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陪陪母亲 来自一位身患绝症的母亲的乞求:你回来陪陪我吧

导读:十四岁就失去父亲,一心想要独立生活的女儿,放下自己的事业与理想,告别爱人,从北京回到家乡小城,陪伴身患绝症的母亲,并记录下她生命中最后的半年。

摘自赵敔《我和我母亲的疼痛》

“你回来陪陪我吧。”母亲说,我们之间有一根看不见的电话线,一根电缆、光缆,或者只是看不见的电波。总之,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清晰、果断、决绝,就像她每次对我说的:“变天了,再加一件衣服。”

而我此时坐在老板的宝马车里—她几个月前刚买的,她之前开的是一辆奥迪A6,我不明白她一个人为什么要开两辆车,为了这辆车,她找了所有能找的朋友帮她摇号。那时,北京已经开始限购,买新车需要先排队摇号,摇中的概率很低,但她终于还是如愿了。

车里还有公司里的其他同事,我们一起去谈一个已经谈了半年的项目。这个项目对公司来说意味着新业务的启动,为了这次谈判,我匆忙地将母亲从医院接回家。之前,她再次住进医院时没有告诉我,我只知道,第二次化疗诱发了严重的带状疱疹,为此不得不再次住进医院,但面对她的病情,全省最有权威的专家也束手无策,只说:“由此引发的疼痛令病人痛不欲生,为此有患者用死来结束这种痛苦。”专家陈述这种痛苦的时候没有感情色彩,对他来说,这就是疾病的表征,而不是感同身受的情感抚慰。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母亲已经没那么痛苦了,勉强可以吃点东西。我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母亲脸上满是吃惊,当然,我同样没有告诉她返程时间,五天后我就得返回北京工作。

多陪陪母亲 来自一位身患绝症的母亲的乞求:你回来陪陪我吧

临走那天,母亲坚持从卧室挪到客厅,我把一床毯子盖在她身上。在一堆纤维织物下面,她的身体几乎化为无形,“消瘦”是近两年来我每次见她就想脱口而出的词汇。当我们都了解这种无名的消瘦是癌细胞的作用后,就不再轻易使用这个词了。只是母亲的脸庞始终都很饱满,肉感化解了她略有些方的脸庞,尤其是年纪越来越大之后,倒显得比年轻时更加丰盈而又风韵绰约。母亲年轻时是个美人,追求者无数,我在黑白照片上看到的她,双眼神采飞扬,可少女的矜持和拘谨让她不够绽放,不如中年以后有种自信的张扬。

我们对坐着,母亲就那样看着我,像是有很多话要说,但她始终不说,只是听我七拉八扯地说些不痛不痒的事。我向来就怕她不说话地看着我,因为她不说,我也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别走了,你一走家里就只有我自己,太冷清、太孤单。”即便在心里,母亲也不会说:“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从被确诊为肺癌晚期起,她就想要创造奇迹。她一辈子都在跟命斗,出生在战火纷飞中,先天不足的早产儿,上学晚却立志做个医生。整个大学时代,胃出血、神经衰弱、国家三年自然灾害导致的营养不良,让她更像弱不禁风的林黛玉,但后来竟成长为一名雷厉风行的妇产科大夫,以及一个把家操持得井井有条的主妇。当我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还有她大学时代的追求者无比感慨地追忆那些青春岁月。在他们的想象中,母亲更应该是赋诗葬花焚书稿、多愁善感的样子。其实,母亲从来都不喜欢林黛玉,她一直努力让自己成为林巧稚。她从不轻易示弱,不论是向男人、向命运,还是向疾病,更何况向我。

送我的车到楼下了,我俯下身浅浅地抱了抱她的身体,她顺势拉住我的手。母亲的手向来都很有劲,那种劲儿不是干粗重的活儿练就的,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和反对的力量。只是一握,很快就松开了,我转身走向门,开门关门,逃也似的离开家。车开动的时候,我连回身看一眼楼上窗户的想法都不敢有。此时,母亲已经不能自主地起身走向阳台,像以往一样看看是谁开车送我,看看我是不是回身挥手。十年前,我去了北京,母亲都极少去机场送我,我们都不喜欢送别,不论走多远走多久。

