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海无涯 袁世海回忆录 【转载】艺海无涯-袁世海回忆录(2)

艺海无涯-袁世海回忆录(2)


袁世海(左)与马连良(图片源自网络) 

 

                                       坐  科

   五、学老生 罩棚练功

    富连成科班最初称喜连成,于一九○四年正式成立,吉林富绅牛子厚为班主,专供财力,社长

叶春善师傅掌管教学、演戏。

  一九一二年冬,牛子厚因其家族争分财产,无法兼顾北京之事,经苏雨卿老师介绍,转给北京

外馆(指作外蒙各地买卖的人)财主沈玉昆接办。科班遂改名富连成社。

  一九四八年,北京解放前夕,社会动荡不安,富连成科班挣扎无济,终于被迫宣告解散。

  科班成立的四十四年中,前后培养了喜、连、富、盛、世、元、韵、庆八科将近八百名学生,

出科后有的成长为表演艺术家、名演员、名教授、名教师等,在社会上享有盛誉,为京剧艺术造就

了大批人材,对京剧艺术的发展作出了极大的贡献。在当时历史条件的局限下,科班中也是存在着

一定问题的,然而,以我个人来讲,今天能在艺术上有些成绩,是与科班内诸位良师、前辈因材施

教,辛勤培育,给我在艺术上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分不开的。

  七年的科班生活,我至今记忆犹新。

  记得我初到富连成的那天,进了大门,转过院中影壁,走过穿堂,来到中院,立即有位先生将

我拦住。他问清我是新来的学生,就带我去递交了契约,又领我到学生们居住的南屋里间。房内只

有一排大炕,贴墙摞放双层被卷,先生唤进盛利等人,给我腾出地方。我放下行李,就到院里看练

功。中院院子很大,是我们活动的主要区域,院子四周立有几根大圆木柱,高出屋檐,上有顶棚,

齐屋檐,装着通风透光的玻璃窗,象罩子一样,将院子、房屋连成一体,称为罩棚。北屋早先是佛

殿,如今还称佛殿,佛殿前的廊子上钉着两块两米见方的醒目的班规大牌,上写科班训词和梨园规

约,旁边还挂着一根约七十厘米长,十厘米宽,两头发白,中间紫红色的竹板。靠西厢房前放着一

张桌子,两把椅子,我想这里大概不会使罩棚下练功的人感到碍事,便站到桌子前观看。嗬!站在

这里,整个院落,屋内屋外,尽收眼底(三面房子都没门),罩棚下的学生在过“跟头”,他们翻

飞、纵跳、跌打、扑跃,可谓生龙活虎。佛殿正座是王连平师兄,正在给学生们排《夺锦标》(即

现在的《三打祝家庄》)。偏座是王喜秀师兄,在说《铁莲花》;苏雨卿先生在给陈盛荪等说《孝

感天》。身背后西厢房里张盛禄、孙盛文师兄在合教《渭水河》。南屋肖连芳师兄给仲盛珍、叶盛

兰等人说《悦来店》。真是拉的、唱的、念的、喊的、翻的都在各放其声,忙而不乱,秩序井然地

同时进行着。我的眼睛不知看哪里好,耳朵更不知听谁唱好,可说是眼花缭乱,耳目难以同时兼顾

了。当时科里比较突出的老生有李盛藻、钰盛玺、关盛明、贯盛习;旦角有王盛意、陈盛苏、刘盛

莲、仲盛珍、孙盛芳;小生有陈盛泰、朱盛凌(先武旦后改小生)、叶盛兰;武生有杨盛春、孙盛

云、高盛麟;花脸有刘连荣、王连奎、宋富亭、韩盛情、孙盛文、马盛雄、林盛竹、肖盛瑞、裘盛

戎;丑角有叶盛章、孙盛武、贯盛吉、王盛如、全盛福等人。

  “搭桌台!”

  “搭桌台!”

  约十一点钟,负责练功的宋起山先生和贾顺成先生喊了几句。罩棚下练功的学生马上卷好地

毯,屋里戏组也相继收了。学生们迅速地从后院搬来三个桌台(即桌面),一边能坐三十多人,所

坐的板凳就是晚上在炕沿上又接出一层铺时用的长凳。厨房大师傅从后院端来大黑皮碗和长短不齐

的木筷子,抬来一桶馒头和一大锅白菜汤。经过几分钟的忙乱,全都吃上饭了。很多人都到罩棚外

穿堂一个小贩那里买了炸麻花,掰碎泡在白菜汤里吃。我很奇怪地看着这种吃法,后来才知道这麻

花泡菜汤是科班中的美味。听师兄们讲,当初马连良先生坐科时生活艰苦,经常买一个麻花分成两

半,匀着吃两次麻花泡菜汤。

  我正在四处寻找着老相识——盛戎,就觉得后背被人轻轻地碰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他!盛

戎端着两碗熬白菜,站在我背后。我一笑,腼腆地接过碗来,他又去拿了几个刀切馒头,我们到罩

棚角落较安静的地方蹲下来。我喝了一口白菜汤,半凉不热,简直一点味也没有,纯属开水煮白菜。

我在家中虽也是粗茶淡饭,但母亲粗粮细做,饭菜总是很可口的。

  “那天你一来,我就偷偷地看见你了!”他咬了一口馒头说。

  “你来这儿几个月,唱戏了吗?”这是我迫切想知道的。

  “唱了。”

    “什么戏?”

  “《探阴山》。”
    “怎么样?”

