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麟儿系列之天衣无缝。/菖蒲 天降麟儿之天假奇缘

【内文简介】一杯薄酒,简单地碎了他一世缠绵的美梦。世间事本就没有公平,即使毁半生功功、逆天孕子,也未必换得回情人同样的真心,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恨。被至爱背叛如何?被千里追杀又如何?他是巫圣教的巫斩楼,巫斩楼一生骄傲,不屑责人!从头至尾,不过是——他错爱了一个人。
章丁原是普通的农家子弟,因为不想象祖祖辈辈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年少人憧憬大口喝酒大碗吃肉的豪爽,于是他不顾父亲的责骂,离家进入了江湖。他加入的渭水帮虽然不过是三流帮派,但在当地已经很不得了,足以让帮中的弟子在街上横着走。章丁刚刚加入渭水帮的时候才十七岁,而今年九月,他就要过二十一岁的生日了。江湖子弟江湖老,章丁眼里的江湖,就是帮主绛紫色的大氅,分堂主的九环大刀,兄弟们酒后的豪言壮语,每个月末帮里派发的例钱,以及每年把钱送回家里时母亲眼角展开的皱纹。他的性子很认真,并且一次只想一样事,学东西比别人要快许多,四年的时间,已经足以让他从什么都不会的菜鸟,成为分堂最快的四把刀之一。所以当帮主让分堂主叫上几个硬手到指定地点会合的时候,堂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章。章丁跟着堂主快马加鞭赶到黑棠峡,立刻被帮主派到一个大胡子手下,埋伏在黑棠下的后坳。他自然不知道那大胡子是江湖上很有名的铁掌杜三穿,也不知道远远近近的四个帮派和很多其它江湖人也都埋伏在整个峡谷的各处。每个人都好象比别人更紧张些,谁也没有功夫搭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从他人一句半句的交谈中他隐约听出,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是为了围剿巫圣教一个很厉害的妖人,至于什么是巫圣教、妖人是谁、究竟怎么个厉害法,就完全不是他能理解的了。反正再厉害,也不可能厉害过帮主吧?帮主的宝刀挥下去,可以切开整块大青石,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更厉害的人存在?这样想着,章丁开始安心地擦拭自己的刀。一个好的刀客,应该把刀当作自己的朋友。虽然他不懂怎么和一块铁作朋友,但是堂主说的话,肯定是有道理的,就算现在不明白,等自己做到堂主的位子,一定就可以明白了。峡谷前面开始传来混乱声的时候,章丁仍然在擦他的刀,所以当那辆黑色马车出现在视线中,他冲出去的速度比别人慢了一步。因为慢了这一步,他看到的东西就比别人多许多。他眼见着一条黑色的长鞭自马车前飞起,在众人头上盘旋一圈,然后血红的浊白的液体随着鞭子飞溅而起,那根本不是鞭子,是毒蛟!是恶龙!是索命的修罗!银铃一样的笑声从马车顶上传来,一对红衣孩童翻腾跳跃,轻盈得好象会飞似的。两人手里白光一闪,就有埋伏的人像镰刀下的麦子似的倒下一岔。单方面的屠杀中两个小孩不住地笑着,偶尔一起飞回马车顶的时候还相互拍拍手,两张粉妆玉琢的面孔,居然是一模一样!好象过了很久,其实只是一瞬间。冲出去的四、五十人血肉横飞地倒了一地,却连马车的车轮都未能牵制住片刻,那哪里是马车,分明是一头黑色的怪物!章丁无措地站在尸体后面,噩梦般的景象吓得他想跑,但是脚却重得像是绑了许多石头,半步也动不了。他眼看着帮主必恭必敬招呼的大胡子挥舞着一双赤红色的蒲扇大掌,勉强抵挡着赶车人黑色的长鞭,下一秒,长鞭毒蛇一样绞上大胡子的颈子,他徒劳地费力扯着鞭子,没有被胡子覆盖的半张脸憋出一种酱紫色。回到车顶的红衣童子们嬉笑着指指点点,一个说:「你猜他能挺多久?」另一个就笑着说:「最多十个弹指。」大胡子眼睛里开始发出红色的光,瞪着马车始终紧闭的门挣扎着大骂:「巫斩楼……你这个缩头乌龟……你们巫圣教的妖人全都不得好死……」红衣童子们齐齐变了脸色,同声喝道:「大胆,竟敢对教主无礼!」黑衣赶车人面沈如水,一抖手,鞭子竞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一寸寸勒了进去,最后喀嚓一声,杜三穿的脖子竟生生地被勒断,整个头伴着一蓬鲜血飞上半空。「左护法好身手!这样的死法,真是便宜了他。」两个童子唱歌一样一起喝彩。
那头在空中飞转了两圈,竟刚好落到章丁身前,大胡子嘴里耷拉出的舌头、吐出眼眶的眼珠生生定格在失去身子的脑袋上,分外狰狞。腿一软,他跌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哎呀,还有一个!」左面的童子惊呼,「一定是阿一漏下的。」「才怪,分明是阿二漏下的!」右面的童子抗议。「是阿一!」「是阿二!」「闭嘴!」黑衣人抖手,长鞭再次凌空飞舞,直奔章丁。完了,轮到他了!章丁想举刀,至少要死得像一个江湖人,但那一瞬间,父母衰老的脸浮现在眼前,最后一点儿力气也流失了,只能眼见着毒蛇一样的鞭子冲着自己脑袋飞来。「算了,赶路要紧。」眼看长鞭就要点到章丁的眉心,马车里的人冷冷道。鞭梢立刻在空中画了一个小圈,比来势更快地收了回去,黑衣人恭谨道:「谨尊教主法旨。」只停留了片刻的车轮又飞转起来,本来已经吵到扭打于地上的孪生童子急急地大叫着『等等我』之类的,几个纵身又飞回车顶。章丁不能置信地看着马车飞速远去,狠狠地掮了自己一巴掌。痛的。他居然没死?好久之后他才能用发抖的腿支撑起身子,拣起刀充作拐杖,踉跄着向黑棠峡前坳走去。比后坳更多的鲜血和尸体盖满了峡谷里的黄沙,一片红色中一抹绛紫,依稀是帮主的大氅。章丁只觉得胸口作呕,撑着刀狂吐了起来。二百多条性命,片刻之前还活蹦乱跳,转眼间连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这就是江湖,真正的江湖。模糊地想起马车里让人冷得连心脏都要冻结的声音,连面都没有露,只是动一下嘴,就分别了人的生和死。巫圣教主。那是鬼,是魔,是人类绝对不应该接近的东西。真正的江湖中都是这样的怪物!可怕!太可怕了!好象被手中支撑的刀烫到似的,他忽然蹦了起来,一把把刀甩得远远的。青年仓皇地踉跄着向外跑,再也不要了!他要回家!回家!种田、抗包,什么都行,只求再也不要和江湖扯上关系!那一年章丁二十岁后半,结束了自己不到四年的江湖生涯。他自然不知道,前途等待着那黑色马车的,是惊涛骇浪、是血雨腥风、是中原十六个门派的联手追杀,是巫圣教的生死存亡。那是与他已经无关的江湖故事。生、死、爱、恨。七月初三,夜,狂雨。宛如从幽冥而来,一辆浑身漆黑的马车破雨疾驰,正是不久前在黑棠峡带走数百条人命的死亡马车。黑衣赶车人虽然被暴雨淋透,仍然稳稳地坐于车辕,他的鞭子并没有在手上。难道说只有杀人的时候,才见得到他那黑色的长鞭?那一对杀人不眨眼的孪生童子又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守在车顶?马车驶到久失烟火的城隍庙前,赶车人一收缰绳,两匹骏马嘎然而止,车停了下来。他跳下马车,从车辕座下摸出一把二十四骨竹伞,走到车门前撑开,低声请示:「教主,再往前五十里就是汉中,马已经吃不消了,不如今晚在这里休息一晚,等双侍探了消息回来会合再走,可好?」巫圣教主的声音冷冷地传出来,「景攸,你眼中吃不消的恐怕不是马,而是本座吧?」「属下不敢。」