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公开场合发言，赵一德基本不用讲稿。
赵一德是典型的“团派”，人们如此评价“团派”官员：平和以待人、低调且谦逊。
说起赵一德，温州的官员感慨良多，“他运气不好，去年刚‘转正’，就撞上了经济危机。”
“摇头晃脑念念稿子，轻轻松松做个‘太平’官员，有什么意思？压力大了好啊，对自己是难得的锻炼。”说这番话时，赵一德淡定而自信。
温州的经济局面，相当严峻。2008年，温州增长率为8.5%，相比2007年骤降5.5个百分点。这是改革开放30年来，温州的GDP增长第一次低于全国、全省平均水平。
既要有所选择地救企业，又要毫不犹豫地保增长。当下的温州，遭逢调结构与保增长的双重考问。
“团派”官员赵一德如何引领温州实现救赎与自新？第七届中国百货业高峰论坛在京举行期间，温州市市长赵一德接受了《中国经营报》的专访。
中小企业对策：有死有活
《中国经营报》：这一轮经济危机，温州民营企业受到的冲击直接而猛烈。我们在温州调研时发现，制革、金属打火机、眼镜、剃须刀这些温州的特色产业目前仍处于深度“萧条”状态，比如金属打火机行业，倒闭、歇业的企业超过了80%。中小企业要不要救？这个问题在温州是有争议的。
赵一德：温州的民营企业没有倒掉那么多，外界对此多有误解。温州市统计局2月份做过一项调查，企业信心指数比年初提升了14%。在对企业经营状况的评价中，有29.6%的企业表示“乐观”，55.2%的企业认为“可以”，只有15.3%的企业感到“不乐观”。看到这个调查结果时，我特别开心。尽管，我们依然不能确定经济危机究竟何时见底，但是，“政企联动、攻坚克难”为主题的企业服务年活动开展近一年来，温州企业的信心指数显著提升。有了信心，就有了扭转局面的希望。
实事求是地说，温州受经济危机影响比较早、比较深、比较重。2007年下半年开始，温州中小企业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经营困难，来自海外的订单日趋减少，利润率不断拉低，我们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2008年5月，当时我还是温州代市长，我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政企联动、攻坚克难”，得到了企业界的热烈响应，市委市政府各部门与温州企业界定向挂钩，帮助企业解决发展中的难题。期间，我们采取了一些有针对性的措施，比如对企业进出口外贸实行补贴奖励；对自主创新、节能降耗有突出表现的企业实行奖励；鼓励商业银行增加对中小企业贷款；积极推进小额贷款公司的组建和运作等。
温州绝大部分是中小企业，数量众多、牵涉面广，中小企业的生存状态关乎稳定，关乎就业，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温州对中小企业的帮扶，主要是金融手段、减税方式。去年一年，通过税费减免、财政补贴等手段，为企业直接减负15.8亿元。另外，温州谋求金融方面的突破性尝试，一直在探索。浙江省给予温州10多家小额贷款公司的“指标”，这些小额贷款公司由温州当地的骨干企业牵头发起，为小企业提供小额度贷款以及担保，以帮助小企业渡过难关。还有，浙江省一共有3家村镇银行，温州就有2家。温州可以利用这些金融平台，整合民间资本，为中小企业融资拓展新的途径。当然，关键是要提升中小企业的生存能力、竞争能力，否则再输血也不行。
但是，我要特别说明一点，那些高污染、高能耗的小企业必须死掉，政府怎么救？“保增长”不是把所有企业都大包大揽下来，有死有活才是市场经济。整合重组、自然淘汰，一些企业倒掉，一些企业壮大，这都是正常现象，何必大惊小怪？
