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缙 草书《自书诗卷》 陆游草书自书诗卷



解缙《草书自书诗卷》,纸本,手卷,纵34.3cm,横472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解缙《草书自书诗卷》纸本,手卷,纵34.3cm,横472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解缙《草书自书诗卷》共录自作诗 7首,是解缙于1407-1410年在广西、交阯为官期间所作。除第六首《过藤县》外,其余 6首均见于解缙《文毅集》,其中个别诗句互有出入。

作品创作于永乐八年(1410年),时解缙42岁,恰从遥远的边陲入京奏事。之后不久即被陷入狱,5年后惨死狱中。此卷书法纵横超逸,奔放洒脱,点划出规入矩,绝无草率牵强处。章法经营尤见匠心,全篇一气呵成,神气自备,显示出解缙驾御长卷游刃有余的不凡功力。从卷末自识中流露出解缙本人对此卷也是颇为得意的。他把这件得意之作送给祯期,祯期为解缙兄解纶之子,以书名,不失门风。

幅后有明王穉登跋一则。钤诸家鉴藏印共25方。曾经清安岐、乾隆、嘉庆、宣统御府收藏。《平生壮观》、《墨缘汇观》、《石渠宝笈续编》、《石渠随笔》等书著录。

释文:

去岁端阳奉御筵,金盘角黍下遥天。黄封特赐开家宴,迴首薰风又一年。右广西感旧。

荔枝子结虫窠绿,倒黏花开女脸红。望见石城三合驛,便分岐路广西东。右过三合驛。

上将勲庸动百蛮,偏裨威略重如山。市桥一堠将(此字点去)当千里,横槊青天白昼闲。右交阯市桥。

九月明江日尚迟,村园果熟正离离。故人尺素青云下,书后黄柑玉露垂。颗晕灵芝金作粟,叶繁薌雾翠为枝。常时锡贡来京国,尚忆金盘进御时。右谢友人惠黄柑。

苍梧城北繫龙州,水接南天日夜流。冰井鱷池春草合,火山蛟室夜光浮。千家竹屋临沙嘴,万斛网船下石头。伏枕梦迴霄汉近,佩声犹在凤凰楼。右过梧州作。

繍水东流会郁江,古藤城郭镇南帮。山云桥度飞虹并,江月楼空乳燕双。晴日鸳花红张锦,春风烟树碧油幢。吹簫唤起蛟龙舞,金鸭焚香倒玉缸。右过藤县。

久客怀归归便休,乡园随处輒淹留。淋漓宫锦千钟醉,不用人间万户侯。右归乡偶作。

此余近日所作数诗,皆率尔而成,今又率尔书之。虽然,未尝敢弃古自为也。中间复笔、覆笔、返笔之妙,付有识者自辨之。永乐庚寅五月二十三日夜,京城寓舍书与禎期。縉绅识。

解缙 《游七星岩诗》



《游七星岩诗》,解缙书,纸本,草书,纵22.8厘米,横61.2厘米。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解缙 草书《宋赵恒殿试佚事》



《宋赵恒殿试佚事》,解缙书,纸本,草书。纵20厘米,横86厘米。上海博物馆藏。

解缙(音xie jin)字大绅,又字缙绅,号春雨,又号喜易,江西吉安人,明朝第一位内阁首辅。洪武二年十一月初七日(公元1369年12月6日)出生在吉水鉴湖的一个书香门第之家。洪武二十一年进士,官至翰林学士。祖父解子元,元至正五年(公元1345年)进士,授安福州判宫,迁太史院校书郎,除承务部、东莞县尹,在元末战乱中死于乱兵;父亲解开,二魁胃监,五知贡举,以父死节赠官参知政事不拜,明初授以官又不受,一心从事著述、办学,培养人才;母亲高妙莹,不但贤良淑慧,而且通书史、善小楷、晓音律。解缙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传说他自幼颖敏绝伦,其母画地为字,于褪概中教之,一见不忘。5岁时,父教之书,应口成诵;7岁能属文,赋诗有老成语;10岁,日涌数千言,终身不忘;12岁,尽读《四书》、《五经》,贯穿其义理。洪武二十年(公元1387年)参加江西乡试,名列榜首(解元);次年,会试第七,廷试与兄纶、妹夫黄金华同登进士第。选为庶吉士,读中秘书。明成祖时,入直文渊阁,进翰林学士,参与机务,后又兼右春坊大学士,一时诏令制作,皆出其手。