景攸面色不变,抬手给自己一个巴掌,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恭谨道:「属下言语不清,请教主降罪。」半晌沉默,车门打开,巫圣教主巫斩楼冷着脸走下来,景攸赶紧上前用竹伞挡住,暗运内力,把横飞乱扫的暴雨都阻在方圆五尺之外。一身干爽地走入城隍庙,巫斩楼对着破败的内部皱了皱眉,终是没有说什么,负手站在庙堂正中。景攸又反身自马车内取来毛毡软垫,仔细地收拾了一块地方铺上,三两下劈了供桌佛像,俐落地升起一堆篝火。庙内火光融融,外面的暴雨立刻像是隔了很远。抱膝坐在软垫上,巫斩楼无意识地发了半天呆,回过神看到景攸在篝火对面忙碌,映着跳动的火苗,半边脸上的红肿越发明显。难看得扎眼。扬手掷过去一个玉盒,他沉着脸吩咐:「擦上。」谢教主。」反手接住,景攸把药膏涂在脸上,一阵清凉在红肿处蔓延,不消片刻功夫,英挺的容颜便回复如初。他必恭必敬地把药奉回,巫斩楼皱着眉挥挥手,随意道:「赏给你了。」自顾自抱着膝盖又不知神游到何方去了。轻手轻脚退回原位,景攸小心收好药盒,借着篝火掩映近打量暌违了一年的教主。原本美玉一般温润的脸色,现今却是一种透着青色的苍白,青色的衫子穿在身上竞有一种空荡之感,男子眼下的黑痕、眉间的疲惫和挺得笔直的脊背呈现出强烈的反差。他离开他身边才一年时间,那冷傲高贵的神祇便堕了红尘,识得了七情六欲、爱恨嗔痴,遍体鳞伤。惊才绝艳的天资,睨物傲世的风骨,喜怒无常的性子,以及别扭的温柔,那是值得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全心珍惜膜拜的珍宝,寻常男女单是仰视他的容颜,都已经是一种亵渎。而今却有人狠心伤他至此!许、君、原!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断!他无意识地收紧手掌,原本要填到篝火里的木柴无声地碎成粉末。「景攸,想什么呢?面目狰狞的。」回过神的巫斩楼心情似乎好了些,淡淡地调侃着面无表情的忠心下属。「属下在想要怎样杀了姓许的。」巫圣教左护法如实禀报。笑意从巫斩楼脸上淡了下去,半晌,才悠长地叹口气,道:「你呀……诚实得也太过头了。」「属下不敢欺瞒敦主。」「是啊,你是从来不会瞒我任何事的。」巫斩楼眼神略黯,突兀地笑了,「幸好还有你。」「许君原先不必管他,他还不值得我巫圣教堂堂护法之尊亲自动手,回总坛之后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这次中原十六个门派居然敢暗算于前,追杀在后,跳梁之辈,也敢挑衅巫圣教,若不回以颜色,何以慰我教圣名?」说到后来,巫斩楼面上已是一片冰霜。巫圣教地处贵州、广西一带,向与中原武林无大瓜葛,活人献祭也好,分食尸体也罢,都是教中信仰,与他人何干?无端被扣上妖教的名字,也不曾和他们计较,这次竞斗胆趁他滞留洛阳的时候设下如此卑鄙的陷阱,连他深爱的人都利用,实在是把『巫圣教』三个字看得太轻!景攸只是默默地听着,并不应声。明白他并不认同,巫斩楼欲怒,又压了下去。如果这世上还有值得他解释的人,那么景攸算得一个。他缓缓开口:「景攸,这整件事情,许君原并没有什么错。」垂下眼掩去眸中杀意,景攸暗暗捏紧十指。没错?许君原狼子野心,辜负他人求不得的一片深情,勾结欧阳小小,暗算教主,死一千遍也不够赎罪,怎么会没错?「欧阳世家财大势大,在江湖中声誉卓著,欧阳小小身为独女,兼且姿色出众妩媚动人,许君原一介江湖浪人,能成为欧阳世家的东床快婿,财色兼收,心动也是常情。」巫斩楼自嘲地讪笑,「跟着我他能得到什么?无名无份,不仅为中原武林所不容,我也断不会把巫圣教交给他主掌。一个略有野心的男人,也知道怎么选择。」「可是——」「没有可是。」打断景攸的抗言,他接着道:「要爱上他的是我,要相信他的是我,他有什么错?」「所以我并不恨他,从头到尾,不过是我看错人、爱错人而已。」巫斩楼冷峭地笑。是他自己撞上那牡丹花丛中青袍男子的回首一笑,是他信了那人真的淡薄繁华与世无争,是他迷恋那人眼中平和温柔不把他当做神祇的眼神,是他分不出那人垂下眸子时的言真语假,看不出似水柔情下的欺瞒。一教之主,有眼无珠,自以为是,不过是一杯毒酒的回报,实在已经是很轻的了,又有什么好恨?所以他一点儿都不恨那个曾经深情款款的情人,他是巫斩楼,巫斩楼一生骄傲,何屑责人。只不过,任何想冒犯巫圣教的人,就是他的敌人,即使亲如至爱,亦不能轻饶。明明初相逢两个都是无心,缠绵恩爱时不慕神仙,可惜真情经不住红尘考验,那人轻易变心,而他竟不察,走下来只能是刀锋相向的结局。可怜许君原虽然也算心思深沉,但又怎么比得过欧阳小小的家学渊源,就算直到今天,恐怕他也只以为她真心迷恋于他,为了消除障碍才对旧情人动手,哪里知道欧阳世家的姑爷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他们的目的,只是传说中巫圣教富可敌国的藏宝。轻轻把手放在腹上,他淡漠微笑,可惜那人永远不会知道了,最后一晚共饮时,他本想告诉他,有一个人深爱他到愿意为他以男子之身行逆天之事,自损半生功力孕育他子嗣。谁知一杯牵机毒药,先一步扯破温情面纱。若非肚子里有这个孩子,区区一杯毒酒、十余名所谓高手的埋伏,又怎么会奈何得了巫圣教三百年来最惊才绝艳的教主?一切都是巫圣神的最高意旨,让他彻底看清自己所爱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那人竟在他中毒后还装出一副惊慌的样子,当他护着他与欧阳小小交手时,才从背后击出阴毒的一掌,说什么情非得已,因为欧阳小小有了他的孩子?巫斩楼放声狂笑,许君原啊许君原,我永远不会让你知道,你刚才击出的那一掌,打在一个同样孕育着你孩子的人身上。不是怕你伤心,而是你不配!是巫斩楼瞎了眼,错爱于你,今日若得不死,此生此世,绝情断义!当时红衣双侍被他派去他地,若非刚好景攸为教务从百色赶来,他恐怕真要喋血当场,成全了那些卑鄙小人的愿望。那晚景攸及时赶到,二人联手,当场杀了欧阳世家的几个高手,终于破围而去。巫圣敦在长江以北并无据点,人单力孤,而中原武林的十六个门派有的想要除魔卫道的名声,有的贪图莫须有的藏宝图,在欧阳世家的怂恿下纷纷沿途追杀,他们一路且战且走,虽然会合了追上来的双侍,但巫斩楼有孕在身,内伤难愈,不宜妄动真气,遇到真正的高手以众击寡,景攸和双侍抵挡起来也颇为吃力。目前巫圣敦的右护法秦心已经把教中对外的防线提到长江交界,并亲率高手在泸州接应,无论如何也要把教主平安护送回总坛才行,景攸在心中暗暗盘算。眼前最大的障碍不是路上截击的敌人,而是敦主腹中的胎儿。拜其所累,巫斩楼一路上根本没有舒坦过,虽然与生俱来的高傲让他把疲惫隐藏得很完美,但怎么瞒得过从小一起长大的景攸?如果没有这个孩子……火堆里的木头劈啪弹跳的声音惊醒了男人滑向深层的念头,他猛地回神,幸好巫斩楼也在想些什么,没有发现他的走神。赶紧把小铁锅从火上撤下来,他把锅里的腊肉粥盛进白玉碗,捧给巫斩楼。「教主,喝些粥暖暖身子吧。」厌弃地看了眼粥,巫斩楼皱皱眉头,接了过来,有一口没一口的勉强吃着。心痛地看着教主明明没有食欲,为了那无耻小人的孩子强迫自己下咽,景攸心头又酸又涩又痛,忍不住冲口而出:「教主,难道您真的打算生下这孩子?」巫圣教秘传的镜转神功虽然可以让男子受孕,但是逆天生子,至少要损失一半的功力,且怀孕的过程十分危险,教中虽然偶尔也有人修炼,但大多是用来做化胎大法的辅助而已。为了那个男人,值得吗?「不错!」巫斩楼一挑眉,傲然道:「这孩子是我的骨中之骨,血中之血。他将继承我的一切,以我为父,以我为母,在我百年之后护卫我巫圣教万千子弟。