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询“弃老俗”,寻访“弃老洞”4 传统民俗文化寻访活动

探询“弃老俗”,寻访“弃老洞”(4)

黄绍坚

湖北郧县王家山村:“弃老洞”与“崖墓”并存

寻访之旅的下一站,其实就在花栎湾对岸。

虽然从陨县五峰乡大树桠村花栎湾出发,坐船横渡汉江到北崖山,只需短短五分钟,但从行政隶属关系上说,北崖山属于郧县青曲镇王家山村管辖。

两天后,我绕了一大圈,经由汉江北岸301省道和“村村通”小路,到达王家山村。在该村四组村民尤兴启帮助下,我再次登上北崖山。53岁的尤兴启原是村民小组长,他告诉我,这里同样把“弃老洞”称为“自死窑”。他说他听过“弃老俗”的传说,“是啥时候的事我也不清楚,那时候是唐朝吧?”他也知道北崖山上有“自死窑”群,小时候曾到窑里玩过,“里面好小,大个子都装不下”,他瞄了我一眼,“不过你没问题。”看得出,他很细心。

站在北崖山东坡,极目远眺,两天前我到过的花栎湾就在汉江对岸。江滩上的大片石子,在正午的阳光下,耀得有些晃眼。

我数了数,在北崖山东坡上,现存17座“自死窑”(“弃老洞”),而不仅是前两天我在汉江小船上看到的4座。其中,距今汉江江面约60米高的田地上有5座,80米高的田地边有2座,90米高的田地上有10座,多为两两成对。这里的“自死窑”形制基本相似,都是长方形竖穴石洞,所有窑内均无尸骨或陪葬品。我量了一下,其中15座洞口近似正方形,高0.9米,宽0.8米,深2米;另有一组2座洞口下半部为正方形,上半部为等腰三用形。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一座的窑底内壁上部,凿有一个灯龛状小洞;另一座窑底内壁顶部,则被凿成奇怪的双倒悬等腰三角形窑顶。我还注意到,这里的窑壁开凿痕迹都极为规整,看得出,开凿时所采用的工具和技术,比开凿“北崖山南坡‘弃老洞’群”时要先进得多。

面对“北崖山东坡‘弃老洞’群”,我的确很困惑:是谁、在什么年代、用什么工具、出于什么目的,开凿了这些“自死窑”?如果说它像汉晋时期的崖墓,可它无墓道、无耳室、无装饰、无明器,也不见层层内收的墓门痕迹。如果它真像民间传说中那样,是将老人弃置其间的“弃老洞”,那么在北崖山东坡为什么又成群出现呢?

看来,最后的结论,还须等到系统考古发掘之后才能得出。

倒是王家山村的村长吴广学,给了我一个参考答案。

1960年出生的吴广学村长是位性情中人,他的家昏暗、简陋,但门外场院上却摆着一堆他捡来的漂亮的汉江石。虽说我是不速之客,可他依然热情地招呼他妻子,很快做出一顿近乎丰盛的乡间午餐,并坚决不收我交的午餐费。几瓶啤酒下肚,他和我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他向我说起他引为自豪的儿子和儿媳的生活,也问起我妻子和孩子的情况。饭后,他坚持亲自带我前往王家山村后房口,他说,后房口一带有考古队发掘过的隋唐崖墓群,“你一看,就知道和北崖山的不一样。”

在《丹江口水库陨县淹没区文物点登记表》中,我见过后房口这个地名,知道那里有汉代遗址,却不知道那里也有隋唐崖墓群。我得去看看。

到了后房口,一望而知,这里的崖墓与北崖山东坡的“自死窑”的确不一样。这里的崖墓呈现出整齐划一的家族墓地形式,现存较完整的仍有上下两排,其中上排有土洞墓6座、崖墓10座(含残存),下排有崖墓11座(含残存)。不论土洞墓或崖墓,每座墓的形制基本一致,为长方形竖穴墓圹,高0.8米,宽0.8米,深1.1米,墓口朝向为南偏西10º,下排崖墓距今汉江水面约20米;墓门外壁石崖上,有稍大于墓圹的房屋形凿崖装饰,下半部为正方形,上半部为等腰三角形屋脊形;个别崖墓外石壁上,仍隐约可见有花纹装饰;墓底内壁,都有一个或大或小的三角形、半圆形内嵌式石龛,个别崖墓左右两壁上也有这种内嵌式石龛。吴广学村长说,陨县博物馆等单位发掘过这里,并断定是隋唐时期的崖墓群。

