐姐从素芸姐姐那儿拿花样子。”
“说你笨吧,这么远的路,等你挨家送到,也早凉透了。这两份儿我让人替你送,你只去三夫人那儿就是了。”
说着叫过两个扫院子的小丫头,吩咐她们“另拿盒子装了点心,给二爷和四爷送去”。
“这可好,省得我跑了,可惜我那儿没我使唤得动的人。”
“你去吧,得空儿再来,我有好东西给你。”
“什么好东西,现在给我不行吗?我懒得又跑。”
“到时候你来就知道了。”
小鸽只得去了。
到了徐夏氏屋子外头,只见一个丫头正在屋外煎药。只穿着桃红贴身小袄儿,墨绿弹花裤子,左耳上钉着耳钉,下头坠了一颗大珠子。
“你又逞能,这么冷的天只穿这些,回头着了凉,煎的药只好给自己喝。”
那丫头道:“我可不像你们怕冷,再下大雪,我也敢这么着往外头走。”
“你别听坠儿吹牛,”铃铛掀了帘子出来,“昨儿夫人往大夫人那儿去,还是我跟着的,她跟佩儿缩在熏笼上跟两只猫似的。”
“所以你好得空儿跟五爷告我们的状啊!”
“我是说了,你不服,你也到大夫人跟前告我的状去!”
“行了,我可没工夫听你们拌嘴。”小鸽把盒子递给铃铛,“这是大夫人给的芋头糕,另外采蘩姐姐还要我跟素芸姐姐拿花样子。”
铃铛接了盒子进去,一会儿出来,手里拿着个纸包儿:“素芸姐姐抽不出身来,让我给你,还要你告诉采蘩姐姐,要是再要画,只管找她。”
小鸽接了,转回扫叶山庄交差,一直挨到午饭后卢夫人歇下午觉,才得空儿往行云阁找桃叶。桃叶给她几个纸包:“这包是玫瑰松子糖,这包是桂花糖,这包是云片糕,这包是茯苓糕,你拿好了。”
“哪儿来这么些好东西?”
“前儿晚上洞房里摆了好大一桌子,五爷和展大人又不吃,撤下来她们几个一下子就抢完了,我好不容易得了些,特意留给你们一份儿。不许一个人吃,要分给采蘋姐姐和采蘩姐姐,回头我问她们。”
“知道了。幸亏你早上没给我。我瞧见坠儿的时候她正煎药呢,满院子苦味儿,要让她和佩儿见了这个,哪儿还有我的份儿。还有绿蕊姐姐,你们一处这么些日子,怎么倒把她给忘了?”
“我不愿意给她,你要给她,连你也别吃了。”作势要往回收。
小鸽连忙把纸包护在怀里:“哎哎,我不给还不行嘛!”
“好丫头,你倒会作人情。”
桃叶跟小鸽一扭头,展昭和白玉堂正从屋里出来。
“五爷,展爷。这些点心白糟蹋了也怪可惜的,还不如我们分了呢。”
展昭问道:“方才我听见说煎药,三哥那里有谁病了吗?”
“只怕是三嫂,”白玉堂微微皱眉,“她身子单弱,昨儿在梅林吹了好一阵子风,恐怕染了风寒。晚一会儿咱们瞧瞧去。”
两人歇了中觉起来方去探望徐夏氏。小小一座宅院,十几间屋子攒在一起,从上往下看,恰似一朵梅花。正房匾上只题“暖芳”二字。
进了屋里,四处静悄悄的,只有坠儿站在廊上,拿着枝红梅,揪下花来,逗那鹦哥去叼。见他俩过来,忙迎上来:“五爷也来了。”一边去瞅展昭。
“这是你展爷。还有谁来看三嫂?”
坠儿朝展昭行了礼,答道:“二夫人来看夫人。”
“二嫂来了。我们自己进去,不用通报了。”
韩夫人刘氏比他们早到一刻,进到屋里,见徐夏氏靠着枕头歪在床上,手里握着绢子,眼睛红红的,像是才哭过。见她来了,挣着坐起来,勉强笑道:“二嫂来了。快请坐。素芸,给二夫人倒茶。”
韩夫人在床沿上坐下,道:“好好的怎么哭了?莫不是跟三爷拌嘴了?”
徐夏氏叹道:“二嫂这是取笑我了。你是知道的,我跟着三哥这几年,他事事顺着我,哪里会跟我拌嘴。我不过恨自己命薄罢了。”
一时素芸端了茶上来,韩夫人接了茶,细细打量她:一身豆绿裙袄,身段苗条。容长脸儿,眼下略略几点雀斑,梳着一条大辫子,头上只有两三支钗,手上也只有一只半旧的金镯子。倒也耐看。素芸被她瞧得脸红,又不能走,只得低了头站着。
“你去吧,让我跟二夫人说会儿话。”
素芸去了。韩夫人问道:“你当真想让三爷收了她当屋里人?”
“哪个女人愿意自己男人纳妾?可又有什么法子,要怨只能怨我自己不争气,嫁过来四、五年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这丫头好歹是我娘家带来的,跟了我好些年了,知根知底,将来也不至于有了孩子就欺到我头上去。”
“依我说,你竟不必着急,我跟大嫂都是过了好些年才有松儿和珍儿,只怕这岛上风水就是如此。再者,我看三爷也不像记挂着这些。你们素日要好,岛上人人见的。你要他纳妾,他也未必愿意。”
“他是个傻子,一心只想待我好,哪里理论这些?只是难道我却眼看着徐家断了香火?那我岂不是成了罪人了?”说着又落下泪来。
白玉堂和展昭刚走到内室门外,却听见里头隐隐传来啜泣声,一时不得进去,只好站在门外。
又听得韩夫人劝道:“你和三爷都年轻,也不急在这一时。我瞧你时常爱病,倒是请大嫂好好看看,把身子养好是正经。”
“以前在家时候,粗茶淡饭,身子倒健壮。谁成想到了岛上,日日山珍海味供着,反倒七灾八病的,风吹吹就倒了。想来总是我没福,命里只该过苦日子,不该嫁进这豪门大院儿,倒累了三哥。”
“你就是素日心太细,思虑太过了。这岛上一面朝江,一面朝海,自然的跟地上天气不一样。我劝你总要想开,好好保养,身子好了,想要几个孩子没有呢。”
展白二人默默听了一阵,知道不宜再进去,只得退出来。林子里冷香彻骨。白玉堂见展昭只是埋头走路,也不说话,知道徐夏氏的话惹起他心事,于是牵了他的手,紧紧握住,慢慢往前走。走了一段,见展昭仍是如此,拉住他停下来,看着他眼睛道:“猫儿,我的心,你是知道的。你若是还想着这些不相干的事,才真是白费了我的心了。况且你我本是一理,我还有一个侄儿,又胜过你了。你若是不得安心,我岂非也该不得安心?”
展昭凝视他半晌,回握住他的手道:“你放心,我知道的。”
“猫儿……”
白玉堂叹息着,轻轻推着他靠在梅树上,倾身去吻他的唇。
一阵风过,几朵梅花扑簌籁落在二人身上。
(37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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