他是我一个人的子嗣,我为何不要?」许君原,不过是过去岁月中的一个名字,再也没有,任何意义。虽然清减了几分,但是那眉间淡淡的漠然,唇边冷冷的孤傲,仍是那个高居宝座,轻描淡写间掌控一教生死的巫斩楼。仍是他所熟悉所倾慕为之奉献一生的巫圣教主。景攸翻身跪倒,以头锵地,「教主,光我巫圣教千秋万代,属下誓死护送教主安全返回总坛!」「对!教主,光我巫圣教千秋万代。」跟着风雨一起从庙门进来的两个红衣童子刚好听到最后一句,嬉笑着应合,一边往火堆边钻一边一叠声地喊冷。面上表情淡去,景攸起身坐到巫斩楼的左侧,不再说话。「你们探了些什么回来?」巫斩楼问。「教主教主,你不知道!」阿一抢着回答:「这些中原人真是坏死了!」阿二猛点头,「是啊是啊,他们找了两个据说很厉害的老道士老尼姑,叫什么长松静云,还有一帮乱七八糟的这样英那个豪的。」「定了个叫什么天罗地网的计画,各个大小帮派把汉中这一带都封锁了,只要我们的马车一经过,立刻燃放信号,叫坐镇汉中的高手支持。」「说什么管教我们有去无回,再也不敢小觑中原武林无人!好气人呀!」「他们本来就无人嘛,要是教主不受伤,或者教中高手多来两个的话,早就让这些坏人尝尝我们巫圣敦的厉害了!」「就是就是!等我们回去了立刻带着大家杀回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兄弟俩七嘴八舌地抢着说,越说越生气,生生把白嫩嫩的小脸皱成了包子。天罗地网?须知道,网一旦撒得太开,想要用时,却未必收得回来。「何必等那么久?」巫斩楼冷冷一笑,审视自己修长的十指,「你们若愿意,现在就可以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修眉轻佻,清俊的容颜透出一种骨子里的傲意,他轻轻道:「我今日便是要欺他中原武林无人,又能如何?」「耶耶!太好了!」阿一阿二高兴得对拍双掌,原地翻跃。沈吟片刻,景攸拱手请命,「既然如此,请教主由双侍陪伴一路,属下先行潜入汉中,击杀了对方援手,再与教主会合。」巫斩楼摇头:「不,我和你一起,去见识一下所谓中原高手。」景攸仔细想了想,也不再推拒。如今多事之秋,敌踪不明,双侍武功虽然不弱,但是性子太过贪玩,确实也只有他亲自陪在教主身边,才能安心些。他叫过双侍,细细嘱咐安排一番,童子们嬉笑着应了。「他们在汉中什么地方落脚?」巫斩楼问。「赵家楼。」阿一阿二齐声答道。「赵家楼吗?」巫斩楼的眼中渐渐聚起一点钉子似的讥诮之意,冷冷地道:「明日午时的赵家楼头,想必会十分的热闹。」当黑色的马车出现在离汉中十里远的地方时,巫斩楼和景攸已经大摇大摆地走进赵家楼大门。赵家楼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而是一家有着雅静上房的茶楼,在汉中颇负盛名。为了照顾请来的静云师太和长松真人,十六派联合才把落脚点选在这里。如果把十六派这次的行动比喻成蜘蛛网,那么赵家楼就是蜘蛛盘踞的阵心。任谁也想不到,被拟定为猎物的人,居然会无声无息地直捣黄龙。离开马车,换去扎眼的黑色劲装,乍一打眼,又有谁能立刻认出,眼前的人就是几乎掀翻了半个武林的煞星。赵家楼的茶博士眼见一个青衫一个蓝袍两位公子悠闲地走进来,立刻迎上前来,笑咪咪地打躬作揖,「两位爷,可是要到二楼的雅间?」做了十多年茶博士,什么样的客人出手大方他自然清清楚楚。来人一个玉树临风,一个俊美逼人,都是气宇非凡。这样的客人伺候好了,单是赏银都多过三个月的工钱青衫公子没有说话,负手站在大堂正中,淡淡打量起楼内的布局装饰,蓝袍人抢上一步,拦在他面前展颜一笑。看得出是不常笑的人,男子脸部的线条有点儿僵硬,但是俊美容颜衬着那一丝生涩,反而更加动人。「我们找人,请问有没有一位师太或者道长在这里?」他问。「啊?」楞了一下,茶博士迅速反应过来,脸上一红,赶紧答道:「有!有!就在二楼天字房!原来他们等的人就是您啊!赶紧里面请!小的给您带路。」「不用了。」随手把一块碎银塞给茶博士,蓝袍人——景攸对着二楼天字号房方向抬抬下颔示意,巫斩楼负手而立,点了点头。景攸抬脚上楼,这赵家楼建得甚是奇巧,原本一楼与二楼之间的间架并不高,但是那楼梯却修成长长的一个弧形,半贴着楼壁由这边连到那边,平白地把空间拉深了许多。他闲庭信步,不紧不慢地走上去,楼梯虽然长,但是一会儿也就到了尽头,停步处正好是天字房门前。自二楼看下去,巫斩楼已经找了个可以控制全场的位子坐下,一双修长秀美的手看似随便地摆在桌子上,对着他淡淡点头。他安下心,举手轻轻在天字房的门上敲了两下。「长松道长,静云师太可在?」门被人向里拉开,一个道装打扮的童子上下打量着他,「请问公子是?」透过半开的门扉看进去,一扇竹屏风刚好挡住了视线,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两三个人影,其中一个背对着门口,透过屏风间隙可以看出穿著一身杏黄道袍。盘算了一下距离,他对着道童微微一笑,左手一指点上对方眉心,右手长鞭已经无声无息地出手。「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二>巫斩楼端坐在趟家楼一楼一隅,也不倒茶,自顾自地把杯子颠来倒去摆弄。座间男女原有慕他仪表或偷眼或大方打量的,但是不久便被他冷淡的表情逼得转开视线。那冷淡并不是待人接物的冷漠,而是一种骨子里渗出的寒意,看上两眼就让人觉得寒气从脚底升起,那是一种高傲俯视的冷淡,逼得看的人生生地矮上一截,油然自惭形秽。这样的神情,才是巫圣教主的真实姿态,那个为了爱人的一个笑容而亲手种下满院牡丹的巫斩楼,已经,没有必要存在了。看到景攸回眼在场内搜索他的身影,他对着他点头,眼底有了一点点暖意。无论如何,这世上既然还有需要你的人、还有你坚信绝不会背叛的人,那么就算经历怎样的痛苦,他这巫圣教主,总还是做得下去的。景攸敲门而入的同时,他开始静静在心底默数,刚数到十五,一道人影自打开的房门里倒飞出来。巫斩楼的眉一皱,提步就往二楼冲。太快了,怕是不妙!蓝影急退至楼梯口,一扬长鞭把他带至身边,沉声道:「陷阱。」「走窗。」巫斩楼嘴里说着,一抬脚踢飞身边的桌子,八仙桌旋转着破窗而出,他却已经拉着景攸退回天字房,景攸长鞭一甩,房门应声关闭。偌大的桌子从二楼飞出去,街上竟没有一声惊呼,只听到箭簇钉进木头的铎铎声。这赵家楼内内外外,竞已是伏兵满布。天字房内一片狼藉,巫斩楼扫了一眼地上的几具尸体,穿杏黄道袍的男子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成名三、四十年的长松道人,他和其它人大都是被长鞭击破天灵而死,只有一个双手赤如血浸的黑瘦老人咽喉上钉着一把三寸三分的细刀匕首,看来此人武功不俗,一个照面间就逼得景攸动用匕首。那边景攸已经趺坐于地,抱元守一,转眼间头上白雾蒸腾,显是刚才房内瞬息交手中已然带了不轻的伤。巫斩楼慢慢踱到死者身旁,拔出那把匕首,在尸体身上拭去血迹,举到眼前细细审视。雪亮的细刀上倒映出他冰冷的眼神。设这陷阱的人,实在是很了解他,了解得——已经过了头。这样的人,放眼中原,又有几个?赵家楼一楼传上来水晶钟儿一样轻灵的笑声,带着少女特有的娇俏,软软的语调混着撒娇的尾音,「许郎你看,我们下的瓮里捉住了好大的一只鳖呢。」「小小不要胡说。」男子的声音熟得恨不得立时忘记,永远那么柔和沉稳,带着点儿天生的宠溺,哪怕是在背叛的时候,听着也似于心不忍,千万个不得已。巫斩楼的眼神又冷了一分。「许郎!」欧阳小小不依地顿足,「人家又没有说错!」长笑声带着饱满的内力响起。