升级“块状经济”
《中国经营报》：“保增长”的首要前提之下，如何实现“调结构”？一种观点认为，目前的经济形势下，难以“调结构”，“调结构”是市场行为而不应成为政策取向。
赵一德：温州的产业转型升级必须加快，这是我们的基本态度。比如，合成革生产企业污染比较严重，这个产业率先进行重组，我们关停了一批未经审批的“个体户”，老百姓拍手称快。
我们设定了温州10大行业的转型升级目标，制革、汽摩配件、眼镜、金属打火机，这些产业都要转型。如何转型？政府、协会、企业三方互动，合力推进、分步实施。中小企业怎么办？引导他们进入大企业的产业链，为大企业做配套加工。我们的基本设想是，通过产业转型升级，打造小而优、小而精、小而专的企业群体，立足行业加速整合与联合。经济学界将浙江经济比喻成“块状经济”，温州也是“块状经济”，最典型的莫过于温洲鹿城区的鞋、服装、眼镜、打火机，诸多小产业在一个狭小区域内高度聚合，但是并没有焕发出集群效应。
经济危机一来，这些零散的小企业逐个被打垮。温州如何升级？就是要把“块状经济”提升为产业集群，继而发挥出产业集聚优势。
以前不是常有人批评温州人单打独斗、各自为战吗？其实，温州人很团结。当经济危机来临，温州企业抱团、联合的欲望愈发强烈，在政府与协会的倡议之下，温州民营企业已经抱团进军百货业，共拓市场、互利多赢。去年一年我们淘汰了200多家层次低、能耗高的中小制革企业。如果没有这样的坚持，温州搞名品进名店工程是没有底气的。一面是名品名店、品牌拉动，一面是结构调整、转型升级，两种力量同时作用。转型升级是一个艰苦的循序渐进的过程，充满了阵痛与荆棘，但是又蕴涵着巨大的生机与活力。
从“无为”到“有为”
《中国经营报》：温州经济的活力即在于民营、自发、自由。一定意义上说，政府的“无为”与企业的“有为”成就了温州经济的蓬勃兴盛。现在，情势骤变，经济萧条时期，温州中小企业呼唤政府“拉一把”。从“无为”到“有为”，这对地方政府的执政能力、工作作风都是很大的考验。
赵一德：不能说温州政府“无为”吧，这个说法不准确啊。政府要有自己的明确定位，公共服务、市场监管、经济调节、社会管理，这是政府应该做的事情。2009年注定是温州经济发展面临困难更多更大的一年，当前国际经济危机仍未见底，世界经济增长明显放缓，国内经济下行风险增大，对温州经济社会发展的影响将持续加深。经济危机肆虐的非常时期，特别需要政府更加开明、开放，更加有为，比如加大基础设施建设力度，推进产业政策制定，搭建平台扶持企业。
但是，政府又要尊重经济规律，给予企业更多的自主权，比如，收购、兼并、重组的持续推进，不靠政府，而是由行业协会牵头，龙头企业主导。
坦率地说，政府工作还有不少缺点和不足，依法行政能力和行政效能有待提高，基层基础工作薄弱，一些政府工作人员责任心和执行力不强，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作风仍不同程度存在，一些地方和领域的消极腐败现象还比较严重。政府如何更“有为”？工作作风持续改善，思想意识持续解放。应对经济危机，温州出手比较早、比较快，所以我们希望温州能够率先走出经济危机的阴霾。
尽管压力很大，但是外贸丝毫不能松懈，否则温州很多外向型企业要死掉的。3月份我们搞了外贸服务月活动，敦促所有的决策、措施真正落实下去。同时，我们整合温州的人脉资源、营销网络，积极抢占国内市场，争取两年内在国内重点城市创建100家“温州名品购物中心”，打造百货业发展的“温州模式”。企业始终是市场竞争主体，“名品名店”工程不是行政命令，温州不可能用行政手段去解决经济问题。
《中国经营报》：2008年温州市生产总值、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年度预期目标未能完成，继续保持经济平稳较快增长的难度很大。温州经济如何突破僵局？