  “还不错。”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

  我还剩几口没吃完,桌台已拆,有戏的学生开始站队准备上馆子(戏院的旧称),盛戎有事,

也去了。

  他们走后,我赶忙去换上刚发给我的科班服——一身蓝布裤褂,外罩蓝布大棉袄,青斜纹棉布马

褂,下穿棉套裤,还有一顶瓜皮帽和一顶已旧的棉绳帽。我腿带还没绑好;就听见有人喊我去唱“困

曲”。我不解其意地跟他们去了。原来是让我们几个新生和没戏的学生跟郑正芳先生学昆曲《天官

赐福》。郑正芳先生擅长笛子,对昆曲各曲牌唱段极为娴熟,故他只教唱,不教身段。记得他是南

方人,唱昆曲时略带南方口音,听着很悦耳。

  昆曲载歌载舞,板眼节奏、音韵、音准要求严格,是学习京剧的必修基础课,各行角色都不例

外。老生要学《仙园》、《天官赐福》、《富贵长春》等戏,旦角要学《闹学》、《惊梦》、《思

凡》等戏;小生学《拾画叫画》、《梳妆掷戟》等戏;丑角学《祥梅寺》、《下山》、《借靴》等

戏;武生学《探庄》、《夜奔》、《蜈蚣岭》、《宁武关》等戏;花脸要学《火判》、《醉打山

门》、《嫁妹》、《功宴》等戏。

  学生们不完全理解学习昆曲的重要性,从饭后直唱到下午二点,本来此时就较疲倦,何况昆曲

唱词文学水平高,不通俗,科班不设文化课,学生文化水平极低,年龄又小,根本不懂词意,好似

念经文一般枯燥无味,唱着唱着就困了,所以淘气的学生将昆曲叫“困曲”。

  学完昆曲,张连宝师兄看着我们打把子,我和大家一起打了小五套、单刀枪,在他们的邀请下,

我使出全部本领耍了趟“枪下场”。有的新生还没有我这两下子,我就热情地给他们纠正动作,时

间很快就过去了。

  将近日落西山时,演出的第一批人回来了,我们随即结束把子功。饭后,全体人员开始晚练功、

排戏。武旦朱盛富早绑好跷(假小脚),放下地毯练“出手”,刘喜义师兄负责武戏组,督看《嘉

兴府》的“开打”,文戏组也各就其位唱起来,我依旧站在桌前津津有味地观看着。

  今天,我如愿以偿地来到科班,格外兴奋,面对师兄们各显其能的排练场面,除无比羡慕外,

还暗暗下着决心。憧憬着自己的美好未来……。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片叫喊声:

  “先儿!”“先儿!”“先儿!”

  我莫名其妙地向四处张望,只见从前院穿堂走过来一位老人,身穿黄色的旧长皮袄,黑缎子大

坎肩,外系蓝搭带,头戴一顶老头乐帽,盖着双耳,足穿一双千层底鱼式缎子棉鞋,左手挽着白袖

口,右手提着皮袄开气,慈祥地微笑着,从我身旁走过,进了南屋。噢!这不是名丑肖长华先生吗!

我马上辨认出来了。他演出回来在南屋给关盛明、叶盛兰、肖盛瑞等人说排《取南郡》。此时我才

悟出来刚才的声音是在叫“先生”两字,因为都叫的是连音,所以成了“先儿”,我听不出来了。

  十点钟,徐天元先生喊“收工!搭铺!”这时紧张的一天才算告一段落。我随大伙进了南屋里

间。

  唉呀!屋里尘土飞扬,令人窒息。五十多人住三间房,同时扫炕、搭铺,在炕的外沿用铺板、

板凳搭出一截,加住一排人,汗味和窜鼻子的臭脚丫味不断散发出来。学生们每天练功、演戏、排

戏,出了很多汗,半月才洗一次澡,平时大都不洗脚,屋里的气味可想而知。

  张盛利师兄帮我铺好已被折成一尺多宽的褥子。我回身看见有几个师兄每人占了比我宽三倍的

地方。盛利师兄见我发愣,心里就明白了。

  “你将就着睡吧,我有病常回家住,你的铺位就宽敞了。”

  盛利师兄的父亲是演青衣的张彩林先生,擅长青衣花旦,刀马旦,荀慧生先生、雪艳琴都是其

门生,他和富连成科班交往甚厚,住在西草厂。我家是盛利师兄从科班回家的必经之路,他路过我

家门口时曾看过我的“戏”,我也曾向他询问过如何才能进富连成科班的事。有这几面之交,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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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再相遇,颇有亲切之感,马上就熟了。

  我顺从地点点头,便以最快的速度脱衣上炕,用被子蒙上头,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我睡得很香甜。忽然,一阵哭叫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极力睁开困涩的双眼,借着罩棚里那

盏通夜长明的五瓦灯的微光,看见大家都在酣睡。哭声好象是从罩棚传来,我顾不及仔细分辨,又

重新进入梦乡。

  “啪!啪!啪!”

  “起来!起来!”

  大约清晨六点,徐天元先生拿着藤棍边敲桌子边喊。我没敢怠慢,忙坐起穿衣服。有那醒不了

的,徐先生就走过去把他敲打起来。大家七手八脚地将临时铺板拆除,搭到后院。罩棚内高一阵低

一阵的哭泣声始终没止住。是谁呢?我纳闷极了。

  一刻钟后,大家纷纷来到罩棚。我见大家都不洗脸,只好跟着漱漱口,用手揉揉眼睛,走出南屋。

一眼看到,罩棚地上坐着一位比我略大些的小师兄,满头生疮,后背紧贴东墙(中院没有东房),

两腿分开成“一”字。为了不让腿往前移动,每只脚前码放一摞砖。莫怪他不停地哭喊,平常人两

腿横向分开,不过是90度左右的极限,如今他的两腿已撕开快到180度。撕这条大筋是最疼不过的,

又不象压腿能自己掌握分寸,况且前有砖,后有墙,两面顶住,一点缓和的余地也没有,长时间地

耗着,自然是更难熬了。

  他仍在低声哭泣,不断地用手背和袖子擦抹总也擦不干的鼻涕和眼泪。

  一位二十多岁的大师兄,见我们陆续来到,就走过去搬开了两摞砖。

  “快起来踢腿吧!”大师兄给他搓擦了几下大腿根,催促地说。

  他没有起来,自己用手使劲地揉搓着腿根部到膝盖的内侧部位。

  “快点起来呀,不然要存筋啦!”那位大师兄的口气有些变急。

  他艰难地要站立起来,但两腿已经不听指挥,他似乎不知该怎样迈步了。

  “悠腿!听见没有!快!”话音没落,“啪”地一声,藤棍打在他的屁股上,他的腿也终于悠

了起来。

  “要想成个大武生,腿功不好、没有横叉成吗?踢!一百横腿,一百片腿。自己数着!”

  我凑到盛戎跟前:“他叫什么名字?”

  “杨盛春,学武生。每天,苏富宪师兄提前一小时叫他起来练功,他的横腿不好,天天都哭……”

  没等我问清楚,负责大家练功的武行头郝喜伦师兄走过来问我:“你都会什么功? 会拿顶吗?”

  “会!”

  “跟着练吧,拿顶时我数一百个字才能下来!”

  听着他的口令,我们同时双手扶地,将脚甩到墙上,一个个紧挨着,在东墙竖起大顶。

  “啪!啪!一!”

  “啪!啪!二!”

  “啪!啪!三!”

  郝喜伦师兄坐在昨天我看练功的桌旁椅子上,一边喝茶、抽烟,一边拿手里的藤棍不时地敲着

桌腿或桌沿,每敲两下念一个数。我以前向许德义老师学拿顶时只念五十个字就下来,并未感到吃

力。很快五十个字过去了,胳膊有些发酸,我不时轮换地抬起一只胳膊,甩甩手腕,让它松弛一下。

七十个数过去了,我出汗了,胳膊已经发麻,我咬紧嘴唇坚持着。

  “啪!啪!七十九!”

  “啪!啪!五十!”

  “啪!啪!五十一!”

  啊!这是怎么回事?好容易熬到八十个字,怎么又变到五十啦?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家常便饭”。

  我的汗珠从脸上滴到地上,胳膊木胀胀地直发抖,腰在打晃,我将双脚在墙上上下滑动,想减

轻胳膊的负担,然而无济于事,反而更累。

  “啪!啪!七十一!……七十二!”