「呵呵,欧阳姑娘童心未泯,许少侠无须在意,这次能顺利除去妖党,多亏了少侠的运筹帷幄,真是江湖代有才人出,贫道等已经老了啊。」「前辈过奖了,晚辈……晚辈也没有做什么,都是小小的主意罢了,而且……」许君原的声音低低的,半晌才接着道:「而且小楼……那巫圣教主也没有真的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还望前辈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饶他一条性命吧。」「哎呀!许郎,你就是心软!那妖人骗你害你,你还要帮他求情!不行不行!道长你别听他的,我欧阳家在他手上就有三十七、八条人命,这样满手血腥的妖人可千万不能留!」「他……他也没有害我什么……」长松道人身边的中年女尼冷冷打断:「他们巫圣教专行妖孽之事,不知已经害了多少人!许少侠莫效法东郭之仁,害人害己。」「我……」「还是师太说得有道理。」淡黄衫子翩飞,欧阳小小一脸明媚的笑容挽着静云师太,「那妖人还打了小小一掌呢,师太要给小小报仇啊。」「小小姑娘蕙质兰心,干脆果断,倒比你这未婚夫强上许多啊。不如索性拜入贫尼门下吧。」静云淡笑着拍拍她的手。「有师太宠着当然好,可是小小才不要做尼姑呢!做了尼姑就不能嫁许郎了。」欧阳小小做个可爱的鬼脸,赶紧偎回许君原身边。「哈哈哈!静云师妹你莫要拆散人家爱侣啊,还是先对付邪教妖人要紧。」长松道人笑道。「瓮中之鳖又怎么跑得出天罗地网?」静云冷笑道:「我今日定要亲手杀了那妖人。」「是啊!」「杀了那妖人为兄弟们报仇!」「扬我中原武林之威!」身后众人围住楼梯不住呼喝,却不再上前。虽然大家嘴里说得轻松,但是明知二楼房内这两人都是武艺高绝、心狠手辣之辈,谁也不敢放松警惕。不论楼下说笑喝骂,天字房内始终一片静寂,没有人应声。楼下众人面面相觑:心下不禁都有些惴惴。欧阳小小眼珠转了两圈,笑吟吟地开口道:「喂,巫大教主!你可不要想从窗户出去,为了帮我们擒拿杀人魔,提督大人特意借了神弩营的人马,围了整整半里地,你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即使是巫教主这么漂亮的人,被射成筛子也就美不起来了。」场中立刻有人捧场地哄笑起来。房内仍然静静的,没有一点儿声音。长松、静云等高手互望一眼,缓缓拾阶而上,各自暗提真气,步若渊停。许君原默默地站在楼下,盯着天字形大小关得紧紧的门,神情呆然,若有所思。欧阳小小站在他身边,脸上一片笑意漾然,明眸流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看长松等人快上到二楼,她努努嘴,人群中几个一直留意这边的人立刻开始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一直问候到巫圣敦上上下下所有相关人等的亲属,听得出家人的静云忍不住皱起眉,拂尘一摆刚想喝止,却被长松拉住衣袖。喝骂中好象有谁在叹息,天字形大小的房门无声无息地打了开来,一身青衣的男子出现在门口。他面容苍白,神色疲惫,半倚着门。一点冷,一点倦,那一双眼睛里有的却是生杀予夺尽在手中的淡定,一时间每个人都觉得他看的是自己,一瞬间心跳都被冷冷摄住。随着那宛如实质的视线扫过,满楼的吵杂竞如被冰冻了般,一寸寸静了下去。一片静寂中他淡淡开口,「巫斩楼在此,谁来杀我。」刚才还骂得欢畅的众人忽然全都消了音,来的路上目见听闻的关于面前人的血腥手段一时都涌上心头。没有半个人应声,巫斩楼眼中众起一点讥诮的光芒,左手轻抚门框,「若没有人杀我,那我可就要杀人了。」长松、静云大急,顿足疾进,长剑、拂尘齐攻他要害。巫斩楼淡漠地牵牵唇,流云般退开,自门上化来的一把木针已然随手射出。只听咻咻破空声过处,褐色残影一闪而没,刚才骂过人的倒下一片,只有三五个武功特别高的才勉力或躲或挡,虽保住性命,但也十分狼狈。他稍退即回,信手两掌逼退长松与静云的联手,负手而立,神态淡然,似乎在强敌围峙间举手杀了十多个人,不过就像整理衣衫发鬓一样平常。长松和静云楞在当场,接下来的招式一时竟无论如何也递不出去。不知何时许君原也上了楼,这时越众而出,在巫斩楼面前站定。他张了张嘴,万语千言竞不知从何说起,半晌,终于道:「你……还是穿白衣更好看些。」白衣?巫斩楼冷冷一笑,可是那个会在初相逢时为他一句『我第一见到有人如此适合白色』而一整年不易服色的小楼,已经淡薄得好象前世亡魂,曾几何时,对着他温柔包容依旧的眼神,他竟然找不到一点儿心神动摇。变的究竟是他?还是他?或者是,他们两个都已经变了。移开视线,巫斩楼看也不看一直笑盈盈跟在许君原身后的欧阳小小,竟自对着静云师太挑挑眉,道:「你故弟子慈叶是我巫圣教的圣女,看在她的面子上,我饶你三次性命。」「你、你——」静云气得浑身颤抖,脸色发青,怒道:「你还有脸提慈叶!我好好的弟子被你们教中妖人迷惑,背师他嫁,我原念着师徒之情不予追究,想着她过得好也就罢了。谁知她嫁入你教中不到三年,就在祭台上被你生生挖出心脏!你!你们根本不是人!我今日定要杀了你给慈叶报仇!」巫斩楼皱眉道:「我教从不强迫教徒做任何事,慈叶当年献祭完全出于自愿。能被选为圣女是巫圣子民的最大荣耀,你莫再胡搅蛮缠。她在世时一直很感念你的爱护,你不要不珍惜性命。」「胡说!人活得好好的谁会愿意死?自愿不自愿的只有慈叶自己知道,但是如今她已经说不出来了。那孩子自小没有父母,若我这做师父的不为她出头,她死了都没有人追究!你不必多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静云弃了拂尘,背上宝剑出鞘,一泓秋水疾若流星,直逼巫斩楼眉心。长松同时摆剑相助,房前方寸之地霎时剑光霍霍,欧阳小小一把拉上怔怔呆立在原地的许君原往后让开,身后众多高手立刻一涌而上,牢牢围住,生怕巫斩楼破围而去。巫斩楼在双剑间翩然进退,眉头越皱越深,这老尼姑好生不通情理,看在前任圣女的份上他才好言相向,她竟如此不识好歹。他终于不耐伸出手,在长松剑身上轻轻一弹,这一弹指恰好在旧力刚尽新力未生之处,长松只觉一股巨力撞向肺腑,蹬蹬后退两步才站稳。巫斩楼借这一弹之力把身形加快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残影还在原地,人却已穿过静云连绵的剑式,逼到她面前,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扣住她的颈子,冷冷道:「第一次。」静云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只觉颈上一紧,一阵窒息,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长松刚站稳就看到这一幕,远远地也分不清静云的生死,他和静云素有同修之谊,一时急怒攻心,长啸一声,身上道袍陡然暴涨,目发皆张,竟是使出了出家前的独门功夫,和身扑了上来。看似轻松地闪身,避过长松状若疯虎的攻击,他面色不变,眼中却有了些焦急之意,他这样强提真气,其实对自身危害极大,腹中胎儿在真气一阵阵牵引下隐隐躁动,若真动了胎气,眼前优劣之势怕是要立刻逆转。须得速战速决才行,他眉间杀气微涌,一式『当时惘然』斜挥而出,五指如轮琵琶,点按切弹,直逼长松胸前五大要穴。周边观战的欧阳小小忽然扬声道:「妖人后力不济!大家还不并肩齐上,谁先为静云师太报仇,谁就可以优先在宝藏中挑选!」原本观望态度的群侠果然被煽动,自持武艺不错的人刀剑并举,一起招呼上来。巫斩楼虽然不惧这些乌合之众,仍是不得不分出些心思应付,只好恨恨地收招,冲得最近的几个人倒了楣,被他迁怒地每人赏了一指,比冲上来更快地倒飞回去。