解缙有治国安邦之才。初入仕时,甚受朱元璋宠爱,常侍奉左右。一日,太祖在大庖西室对缙说:“与尔义则君臣,恩犹父子,当知无不言。”日上万言书,剖切陈词。他建议:政令要稳定,刑罚要简省,要整理经史,制定礼乐,表彰贤士,崇祀先哲,禁绝娼优,易置寺阉,薄赋敛,减德役,焚经咒,绝鬼巫,裁冗员,节流开源,以苏民困。他又指出朝廷用人当择贤者,授职当最德才;应改革时弊,鼓励农耕,实施授田均田之法,兼行常平义仓之举,免去苛捐杂税,使民休养生息;要尚武以固边防,崇文以延人才;治罪不株连妻子,捶楚不加于属官。奏疏呈上,太祖连连称赞解缙有安邦济世之奇才,治国平天下之大略。不久,缙又献《太平十策》,再次陈述自己的政治见解。



解缙《具庆堂记》





解缙《溪隐图》98x72厘米。虚白斋藏。

延伸阅读

文人解缙:玩到第三个皇帝才搭了命

中国文人能玩得转皇帝者,非解学士莫属。他玩过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也玩过夺了侄子皇位的永乐皇帝朱棣。这对父子暴君,竟然被解学士玩得团团转。

解学士意犹未尽,玩得上瘾,接着玩下一代皇帝时,却搭上身家性命。呜呼,你玩什么不好,干吗要玩这种最危险的游戏呢?



人们只要谈到打油诗,无不马上想起脍炙人口的这一首:

春雨贵如油,下地满街流。

跌倒解学士,笑煞一群牛。

这个摔跟头的解学士,就是明朝的解缙。据民间演绎,在他高中科举、接获喜报、按捺不住兴奋之情去通知诸亲好友时,因为下雨路滑,不慎摔倒。江西吉水县城里满街的乡亲,看到这位小个子大文人满身泥水、衣衫滚湿、踉踉跄跄、狼狈不堪的样子,竟轰的一声,像春雷那样惊天动地地大笑起来。

尴尬的解缙,定了定神,他说要即兴赋诗,记叙这次跌跤的事,于是,大家都静下来洗耳恭听。随后,他当场信口吟出来这首打油诗。可谁也没料到,他反过来将看笑话的左邻右舍调侃了一顿。

解缙(1369—1415),字大绅,江西吉水人。吉水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在宋代,此地还出过一个大文人欧阳修。应该说,解缙的势头,在科考、仕途、出身、履历等方面,直追先贤,不相伯仲。

欧阳修做到翰林学士,解缙也做到翰林学士;欧阳修在宋仁宗、宋神宗身边做过侍读学士,解缙在永乐帝登基后也做过侍读学士,不过称谓略有不同,一为龙图阁大学士,一为右春坊大学士,实则相差无几。因此,少年解缙,在吉水老家发奋进取、埋头钻研之际,无论读经典、求学问,还是练文章、作诗词,他的标杆就是欧阳修。解缙以这位家乡先贤在北宋时期政坛、文坛双双精彩的局面定位自己,厘定他人生的努力方向。

解缙个子虽矮,但志向奇大。他聪明睿智,灵活圆通,有脚踏实地的干劲,更有出人头地的理想。别看跌倒在众人的奚落嘲笑声中,可他却敢在打油诗中大言不惭地自封为“解学士”。看来他深信,他解缙一定会走出吉水、走出江西,有朝一日成为真正的翰林院大学士。果然,后来一切都如他所愿地达到了理想境界。30多岁时,他就以超常的智力和出类拔萃的学识,成为当时中国第一部大百科全书《永乐大典》的总编辑,真是何其了得!