关于后房口崖墓群,十堰市电视台记者舒永涛曾做过一部11分钟的电视专题片《“老人洞”新说探秘》。事实上,我之所以知道王家山村的“崖墓”和“自死窑”,便受益于舒永涛的帮助。他告诉我,2003年,他参与了“中国汉江生态文化漂流考察”活动,“沿江看到很多‘自死窑’,很震撼。”从那时起,他一直在关注、收集“老人洞”、“自死窑”这方面的资料。2006年,随着“南水北调工程”的开工,丹江口水库淹没区开始了文物抢救性发掘,他终于有机会参与陨县博物馆等单位对王家山村后房口崖墓群的考古发掘,并在此基础上做出那集电视专题片。在舒永涛看来,“崖墓也就是人们所称的‘老人洞’、‘自死窑’,只是一种特殊的丧葬方式而已。”他并不相信“弃老洞”的说法。

虽说我很感谢舒永涛记者的帮助,但在我看来,舒记者否定“自死窑”的结论仍下得有些仓促。毕竟,在他所做的电视专题片中,只发掘了王家山村后房口崖墓群一处。而后房口崖墓群,与北崖山东坡、南坡的“弃老洞”群存在着显而易见的不同。

带着些许疑惑,我告别了王家山村,告别了吴广学村长。临行前,我在他家桌上悄悄放了五十元钱。那不是午餐费,而是对一位朋友表达我的感谢之情。

下一站,我将前往陨县五峰乡肖家河村。据说,那里有一种形式独特形式的“弃老洞”,当地人称为“参洞”。我得去看看。

湖北郧县肖家河村:“参洞”原来是误解

从十堰市区前往郧县五峰乡肖家河村之路,堪称一次“审美之旅”。

由于连日淫雨,郧县汉江南岸的“沿江公路”因塌方被毁,我们不得不绕道一大圈,经陨西县境内,从红椿沟渡口渡过汉江,才终于抵达汉江南岸的肖家河村。一路上,襄渝铁路及其新修复线,在头顶上左右穿梭;火车从上飞驰而过,望之若仙。路边,不知名的小河水势汹涌,声震如雷。时值麦收季节,遍地金黄,间杂以青翠的稻田、碧绿的山峦和低徊的白云,一切都如诗如画。

不过,我到肖家河村的初衷,并非为了审美。有几位学者在研究“弃老洞”的论文里,引用《湖北日报》的报道说,五峰乡肖家河村一带“没有石山岩壁,人们就用青砖砌成窑洞,叫‘参洞’,传说也是古时候有过这样的习俗:老人到了60岁,儿女们就要将他们送进洞里,留下三天食物,三天后将通气孔封死,让他们死在洞里,随后再正式安葬。”我接受的学术训练提醒我,“参洞”是不是“弃老洞”的一种特殊形式?我必须亲自去探个究竟。

谜底很快就揭开了。1953年出生的肖家河村支书周贤国告诉我,“参洞”肯定是记者写错了,当地人叫“深洞”,是一个至少500米长的地下溶洞,武汉地质大学的专家们曾专门考察和测量过。不过,周书记说,当地还真有“弃老洞”一类的窑洞,这里称为“古墓”。

既然来了,就去“古墓”看看。

其实,小小的肖家河村,历史悠久得令人惊叹。1997年,十堰市博物馆曾在肖家河村发掘出旧石器时代的石制品7件,初步判定其年代与著名的“陨县直立人”相近。更早前的1990年,陨阳地区博物馆(即今十堰市博物馆)在此发掘出一座春秋时期楚墓。2001年,陨县博物馆又在此发掘出一批春秋时期唐国铜器。而在《丹江口水库陨县淹没区文物点登记表》中,则标明肖家河村有东周、汉、六朝墓地。

不过,肖家河村的历史并不连贯。周书记说,如今当地三大姓:周、肖、乔,并非世代居住此地,“全村都没有超过三百年的”。相传,他们都来自“山西大槐树”。这是一个很著名的传说,半个中国的人们都来自于那株神秘莫测的“大槐树”。这样的解释,对追根溯源毫无帮助。