一耽搁的功夫,长松道人的爆雷真力已迎面劈来,换到平日他自然不在乎,但是现在有孕在身,难免多了几分顾忌,只好躲避为先。可恨原本就不大的地方平白多了这么多人下场,巫圣教嫡传身法虽然辗转精妙,但仍是渐渐施展得艰涩起来。许多人看出便宜,出招不求伤人,但若要拦住巫斩楼一时半刻,逼他与长松真人对面硬拚。左挡右突,巫斩楼眉宇间煞气渐浓,飘的身形嘎然而止,夺去一人手中兵器,顺手一剑擦颈而过,人头飞上半空,鲜血猛地喷溅而出,他抬手一引,那人满腔热血直奔长松道人面门而去,除了刺鼻的腥气外,竟还多了股沁人的异香。周围人闻到那异香时最先想到的就是云贵一带变化莫测的毒,当即纷纷抢着急退。谁知那长松道人竞像疯了似的不管不顾,长剑一晃,破血而入,任那含了真气的鲜血击中面门。这一下实在出乎意料,眼看剑光劈面袭来!好一个巫斩楼,不退反进,间不容发地抢入剑光中,左掌侧贴长剑吐力,荡开剑身,右手一抬,一把三寸三分的细刀匕首无声无息滑入长松道人左胸第二、三根肋骨之间。双指一带,匕首回到袖中,他一掌击飞长松的尸体,借力流水一样飞退。巫斩楼后退间忽然真气一窒,脚步微乱,原本就苍白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刚才荡开长松宝剑那一下用得虽是巧劲,但是仍然不可避免地与他的内力对冲了一下,那一股爆雷真气沿少阳一脉逆上,终是牵动了胎气。欧阳小小的眼睛自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巫斩楼面上,这时她眼底那丝尖锐终于浮上明眸,轻轻脆脆地喝声『动手』!呼应似的,本来一直在周边没有出手,做家丁打扮的八个人各自怪叫着扑人战场中心,如久经配合一般分上下左右八个方位攻向巫斩楼。巫斩楼只觉真气紊乱,一股暴躁的内力在肺腑之间乱撞,光是勉力抑制住不让它们伤到胎儿已是十分勉强,更何况应付这样八个善于合围的高手?一咬牙,他直直向后撞去,压肩摆头,以左肩承接了后面来人的一掌,避开两侧和上方的攻击,右肘同时后击,击碎那人肋骨后仍不停留,直直把他撞飞了出去,两人好象连体一般同时急退。他退得快,身前两把蛇形剑追得也快,眼看便要刺到他面门。而这时他已经倒至天字形大小房门前,身后便是门扉,退无可退。但是巫斩楼却突然放松了表情,连双手都垂了下去。「不好!」欧阳小小顿足高喝:「阿忠、阿义快退!」被叫做阿忠阿义的两个人一楞,身体反射性地后退,但仍是慢了半步。两条黑色长鞭灵蛇般自房门内飞出,擦过巫斩楼两鬓直击而至,鞭梢如利刃般在两人持剑的手腕处轻轻一抹,两把蛇形剑连着握剑的手一起跌落于尘埃之中。那两人楞了半晌,才觉得由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痛楚,一时怪叫连连。天字形大小房门大开,身着蓝袍的俊美青年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巫斩楼身边,一伸手摔开他背后那人的尸体,道:「属下无能,有累教主!」伸手搭上他的腰,巫斩楼道一声,「走!」「是。」景攸手腕微动,消失的长鞭重现出现在掌心,一抖手,黑鞭以两人为圆心,画着大小不一的同心圆击出,近身的人躲避不及的立时就被甩了出去。
天降麟儿系列之天衣无缝。/菖蒲 天降麟儿之天假奇缘
鞭梢击地,发出清脆的声音,景攸借力直冲而上,另一只手中的鞭子已然击穿藻井,带着巫斩楼一起破楼而出。巫斩楼抱着景攸腰身任由对方带携,登上房顶之前最后一眼,正看到欧阳小小不知拿了什么向两人比划着,却被身边的许君原一把拉了下去。只听得欧阳小小在下面愤愤顿足,忍了又忍才道:「算了,本来就不一定打得中。况且我才不信他们逃得过三千神弩营!」本来确实是不一定冲得出去的,不过此刻自然不同。巫斩楼安心地靠在景攸身上,压制体内乱窜的真气,景攸一扬手,暗紫色的信号弹冲入晴空,一辆黑色的马车从北方驶来,那马车甚是怪异,不但没有套马,车辕上也没有人驾驶,却仍然疾驰如飞。机弩营匆匆搭箭急射,但可以洞穿盔甲的弩箭射在那马车上竞纷纷弹开,连个伤痕都留不下。那车驶得极快,很快便冲入机弩营阵中,打乱阵形。黑黝黝车窗里不时有白光一闪而没,机弩营战士立刻便有人应声而倒。不多时马车已冲到楼前,景攸一手环住巫斩楼,一手长鞭挥舞出泼水不进的护盾,上身轻晃,已然自楼头一跃而下,半空一个鹞子翻身转乳燕投林,轻巧巧自车窗中钻入马车,两人一进车,吱呀一声连车窗也关了起来,没人驾驶的诡异马车竟当着三干机弩营和数百高手的面,大摇大摆扬长而去。好好一场天罗地网计中计,却连一个敌人都没能留下,平白损失了好多人手,众侠士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站在赵家楼门前,许君原远远望着马车早就消失的方向,怅然若失,欧阳小小看到他的表情,咬咬唇,冷哼一声,自顾自走去安抚群侠。马车一路向南驶出十乡里,红衣双侍从车门里钻了出来,一声清脆的呼哨,路旁树林中两匹黑色骏马打着欢儿奔了出来,挨着双侍一阵磨蹭亲热。两人把马套回车辕,笑嘻嘻地蹦上车辕抖开缰绳,已经成了中原武林噩梦象征的黑车又向前行去。马车内巫斩楼靠在软垫上默默运气,内视一周,真气基本上已经归源,万幸胎儿无恙,只是侵入内腑的爆雷真力和肩上挨的一掌所带的寒毒比较严重,短期内怕是不能再妄动内力了。如此一来,接下来的路上能迎敌的,就只剩下景攸了。扬扬下颔,他示意景攸伸出左手,景攸迟疑一下,把手递了过去。只见整个衣袖已经被撕烂,小臂上五道爪痕宛然,透着一种诡异的赤红色。巫斩楼先从药箱里取出专克百毒的神仙散细细地敷在伤口上,又一阵翻拣,才想起唯一一盒生肌止痛膏已经在上次给了景攸,他伸手在他怀中掏出来抹上,最后才用干净的白布紧紧地包扎好。把把脉,巫斩楼终于放下心,奸在景攸内伤虽然颇重,但是在赵家楼里及时自疗,大致上已经压住,只要回头找时间静养半个月一个月的,便可完好如初,不会留下什么病恙。景攸默默任他在自己身上施为,定定地看着修长的十指翻飞忙碌,一时马车中静得可以听到两个人的心跳。「谁把你伤得这么重?」巫斩楼问「就是被我用匕首杀死的那人。」许是大战之后精神疲惫,景攸竞忘了一贯严守的主从界限,说话少有地未带属下教主一类的称呼,简单讲了他进入房间之后的遭遇。原来他一进门便率先发难,把攻势集中在黄袍道人身上,谁知那厮只是假冒的,隐在死角的阴山鬼叟趁机偷袭,他虽杀了其它人,却也吃了点儿亏。又怕他们在外面也有埋伏,便拚着生受一掌用匕首取了鬼叟的性命。只是没想到鬼叟的催心掌太过霸道,逼得他后振无力,不得不立刻疗伤。景攸说得淡然,但是在当时不过十五个瞬息之间双方你来我往以命相搏,实在是凶险无比。抬手两个巴掌抽在景攸脸上,打得他脸一偏,巫斩楼冷冷瞪着他,道:「料敌不明,其罪一;莽撞冲动,其罪二。若不是你大意受伤,本座又何须亲自出手?」「下次再有这种事,自己到刑堂领罚。」他余怒未消,挖了膏药以超乎必要的力度狠狠抹在景攸脸上,冷笑道:「哼!无论怎么说,这次算下来,还是他们吃的亏大些!」「你现在还能不能战?」「教主放心。」点点头,不用他说,景攸按动车内某个机关,外面双侍立刻停下马车。景攸先跳下车,巫斩楼随后而下,双侍也从车辕上蹦下来,欢欢喜喜地靠过来,抢着道:「教主和左护法这次好威风啊!」「他们中原人牛吹得忒大,还不是让教主杀得落花流水的!」「威风吗?」巫斩楼淡淡问。「当然威风了!」阿一阿二异口同声。「若真是威风,也就不会让人给骗进圈套里,自然更不会狼狈得落荒而逃。」「我只是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巫斩楼眼睛里神光凛冽,直直逼视两人。「什么为什么?」阿二脸茫然,阿二咬住唇不说话。「设这陷阱的人,必然是一个非常了解我的人,熟悉我行事方式——或者说,熟悉巫圣教主的行事方式。但是许君原所知道的我,只是巫斩楼,而非巫圣教主。他做不出这样的圈套,也无法给我错误的情报。」「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整个中原只有三个人,景攸始终没有离开我身边,那么自然就是你们中的一个。」