在中国,数千年来叫作士或文人的知识分子阶层中的绝大多数人,由于其心灵深处,对于权力,有一种亲和性,对于长官,有一种趋迎性,对于统治阶层,有一种依附性,对于名利场,有一种竞逐性,因此特别崇信孔夫子的“学而优则仕”之说。他们矢志不渝,奔走终生,只要一息尚存,就斗争不止,期图以书为砖,敲开仕门。这种与生俱来、不教自会的本能,如蛾趋火,如蝇逐臭。

解缙 草书《自书诗卷》 陆游草书自书诗卷
于是,凡文人当官者,或想当官者,无不处于这样的蝇营狗苟之中。没做到官者,内心空落落的,惶惶不安;做到了官者,生怕坐不稳当,惴惴不安;做了不大的官者,要往上爬、往上攀,怵怛不安;官做大了者,又怕高处不胜寒,忐忑不安。总而言之,那按捺不住的“入仕”情结,那百折不挠的“为官”情结,既痛苦,又渴求;既煎熬,又贪恋;既战战兢兢,又屁颠屁颠;既清高不屑,又乐此不疲。

然而,“学而优则仕”,谈何容易?这一句话,包含着“学”、“优”、“仕”三个层次,它们不是必然的步步登高的阶梯,而是残酷无情的、不断淘汰的过程。由“学”而“优”,犹如蚂蚁上树,能爬到树顶的“学而优”者,少之又少;由“优”而“仕”,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掉进湍急的河流中成落汤鸡,成溺死鬼者,多之又多。因此,能够过桥的“优则仕”者,每朝每代,也就是屈指可数的几个。而解缙学士,应该算是出类拔萃的一个。

最了不起的一点,就是这位解学士,遭遇过朱元璋、朱允、朱棣、朱高炽祖孙三代共四位皇帝。固然,一方面可以说,他把这些皇帝给玩了;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无论你怎么精明,最后的结果还是皇帝把你给玩了,这也是中国长期封建社会里文人遭遇皇帝的必然下场。

《明史》称解缙“幼颖敏”,当非虚言。对他来说,取得功名,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举进士。授中书庶吉士”,几乎没费什么劲,就走完这个过程。

对于接获喜报、滑倒街头的新科进士解缙而言,最关键的不是马上能够得到官衔,也不是马上进入朝廷的要害部门。而是,他得到了明太祖朱元璋的特别垂青,特别关爱,除他以外,有明一代,再无第二个。

为什么破格优待解缙,大概只有朱元璋自己明白其中的奥秘,因为他是中国历史上的暴君,因为他几乎不会对文人网开一面予以优待。鲁迅先生在《且介亭杂文》一书中,写过一篇《病后杂谈》,其中谈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古代酷刑:“剥皮揎草。”即是将一个活人的皮生生地剥下来,然后塞上草。想象一下那行刑的场面,肯定是惨不忍睹。

在历史上,大概只有一些杀人如毛的暴君、酷吏、流寇、盗贼才下得了这种毒手。然而,在明代,从朱元璋开始,有好几任皇帝都曾正式地采用过这种野蛮刑罚。堂堂大国的统治者,到了如此失却人性的地步,在世界文明史上也很少见。

现在弄不清这位动不动就要杀人的暴君,出于什么动机,抱有什么心理,竟然对解缙说:“朕与尔义则君臣,恩犹父子,当知无不言。”朱皇帝嫉恨文人,不知制造了多少文字狱,独对小小的解缙,天威顿霁,和颜悦色,恩渥备至,无限慈爱。试想,一只饿狼,伸出腥红的舌头,不是去攫食眼前的羊羔,而是表现出一副舐犊情深的样子,那实在是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反常行径。

中国有无数的读书人做过鱼跃龙门、一举成名的梦,但梦自己“仕”到如此高度者,很少。而解缙却是唯一的将这个会被他人斥之为神经病的梦,变为“甚见爱重,常侍帝前”的现实。于是,帝王宠遇,朝野侧目,直让一干人羡慕得不行,嫉妒得不行。因此,可以想象,少年意气,春风拂面,这个政治和文学的双料明星,该是如何地风光了。

“恩犹父子”,此话一出,石头城大惊。那时,解缙刚20岁,真叫人眼红得滴血啊!

一个成功得太迅速,成功得太意外,成功得令自己无法适应、令别人措手不及的幸运儿,就像在现代游乐场里,乘坐过山车那样,在上升、下降、反侧、旋转的高速运动中,必然会产生失重、晕眩、方向迷乱之感,必然会把握不住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而瞬间失常的。