  “扑通!”一个人的脚从墙上重重地落地了。“啪!啪!”两声响,这是喜伦师兄拿藤棍抽他

屁股的声音。

  “唉哟!唉哟!”

  “上去!”喜伦师兄厉声嚷道。有的人宁愿屁股挨两下打,也愿意先下顶缓十几秒钟的劲。

  “九十二!……”每个人的汗珠都滴在地上汇成一小摊。我已感觉不到还有胳膊的存在,只看

见胳膊在大幅度地抖动着,“快了,快了,我可别掉下来挨打。”我象拉风箱般地喘着粗气,要哭,

但竭力克制着。

  罩棚里喘粗气声、抽泣声越来越大了。

  “安静!安静!越喘粗气越累,这是为了你们好,不吃苦练得出来吗?不练好顶功,腰里没劲,

臂力不够,怎么能过跟头?再叫喊我就从头数,看……”

  “扑通!扑通!”说时迟那时快,他的话音还没落,一个人支持不住,卧膀子倒下来,砸在旁

边人的身上,干是一串人全倒了下来,当然也不排除有借机而倒的人,我幸好也在其中。我们被碰

倒的平安地熬过这一关,头一个掉下来的是难逃“法网”的,屁股上不免要挨几下藤棍。

  学生在科班挨打是家常便饭,“不打不成材”是天经地义的,所以每天练功排戏,老师手中总

是拿着藤棍、竹板。如果认为谁偷懒,谁学得慢或学走了样,举板就打几下,称之为“打戏”。

  接着下腰。我的腰很软,可以用手搬住脚,虎跳、毽子、小翻也都能跟着来。练完基本功后,

武戏组学生继续翻大跟头。喜伦师兄说:“你不是学老生的吗?去西屋找你们盛禄师哥,还去学老

生吧。”

  我到了那里,盛禄师兄大致问了问我的情况,听我喊几声“噎”,“啊”,“吠”!

  “跟着他们学《龙虎斗》的唱吧。念白、引子都学过了,你追一追。”盛禄师兄说。

  和我同学的也是两个新生,一个是琴师李乐亭之子李世霖,一个是“承华社”(梅剧团)的帐

房先生之子李世源,他长着一对特大的眼睛,外号大眼猫。当时还没世字辈,李世霖叫李盛霖,李

世源叫李盛源。

  我们刚学唱,前院过道传来叫卖声,强烈的饥饿感一下子涌上来。科班只吃中、晚两顿饭,这

个小贩天天八点钟来直等中饭后才走。我随同学跑到小贩那里一看,有烧饼、麻花、糖耳朵、热煎

饼。仔细一瞧,这小贩我还真认识,他就住在前孙公园。他也认出了我说:“你也来了,好好学本

事吧!”我感谢地笑了笑。临来妈妈给了我五大枚,我花一大枚买了一个烧饼、一个麻花,三口并

两口地吞了下去。

  接着,我们回屋随着盛禄师兄,又唱起了“探马儿不住地飞来报,他报道罗家山兵发一彪。”

从此我的学习纳入了正轨。

 

   六、除夕近 封箱算帐

    紧张的生活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转眼已是腊月十八。近两天的气氛与往日不同。这天起床

时,屋里没有了嘻笑打闹,练功、排戏个个格外精神,就连吃饭时罩棚里都变得鸦雀无声。昨天夜

里排戏破例地直排到深夜两点,然而谁的脸上都没显出困意。我百思不解这是为什么,晚上躺在被

子里,悄悄地问盛利师兄。

  “从今天起到放假前,是年底封箱算帐的日子。”他将脸从被子里露出来小声说。

  “封箱算帐干什么?”

  “每年都这样,老规矩!”

  “为什么都变老实啦?”

  “怕挨打!”

  “怎么还有人说话呀?”负责查夜的武旦老师徐天元先生又拿着藤棍站在那里喊。我们急忙将

头缩进被子。

  年底封箱算帐,是富连成科班多少年传下来的老规矩、每年腊月十八到二十五、六的几天里,

除特殊情况外,都要用写着“封箱大吉”四个金字的红纸将戏箱封起来,每天只练功、排戏,不再

演出,这是师傅向学生算一年总帐的时间。有功的请赏——长份钱;有错误记打的,责打。这些事

师傅记得很清楚,全在这时找齐。难怪师兄们这几天变得那么老实。

  第二天练完毯子功后,我照样将盛禄师兄的茶杯涮好,放上茶叶,从罩棚桌子旁的火炉上取下

大铁壶倒开水沏好茶,然后跟师兄继续学《龙虎斗》。

  一会儿,从过道传来师傅咳嗽声,顿时人人脸上的肌肉都收紧了,连呼吸声都变细了。

  叶春善师傅,又名鉴贞,原籍安徽省太湖县。其父叶中定老先生专工净角,颇负盛誉,世人称

为活曹操。师傅曾入小荣椿班学艺,工老生,文武昆乱无一不精。因一度嗓子哑,在后场担任管事,

安分守己,勤劳不倦,后吉林富绅牛子厚有意成立科班,即请师傅作了社长。师傅为人极刚正耿直,

对事业兢兢业业,为办好科班花费了大半生的精力。他对学生要求极为严厉。这些日子,我听了不

少怕师傅的“故事”。

  师傅住在前院的三间南房,中间堂屋供着祖师爷,东边一间办公用,西边一间是卧室。这几间

房和中院佛殿只隔一堵墙,在卧室墙上开了一扇玻璃窗,从窗户中就可观察中院的一切情况。他只

要在屋里,总是将帽子和拐杖顺便挂在窗框的钉子上,这样一来,窗框上的帽子和拐杖就成了识别

师傅是否在科班内的标志。有几个人,象全盛福师兄(外号孙猴子)和李盛睦师兄(外号猪八戒)

等,专爱打听师傅的行踪,只要看到帽子在,就将中指压在食指上到各屋打信号示意,学生们就变

得老实了,说话格外小心,低声细语;如果师傅不在,就会“噢”的一声,马上罩棚内外气氛大变,

嘻笑打闹,大声喧哗起来。

  今天师傅还穿着我考试那天见到的那件长袍,黑坎肩,两腿有些颠颠地从穿堂走进罩棚。

  师傅腿的毛病又是怎样造成的呢?听人说,有一年“连”字辈出科的师兄在演堂会时偷偷赌钱

(科班中严禁赌钱),师傅发现人少了,就在饭庄四处查看,终于在一间房屋门外听到里面有赌

钱的吵闹声。师傅一声咳嗽,屋里灯突然灭了,师傅更恼火了,厉声高喊:“里面是谁?都给我出

来!”说着就要上台阶冲进屋去,里面的人知大事不好,开门往外冲,慌乱中将师傅撞倒,并从台

阶上摔下来。急送医院,检查结果是腿骨折了,经过多日治疗,因当时医疗技术不太高明,伤虽痊

愈,腿却落下残疾。

  我一边唱一边斜眼偷看师傅。他和往常一样,板着脸一声不响地坐在罩棚下的椅子上看练毯子

功和排戏。大家都格外卖力气。

  好一会儿,师傅都没和人打招呼。

  快吃饭了,师傅站起来,走到佛殿廊子上,在椅子上坐下。知底细的同学互相传递了一下眼色。

  “大白呢?过来!”师傅终于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沉默。

  霎时间,一切活动都停止了,目光迅速集中到罩棚下,整个院落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几秒钟