他一字一顿地问道:「到,底、是、谁?」「教主,您是说我们背叛您?」阿一终于反应过来的惊叫:「怎么可能!阿二他一直和我在一起啊,从来没有分开……」他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直直盯着阿二,好象在看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我记起来了,在汉中的时候,你曾经说要去买吃的,离开过我半个时辰,但是却空着手回来……」「你当时去了哪里?」他的声音陡然上扬,尖锐凄厉。「我……」阿二张口欲辩,却说不出话来,「教主,我没有……」「太可怕了!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你不是阿二,阿二从来不瞒我任何事情的。」阿一伤心欲绝地疯狂摇头,踉跄着后退,一直退到巫斩楼身侧。「教主我真的没有!」「我本来也不信你会背叛巫圣敦……」巫斩楼面沈如水,「但是除了你,还会是谁?」「那自然是我。」一脸伤心的阿一忽然抬手,白光一闪,一梭梅花镖对着巫斩楼后心射去。这一下距离极近,又是出奇不意,按理应该很难避过,但是巫斩楼却像早有防备似的晃身纵步,竟是连衣衫都没有擦破。阿一咬咬唇,抬手又是一梭。「阿一不要!」阿二和身扑上来,同时扬手,一梭一模一样的梅花镖迎上去。两梭镖在巫斩楼面前对撞,本该一起落地,谁知阿二的梅花镖一敲在阿一的镖上,竞掉转了方向,齐齐以更快的速度向他疾射而来。巫斩楼静静站在原地,纹丝儿不动,清脆的破空声中黑影一闪,两梭梅花镖被击得倒飞,比原来更快地射向主人,阿二一跃而起,所有的镖擦着鞋底飞过,还没来得及换气,脚踝处一紧,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带得横飞出去,眼前红影一花,正和同胞兄弟撞在一起,两人五脏六腑一阵钻心似的疼痛,各自一口血喷将出来,不分先后狠狠摔在地上。「咳咳咳——」阿二阵猛咳,吐出的血里带着块状的暗红色物体,知道是已经被景攸鞭子中带的蚀心劲给生生震碎了五脏,不由一阵骇笑。「为什么?」巫斩楼俯视阿一,再次重复自己的问题。「为什么?」有着童子样貌的侍从边咳边笑,「简单得很,欧阳小小答应,只要把教主骗到赵家楼,就把欧阳世家珍藏的还尘丹给我们,可以解我们身上断缘丹的药性,让我兄弟的身体能继续成长。」「当年服下断缘丹,透过抑制身体生长来换取武功进境的事,分明是你们自愿的,如今你们居然为了这个出卖教主!」景攸听了怒从中来,想起赵家楼中屡遇险境,险些令教主丧命,竟只是为了这样微不足道的原因?「当年我们确实是自己愿意的,但是现在却不愿意了。」阿一冷笑道,「难道选了便不准人后悔吗?左护法眼中心中只有教主,自然是他的一根头发也比我们的命重要。但是我们小人物难道便不能有自己的打算?我俩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却还是这十二岁的模样,天天故作天真,我早就厌倦得想要死掉了,有这个机会拼上一拼,又有什么不可以!」「还有,当日酒中的毒药也是我下的,许君原确实全不知情,教主当时的确是冤枉了他。教主你总是这样,眼中只看自己想看的,教中多少人爱你慕你,你全不在乎,为了一个男人扔下教务待在洛阳不回来,你道你是真的爱他吗?若是爱他,又怎么一句解释也不肯听,便定了他的罪?我一直想着,早晚有一天要告诉你这事,到时要好好看看你的脸色,问问你究竟后不后悔。」「休要胡说!」景攸心一紧,瞪着阿一呵斥,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盯着巫斩楼神情变化。「错如何?对又如何?」沈默片刻,巫斩楼冷冷道:「对错不过由心,我巫斩楼做事,绝不回头。」不管那杯毒酒中盛得是谁的恶意,他的爱情里也容不下那人的动摇,当他不惜损耗功力逆天孕子,却受了他为保护另一个怀了他孩子的女人那一掌时,他们之间的爱情,就已经死了。<三>阿一愣了片刻,忽然大笑:「好!好!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要是有这样的气魄……我要是有这样的气魄……」言犹未尽,一股暗色的血自唇角溢出,竟是自断心脉而亡了。「阿一哥哥!」阿二挣扎着扑过来,胡乱探着他的鼻息,触手处依然渐渐冰凉。他猛地转身扑到巫斩楼脚前,拚命磕头,哭着道:「教主法外开恩,我哥哥已经死了,便是天大的罪也抵赎了,请教主赶快赐他御印,不要让他的灵魂永远飘荡,去不了常世之国!教主开恩,我给您磕头了!」「你们背叛巫圣教,害得教主险些丧命,早已不配做巫圣神的子民,还敢妄想去常世之国?」景攸道。「教主,我们并没有真的想害死您,哥哥知道牵机毒药根本不能把您怎么样的!今天也是,本来我们已经从欧阳小小那里拿到还尘丹了,因为担心教主才特意绕回去。」阿二泪流满面,激动的情绪牵引了受伤的内脏,不住咳血。「我们根本不想教主死,也很想一直留在巫圣教……我们只是……只是不想一直到死都长不大,只是这样……」巫斩楼的眼神从笑容凝固在脸上的阿一,又看看泪流满面的阿二,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一般的粉妆玉琢,原来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区别的脸孔下竟埋藏着完全不同的性情,一直以来,自己的眼睛看的究竟是什么呢?到底做错的是谁?他走到阿一身旁,右手结印,食指中指一起轻点他的眉心,口中低声念诵。一朵淡青色的小小莲花印,随着巫斩楼的声音绽放在阿一的额头。直到莲花完全盛开,他才收回手指。「太好了!」阿二惊喜交加地扑到哥哥身边,细细抚摸着莲花印,又为他擦净唇边血迹,转头欢喜地对着巫斩楼重重磕了三个头,「多谢教主。」「这样我也可以放心了。」他擦净泪水,拣起一枚梅花镖,抬手送入咽喉。静伫片刻,巫斩楼把手点在在阿二额头,为他也加上御印,确保两人的灵魂可以被引导到巫圣神治下的常世之国,不会迷失在荒野。景攸默默上前,把两人的尸体摆在一起,以教内焚烧亡者的青硫弹引燃。怔怔地望着青白色火焰中仿佛在微笑的尸体,巫斩楼只觉得从来没有任何一天,过得像今天这样漫长、疲惫,即使是他喝下那杯从爱人手中递出的毒酒那一夜,也完全不同。景攸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脸苍茫的神情,默默无语。才停了一天的雨,转眼又落了下来,萧萧瑟瑟地淋了人一肩,一脸。雨下个不停,这样的大雨中,追踪固然是很难,赶路的人一样辛苦。两人索性也不急赶,干脆把醒目的马车隐在密林里,找了个山洞休息。不一会儿两人所换下的衣服已经烤得半干,金色的火光摇曳着各自的心思,洞中一时静极。「我还记得,你入巫圣教那年才刚刚七岁,那一年菊花开得特别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因为看着我发呆,被我抽了一鞭。」巫斩楼忽然幽幽道。