赵一德：我认为，温州的经济局面总体来看还是乐观的。但是，我们必须正视现实，温州经济增速趋缓，一些企业生产经营困难加大，消费意愿下降，市场趋于疲软。如何突破僵局？鼓励制革、服装、打火机、眼镜等产业大力开拓内需市场。对于那些微亏的企业，我们用具体的利好政策激励他们无论如何要坚定信心、坚持下去。经济低潮时期最考验耐力，坚持下去就有市场。
拓市场是保增长的重要途径，也是温州走出困境的希望所在。市场如何开拓？我们的策略是：拓展国际市场、抢占国内市场、搞活本地市场。以前人们常说“哪里有市场哪里就有温州人”，温州因市场而兴；将来我们要说“哪里有温州人哪里就有市场”，温州因市场而强。
记者手记：温州怎么办？
赵一德刚刚成为温州市市长的时候，本地官员、企业家有些担忧，“他长期在团省委工作，熟悉经济工作吗？温州的局势他能把控得住吗？”
赵一德的现实难题是如何以实际行动盘活中小企业。
温州经济的主体是中小企业，这是事实。要不要救中小企业？学界、政界、企业界起初是有争论的。一种声音认为，中小企业解决了大量就业，中小企业是稳定的基石，必须救。另一种观点则主张，有些中小企业不必救，利用经济危机的倒逼机制促进温州产业结构调整与升级，由数量型增长转变为质量型提升。
赵一德的做法是“有保有压、区别对待”。
应该看到，中小企业遭遇的是组合型矛盾，外销压力、内需僵局、贷款难题，多种矛盾交织叠加在一起，企业自身无从消解。繁荣时期看市场，经济萧条靠市长，组合型矛盾需要系统性应对。温州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会会长周德文向《中国经营报》记者透露：温州新近已经出台政策，企业如果确属经营困难，可延缓3个月缴税。中小企业可以用股权抵押获得贷款，让存量产生增量的经济效力。
单就惨淡的经济数据来看，赵一德很可能是温州近20年来最辛苦的一任市长。不过，现在的赵一德拥有了相当良好的口碑，“本届政府非常务实，比前几任都要务实”。很多温州的中小企业老板不禁喟叹，“2008年以来，才感觉到政府是真的重视中小企业。”
2007年下半年以来，80%以上的打火机企业关停并转，有人不无夸张地形容，“在温州，金属打火机产业行将消亡。”
“2月份以来，局面有所缓和，形势仍然严峻。我们的指导思想是，在不赔钱的前提下，拼尽所能承接订单，艰难存活就是幸福，温州企业不惧怕危机。”温州日丰打火机有限公司董事长黄发静所在的行业正面临新的整合与重组。艰难时局之中，小企业看到的是危机，大企业看到的是转机，企业之间的整合可谓大势所趋。
一场经济危机，将温州逼到了别无选择、变革图存的决绝境地。发动一场外贸依存型向内需发动型转变的“战役”，对于温州来说实属必然。赵一德是这场“战役”的总设计师。
温州红蜻蜓集团董事长钱金波很冷静，“创建100家‘温州名品购物中心’，这条路能否走通，关键看企业的市场表现，依赖‘市长’肯定不行。”
“局部回暖的迹象或有显现，但2009年经济下滑的趋势没有改变。”周德文的判断依旧悲观。“政府要科学判断、科学决策，市场怎么拓展？外贸转内销，至少要经过两三年的努力才可能见效，单靠行政命令恐怕不一定行。温州以劳动密集型的轻工产业为主，抗风险能力弱，附加值低下，急需培育更多的新兴产业。整合与转型，缺一不可。”
温州市社科联常务副主席洪振宁认为，“温州的优势，在于温州人，温州竞争力的强弱，不是仅由其自身资源禀赋所决定的，而是由温州人借力经营、集聚优势的能力和效果所决定的。温州自此进入产业集群化、创新集群化的时代，不创新，就灭亡；不共生，就同死。”
温州的故事，竟至有些悲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