后,李盛国师兄战兢兢地走到师傅面前,低声下气地答应着:“师傅!”大白是他的小名,原来科

班里有个习惯,不管徒弟年岁多大,哪怕是“喜”字辈的大师哥,三十多岁了,师傅也只唤小名,

师兄也称师弟小名,以示亲切。师傅严厉地数说了他一顿。我刚去,听不太明白,后来听人说,他

违犯了好几条班规,记打后又犯了错误,师傅气急了。

  “搭板凳!”师傅突然高声吩咐。我不由得心里一惊。此时屋里的人也都移到罩棚下。

  “师傅,饶我这一回吧!师傅,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通”的一声,大白给师傅跪下磕头作

揖央求着。

  师傅沉着脸一声不吭。大白知道这顿打是躲不过了,边哀求着,边无可奈何地站起来,畏畏缩

缩地从南屋抱出那条吃饭、睡觉、挨打三用板凳,放在罩棚中间。

  “师傅!求您少打我几板吧,下次我再也不敢了!师傅……”

  他终于又用手擦了擦眼泪,脱下裤子,磨磨蹭蹭地趴在凳子上。郝喜伦师兄从佛殿前廊的钉子

上摘下了那个竹板。噢!原来这是一根打学生的专用竹板啊。

  “先打十板!”

  只见郝喜伦师兄举起竹板子就往下打。平时都说是打屁股,实际上是打大腿中部,因为若将屁

股打伤就不能坐了,打大腿中部不仅可以用屁股跨边坐椅子,稍一定痂后,活动起来便不大碍事了。

他第一下打得偏左,第二板打得偏右,血马上都涌到中间部位,接着往中间已成紫红色的部位打第

三板,竹板再抬起准见血。科班实行“打戏”,不光学戏要挨打,只要违犯了班规都要责罚受打,

故对打板还是很有研究的。

  和板子声同时,响起了盛国师兄“唉哟!唉哟!我的妈哟!”的叫声。两种刺耳的声音混在一

起,令人心惊肉跳。我急忙用手捂上眼睛,不敢正视。十板打完,师傅又是一大顿斥责。

  “再打二十板!”师傅越说越气。

  “师傅!少……几板……行…好,求……”

  大白高声叫喊哀求。最后,师傅给他减了五下,前后共打二十五板。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种

阵势呀!入科前曾多次听说科班里挨打的事,还要“抱板凳”,但做梦也没想到这么骇人。

  目睹这顿“打”,对于刚刚入科十几天的我来说,真是一个可怕的下马威呀!

 

  腊月二十六日开始放假,一年中,除五月初三靠箱会放假半天外,只有这几天假能回家看看。

  我回到家中和母亲、哥哥、姐姐们相见,好似久别重逢一般,家中的一切都是那么亲切、新鲜。

哥姊们你一言我一语,有着问不完的话,我几乎都回答不及,不过我当然是只说好,不说坏,更不

敢把封箱算帐打人的事告诉妈妈。

  和尚四大爷知我年底能回家,特地带了好多年货来专程看我,其中有我最爱吃的油炸咯吱饴和

蜜供。

  “好小子,长点志气好好学,成了名角上台,别忘了让四大爷去看戏!”这句话他不知反复地

说了多少遍,又高兴地用手撑着我的手,将我高高地举过他的头顶。

  “先给大爷唱两段听听!”

  “探马儿不住得——”

  “探马儿不住得——”

  “飞来报。”

  “飞来报。”……

  他兴奋得跟我学着唱了起来,住在我家对面西屋的张六叔、张六婶和住另一间西屋的李奶奶都

被吸引到我家屋里来了。

  “等初六开功,就教我《马鞍山》,还说让我上台唱呢!”我略带骄傲地向大家“汇报”。李

大妈家拉洋车的二儿子李二秃,走进院里听见我们又唱又说,就在院里搭腔:“明儿你要成了‘角

儿’,包车就是我的啦!今天咱们就先说定吧!”

  “哈哈哈哈!……”

  整个小院欢快地沸腾起来了。

  三十那天中饭后,我不得不将科班规定三十晚六时要回社,初一早晨八点,富社全体人员集体

到王府井炭厂胡同(现东风市场对面)给沈东家拜年等事告诉母亲。

  母亲听后,几天来喜气洋洋的脸上顿时一沉。

  “怎么也应该让在家过个团圆年啊!”

  “今天你别走了,明天一早妈送你去,再跟师傅说说情。”

  “这是规定,不回去哪行啊!”我坚决要回去。母亲照例拗不过我,只好让哥哥送我回去找师

傅说说请个假。母亲还是满怀希望,认为我会和哥哥一起再回来,一家人亲亲热热地过年三十,熬

夜守岁。

  路上,我将那段打人的事情,不得已原原本本讲给哥哥听。哥哥不听则已,一听就寒了,吓得

他只将我送到富社门口,门也没敢进。在门外转了一会儿,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慢地回家“交

令”。一九六六年母亲去世后,哥哥追忆起这段往事时告诉我说,那个三十晚上,母亲一直在掉泪,

饺子也没包多少。晚上十一点了,母亲又让他陪着来到富连成,想亲自来请假把我接回去,一看大

门早已紧闭,街上路静人稀,只隐隐约约听见几句“送财神爷来了”的喊声和稀稀拉拉的鞭炮声。母

亲才万般无奈怏怏地转回家去。我是母亲唯一的安慰和希望,我完全理解妈妈对我的钟爱之心呀!

