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一定是死去的人吗 孤独的缅怀



     按照萨义德的说法,关于旅行而发表令人钦佩的深刻见解的奈保尔,是一位从“作家的奈保尔”融入“作为社会现象”的奈保尔。如果这个说法成立的话,那在小说《斯通和骑士伙伴》(以下简称《斯通》)中,我们看到的则是一位充满深挚情怀、暗蓄悲悯、相当彻底的作家奈保尔。这种彻底,并非仅仅与奈保尔大名鼎鼎的非虚构游记写作相比较而得出的看法,而是哪怕与奈保尔其余的小说创作相比,这部仅有10万字的作品依然以其对于人生荒谬痛楚的揭露与观照而获致不可替代的地位。

  相较《毕斯沃斯先生的房子》的繁丽恣肆,奈保尔自述《斯通》是“一部压缩到能见骨头的小说”。小说主人公斯通先生是位即将面临退休的独居鳏夫,生活按部就班颇是寡淡,不时陷入对过往岁月的缅怀。偶然间参加朋友的家庭聚会,与一位名叫斯普林格·玛格丽特的寡妇邂逅,短暂接触即宣告结婚。另一方面,再过18个月,斯通先生就将退休。而其突发奇想,向公司上层提出了一个旨在照顾退休员工的“骑士伙伴”计划。这一建议得到了支持,斯通本人也被调去新部门与同事温珀开展这项计划。然而在经历了短暂的兴奋之后,斯通发现新计划完全在温珀的掌控之中,而其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角色。加之老友汤姆林森的过世,一切让斯通顿感失望。小说结尾,当斯通从报上得知温珀因骑士伙伴计划的成功而跳槽到另一家公司,他茫然放下报纸,融入伦敦的人群,“希望这样一直走下去,把自己累倒,这样内心的痛苦就不能再折磨他了”。

 缅怀一定是死去的人吗 孤独的缅怀
  奈保尔1963年在接受采访时自述,这是一部关注“创造的挫折和岁月的流逝”的作品。几乎没有设置任何跌宕的悬念,出场人物也寥寥可数,但恰恰是在这样的克制感中,这部小说的悲情氛围愈加得到凸显。

  这种悲情,反映在斯通先生的个人婚姻上,即是婚姻生活并未让其变得开心。相反,婚姻反倒终止了此前的安逸平静,他得学习如何让“婚姻在他身上长成”,就连此前唯一拥有的“孤独”如今也失去了,“他再也不能回到一个空落落的家里”了。

  而当他好不容易渐渐适应这一切之后,“对时间流逝的担心慢慢滋生出来”,他意识到即将退休的自己需要“工作”,准确点说,是需要通过工作“让他觉得自己很忙、很重要”。因此,他提出的骑士伙伴计划就成了他再度获得归属感的重要途径。只不过这种归属感和成就感稍纵即逝,斯通悲凉地意识到“每一寸光芒的消退都让人痛惜,让人愈发感慨过往生活的黑暗,惆怅未来将要面对的黑暗”。

  在关于斯通先生多少有些滑稽可笑的行为举止的细微暗讽中,奈保尔终究将我们带到悲伤与受挫的主题,受挫的遗憾、被侮辱的自尊、对生活的厌倦,享受孤独与惧怕孤独的悖论情绪乃至迹近嘲讽的激情有为。奈保尔这次将他一贯的冷峻犀利彻底熔铸为对上述主题的严冷揭露。这种揭露在小说末尾达到高潮。当斯通在人流中独行时,他意识到所有的身外之物都不重要,“而重要的身体却脆弱不堪,终有一天会腐朽”。这才是“宇宙间的秩序”,虽然他曾竭力在这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甚至在个人生涯中唯一一次尝试作出对自我生活的主动改善,但到头来仍旧陷入不可逃避的孤单怅惘,因为“这终究不是他的秩序”。在这番寻找与寻找的失落之后,他真正看明白了,“人类用以证明自己的力量、打破这可怕秩序的途径,并不是创造,而是毁灭”,而他并非是这样的“摧毁者”。

  诚如爱尔兰作家弗兰克·奥康纳在《孤独的声音》中指出短篇小说的性质,短篇小说最善于处理孤立的个人,尤其是那些处于社会边缘的个人。《斯通》并非一部短篇小说,但其同样表达出了孤立个人的内心悲伤。奈保尔未曾将斯通先生塑造为一个努力向生活荒谬进行挑战的堂·吉诃德式的英雄,也未将其贬低为一个不值一提的可笑的失败者。奈保尔只是叙写出我们在面对命运时的不堪一击,并且如特里林指出的契诃夫式主题,“回想生活曾许诺却又拒绝给予的尊严,追忆应该得到却被夺走的敬意”。换句话说,在表达出孤立个人的内心悲伤的同时,奈保尔试图提醒我们这样一个事实,这份被褫夺的尊严与被承认的悲伤从来不是孤立个人的专属,相反这将是宇宙间的秩序。

  “干嘛要去干扰个人的忧伤呢?人们要问,人生在世唯一真正拥有的东西,难道不是忧伤吗?”这是纳博科夫的《普宁》中令人倍感尴尬的提问:人,怎么能嘲笑另一个人的不幸呢?奈保尔的《斯通》似乎与《普宁》形成某种巧妙的互文关系。如果说纳博科夫强调的是,我们谁也无法真正了解另一个人的痛苦,那么奈保尔则更直接地揭示出痛苦的不可避免无处不在。更重要的是,这两位都未将边缘人的痛苦悲伤简单处理为一则抒情材料或是一次道德批判,而是为我们呈示出一种痛苦的美学体验。

  更有趣的是,有研究者指出,奈保尔写作《斯通》期间,自己也遭遇了人生的痛苦,“对于自己生活的本质,我无法在我的文学经验中找到任何参照,而这另外一种生活,则是那种在有些人眼中宛如陌生人般的生活,他们生活在伦敦,有悠久的历史。”就此而言,斯通先生的孤独与失落,对于过往岁月的缅怀以及努力找到归属感的急切,未始不是奈保尔自身处境的一次流露。但重要的是,奈保尔没有因此让作品陷落在对于自身感受的爱抚中,从而丧失了宝贵的艺术洞见,而是如高尔基所言“在陈腐的晦暗大海里揭示其悲剧性的幽默”,而这才是一部伟大作品深沉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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