这位成功人士,可以想见,在大成功面前,该是如何地纵容和放肆自己了。解缙写过一首《庐山歌》,可以读出他的自恃和自信;同时,也读得出他的自大和自恋。

“昔年拄玉杖,去看庐山峰。远山如游龙,半入青天中。四顾无人独青秀,五老与我同舂容。手弄石上琴,目送天边鸿。二仪自高下,吴楚分西东。洪涛巨浪拍崖下,波光上与银河通。吸涧玄猿弄晴影,长松舞鹤号天风。天风吹我不能立,便欲起把十二青芙蓉。弱流万里可飞越,因之献纳蓬莱宫。羲娥倏忽遂成晚,往往梦里寻仙踪。如今不知何人采此景,树下一老与我襟裾同。披图题诗要相赠,气腾香露秋蒙蒙。子归烦语谢五老,几时白酒再熟来相从。”

他把自己摆在和庐山并驾齐驱、双峰对立的同等位置上,作为文学家,是一种夸张;作为政治家,则是一种狂妄。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个子虽矮、胆量却大的解学士,在政治轮盘赌中,确实具有赌运赌命的勇敢。



明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朱元璋驾崩。其孙朱允即位,是为惠帝。建文四年(1402年),被分封北平的燕王朱棣(朱元璋的第二个儿子),以“清君侧”的名义,兴兵南下,来夺他侄子的皇位。

这年的六月十三日,时值盛暑,朱棣率领的燕军势如破竹,逼近南京。眼看着就要改朝换代,面临不降即死、不死即降的抉择之时,深受朱元璋恩渥的解缙,应该站在原则立场上,与其实是叛乱的朱棣势不两立的。但我们这位极其聪明、极其灵活的才子,一无当烈士的欲望,二无杀身成仁的兴趣,早就选择了与即将来临的新政权合作的方针。

可在大局尚未明朗、胜负犹未决出之前,解学士大声疾呼,要捍卫正统,要坚持原则,要与反叛分子斗争到最后一刻,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燕军攻城的前一天,六月十二日的晚间,解缙与他的同僚相约,宁死不屈,不作贰臣,不能降敌为寇,不能辜负主恩。

“燕兵薄京城,艮与妻子诀曰:‘食人之禄者,死人之事,吾不可复生矣。’解缙、吴溥与艮、(胡)靖比邻居,城陷前一夕,皆集溥舍。缙陈说大义,靖亦奋激慷慨,艮独流涕不言。”(《明史·王艮传》)

这是一个赴义就死、义无反顾的场面,人人热血沸腾,家家热泪盈眶。说实在的,中国文人在作秀演戏方面,有着特别的天赋。尤其是解缙,估计是因为身高的缘故,站在桌子上,这样好突出自己的形象。只听他慷慨陈词,声泪俱下,信誓旦旦地对大家宣布:诸位,我要是苟活下来,将来怎么有脸去见“情同父子”的太祖?在下主意已定,燕军只要前脚进城,后脚我就头一个在文庙的大梁上吊死自己,以儆降者。

受过太祖的恩,受过惠帝的恩,又是文章盖世的国士,众人当然以他马首是瞻。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说得在场的一个个人无不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准备共同赴死,绝无二心。

等到解缙、王艮、胡靖相继离开吴溥家后,吴溥的小儿子吴与弼,从心底里发出赞叹,对这些叔辈文人的高风亮节钦慕不已:“解叔、胡叔能有这样一份忠君效死的勇气,真是了不起啊!”吴溥对他儿子说:“你先别这样断言,解胡二位先生殉死的可能性有多大,我说不好。依我看,倒是你那位王叔,恐怕只有他,没准会走殉死这一步。”

吴溥父子说到这里,忽闻比邻而居的胡靖,正对他家人急不可耐地大吼小叫:“你们快出去看看,兵荒马乱,盗贼横行,赶紧去把猪栏的门关紧,小心偷猪的牵走了咱家好不容易养起的肥猪!”

至此,吴溥掠他儿子一眼,苦笑着说:“一头猪都这样顾惜,更舍不得一条命了。”而在这时,住得不远的王艮家,却传来了嚎啕哭声。原来,王艮从吴溥家告辞回去,独自关在书房里,喝下早准备的毒酒。等家人发现时,王艮已经倒地不起了。

金戈铁马、披铠穿甲的燕军,涌在金川门通往皇宫的石板路上,老百姓对进城的大军唯恐避之不及。独有一个矮小人影,正快步往燕军大营走去。解缙出门后,原本是朝文庙方向走去的,他要让别人看到他实行自缢的诺言。但没走多远,他就改变了路线,决定投奔燕王。军士把解缙带到帅部,朱棣立刻接见了这个请求进谒的才子。朱棣当然知道这位小个子文人是谁,在重臣方孝孺拒不合作、更不投降的情况下,能得到受知于太祖的解缙,也是相当不错的。