 

  富连成科班每天都在广和楼上演日场戏。广和楼原是茶楼,富连成在此演戏时,仍保留着原来

的特点。戏园前的一个长方形院子内设有:卤煮小肠、豆腐脑、爆肚、各种馅的糖火烧等北京风味

小吃。物美价廉,颇有名气。其中白记豆腐脑最为出名,有的观众是慕名来吃小吃,顺便才看戏,

可见这个小院里四方来客之多。里面,不象一般戏园那样有一排排的座椅,而是将一张张大长桌顺

着舞台成行地摆放,桌旁分放两条大长凳。观众们对面而座,分别将头向左或向右扭向舞台看戏,

时间一长观众们必得向反方向转动转动头部,否则脖子会感到很吃力。他们不停地喝着茶水,吃着

瓜子等零食。卖糖果、瓜子的小贩,穿梭似地在座位中往来。哪位观众需要擦嘴、擦手的毛巾——

我们称为手巾把儿,立刻会有人送到面前。因为有两个人是专门负责扔手巾把儿的,扔得很准。手

巾把儿在观众头上扔来扔去,满场飞舞。幸亏茶壶添水是由观众们自己前后传递,不然会更热闹了。

  我们科班多少年如一日,就是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中演出。但是,小贩和扔手巾把儿的都是

了解剧情的熟手,一些活动都是在戏换场或两戏间隔之中进行的,从不搅戏, 也不干扰观众听戏。

  我第一次在广和楼登台,是入科的三个月之后,饰演《天水关》中的赵云。

  袁盛钟,就是演这出戏时科班给我起的艺名。

  赵云在《天水关》一剧中,是个次要的角色,在我看来却是极重要的,也难怪,这是我在富连

成第一次登台演出嘛!记得我曾特地请母亲给和尚四大爷捎信儿,一定要他来看这场演出。

  为了演好这出戏,一到广和楼后台,我就挑选了一双略整齐、合脚的厚底靴,用大白刷好,交

给靴包箱的彭师傅,我还将要带的髯口借梳子通顺,又询问我所扎的靠在哪里,怕临上场时要穿已

挑剩下的又脏、又破的服装。管箱师傅被我搞得不耐烦了,不大高兴地问我;

  “你演什么呀?”

  “《天水关》的赵云。”

  “哈哈……”他仰头大笑。

  “你这小子事儿太多,我还以为你是《珠帘寨》的李克用呢! 走吧!走吧!一会儿有你穿的。”

我被不容分辩地轰走了,但我对服装整洁、漂亮的要求却一直保留至今。

  以后又相继演出过《马鞍山》的钟元甫、《汉阳院》的刘业、《太白醉写》的唐明皇。虽说我

学老生,基本上演的是“末”行。《马鞍山》中钟元甫是钟子期之父,李世霖演俞伯牙,此戏是俞

伯牙和钟子期结为知音的一年后,俞伯牙再次来会钟子期,不想钟子期已死,却遇到给儿子上坟的

钟元甫,钟元甫向俞述说了子期至死不忘俞的经过,俞悲痛欲绝,摔琴报知音的一段故事,钟父在

戏中有一段原板是:

  “人老无儿甚惨凄,

  似狂风吹散了满天星。

  黄梅未落青梅落,

  白发人反送了黑发人。

  我的儿啊!”

  唱到“满天星”一句的最后拖腔时,我左手拿着装有纸钱的篮子,将胡子甩到右手上,眼睛一

眯, 头一摇,露出苍老、凄惨的神情,得到了掌声。

  我在《汉阳院》中演穿红官衣、戴黑髯口的曹操谋士刘业,向曹操举荐徐庶去说降刘备,万不

可轻举妄动攻打新野。然后赶《长坂坡》的一个老百姓——白发老人。我和其他几个“百姓”商量

好了,我在“急急风”中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跑上,一个前栽跪倒台口,接着跪蹉步,他们上场

将我搀起跑下。王连平师兄在后台看了,连声夸我挺有戏,演得认真,高兴之下,给我的小份长了

一小枚。

  科班里能上台演戏的学生,每天都发些零花钱,称为小份,按其台上的成绩定格,少者一枚,

多者十几枚。演《马鞍山》后给我定了一大枚,现一大枚加一小枚,可买两个麻花一个烧饼。不过

我经常只买烧饼,免去麻花,节省几枚钱积蓄起来,交给妈妈度日。

 

   七、新起点 改学净行

    我入科一年多了。一天早饭后,演出的学生们排大队去广和楼。肖先生利用演出前的时间,在

佛殿给叶盛章、仲盛珍、肖盛瑞、刘盛莲、孙威武等说《秦淮河》(《贪欢报》)。我们没有演出

的几个师兄弟在罩棚打把子。我打了一套“快枪”,接耍“枪下场”。最后的亮相,正巧对着佛殿

门口,被肖老一眼瞥见了。

  “嘿!这孩子大眼睛、宽脑门,有点象郝寿臣的样,亮相虎头虎脑,有花脸的架子。”肖老向

他们夸奖我。这倒不奇怪。我打把子开蒙是武二花许德义老师,亮相自然是会带些花脸相喽。

  “去把他叫进来!”肖先生对肖盛瑞师兄说。这位盛瑞师兄,虽是姓肖,和肖先生并不沾亲。

他专工架子花脸,在科里有“活张飞”的称号,与侯喜瑞、陈富瑞号称富连成花脸“三瑞”。肖先

生很注重对他的培养,他倒了仓,特地教他《秦淮河》的张顺,这出戏是小说《水浒传》中一折。

宋江背上长恶疮,非神医安道全不能治,遂命梁山好汉浪里白条张顺去请安道全。张顺由架子花脸

应工,勾白花三块瓦、嘴叉子, 做、念的表演重,唱不多,在“仓门”上也能适应。肖老为盛瑞师

兄费了不少苦心。可惜,他出科后,自己不争气,禁不住社会的影响、坏人的引诱,嫖、赌、抽白

面,仅二十几岁上就倒卧街头,被旧社会吞掉了。

  我随盛瑞师兄进了佛殿,肖先生问了我的名姓,学哪一行等,我一一回答了。

  “你的扮相学老生不合适,愿意学花脸吗?”

  “愿意!”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你就改学花脸,跟他们一起学张顺吧。”

  于是,我留下来与盛瑞师兄一起学念张顺的台词。

  念到张顺酒醉时,要摇晃头部,嘴里发出带有颤音的呕吐之声“(呕欠)……”,我被难住了。

我只能摇头干“(呕欠)(呕欠)”,而出不来颤音。

  “你的嘴不要僵劲,把腮帮放松,这样:(呕欠)(呕欠)……”肖先生讲要领示范数次,我的腮

帮依旧放松不下来。

  “呕吐声是很常用的。喝醉时真醉要用,假醉也要用。花脸要用,老生、小生、小花脸都要用,

不会不行。戏词好背,你先到一旁练吐吧。”

  得!第一次上肖先生的课,我就下了小操。

  “呕欠……。

  “呕欠……”

  “呕欠……”

  我在一旁摇着脑袋,一声接一声地练习“呕吐”。

  佛殿外,那几位同我一起打把子的师兄弟们,不时地探头冲我挤眉弄眼地笑,我赌气地转脸冲

里对着墙去“吐”……

  直到肖先生和盛瑞等师兄们要去广和楼演出,我没再念一句词。临走前,肖先生又嘱咐我:“你

告诉盛禄,我给你改花脸了。以后,跟盛文去学吧!”那时,我们经常穿插着学二、三出戏。

  我改花脸的消息,成了科班的头条新闻。晚饭桌上,师兄们为此议论纷纷,跟我关系近些的,

都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谈他们的看法:

  “你现在学老生演了戏,刚入门。先来点‘硬二路’,以后慢慢能带出来。改什么呀?肖先生

问你‘愿不愿改花脸’,也不是非要你改,你不想想就说愿意?去跟肖先生说别改吧!”