在周书记的带领下,我们来到肖家河村乔家垸,我终于见到神秘的“古墓”。这里共有5座神秘石洞,都位于同一处崖壁上,位置几乎平行。崖高20多米,洞顶离崖顶约5米,下距地面约15米。其中,南面的2座为独立石窟,北面的3座石洞内部相连。我向周书记提出,希望他帮我找条绳子,让我从崖顶攀沿而下入洞。但他坚决反对,说是连日阴雨,土地松软,“摔死了,我们承担不起。”我只好作罢。

看我一脸沮丧的样子,周书记大约有些同情。他说,其实村民们早就到过那些“古墓”里,他知道“古墓”的尺寸。他告诉我,南面2座独立的“古墓”,高1米,宽1米,深2.5米,洞中没有尸骨,也没有陶罐之类的随葬品,“整个洞都是空的”。北面3座相连的石洞,左边的大洞高1米,宽1米;右边两个小洞高0.8米,宽0.6米;“里面是通的,像你们城里人住的房子。”

根据周书记的描述和摄影师谢罡现场拍摄的像片(感谢老谢,他的相机真好),大约可以推测,肖家河村乔家垸北面3座相通的神秘石洞(以下简称“神秘石洞”),应该是典型的秦汉“崖墓”。据我所知,秦汉崖墓通常有墓门,外宽内窄,以便安葬后安装长方形木门框——乔家垸神秘石洞中最大的那个正是如此(当然,过了近两千年,我没指望看到木门框的存在)。据我所知,中型秦汉崖墓通常有一个前堂,位于墓穴前方,起到类似于祠堂的作用——乔家垸神秘石洞中最大的那个形制非常相似。据我所知,秦汉崖墓通常有后室、侧室,后室安葬死者,侧室随葬死者生前所用物品——乔家垸3座神秘石洞“一厅两房”的组成形式也很像。当然,这一切,因为我没能亲自深入崖墓中,都还只是推测。而南面那2座独立的“古墓”,看着外形有点像“弃老洞”,不过,洞口树木浓密,我实在拿不准。

虽然我依然存疑,但是,对乔家垸南面那2座独立“古墓”,59岁的肖家河村乔家垸村民乔本领还是认定它就是“弃老洞”(自死窑)。乔本领笑呵呵地说,他知道“弃老俗”的传说,“说老人到六十岁就要送进‘自死窑’。依我说,那是计划生育,是控制人口,是这个意思”。在他看来,可以理解。我跟他开玩笑说:“你也快60了,不怕也被‘计划’一下吗?”乔本领还是乐呵呵的:“不怕。我女儿和儿媳都孝顺。”

探询“弃老俗”,寻访“弃老洞”(4) 传统民俗文化寻访活动

乔本领的乐呵呵,让我想起了十堰市陨阳师专副校长潘世东教授。在十堰市区,我采访过潘世东教授。他是汉水流域文化研究专家,是一位微微发福的中年人,风度很好,人也不错,给了我很多帮助。即使是在谈论最严肃的学术话题时,他也总是乐呵呵的。他告诉我,汉水流域的“弃老洞”“现在年代没有认定,但基本上认为应该是春秋战国朝前靠。”

我读过潘世东教授2004年发表的论文《汉水流域“寄死窑”大文化观系统阐释》。在那篇论文中,潘世东教授的结论,似乎也是乐呵呵:“1、‘寄死窑’昭示的是一种最朴素、最古老的死亡观……(即)有生也有死……;2、‘寄死窑’昭示的是一种最自然、最理性的死亡观……(即)回归自然,融入自然……;3、‘寄死窑’昭示的是一种最世俗、也最崇高的死亡观……从世俗价值观念角度看,60岁进入‘寄死窑’的古代汉水人,是为了要给后人腾出发展空间、节省生活资源、减轻后辈负担,这些是具体的、实际的、世俗的;而从终极价值角度看,其根本目的是为了保持后辈和民族国家的绵延久远和兴旺发达,其中所折射出的是顽强的生命意识、族群集体意识、个人牺牲意识和文明发展意识,而这些则是着眼于久远、宏大的、崇高的。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寄死窑’昭示的是一种最世俗、也最崇高的死亡观。”

这样的研究结论让我有些惊 讶。但我承认,这是一种非常独特的、充满道家韵味的解释。在探询“弃老俗”、寻访“弃老洞”的旅程中,我始终带着一份沉重、一份谨慎。潘世东教授的超脱,让我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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