「是,属下当时还说,将来一定要把鞭子练得比您好,到时就可以爱看多久看多久。」景攸微笑,那时候多好,单纯地仰慕着那高洁美丽的生物,一点儿私心也没有,自然地凝视,自然地交谈。曾几何时,自己已经连直视他的眼睛也不敢,言语恭谨,动作生硬,生怕不小心泄漏一星半点儿卑劣的心思。教主只道他是世间唯一一个绝不会欺骗他的人,却不知他瞒下的才是最惊心的秘密,那龌龊的心思,即使只是夜深人静时独自想想,都是天大的罪孽与亵渎。「不错,那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种话,当时我就想,这么有趣的人,一定要弄到身边来……可是你也变了……」「进入巫圣教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后悔过。」他突然问。「没有。」景攸斩钉截铁地答道。巫斩楼眼神投在半空中,像在问他,又像自问:「你说,人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竟能变得这样快?明明还是那个深爱的人,为什么再见时竟可以波澜不兴,形同陌路?当初挣破头求来的,却成了今天宁死也要舍弃的?人人按自己的想法去解读他人心思,又能说谁对、谁错呢?」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是不是也已经悄悄地变了?就算回到百色,他真的还能做回那个超世脱俗、冷傲孤高的巫圣教主吗?想了又想,景攸把一段木头放到火堆中,很慢很慢地说:「属下没有想过那么多,也许有的人可以同时在心里装很多东西,每一种当时都很重要,但是一定也有人只能放很简单的一样,现在是这样,以后也还是这样。」「属下眼中,教主永远是教主,是一生忠心侍奉的人。不管发生什么,这点都不会变的。教主也这样想,就可以了。」默默地把他的话反复想了好久,巫斩楼深深地看了景攸一眼,忽然问:「阿一说我只看自己想看的,又说我不在乎教中人心,你可知他所说『爱我慕我』的人,究竟是指谁?」「教主是巫圣神的人间代理,圣教之人自然都是爱您慕您的。」景攸面不改色地道。「是吗?」他点点头,「既然如此,夜里雨寒,你就不要睡了,看住篝火,不要让它熄灭。」说完倒下,翻个身径自睡了。明灭不定的篝火辉映出景攸脸上的苦笑,这霸道孩子似的脾气,却是始终没有改过,一不满意便拿亲近的人撒气。这世上本就有些事情看着很简单,但真正要做出来,却是干难万难。阿一虽然聪明深沉,毕竟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若真爱他,便只想他好,爱他慕他,又何必让他知道?七月初七,风向东南。一叶轻舟顺风扬帆,破浪疾行。坐在船头,巫斩楼感受清冷的江风扑面而来,舒爽地半眯眼睛,那日洞中彻谈后已经又过了三天,虽然还有很多事情积在心里,但是他已经学会不去想,既然巫斩楼永远是巫斩楼,那么也无须自寻烦恼,他只要想最简单的事情就好。眼前最重要的,自然是安全返回百色,顺利地生下孩子。景攸想瞒,就让他再多瞒两天好了。明明是从小就不会说谎的人,虽然神情自若,但是眼神却会飘移,居然还想骗过他?反正来日方长,也不必急在这一时。身后脚步声响,轻且沉稳,熟悉的气息靠过来,和着温暖的大氅一起落下。不用回头也知道上来的是谁,他淡淡地问:「秦心传来的信上说了什么?」「右护法已经带教中高手在泸州恭候教主,如今顺风船快,最多再有两天就可以到达了。」景攸垂手道。「船夫可靠吗?」「教主放心,这船夫是右护法在两湖一带布下的暗线头目,虔诚的巫圣子民,除了右护法和属下之外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不仅长于勘探,更是操船弄舟的一把好手。」点点头,巫斩楼极目远眺,悠然道:「这巫峡的风光,美得仍是惊魄夺魂,中原虽然地广物博,却终是没有这般风情。」过去的一年,已经好象是一场热病,虽然对于经历的事情都清清楚楚的,却又觉得一切那么不真实。从在洛阳的牡丹花丛中对许君原一见钟情,恩爱缠绵比翼情深,到情海翻波变生肘腋,他一生的轻狂似乎部耗尽了。「蓬山虽好,终非故园。」景攸应和道,「不过江上风大,教主您如今的身子受不得风,还是进去避避吧。」「如今倒是轮到你来管束本座了。」巫斩楼板着脸道,人却乖乖地站起身来,准备下船舱。「教主,左护法,后面似乎有船追上来。」船尾撑船的做艄公打扮的教徒忽然扬声道。巫斩楼的脸色冷下来,这三天两人绕道巫山,然后转走水路,路上总算是比较顺利清静,没想到还是没有甩掉他们,看着对方的船由小及大,渐渐连甲板上的人都可以隐约看见。武当峨嵋以及其它许多帮派的人密密麻麻地站了一甲板,和之前路上遇到的杂鱼不同,基本上都是些有头有脸的高手,欧阳小小黄衫翻飞,站在一个道人身边对这边指点着不知说些什么,许君原站在她身旁,看不清面上神情。看来对方已经知道再往前去就进入了巫圣教势力范围,打算孤注一掷,在这江面上彻底将他解决。「能不能甩掉他们?」景攸问艄公。对方摇摇头,为难道:「如果是礁石多水面浅的地方还有些办法,可是这段江面平坦,又是顺风,对方的帆力强,恐怕很快就会追上了。」「无妨,最多小船被撞碎了,我们一起跳江好了,你的泳技该不会忘光了吧?」巫斩楼不在意地宽慰属下。景攸的眉皱得紧紧的,就算水性再好,这一带水流湍急,两壁峭崖,除非是像鱼一样能在水里呼吸睡觉,否则便是神仙也逃不出去。虽然可以跳到对方楼船上,但那和送死又有什么区别?他们人多势众,船上地方浅窄,他既要对敌又要保护不能动真气的教主,双拳难敌四手——就算敌得了四只手,难道他还能打过四十只、四百只?所以连刚强高傲如巫斩楼,也没有说出硬拚的话来。进退两难,不过如此。咬咬牙,他突然出手疾点巫斩楼的后心,巫斩楼完全没有想到景攸会对他出手,一时不察,三处穴道被制,僵在原地动也动不了。「你!」「属下冒犯教主,若有命活着回来,自愿领罚。」景攸对着巫斩楼恭恭敬敬深深一礼。「你又打算做什么?」巫斩楼怒道:「本座命令你不准任意行事!」「教主放心,属下点的穴道您最迟半刻钟就可以冲破,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损害的。」景攸答非所问。「谁管那个!不准你去白白送死!」也许因为知道是最后了,景攸的表情比平日里柔和许多,眼底层间温柔笑意从容溢开,他轻轻为巫斩楼系上披风的带子,柔声道:「教主还记得吗?小时候我曾经说过:将来鞭子练得比您好了,您就再也打不到我,到时我爱看您多久,就可以看多久。」「如今若单只以长鞭来论,属下已经比您要强很多了。」「你……」「教主,属下以后不能随侍身边,您多保重,有孩子的人了,要珍惜身体才是。」他对艄公吩咐道:「待会儿我离船后,你只管快点划便是,右护法在泸州等着,务必要把教主安全送到。」「左护法放心,属下拚了性命不要,也定不负所托!」景攸再看一眼巫斩楼满脸的怒气和眼底一点点慌张,微微一笑,走到船尾,眺望紧追在三十余丈之外的大船。杭州梅家造的楼船向来以坚固著称,不知又撑得住几颗洞天雷呢?可惜这雷原本是为了近身搏战研制的,引信太短,投掷不了那么远,这次若能活着回去,不妨向秦心提提改良的建议。当然,在那之前,他恐怕要先烦恼怎样应付那高傲教主的惊天怒火才行。眼看着景攸扬手掷出一片木板,人同时跃起,黑色的衣衫半空中簌簌飞扬,力气将竭时向下一沉,刚好落在之前掷出的木片上,借力一点,又一次飞起。如此两次起落,已经轻飘飘上了追来的楼船。兵器撞击呼暍怒骂之声从对面楼船上传来,那人黑色的身影在敌群中飘来去,左突右挡。