  “你若没有花脸嗓子,只有花脸的相儿,难道将来老在台上摆着吗(指演一些次要角色)?”

  “花脸能有你的饭吃吗?现在花脸有连荣师兄,盛文师兄,小些的有肖盛瑞、裘盛戎,他们都

正红着,还有马盛雄、林盛竹等人,都是武二花兼架子。哪里就轮上你呀!”

  听了这些反面意见,我没有和他们争辩。我之所以能痛快地向肖先生表示愿意改花脸。是有我

的想法的。

  我从小就喜欢花脸这一行当。为了听花脸戏还学会了“赶包”(过去演员都没有固定班社,可

以任意结合,为了挣钱糊口,可以同时在几个班社中参加演出,俗称赶包)。我八、九岁时,在戏

报上看到徐碧云班社中老生王又宸与裘桂仙、侯喜瑞、慈瑞泉等老先生合演新戏《塔法奇闻》,就

跑去看。半路上经广和楼门口,见戏牌子上写着裘桂仙、侯喜瑞、筱翠花正在演《穆柯寨》,这是

我必看的戏。但又担心误了《塔法奇闻》,心中犹豫不决。再一想反正裘先生他们没有分身法,必

须这边演完,再去那边赶包,我何不看完《穆柯寨》再去那边看他们的《塔法奇闻》,来个赶包听

戏。由此可见我看花脸戏的兴趣之大。《塔法奇闻》就是《奇冤报》,不过是旧内容换个新戏名罢

了。我不仅爱看花脸戏,还专爱看其勾脸扮戏。钱老、郝老们化装时,只要我在后台就盯着看。还

记得我看郝老演《审李七》时在后台打裹腿,回到家中我便用母亲的腿带练习打,不想绕好了又松

开脱落,就是紧紧地缠上,站立起来走几步还是又掉了。我找机会再去看此戏时,才知道每绕一圈

必须打一个折才行。后来跟吴彦衡老师学老生,才渐渐对老生有兴趣,但对花脸行还是有一定的感

情。

  再者,我对肖先生是非常敬重的。岂止是我呢,富社的全体学生都是如此。肖先生自富连成成

立以来,一直是师傅同心的好高参。他不仅在舞台上是名丑角,教学上更是生、旦、净、丑,文、

武、昆、乱,样样精通。各科学生凡经肖先生给说戏后,水平都会有明显提高。所以在科内,肖先生

与师傅同样德高望重。只是师傅掌管富社的全面事务,是公正、威严可敬。肖先生做教学、排戏、

派戏等具体事务,是渊博、慈祥可敬。尤其是肖先生积累二十多年的教学经验,善辨人才,因材施

教,实实令人折服。很多学生经他给改行培养,后来都成了有成就的人材。如叶盛章原学武花脸,

他给改学武丑,叶盛兰原学青衣花旦,他给改学小生。刘盛莲原学老生,他给改学玩笑旦,排演了

《海慧寺》、《双钉记》等戏,红极一时。还有马连良先生,在科班中曾一度是三路老生,被肖先

生发现是人才,经过培养,成为独树一帜的表演艺术家。类似的例子举不胜举。现在肖老说我适合

唱花脸,又长得象我所崇拜的郝老师,我岂有不愿改学花脸之理呢?

  但是,师兄们的分析也不无道理,事实上客观情况确是这样,连荣师兄从武二花脸改架子花脸

后,可说是独挡架子花。他演《临江会》中关羽,在场上念。

  “幼习春秋义通天,

  昔年结拜在桃园。(掌声)

  青龙斩将人惊怕,

  盖世无双(掌声)汉室关。”(掌声)

  四句定场诗,便能获得三个满堂掌声,盛况空前。盛文师兄,是个老三块瓦脸的角色,如《普

球山》的蔡庆、《四杰村》的鲍自安等人物全由他包。盛戎就要加个“更”字,由于他的天赋条件

好,嗓子高亢,童年时能唱二黄乙字调,韵味醇厚,出身于梨园世家,裘桂仙老先生对他有着先天

和后天的影响。他入科后,很快演出《探阴山》,开口一句导板,唱得满宫满调,字正味浓。霎时

前后台静场而听,获得满堂采声,一鸣惊人。

  过去的科班跟现在的艺校是截然不同的。现在,国家为了培养艺术接班人,不惜投资,一切开

支由国家供给,艺校完全立足于普遍培养人材的角度,条件好些和差些的都要轮流上台实践,促使

条件差的能尽快提高。科班由东家投资而办,每天都要演出赚钱,一部分维持自己开支,一部分交

与东家,还要拿出相当的钱来在社会上维持,所以不能不考虑营业,故条件好些的才能唱正工戏。条

件差的会有跑不完的龙套,正工戏的实践机会就太难得了。我刚改花脸又无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

哪年哪月才能轮得上呢?

  师兄们为我想得很周到,可我自己并不曾多想过这些。我的脑子很简单,只有一个概念:我能

成!我一定能学成!我长大了,决不让母亲再受穷。我们家一定要过上好日子。尚先生说我唱花脸

合适,我就改花脸。

  第二天,我离开盛禄师兄转到盛文师哥那里,由学《取荥阳》的纪信改学项羽,走入了花脸的

行列。

  回首这段往事,心中不胜感激肖先生,感激他果断地为我拨正艺术上的航向,感激他为我找到

艺术追求的新起点,感激他对我的因材施教。世人常说:千里马常有,伯乐难寻。我能得到这样一

位“伯乐”先生的鉴识,真是一个幸运儿呀!

  隔行如隔山。说改学花脸很容易,真正学起花脸来就不容易了。对我来讲,第一道难关是嗓音

太细。自从吴彦衡老师启蒙教我《南阳关》以来,到改学花脸的几年中,先后又学了《大赐福》、

《龙虎斗》、《百寿图》、《马鞍山》、《天水关》、《进蛮诗》、《金马门》等戏,老生行当的

发音已很适应,再扯起嗓子唱花脸,调门高、声音细,没有花脸的味儿。

  “ 你长得虎头虎脑,象只老虎,嗓子却‘ 咪噢、咪噢 ’地象只猫。你这老虎怎么不会咬人

哪?!”肖先生听我唱后很着急,但还是慢声细语地笑着问我,接着又说:

  “快去找你师大爷,让他给你好好说说!”