我回答说:“好。”母亲便不再追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但我已经在心里决定谈判结束就向老板辞职。一年来,我几乎每个月都在请假,这次不能再请假了。一个月、两个月,不,我心里对母亲的预期是半年或者一年,不会更久了。对一个确诊时就已经是晚期的肺癌患者来说,在经过了所有可能采用的治疗方法之后,一年八个月的时间已经算是奇迹。这是必须要面对的结果。

车里的其他人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我重新加入其中,心想着第二天一上班我就去辞职。一周前,我刚回来工作。

我是母亲唯一的孩子。我们相距三千公里。她现在病入膏肓。这些公司都清楚。花了半年时间准备的项目昨天刚刚敲定,我是项目组成员之一,这些我也很清楚。我和老板面对面坐着,我们年龄相仿,偶尔谈起父母时她会泪流满面,她父亲去年去世,当时她不在身边。最后我们各退一步,我回家陪母亲,但尽量确保有半天时间在网上处理工作。这是权宜之计。

睁开眼睛,窗外是冬日的艳阳,但屋里有些冷,我已经不习惯没有暖气供应的冬天。继续在被窝里赖了一会儿,每一分钟都在挣扎。母亲七点钟准时起床,退休前,她从不迟到,即便是退休后,她也如此。

果然,我走进隔壁卧室时,母亲正在穿衣服,每做一个动作都有一次不短的停顿,以便把气喘匀再继续。然后,我扶着她一步一步挪到卫生间。每天清晨是她精神状态最好的时候,所以她要利用这段时间擦洗身体、换衣服。一个月前她已经不能自己洗漱了。毛巾在微烫的热水里浸湿,然后拧干,我的手指透过冒着热气的毛巾一寸一寸划过她的身体,在缺少油脂而干燥的皮肤下是清晰可见的脊柱和肋骨。母亲背对着我,放在洗手池上的双臂虚虚地支撑着身体,她下意识地遮挡着身体的正面—松垮、暗淡无光的皮肤疲倦地下垂着,从镜子里能看到同样松垮干瘪的乳房。那个曾经丰满、光洁的身体痛苦地佝偻着,吃力地喘息着。

换上干净的衣服,母亲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因为放疗已经脱落得所剩无几,沿着发际线稀稀拉拉的一圈白头发里夹杂着几根黑的。母亲把玉兰油润肤膏在脸上均匀地涂抹开,再一次环顾着镜中的自己,问:“还没有脱颜变形,哈?”像是征求我的意见,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把她搀回卧室,让她重新躺下。

早餐的蒸鸡蛋是按母亲的要求做的,每一个步骤都严格照办,虽然隔着一面墙,但她似乎对厨房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嫩滑得吹弹可破的蛋羹赢得了母亲的赞许,我有点受宠若惊,因为母亲总不给我机会表现我在厨艺方面可能具备的才能,却又总是责备我作为一个女人缺少这方面的技能。现在,总算有机会让她发现我的潜能了,于她、于我都很重要。

母亲的一日三餐都只能由我做好端到床前,然后再一同进餐。三十年前,同样的一幕曾经发生在某家医院的病房,那时病床上躺着的是父亲,无数个休息日里,我们一家三口在那间单人病房里吃最简单的饭菜,但其乐融融。三十年后,病榻上的母亲竟与她的爱人在身体的同一部位长了同样的肿瘤,只是病床前的我,已经从一个中学生长成了一个中年人。

吃过饭,母亲倚靠着床榻,正午的太阳照进来,满满一屋阳光。大概是刚才那碗热汤和满屋的阳光让她的脸上泛着红晕。母亲一直在说话,说话内容从都有谁来探病,分别送了什么东西,到新换的钟点工的表现,直到她每天吃的药的种类和疗效。这些话题,从昨天我一进家就说了不止一遍,现在不过是简单地重复。我坐在飘窗的窗台上,太阳烘烤着身体,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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