在解缙的牵线引荐之下,一批原效忠于惠帝的二三流文臣,也纷纷表态,竭诚拥戴新主。据《明史》记载:“成祖大喜。明日荐胡靖,召至,叩头谢,李贯亦迎附。”

朱棣是个有心机的皇帝,他知道自己师出无名,因此,必须要将自己扮演成一个为了大明江山稳定而替天行道的英雄形象。这个解学士,偏偏是他老爹欣赏的,有其可资号召的作用。于是,朱棣连忙给解缙安排工作,并请他编纂类书。这也就等于昭示天下,只有他朱棣才具有一脉相承的嫡传正统身份。

然而,朱棣打心眼里对解缙有多少尊敬呢?

“后成祖出建文时群臣封事千余通,令缙等编阅。事涉兵农钱谷者留之,诸言语干犯及他一切皆焚毁。因从容问贯、缙等曰:‘尔等宜皆有之。’众未对,贯独顿首曰:‘臣实未尝有也。’成祖曰:‘尔以无为美耶?食其禄,任其事,当国家危急,官近侍独无一言可乎?朕特恶夫诱建文坏祖法乱政者耳。’后贯迁中允,坐累,死狱中。临卒叹曰:‘吾愧王敬止(艮)矣。’”(《明史·王艮传》)

知道自己底子的解缙,头脑多了一份清醒,与其辩白,不如闭嘴。文人遭遇皇帝,比秀才遇到兵还要麻烦,还要危险,他已经侍候了两个朱姓皇帝,也懂得了在这种天威下如何夹紧尾巴,如何讨好迎合,如何化险为夷,如何磕头求生。解学士的小聪明、大智慧,就表现在这种既敢于下赌投注,也善于应急变通;既能喊最响亮的口号,也会不停地调整自己,去适应变化着的世界。正是由于这一份超常能力,他那首诗中所写“天风吹我不能立”的状况,一直到明朝第四位皇帝时也没有发生,真是难能可贵。

大约从六月十二日晚七点到十三日早七点,不足一天的工夫,解学士的两面表演,卑鄙得那么坦然自若,无耻得那么津津有味,可谓登峰造极矣!这也应了明代大学士焦竑的《玉堂丛话》中所说:解缙所信奉的“宁如有瑕玉,不作无瑕石”的人生哲学,促使他作出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连川剧的“变脸”,也赶不上他的变化之快。

尽管如此,我也不想将“小人”这个字眼,加诸解缙头上。因为,他这样做,是他自己的生存之道,无可非议;而且,他也没有拿别人当垫脚石或者当见面礼。也许由于我一辈子,从来没好运碰上过这样一位“君子”式的小人,仅这个缘故,我佩服解缙做小人做得不动声色,滴水不漏。

这个极有眼力、极善揣摩、极能体会、极能迎合的解学士,一夜之间,易主而事,成为朱棣的首席宠臣,是一点也不奇怪的。历史上所有的皇帝,都不讨厌马屁,尤其不讨厌文人拍马屁,我也不解何故。也许文人的马屁,讲究一点修辞方式,不至于肉麻得让人直起鸡皮疙瘩,能抚摸得主子更受用些吧?于是,朱棣马上给这位解学士派下来修《太祖实录》和《永乐大典》这样极体面、极荣耀,也是极需要学问的重大差使。

应该说,明代的解缙,宋代的欧阳修,这两位乡党,在学问和著作上,也是可以相互媲美的。欧阳修修的《新五代史》,与宋祁合修的《新唐书》,为清朝官定的《二十四史》之一种,自然也就有不朽巨谳的身价;而解缙,他主持编纂的22877卷、11095册、合计3.7亿个汉字的《永乐大典》,尽管散失殆尽,但在清代《四库全书》没有问世之前,这部史无前例、极其庞大的类书,在中国文化史上的价值,也是举世公认、罕见其匹的。

虽然,朱棣派了他的军师、高参——姚广孝挂帅《永乐大典》,但具体的编纂重任,是由穷尽经典图籍、阅遍千古文翰的解缙来承担的。其博学,其睿智,其气魄,其精力,你不能不钦服。这时,解缙也不过34岁,相当于如今的青年作家刚成名时的年纪,你能不向这位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解学士脱帽致敬吗?