  师大爷叶福海,是师傅的亲叔伯哥哥,深得师爷爷名净叶中定老先生的真传,功夫极为扎实,

昆曲戏犹甚。

  于是,每天演出的大队出发后,师大爷睡上两个小时觉。一点左右,喝着茶,到佛殿来给我说

戏。

  “狰狞侠烈满空庭,

  阴风吹动殿头铃。

  帛书生死凭查究,

  须知笔下不容情。”

  这几句词是《九莲灯》“火判”一折中,老家人富奴救主,火判来指点上场时的念白。师大爷

讲这几句念白,别看字数不多,但唇、齿、鼻、舌、喉音都具备,能练出嘴劲的功夫。而且,包括

的辙口多,还能练出各辙的发音,以利演唱。于是,我翻来覆去地念,念得我唇焦口燥、嘴唇发木、

舌头发硬,直到吃晚饭才能结束。后来,师大爷见我学戏挺用心,有长进,就加班给我说戏,让我

中午一吃过饭就到他屋里练。记得,有一次中午,我念得又困又累,见他在炕上鼾声不断,就想停

下歇一歇。刚一停,师大爷眼也不睁地厉声说“念!”我只好振作精神接着念。提起老师睡中教戏,

我还记得肖先生也有此功。有一天,我们跟他学《取南郡》,肖先生睡着了,我们几个刚停下来不

念台词,小声说几句题外话,肖先生立刻就会说:“别嘀咕!”更奇怪的是我们若忘了词,他在熟

睡中,还能给提词。就这样,我跟着师大爷天天又唱又念,嗓子念哑了,有时甚至发不出音,不待

恢复正常又接着念,如此反复无数次。终于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初步练出了宽音,比较能适应花

脸音量的需要,并为以后的念白、吐字、发音打下良好的基础。

  一九六三年,原中国戏曲学校实验剧团许德福同志(已故)排演《火判》这场戏,我在报上看

到后,特意和爱人赶到老北京车站铁路局礼堂观摩,可说是对此剧别有一番深厚情感。

 

  在花脸行中,可分为铜锤、架子、武二花、摔打花脸四种类型。

  铜锤花脸以唱为主,做、念为辅。

  架子花脸以做、念为主,唱为辅。

  武二花脸以靠背武打为主,做、念为辅,唱更次之。

  摔打花脸专工武打、翻扑。

  实际上,开始我演的只是些次要的花脸角色。但因缺乏舞台经验,演来也不是一帆风顺,不时

碰到难题。

  《独占花魁》上演了,我学的是要抢花魁的公子武霸强。排戏和响排,武霸强出场的锣鼓点,

用的是“四击头”。演出时,鼓师用了“一锤锣”打上。我在上场门候场,一听锣鼓点不对,就不

会随机应变,该上场不上场,扒开台帘,冲着鼓师示意,喊着“四击头!”“四击头!”再若等会

儿就要晾场了,台下会毫不留情地叫起倒好,肖连芳师兄见事情急迫,连忙过来将我一推。“什么

‘四击头’、‘八击头’的,上去吧!”我被推了个趔趄,一步就跨出场,才慌忙地端起架式往台

口走。这次有师兄在旁还算没闹出大笑话来。

  更糟的一次是盛章改武丑后演《三岔口》,高盛虹演焦赞。然后是李世霖演的《珠痕记》,我

的中军李仁。前边提过,我平日不管演什么角色,都爱挑略整洁的服装。这天,看见高盛虹演焦赞

带的黑扎(胡子)很整齐。他完戏后,我接用这口黑扎,时间紧些也还来得及,就私下和他订好。

他也是一片好意,认为我比他脸胖,为了我戴着合适,他下场后,特意将胡子的口面弯大,谁想我

挂在耳上手一离开它就掉下来,条又很硬,我弯不动,立时浑身冒出汗珠。“有请二爷!”台上的

二差役念词了,我马上就得上场,心中暗暗叫苦、只好哭笑不得地硬着头皮用手揪着嘴边的二络胡

子出场了。我在台上念词,给朱春登拿香,撩褶子,总有一只手在揪着那绺胡子,可谓狼狈之至。

直等朱春登“二黄倒板”接唱回龙转反二簧时才能赶紧下场到后台重整“容装”。可巧,师傅在台

下看戏,见我这个样子很生气,追到后台,劈头就说:“你这个孩子什么毛病,为什么用手揪着髯

口不放?”最后,又回头补充一句:“唉!没多大出息!”我是哑巴吃黄连,师傅哪里知道我的苦

衷啊!

  “吃一堑,长一智。”舞台经验就是在这些小挫折中逐渐积累的。

  没多久,杨盛春等人排演《四杰村》,派我饰廖须冲。我的个子小,箭衣太长,挑选几次都不

合适,只好将就。在和鲍自安、花振芳对打时,花振芳踢我一脚,“双过河”,“接鼻子”,鲍自

安一个“抓头”,花振芳也一个“抓头”,我要两个转身,两个低头,然后一退,不料这一个退步

踩在了过长的箭衣上,身子一歪,就坐到台上,师兄和先生们为之一惊,准备着听倒好。意外的是,

我一点也没慌乱,随着“啊”的一声,煞有介事地站起来将胡子一甩,“通条”亮相跑下,观众丝

毫未看出破绽,以为我的戏就是这么编排的,刘喜义师兄称赞我能化险为夷,安然弥补被箭衣绊倒

的大漏洞。给我又长了一小枚小份。

 

   八、勇上阵 一波三折

    科班的饭食很差,师傅有时也去伙房看看尝尝, 督促将伙食搞得好些,但始终没多大改进。好

在允许学生家长来看学生,家长们都带些饭菜,略微调调口味。母亲经常给我送雪里蕻熬豆腐等菜,

我们都将自家送来的饭菜跟比较要好的同学一起搭着吃。刚改花脸的这个阶段经常和高盛虹、陈世

鼎勾着吃饭。世鼎为吃饭还落下个笑柄。他家生活较宽裕,那年春节,家里给他送来了炖肉、丸子,

还有“驴打滚”(北京的一种小吃),我们都已吃过饭了,我就劝他别吃。他便将吃的都放在过道

的生活箱子里。哪知他夜里忍不住,借起夜为名把凉炖肉、“驴打滚”等统统吃光,后半夜就胃疼、

呕吐,将所进之物全“请”了出来。直到现在,有时见面我还要开他一句玩笑的。后来我常和盛虹

勾着吃饭。饭后,排戏前我就穿上“厚底”,带上髯口,和盛虹一起打把子玩。他演武二花。利用

这个机会,他给我说会了《河间府》的侯七,《淮安府》的蔡天化,《霸王庄》的黄龙基,《取金

陵》的赤福寿,《珠帘寨》的周德威等角色。出科后和盖(叫天)老演出,都用上了。

  由于我当初有许德义老师教的一点基础,这些武二花的戏,学起来就较容易。其中《珠帘寨》

是一出表现镇压农民起义的坏戏,在三十年代很流行。剧中的周德威,是武生、武二花两门抱的角

色,既可采用武生俊扮,也可勾红三块瓦的脸谱由武二花来演。科班中,虽派杨盛春、高盛麟、孙

盛云三个武生和高盛虹一个武二花四个人轮演,因在《珠帘寨》的前边总安排一出武戏,他们几个

人又往往全都扮演角色,武打吃重,戏演完已很累,不容休息就得赶扮周德威。天气炎热时就更加

辛苦了,你推我让谁也不愿意赶这个角色。见此情景,我便和盛虹商量,能不能将周德威的表演、

念白、武打、唱词都给我再说说,将来我替你们演,免得你们为这个吵架。盛虹欣然同意,热心地

给我念周的台词,我用笔记下来背熟,然后他一场一场的都详细地教会了我。我满怀信心,耐心等

待。机会来了,广和楼又演《珠帘寨》,他们四人赶周德威都很紧张,盛虹使个眼色说:“今儿你

上,洗洗脸我给你勾!”我心里的高兴劲就甭提了。脸刚刚勾了一半,听到背后有人问我。

  “今天你的什么活呀?”

