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在北京十一学校讲学后与学生合影)
我们如何进行文学教育
文|何杰
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了,媒体开始狂欢,国人开始兴奋。
于是,“红高粱”文化要兴起了,莫言作品也要进入语文教材了。莫言获奖的最大意义,估计在于带动了相关产业,有太多的人可以借莫言赚一把。
倒是莫言很清醒,他说他希望莫言不要热,而文学要热。
可事实是,我们的文学早就被边缘化了;可以预见,莫言热过去后,文学仍会日渐式微。
有人期待通过莫言作品入教材来推动学校文学教育的发展,但我想,这不过是一厢情愿。
作为一名一线语文教师,我深知文学教育对学生终身成长的意义,也理解专家们想选莫言作品入教材的初衷,但还是觉得,教材紧跟诺奖大可不必。教育不宜追求新闻性或时尚化。选择谁的哪部作品,不应该以是否获某奖为标准,也不应该以个人学术兴趣为标准。
选择什么作品入教材,要考虑教学的需要。
什么是教学的需要?
学生可以从这个作品中获得什么?这个作品是否适合学生阅读?这个作品可以给学生什么?教师是否便于将作品内涵传递给学生?
只有回答了这四个问题,才算满足了教学的需要。

也就是说,入选教材的标准应该是有利于教学,即符合教育目标,利于学生成长,便于教师操作。
至于是不是获奖,作者是不是大家,都不是第一考虑。这一点,就是李白、杜甫、鲁迅也没有特权。
有太多时候,教材编者认为某个作品好,于是将其编入教材,根本不考虑教师是否好教,学生能否接受。就像2000年的人教版高中语文教材,选了一单元外国现代派小说放在第五册。编者的本意是好的,希望高中学生能了解外国现代派文学。可实际情况是,除了极少数爱好且熟悉外国文学的老师,多数老师基本上都没有讲过这个单元。
如果我们的专家编者不接地气,只考虑他们“自以为”的理念,而不考虑实际情况,编选的作品教师很难把握,学生自然也学不进去——至于有些学生因为个人天赋和爱好而自己去学,那该另当别论。
我们要思考的是,我们希望学生通过文学教育实现什么的目标。
简而言之,学校文学教育的目的不是为了培养作家或文学研究工作者,而是为了让学生学会阅读、欣赏文学作品,培养审美能力,初步理解人性的真实与复杂,进而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使情感、态度和价值观得到发展。
莫言说过:“文学不是粮食棉花,没吃没穿我们这个社会就乱套了。文学就像头发。很多人即使是大秃瓢也能健康地活着,只是个美观问题。”这似乎说,对于人生而言,文学可有可无。莫言的后半句是:“不过你看那挖出的上千年的古墓,连骨头都成泥土了,唯一存下来的是头发。”这就是说,文学是作用于人的精神层面的、能够永驻人的内心的东西。它引导人向善求美,形成积极的人生态度和人生智慧。
学校文学教育的目标即是如此,而这正是教材编选的基本依据。
比如,我们选择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进入教材,仅仅是因为莫言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吗?甚至仅仅是因为这部作品好吗?不是。它首先要考虑的是这篇小说可以对文学教育目标的达成起什么作用。
我们不妨从以下角度思考。
每一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都可能有过不安全感或绝望感,尤其体力弱小的孩子,更有过被强者欺负的感受。《透明的红萝卜》一文,写出了莫言的童年经验,写出了一个弱小孩子的绝望。所以,选择《透明的红萝卜》,对于学生体会弱者的内心世界,理解人性的善恶,丰富自己的情感世界,是有意义的。
除了对这个主题的理解,我们还可以告诉学生,这部小说是如何表达这个主题的——这是在教学生如何阅读小说。小说中的“红萝卜”,既是小说情节的推动因素,也是小说主人公黑孩内心希望的载体。这个萝卜,是菊子给黑孩的,代表着菊子对黑孩的爱,成为黑孩心中爱与母性的象征。而黄麻地,既是小石匠与菊子的爱情圣地,更是黑孩心中的圣地,所以,在小说结尾,当他受到委屈、被扒个精光时,他还会跑到黄麻地中,因为那里是他心灵的寄居地。
还有,小说中对黑孩的行为描写,比如,“孩子向前跑了。有跑的动作,没有跑的速度,两只细胳膊使劲甩动着,像谷地里被风吹动着的稻草人”,“他的一只手捂在背上,一只手从肩前垂下去,慢慢地接近钢钻,水珠沿着指尖滴下去,钢钻子嗤啦一声响。水珠在钻子上跳动着,叫着,缩小着,变成一圈波纹,先扩大一下,立即收缩,终于消逝了。”这些细腻而准确的描写,读来令人动容,更可以让学生体会到莫言小说的魅力和“汉语之美”。
每个学生都可能有绝望无助的时候,都可能有分不清母性与爱欲的时候;每个学生也都需要思考人绝望无助的根源,理解人性善恶与人的命运的关系。莫言在《透明的红萝卜》中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对这些基本的人性主题进行了阐释。
作为教师,既要将作家所阐释的东西传递给学生,还要将作家的阐释方式教给学生。长此积累,学生的文学素养就会逐渐提升,莫言所说的那种可以“存下来”的东西,才可能在心中扎根。
语文教师都希望学生爱读文学作品,莫言也希望社会多一点文学热。但学校文学教育的兴盛,不是靠炒作热点与吸引眼球换来的,它需要教师基于文学教育的目标与基本规律,与学生一道深入到作品中去。
希望莫言能热,更希望文学能热。
(何杰,北京师范大学附属第二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