然而,实事求事地讲,解缙比之欧阳修,在文章的名声、诗词的成就方面,就差多了;在文学史的建树、文学思潮的影响方面,就更为逊色。无论如何,欧阳修矫五代靡颓文风、倡古文运动,和唐代韩愈一样,“文起八代之衰”,是得到千古定评的唐宋八大家之一。其诗词歌赋,至今仍传诵不绝,甚至几首信笔拈来的小令,也写得风致妩媚。

而解学士,真替他抱屈,除了那部破碎残缺的《永乐大典》,他的名篇是什么?他的代表作是什么?他的文学主张又是什么?恐怕除了专门研究者外,大多数中国人便了无所知了。这就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宿命,才高见嫉,不是老天爷要你死,而是皇帝不让你活。你纵有三坟五典在胸,锦绣文章在口,出手珠玑,落墨华彩,倘若脑袋一掉,这些才华也随之成为一抔黄土。

想想这些早早死于非命的天才,青冢枯草,杜鹃啼血,那是很令人黯然神伤的。

如果才华横溢、聪明透顶的解缙,此生只当一个纯粹的文人式官僚,或者官僚式的文人,第一,他不会死得那么早;第二,多活若干年的话,“庾信文章老更成”,其文学成就也许不亚于欧阳修,没准会后来居上。但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政治情结,说来也是一种痛苦的自虐,明知是杯苦酒,但端起来总不撒手,而且喝起来总是没够。于是,纵使满腹经纶、才气横溢、禀赋优异、天资卓越的文人,只要玩政治,最后无不被政治玩,这也是一个规律。

因此,文人搞政治,面对这杯苦酒,大致有三种饮法:

第一种,聪明一点的,浅尝辄止,见好便收,激流勇退,金盆洗手;

又一种,不那么聪明的,越喝越多,越饮越乱,不能自拔,无法收场;

再一种,觉得自己聪明、其实并不聪明的,进退失据,内外交困,搭上脑袋,血本无归。

解学士,大概属于第三种,说不定还不在此列,他是一个成也政治、败也政治的文人。因为文人玩政治,属于票友性质,最好浅尝辄止,当真不得,尤其不能上瘾。可是像解缙这样聪明、机智、有眼力、善应对的知识分子,要他绝缘政治,远离官场,告别权力,息灭欲望,那是根本做不到的。



接下来,解学士又将赌注下在第四位即将登基的皇帝朱高炽身上。

可是,战场上没有常胜将军,牌桌上同样也没有常赢的赌客,他怎么可能永操胜券呢?一肚子学问的解缙忘了,三国时期的杨修是怎么被曹操杀头的,不就是搀和到曹丕、曹植的继位争夺战中了吗?封建社会中的皇位更迭,从来就是伴随着血雨腥风的难产过程。狗拿耗子,用得着你多管闲事么?解缙自不量力地介入到朱高炽和朱高煦的储位之争中,而且卷入得如此之深,分明是在找死了。

“先是,储位未定,淇国公丘福言汉王有功,宜立。帝密问缙。缙曰:‘皇长子仁孝,天下归心。’帝不应。缙又顿首曰:‘好圣孙。’谓宣宗也。帝颔之。太子遂定。高煦由是深恨缙……而太子既立,又时时失帝意,高煦宠益隆,礼秩逾嫡,缙又谏曰:‘是启争也,不可。’帝怒,谓其离间骨肉,恩礼寝衰。”(《明史·解缙传》)

永乐八年(1410年),解缙又犯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错误:“缙奏事入京,值帝北征,缙谒太子而还。”应该聪明却是一位笨伯,应该灵敏却是一只呆鸟的解学士,在这第四场博弈中,连连败北,现在又做出这等授人以柄的傻事,只好将自己身家性命统统搭进去了。

“汉王言缙伺上出,私觐太子,径归,无人臣礼。帝震怒……奏至,逮缙下诏狱,拷掠备至……十三年,锦衣卫帅纪纲上囚籍。帝见缙姓名曰:‘缙犹在耶?’纲遂醉缙酒,埋积雪中,立死。年四十七。籍其家,妻子宗族徙辽东。”(《明史·解缙传》)

他是喝足了烧酒,烂醉如泥后,狱卒将其埋在雪堆里生生冻死的。这对皇帝来说,是有趣的死;这对文人而言,则是可怕的死。在这个缓慢的生命终结过程中,解学士恐怕连一句打油诗也诌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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