比起长鞭、弓弩一类,那人的近身战其实并不拿手,所以才练了匕首为辅,走得都是些狠、绝、险的路子,伤人的同时难免自伤,在狭小的甲板上以一敌百,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七个道人组成了七星阵,把他困在中央,长剑交错,景攸不知为什么分了心,连续被两把剑划伤,鲜红的血从肩头腰侧涌了出来,隔着这么远竟然还是如此刺眼。猛地闭上眼不再去看,巫斩楼默运真气,内力沿着奇经八脉倒行,一起汇入丹田胚胎所在之地,他只觉腹部一阵钻心绞痛,硬生生地忍了下来,任由鲜血自唇边溢出。那胚胎好象自有意识,知道要遭到怎样的对待,无尽的悲哀痛苦涌上来,直冲脑海,一时脑中乱想纷承。一儿是少时习武击飞景攸的长剑:一儿是白玉祭坛上亲手将犹如亲姐的圣女挖心;一儿牡丹花丛扑面而来,许君原蓝衫绰然,浅笑温存:一儿又是穿心一掌,那人面上的惊惶与后悔,却又在转眼间变成黑色的身影孤单寂寞地独对着篝火。将将走火入魔之际,他借心头最后一丝清明,猛地将牙齿抵住舌尖狠狠用力,另一种痛楚霎时让脑子自幻象中清醒,内力在丹田翻转轮回,渐渐成了一个小型的漩涡,自行生生不息。巫斩楼本就散着的长发在江风中微微颤动,竟由发梢开始变白,那冰一样的白色一点点向上推移,很快满头乌发尽成白丝。「化胎大法!」艄公惊呼,手中的撑竿险些掉入江里。那是巫圣教与镜转神功相配合的另一种功法,怀孕的人依法施行,把胚胎作为营养根基助己身蜕变,功成可提高功力数倍。只是成功的可能性极低,过程非常复杂危险,若由女子修炼,虽然危险降低了,但是效果又不甚出众,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人会特意去修炼。没想到他在有生之年竟然能亲眼看到真人使用,而且是一教之主!艄公胡思乱想着,忽然一阵巨大的响声从身后传来,连水面上似乎都传来地动山摇的晃动,火光迅速地照亮了半个江面。刷地睁开眼,双目中神光聚成一点,巫斩楼死死地盯着起了半边火的楼船,神色寒得如同万载玄冰。难道终究是来不及吗?不!他、不、许!满头白发飞扬,他一挥袖,身形一晃从小船上消失,遥遥出现在十多丈外,踏水直奔楼船。巫圣不允,天要留人!半倚着船舱壁,景攸左手软软地垂在身侧,背后疼得已经快没有知觉,半边黑衣更是染成美丽的红色。左手伯是废了,不过值得。他微笑,趁着敌手不注意时引爆了一颗洞天雷,不仅炸死了十多个人,还断了一根桅杆,更巧的是刚好引燃了船舱里储的酒,现在已经有一半人忙着救火去了。如果能再顺利引爆一个,那么这条船是绝对别想继续追击了。欧阳小小在周边气急败坏地指挥人救火,扬声提醒众人小心,不要给他机会再次使用炸药,于是剩下的各派高手谨慎地步步逼近,缩小包围圈。他握紧右手的长鞭,暗暗庆幸当初秦心做这洞天雷时就留了一手,考虑到被擒住时同归于尽的可能,只要贴身存放,向内注入内力即可引爆。待这些人再走近些,他便可带着他们一起赴黄泉路。船头忽然传来吵杂声,景攸努力想分辨,视线却已经开始模糊,他摇摇头想清醒一下,却令得众多高手如临大敌地齐退半步。景攸冷峭地笑了,笑容竟与巫斩楼有五分相似,强提力气嘲讽道:「原来名门大派的胆子,竞比巫圣敦的苍蝇大不了多少,列位不要担心,我这洞天雷珍贵得很,拿来用在你们身上岂不浪费?」「无耻鼠辈!你也只能现在逞口舌之利,等大爷待会儿抓住你,让你求死不得!」一个身上鲜血淋漓的锦衣大汉跳脚怒骂,显然刚才也被爆炸波及了,气急败坏。「哦,你待要把我的人如何了?」冷冷的声音从剩下的桅杆上传来。看来自己真的要不行了,景攸苦笑,眼力竞模糊到这种地步,竟觉得桅杆上当风而立的人长得和他死前想再看一眼的人那么像。首先,若真是教主,怎么可能是一头白发?「是巫圣教主!」四五声惊呼同时响起,震得他脑子里一清,陡然打了个寒颤,凝神看去。玄色的披风在江风中翻扬,其下红衣若血,白发如雪,冰山般孤傲高绝,不是巫斩楼又会有谁?可是那发……那发……化胎大法?不可能!他那么期待那个孩子的降生,宁愿忍受千般难挨的苦痛,几次遇险也不改初衷,又怎会亲自扼杀那珍贵的生命!不过为了一个属下——怎么值得!眼中的世界开始旋转,他倦倦地倚住舱壁,神志开始涣散。不值得的,教主,那只是一个对你有着龌龊心思的下属,他情愿自己死一万次,也不愿见你做一点点违心的事,他只要你好好的活着,指点江山任性纵情随心所欲,巫圣教主,千秋万岁。其它的,他一点都不想要。真的什么也不想要……巫斩楼淡淡一扫全场,沉声道:「放人,我饶你们一干人等性命。」「做梦!你今天也把性命一并留下吧!」「对,给中原武林的英雄们偿命!」吃了大亏杀红了眼的人哪里会轻易罢手,纷纷喝骂。一敛袖,晶莹得接近透明玉石的手掌轻轻抬起,又落下,掌风过处,巨大的桅杆自上至下粉末般分解消散在风中,脚下已经空空如也的人仍然站在半空中,漠然微笑。「景攸,我先打发了烦人的家伙,马上就来接你。」「怪……怪物……」众人张口结舌。那根本不是武功!是妖魔邪法!是诅咒!恐惧在一瞬间统治全场。风声猎猎,拂在他脸上的却是柔软的衣裳触感,淡淡的冷香熟悉而让人眷恋,是做梦吧?他这样想着,把脸更加蹭了上去。「醒了吗?」冷澈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嗯。」他的神志还不是很清楚,下意识地问:「我们去哪儿?」「……」声音顿了一下,带上些微的柔软,「回家,我们回家。」回家吗?景攸努力地想睁开眼,但是眼皮却粘得比什么都紧,好象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啊,「敌人……」「不用管他们,你安心休息吧。」巫斩楼淡淡道。刚张开眼的景攸接收到指令,又安心地昏过去,最后一眼是从巫斩楼肩上望过去,只见身后渐小的半截楼船缓缓下沉,衬得天边夕阳血样的残红。那一天巫峡之下的水被染成半江赤红,在此役中活下来的,没有一个愿意再想起那一场噩梦。巫圣教宝藏之说,再也没有人提起。偶尔说起的,尽是那鬼魅般可怕的巫圣教主怎样踏水登船,凌空漫步,怎样举手间轻描淡写将人化成细粉,怎样杀得百多高手所剩无几。自此广贵一带成了鬼门禁地,无人再敢轻犯,而巫圣教出奇地并未报复,仍是闭关自守,似乎是各自相安无事。中原武林再也没有人见过那掀起轩然大波,留下血海腥风的死亡马车。眨眨眼睛,几十年便这样过去。几多名上红颜、枭雄豪杰,一杯黄土也掩尽了。只有渭水旁小小村落里的章姓老人,偶尔喝了酒,还会绘声绘色地给小孩子讲一个骇人的故事。那故事里有可怕的接魂马车、穿著黑衣的无常、遍身血红的双胞杀人魔,以及冷漠得足以冻上冰山的阎王。也许还有一点点儿当年的风花雪月,名门千金垂怜无名小子,醋海生波引动杀机无限。不过你总是来不及问结局的,因为从来不等讲完,那个只比章老头年轻一点点的老太婆就会冲出来,扯着他的耳朵把他拎回去。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不管是怎样的大人物,也逃不脱一个最终的归宿,即使现在不死,早晚也会死的。
只是不知黄泉是否陌路,不然这纠纠葛葛的人都撞到一起,再起了纷乱,又该如何是好呢?一杯毒酒,简单地碎了他一世缠绵的美梦。世间事本就没有公平,即使毁半生功力,逆天孕子,也未必换得回情人同样的真心。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恨。被至爱背叛如何?被千里追杀又如何?他是巫圣教的巫斩楼,巫斩楼一生骄傲,不屑责人!从头到尾,不过是——他错爱了一个人。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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