  我回身见李喜泉师兄,背着手站在我身后,紧绷着脸问我。我赶快站起来说:“他们都不愿意

来,让我替……”

  “谁让你来的?”

  我没回答。

  “我给他说……”盛虹看阵势不对,连忙替我说话。话没说完,喜泉师兄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将他的话截了回去。

  “把脸卸了,不看看你来了几天,都学会什么就想演周德威!”

  我感到十分委屈,眼泪几乎涌出来,又竭力控制住了。我急中生智央求他:“我脸都快勾好了,

不来周德威,就让我替他们来个太保吧!”

  李喜泉师兄那时是执事,即舞台监督,专管监场、催场、龙套以及一般角色的分派。我们私自

换着演周德威,师傅不知道。万一台上出差错,他也吃罪不起。演大保,不会出大漏洞。他就说:

“这还差不多,你把鼻窝擦了改嘴叉子来六太保吧!”

  《珠帘寨》剧中的太保,是扎靠的龙套,但有个特点,他头场起霸站门,再就是最后“收威”

有个过场,中间将近一个小时空闲着。过去,科班只有演赵云等极重要的角色才可以扎靠练功,哪

像现在艺校学生可以随便扎靠练功呢。这段空闲时间不正是我利用起来练习靠功,为演周德威作进

一步准备的好时机吗?

  广和楼后台有个不大的院子,夏天有棚,冬天是空场,我偷偷地在那里练“ 翻身”、“ 枪下

场”、“大刀花过合”,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练。有时被师兄发现,就会被骂进来:“扎上靠

还不老实,外边那么冷,快进来,看你误场师傅不揍你!”回到后台,我就找个不碍事的地方看戏,

周上场,我也随着锣点,在后台“响排”一遍。

  没多久,同兴堂饭庄(前外取灯胡同)堂会和广和楼同时演出。肖先生正在南屋“分包”——

即分派两边戏码的人员。同兴堂的《珠帘寨》,和广和楼中轴戏《河间府》演出时间极相近,盛春

等人在《河间府》中都有事,周德威无人演,肖先生无计可想。我们许多人都站在一旁看,我忍不

住地说:“先生,周德威我能来。”

  “我们早就给他说了,他也用了不少私功,能成!”盛虹他们替我帮腔。

  “砸不了?”

  “砸不了!”我的语气很坚定。

  “好,就你的了。”肖先生拿起笔,在派戏单上周德威的下面填写上“袁世海”三个字,如同

给我吃了一粒定心丸。经过几个月的努力,今天才得到批准,有了用武之地。

  顺便提一下,我最初起名袁盛钟,怎么又改名袁世海呢?前边说过,科班入新生,都是内行人

推荐,不断地单个录取。我来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又陆续添了不少新生。“盛”字科人太多,便开

了“世”字科,人又显得略少,因此就将“盛”字科中最小的拨入“世”字科。我,世霖、世源都在

其中。当时“世”字科中还有两个人姓袁。一个叫袁世涌,一个叫袁世泉,都带水。肖先生顺“水”

推“舟”,给我起名袁世海。后来,我在舞台上有了点小名气,世字辈人太多,让我们重回“盛”

字科。又是肖先生说:“别再叫盛钟了, 人家使‘剩’下的‘钟’没人买, 哪有叫‘ 世海 ’响亮

呀!”于是袁世海这个名字就沿用下来了。

  再说我们到同兴堂后,我勾脸时,李喜泉师兄又走了过来:

  “你这孩子,怎么又勾上了,你让我说什么……”

  “是肖先生同意让我演的。”师弟不敢惹师哥,我虽有了靠山,也还是小声说。

  “真的吗?”

  “真的,您不信,问他们。”我用手指了指在扮戏的师兄们。

  他没去核实就走了,得到肖先生的批准,他这关就不算关了。在那阶段,对于我来说,一帆风

顺的事儿似乎很难遇到。接着我又碰了一个大钉子。勾完脸,我遵照肖先生的嘱咐,去找李盛藻师兄

对戏。盛藻师兄比我大四、五岁,他已经很有点名气了,师傅对他也要另眼相待的。有时派戏还跟他

商量!”六立(盛藻小名)身体行吗?师傅可要派你重头戏了(他身体不好,经常在家养病)。”

足见他当时已有多大“份”了。

  “师哥,您给我说说周德威呀!”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扮戏,没答理我。过了一会儿他才吭声。

  “你的周德威?”

  “我的。”

  “谁让你来的?”

  “先生。”

  “哪个先生?”

  “肖先生。”

  他又不吭声了。我想幸亏是肖先生批准,若换了别人,他会不同意的。我尴尬地硬着头皮说:

“您给我说说对刀吧!?”

  “我没见你扎过靠,马上就对刀成吗?”

  “成!”

  “你成,我也不放心!”他想了一下又说,“刀别对了,‘一合’、‘两合’、‘鼻子’、‘削

头’你就下吧!”

  他对演出的态度是负责的,哪知我私下用了多少功夫啊!这几句话好似一盆冷水浇头,比不让

我演还难受。周德威,周德威,“威”了半天,没交战就被李克用收了。没想到准备几个月,才演

个“草鸡大王”,冷静下来,我暗暗告诫自己:这回不对刀,戏也要演好。只许演好,不许演坏!

  不久,在什刹海会贤堂给某家演堂会,《珠帘寨》一剧正是饭后招待“贵宾”的好戏,这次还

是派我演周德威,如不对刀,会被挑眼。我问盛藻师兄。“盛藻哥,今天对刀吗?”“对!今天得

对!”他见我上次演得可以,心里略有了底。他将对刀给我说了一遍。到台上,“大刀花”、“弯

萝卜”以及“对刀”招招对路,严丝合缝。完戏后,盛藻师兄脸上有了笑容,跟别人夸奖我:“这

孩子,还真有点意思。”

  以后,逢演此戏必是我的周德威。这是我和盛藻后来学习高庆奎、郝寿臣二位老前辈,合演很

多生净对戏的良好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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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海无涯湾仔中学罗雨寒三天的指挥大师班学习一晃结束了,意犹未尽。在回珠海的船上,恰好坐到一个旁边没人的位置,安静的回味着这三天学习中的见闻,好好的整理了思绪。回到家里已是晚上10:00,我抓紧把这些感受整理成文字,希望保存这一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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